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长公主的顶级杀手/作者:猫腮』 『状态:已完结』 『内容简介: 奉天长公主堇色,生于皇宫,长于幽谷,是一个隐秘的传说相传长公主国色天香,姝艳无双,有着倾城之色,但到底如何,世人无缘得见她携着一枚诡异的妖纹诞生,被国师扣上了妖星祸世的帽子,后宫人人谈之色变迫于压力,皇帝将还是婴孩的她送出了宫,对外宣称避世...   』 ------章节内容开始------- 第1章第1章   脑袋昏昏沉沉,全身像是被重物碾了一遍,骨头都要裂开了。   无萧捂着头痛欲裂的脑袋,慢慢坐了起来,警惕又细致地审视着眼前的一方一寸。   很明显,这里不是地狱。   而自己,也还没有死。   。   奉天十六年,三皇子堇容授东宫之位,册封太子。   册立大典上,堇容祭天拜地,敬告诸神,文武百官纷纷上表庆贺,皇帝大赦天下,举国欢庆,欢腾三日不熄。   皇帝的妃嫔子女悉数到场,盛大的册封典礼中,独独缺少了临嘉长公主的身影。   长公主的消息,依旧是无影无踪。   过了这么多年,随着皇帝的缄默不语,容妃的死去,长公主究竟是死是活,已经泯然众人矣。   时过境迁,她已经成为皇宫中被人遗忘的一笔,临嘉长公主的名讳已经无人再记起,渐渐被世人所淡忘。   而此时远在天外的清明谷。   清明谷,谷如其名,处在空山新雨后,端于风光霁月中。   谷内藏于断山狭长半山腰处,寻常人难寻,通路陡峭狭窄,荆棘丛生,行至几处便豁然开朗,山中有飞瀑溪流,蜿蜒至山下,谷内开朗空阔,山花漫天满野,鸟雀吟鸣,日月晴朗,令人心旷神怡。   李嬷嬷坐在竹廊外的台阶上,望着青山碧水,山涧竹屋,念着山水之间,日月轮转,老泪潸然。   皇帝妃嫔众多,子嗣绵延,光皇子皇女加起来就有十几位,要说临嘉长公主,也是天下奇谈。   长公主出生时便身中奇毒全身淤青,后背处有一处诡异胎记。国师断言长公主一出生便身染邪祟,留在宫中日后必定会对至亲之人产生威胁。   刚出生那几年,长公主药石无灵,无论各种奇珍灵药均不见效,之后后宫更是诡事频出,搞的整个皇宫一团乌烟瘴气。   妖纹祸世,长公主乃是不祥之身的传言渐渐传出,一度嚣尘至上。   流言如瘟疫一般,闹得越来越大,皇帝踌躇了一年许久,最终狠了狠心,将长公主秘密送出了宫。   巧的是长公主出宫之后,后宫便真的慢慢安定了下来,仿佛更加证实了她是转世妖星秽乱宫闱的说辞。   长公主就这样离开了皇宫,她在绝境之际被送至一处世外山谷,恰逢晴明圣手游历在此。   清明圣手医术奇绝,几年之后,长公主在她的悉心调理下,身体竟被慢慢救了起来。   清明圣手一生孑然一身隐居世外,她放出话来,红尘相见即是有缘,长公主毒根深种,若是成为她的亲传弟子,此生随她呆在清明谷内不见任何人,方可平安顺遂此生。   但毕竟是一国公主,岂能真的放任她抛却红尘,皇帝听信谗言,一味贪图享乐倒是无所谓,怎架得住长公主母妃容妃的日日夜夜的眼泪哀求。   双方终是各让一步,待到公主十七岁时,便回到皇宫,十七岁之前,一切归清明谷教养。   李嬷嬷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心中百感交集。   十七年,长公主殿下平安的在谷中待了整整十七年。   明天便是殿下的十七岁生辰,过了那一天之后,她就可以出谷,回皇城。   这一天,也是所有人都盼望着的一天。   谷内纵然闲云野鹤活的逍遥,但天天对着一样的人,看着不变的日升日落,日子就像谷中的溪水一般,永远在流动着,却也永远一成不变。   清明谷行迹隐秘,十七年中,皇宫随长公主入谷的侍卫和宫人一概隐居于此,切断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皇帝也不准任何人前去探见。   容妃终日郁郁寡欢,最终不堪重负,几年后便撒手人寰香消玉殒。   无人能进来,她们也出不去,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李嬷嬷后知后觉的无比想念她的家乡,她的亲人。   等出去后,她要第一时间去看她的儿子儿媳,这么多年,想必儿子早已成家生子,她会亲手照料她的外孙孙女,安享子孙绕膝的天伦晚年。   这十七年里,每一天都是如此平静,静的就像一滩死水,再回头去看,又仿佛只是流年变幻的一瞬,一眼望的了头,但又终年不见天日。   不过,她现在有了希望。   “你们几个都当心一点,不要让任何一个人踏进这个谷,就算是一只苍蝇也不行,听清楚了吗?”   李嬷嬷前前后后检查的一丝不苟,仍是不放心地再嘱咐一遍侍卫们。   过了今天,只要过了今天,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李嬷嬷和侍卫们布置好了一切,到了夜晚不放心又起来巡视了一遍,仔细地逡巡角角落落,确定连一只苍蝇也是插翅难飞时,众人也纷纷回到寝室,睡起了好觉。   然而到了半夜,突然传出一声破天的响声。   仿佛是屋顶被某些东西给撞破了,巨大的声音引得所有人第一时间冲了出来。   “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事了?”   谷内安稳了这么多年,还从未出现过这种突发情况,众人面面相觑,面色都有些不知所措,他们慌张地议论着,又看了一眼远处漆黑一片的竹舍,立即又压低了几分声音,不敢扰了屋中人的清梦。   那是长公主的房间。   李嬷嬷也从天伦之乐的美梦中惊醒,骂骂咧咧地披衣赶了出来,“发生什么事了?”   一团黑乎乎的影子直直坠落到了一间竹舍内,灰尘飞扬中,屋顶已是一片月光倾泻了出来,竹竿碎屑散了一地——屋顶被砸破了。   众人小心翼翼走近点看,原来是个人。   “皇天爷,哪里来的人?”   是个男人,身上脸上全是泥土和血,只看得出身形颀长,看不清面容。   众人震惊了好一会,还是李嬷嬷最先清醒了过来,她表情一转,厉色道,“快把这个人拖出去!”   竹竿碎屑铺了男人一身,他一动未动,看上去生死不明。   可这样的惨状丝毫软化不了李嬷嬷冷硬的心,她指了指地上的人,“你们几个,赶紧把他拖出去!”   众人卷起袖子就干,不知何时赶过来一个年轻女郎,急急阻止道,“李嬷嬷,等一下!”   看到茱萸,众人心底一阵不妙,茱萸是殿下的贴身侍女,她能在这里,那么说明……   李嬷嬷无视掉她,继续对侍卫吩咐道,“赶紧拖出去!”   男人高大的身躯一动不动,鲜血顺着瓦砾泥土溅了一地,看上去惨烈非常。   茱萸只看了一眼,就动了恻隐之心,“李嬷嬷,他快死了啊……”   “管他是死是活,要是被殿下看见,一切就全完了。”李嬷嬷狠狠剜她一眼,“你忘了清明圣手说过的话了吗?”   听到这句话,茱萸沉下来脸色,慢慢有些犹豫了。   清明圣手说的话,她当然记得。   她不敢看李嬷嬷的眼睛,小心翼翼道,“可是嬷嬷,人倒在这里……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快点!”李嬷嬷心如铁石,随着侍卫一起抬着男人想将他扔出去,没想到男人手长脚长,四脚八叉被众人抬起,一条腿还长长的拖在地面上。   她呼呼喘着气,着实有点吃力,喊了茱萸一嗓子,“死丫头,别光傻站着呀,快点来帮忙!”   赶紧扔出谷外,也就了事了。   男人始终一动不动,仿佛真的死了一般,茱萸焦急的看着他,期待他能有一丝一毫的反应,好让其他人能够转变心意,又祈求似的看着门外。   手忙脚乱的屋内,谁也没注意门外,直到一声轻柔的声音自众人身后响起。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怎么回事?”   听到此声,李嬷嬷暗叫一声不好。   茱萸如蒙天音,挤开一堆侍卫,焦急道,“殿下,这里有人受伤了!”   深暗的夜色里,有一曼妙女郎立在门外。女郎身着一袭月白衣裙,仿佛披着月光而来,比天上的月色还要皎洁三分。   “一只鹰隼撞破了屋梁而已,没什么大事!深夜扰了殿下安眠,茱萸快扶殿下回去休息。”李嬷嬷连忙迎了出去,一边不住的朝茱萸使眼色。   茱萸咬了咬牙,闭上眼无视掉李嬷嬷的疯狂暗示,豁出去了般喊道,“殿下,里面有个人受伤快死了,殿下快救救他!”   堇色静静立在门外,月白衣裙风中轻扬,乌发舞出一道蹁跹的弧度,“有人在里面?”   男人仿佛回应她一般,胸膛终于动了动,然后一声沉闷艰涩的咳嗽声传了出来。   茱萸大为惊喜,“他动了!人还活着。”   堇色当然也听到了咳嗽声,她掀起裙摆,抬腿迈上台阶。   侍卫们面面相觑,终是默默让了一条路,将屋里的情形露了出来。灯火随即亮了起来,点燃的烛火摇曳不定,随着一道倩影的靠近,跳跃在地面那一具颀长的身躯上。   堇色走近屋内,顿了一顿。   躺在地上的人,穿着一身能够完美融入夜色的黑衣,浑身浴血破败不堪,脚搭在门口,手却堪堪伸展到了屋内方几处。   在谷中,她还从未见过那么高的人。   她快步走到他身边,单膝跪地俯下身去,广袖轻轻搭在他的胳膊上,侧着脸贴在他的胸腔上,专注去听那微弱的呼吸声。   若有若无的一股香气飘到鼻端,迷蒙中,无萧嗅着气息,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里不是地狱吗?他喃喃的想。   为什么我看到了仙女?   他想起身,想击倒所有的人然后离开,但全身已经疲惫不堪,丝毫动弹不得。   堇色随即起身,又搭在他的手腕细细感受着,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一双睁开的眼睛。   身后传来李嬷嬷愤懑的声音,“殿下,此人深夜闯入谷内,还浑身是血,我看此人绝非善类,殿下三思啊,这样的人,救不得!”   无萧脑子一阵混沌,只听得了个模模糊糊,听觉麻痹,触觉却格外灵敏起来,他注意到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顿了顿。   随即一阵清冷的声音散落在静谧的夜里,格外空灵动听。“我是医者,他有伤,我便要救。”   “殿下,您难道忘了圣手说的话了吗?”   堇色怔了一下,随即轻轻勾起一抹微笑,在月光下有一种神女般的姝丽。   “我记得。”   “李嬷嬷,我命如何,这是我自己的事,他既落到我的院子,想必是与我有缘,此刻人已奄奄一息,我若见死不救,岂不是造了杀孽?”   “李嬷嬷,是天命重要,还是人命重要?”   听闻此言,众人一阵噤声。   意识逐渐消散之前,无萧慢慢阖上双眼,安心的陷入了昏迷之中。   李嬷嬷仍不甘心,声音夹了一抹乞求,“殿下、男女授受不亲,请、请殿下三思啊。”   “我是一名医者,医者的职责就是救人罢了。”   李嬷嬷还想做最后的坚持,但是茱萸已将清水与工具拿了进来,她便眼睁睁地看着堇色熟练的除掉男人的衣服,在他赤果的身体上扎针、敷药、包扎。   李嬷嬷看的脸如火烧,屡屡想要张嘴说些什么,但是又看到堇色一脸专注,只能长叹一口气,堪堪闭上了嘴。   等了一会,见没有自己什么事,她脸如黑锅,终是叫着一众侍卫离开了。   “造孽啊!”   明天就是殿下的生辰,明天殿下就满十七岁了,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这个晚上!   李嬷嬷捶胸顿足地跺了一脚。   想到了什么,她又转过身去,内心不安的吩咐侍卫道,“今天发生的事情,出去后不要告诉皇城,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都管好你们的嘴!听到没有!”   要是皇宫知道了今天的事情,他们谁都不能活着出去。   。   第二天,无萧醒来,看到的便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破碎的记忆里,是他与敌人鏖战了数百回合,他遭人暗算身中迷毒,全身经脉尽损,再无力施展杀招。   跑。只能逃跑。   他还不想死。   奈何对面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誓要将他置于死地,一路追至悬崖。   他无计可施,纵身跳下万丈悬崖。   悬崖中迷雾重重,荆棘丛生,无萧深谙这种地形,依托着崖间凸起做落脚点,来回几个翻腾之后,竟然一路甩下了敌人。   在悬崖半山腰,他发现了一处隐秘的山谷,想也没想便落到了半山腰。   山谷状如断剑,势如覆舟,飞至百米便豁然开朗,竟然还有几处竹屋房舍坐落其中。几个翻滚之下,内力终于耗尽,他再也支撑不到下一秒,刚飞至房舍之上便重重跌了下去。   之后的之后,他便记不太清了。   但是现在的种种场景表明,他还活着。   无萧捂着头痛欲裂的脑袋,慢慢坐了起来,警惕又细致地审视着眼前的一方一寸。   房屋以竹竿为梁,蒲叶为衣,轻巧高雅,屋内一器一物极尽齐全,虽不如金玉器皿贵重,却也雅致非凡。   很明显,这里不是地狱。   而自己,也还没有死。   他以为自己已经半个身子踏进了奈何桥,没想到老天还是留了一条命给他。他揉揉脑袋,劫后重生之后只余身心疲惫。   不过,好像有哪里不对。   好奇怪……他昨天好像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香气,还看见了一个非常美的女人。   ……   是自己的幻觉吗?   --------------------   作者有话要说:   【亦正亦邪少年杀手x孤高之心隐居公主】   预收《妖妃她渣了暴君后跑了》求一个收藏!   暴君朱岐惨死之前,班施是陵王宫里倾国倾城的美人,是世人口中祸国殃民的妖妃,而当楚琼带兵杀进来的时候,天上月一朝变成了笼中鸟。   【弑君艳妃x乱世枭雄】   陵国覆灭,班施一朝从云端跌落泥淖。   听说新王楚琼杀伐决断,是一个年轻有为的贤明王。为了能够摆脱妖妃的头衔重获自由,班施使出了作为祸水该有的浑身解数,明晃晃的勾引,暗戳戳的暧昧,嘘寒问暖,含情脉脉。   然而楚琼对此只是冷冷相对,并无一丝动摇。   伴君如伴虎,班施费尽心机百忍成金,终于在他身边获得了一席安身之地。   等到楚琼带兵北伐之际,她得偿所愿,逮到了机会便偷偷逃出了宫。   她转身便忘记了那个男人。   她走的异常干脆,寻不到一丝踪迹。   她对楚琼全部都是虚情假意,便没有所谓的愧疚和念念不忘。等她给妹妹的坟头上了香,找到一个合适的男人准备嫁了,洗尽繁华重新展开新生活时——   一个雷电交加的雨夜,楚琼颀长的身形立在她面前,如同黑压压的乌云遮住了她的整片天空。   男人低头看她,一身玄银甲胄,手中握着染血的剑,血混着雨水逶迤了一路,声音冷峻又低沉。   “——施施,本王有没有告诉过你。”   “——既然要逃,那就该逃的远远的,永远别让我再找到你。”   #人人都道楚琼励精求治不近女色   只有班施知道,在他喜怒不形于色的皮囊下,有着比朱琦还要可怕的疯骨#   【古早狗血+追妻火葬】   另一本预收:《我死遁后陛下火葬场了》   司空汐颜,翰天最为尊贵的九公主殿下   某日走马观花之际,她对一踏江而来的翩翩公子一见倾心。她念念不忘,为此想方设法、不惜与皇帝抗衡,最后终于如愿以偿地嫁给了那位公子。   婚后二人琴瑟和鸣,羡煞旁人。   慢慢地,汐颜发现事情不对——她的夫君温文尔雅的面皮底下,竟然藏着另外一张面孔。   而且他心心念念的,是那个死去的白月光。   朝堂风云混乱,变化莫测,汐颜为护住至亲,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颅,努力讨得他的欢心。   然而,昔日的夫君只是居高临下掐着她的脸,冷冷道:“你也配。”   那一刻她才明白,他对她所有的一切都是演的,他恨她。   且恨之入骨   “我从未碰过你,那一夜,只是我的一个侍卫。”他对她笑的温柔又残忍。   汐颜一夕之间失去所有,穷途末路后,有人拿着她曾经的信物,逼她跳楼自尽。   她死的那一日,正是她的夫君登基的大日子。   临死之际,她从眼缝里看到那个匆匆而来、总是装着对她深情的皇帝陛下竟然露出了痛心的表情,还演的挺入戏。   *   那一日,汐颜对他微微一笑,当着三十万大军,在他面前纵身越下万丈城墙,成为了姜弗寒挥之不去的梦魇。   江水深不见底,兵马找了三天三夜,姜弗寒日夜不息地派人搜寻,他不信她就这么死了。   杳无音讯的几个月里,新帝喜怒无常,逐渐疯魔。   三年后,两军对垒,他在乱军中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欣喜若狂之际——   旌旗飘扬,汐颜华服猎猎,于千军万马中亲手弯弓搭箭,一箭射穿了他的肩胛骨   姜弗寒潦倒醒来,看到的便是日思夜想的人儿正慵懒依偎在那个本该死去的侍卫怀里,浅笑吟吟,赤足将他踩在脚下   “跪下。”   【主线女主,另:男一男二都是主角】   【追妻火葬场,骨灰扬了的那种。】   【非重生】 第2章第2章   珠帘之内,一个月白色的倩影静静坐在铜镜旁。   女郎坐的端庄,侧身正对着他,琳琅的珠帘之下,那抹月白色像一抹虚幻的泡影。清晨的微光透过窗柩洒在她周身,吹起广袖翩翩,周身都被镀上了一层熠熠的柔和光圈,看起来极为脆弱,而又不真实。   无萧静静看着眼前的景象。   他昨天梦到的九天玄女,好像是真的。   她正在梳妆,动作斯文优雅,宽大的广袖堆起繁复的褶皱,露出一小截纤细的手腕,手腕上显出一个翠绿莹润的玉镯,更加衬的手腕莹白如雪,随着梳妆的动作慢慢的滑落,一直蜿蜒至广袖深处。   无萧的目光便久久地凝着那一个镯子。   恍惚间,正梳妆的女郎慢慢扭头,无萧靠在墙上坐着,还没来得及收回盯着她的目光,正好与她撞了个对眼。   无萧:“……”   于是虚幻的影子有了实体。堇色眼波微微晃动了一下,轻轻放下手中玉梳,起身朝他走去。   眼睁睁看着朝自己走来的袅婷倩影,无萧楞了一楞,不自在的咳嗽了一下。   昨夜光顾着处理致命伤势,他的脸上还残留着来不及处理的鲜血和泥土,长长的黑发凌乱的披散在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湮灭在看不到一丝别的颜色的玄衣里,此刻在堇色眼里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还未走进他,她就轻轻掩了掩鼻子。   无萧:“……”   这不怪堇色,她的嗅觉本就敏感,一丝一毫的血腥味都躲不过她的鼻子,但是这看似不经意的小动作,却让无萧心里感觉怪怪的。   无萧:我难道被嫌弃了?   而堇色想的和他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她在想,这个人为什么长得这么高,眼神那么冷。   还……一直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   地上的人就算坐着,遒劲的长腿也是闲闲地伸展着,狂乱地占据着视线,狼狈的血污掩盖不了他年轻的身体,看样子是个年纪很轻的少年,他明明受了伤,浑身上下却流露着慵懒的闲适,沉默的时候偏又给人一种压迫感。衣衫褴褛,血气四溢,像一只蛰伏的豺狼。   堇色半跪在他面前,伸手搭上他的手腕,刚刚想的东西随即便抛诸脑后,在把脉的这一刻一切变得安静又专注起来。   她的手很凉,有一种白玉的质感,无萧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听她断断续续的说道。   “……内伤很严重,但还算护住了心脉,否则情况便不好说了……你的内力很深厚,不过经脉损耗严重,还需调养一段时间,这些日子不要再运力……外面的擦伤倒是还好……不过才一晚上的时间,竟然恢复的这么快……”   像是怕惊扰到他一般,声音很轻,好像在对他说,又好像在对自己说。不过他竟觉得她这样絮絮叨叨的样子……有点不一样。   至于是什么不一样,他不好说。   此刻柔和的声音,与昨天梦境中恍惚的声音重合了起来,“他既落到我的宅院,想必是与我有缘,既然人已奄奄一息,我若不救,岂不是造了杀孽?”   也许就是听到了她的这番话,自己到死都不曾失去的戒备心,他竟然放心的阖上了眼。   他还在自顾自想着,女郎已经慢慢贴向了他。   近距离看,她的皮肤细腻如上好的瓷器,面庞不施粉黛,却有些让人移不开眼,此刻她低垂着眉眼说着话,那扇子般浓密的羽睫便落入他的眼底,在姝丽面庞投下一叠小小的阴影,一下一下在心间轻颤。   “我去给你写方子。”   堇色说完抬头,于是两人目光又一次相对。   无萧:“……”   她的眼睛像一方沉静的砚台,极黑,眼型是难得一见的凤眸,并不过分狭长,眼尾含蓄的向内收敛成一个优美的弧度,黑耀石般的眼珠就这样静静盯着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极美,也易碎。   气氛随之沉默下来,无萧想了想,觉得应该打破此刻这种氛围。   “那个……”一开口,才发现声音有些嘶哑。   “我叫堇色。”   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堇色打断了他,“你昨天闯入了我的院子,受了很重的伤。”   声音很好听,说话也是分寸极佳,但是和漆黑的眼珠一样,都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和寒。   无萧淡淡哦了一声,停了一顿,“我叫无萧。”   堇色轻轻嗯了一声,让他怀疑她根本就没有往心里记。   他踌躇一瞬,开口道,“我想喝水。”   堇色看着他,微微皱起眉头。   她轻轻抬手,似乎是想叫外面的侍从进来,想了想,人已经起身,自己去桌上端起一碗清水,又慢慢走回到他身边。   她将玉碗递到他面前,示意他自己拿。   搭在玉碗边缘的那只手,骨节修长、肤色白皙,指甲没有留长,修剪的微微尖润,透着珍珠般粉润白皙的光彩。   无萧看了看碗中的清水,又看了看她,喉结轻轻滚动了几下。   “……我的手不太方便。”   堇色便不动了。   其实他的手没什么大碍,他以为这拙劣的借口惹恼了美人,正在犹豫着该如何补救,没想到她只是停了一停,便斯文的掀起广袖,将水缓缓递至他的唇边。   无萧挑了挑眉,有点讶异地看她,美人依旧面无表情,动作却轻柔,清水咕噜咕噜灌入他干涩的喉咙,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有点渴了。   玉碗离开唇边,他缓慢的舔了舔湿润的嘴唇,眼睛始终没有从她脸上移开,“谢谢。”   堇色收回玉碗,向他轻轻颔了颔首,神色始终淡如清风。   他还想继续和她说些什么,但她已经拂袖而起,然后无萧便眼睁睁地看着美人慢慢掀开珠帘走进里面,不再出来。   他不好扰了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   她端坐在书桌前,执着一只笔,正在认真地写方子,时而思索一阵,才缓缓落笔。   他看了一会,目光便从中移开,百无聊赖的逡巡在女郎清瘦的腰身上,再到那优美的颈肩线条,最后视线上移,落在那一张弧线完美的侧脸之上。   她的面庞姝丽,鼻尖精巧挺翘,高挺的鼻梁中和了五官所带来的柔媚之感,朱唇不厚却丰,与冷淡的眼睛相对应的,是一张花瓣般的艳色,这使得微微上挑的唇角有了一丝悲悯的弧度。眉目,唇角,秀发,没有一处是不动人的。   她比昨夜梦境中的样子更美。   无萧行走江湖,也是见过不少美妙女子的,但是从没有一个如眼前的女郎这般让他挪不开眼睛的。他就是觉得,她很不一样。   他一瞬不瞬盯着她看,但是很快便有人来打破这一美好的氛围。   “你是谁!为何深夜落入了我们宅院?”一阵推门声,李嬷嬷气势汹汹地站在了他面前,不善地审视着他。   这浑厚有力的声音打断了无萧的雅致,他转过头,不满地看向来人。   余光中,堇色也放下了笔,似乎也想听他接下来的回答。   无萧收回了刚才不善的表情,莫名感到有点心虚。   他快速地想着措辞,几声咳嗽显得自己更加虚弱几分,“我昨夜执行公务,被贼人所伤,机缘之下便落到了此处……抱歉。”   连个称呼也不叫,真是好生没礼貌,李嬷嬷心中腹诽着,对他的解释也是半信半疑,“你的伤好了没?好了就赶紧走。我们这里不养外人的。”   听到这话,无萧怔了一下,转头默默望向珠帘内。   堇色已经继续写着方子,淡淡道,“嬷嬷,他的伤还很严重,这个样子是不可能出去的,且留着多养一段时间吧。”   无萧心里便又一下子弹了回来,附和道,“堇姑娘说得对。”   察觉李嬷嬷不善的眼光向他投来,他顿了顿,又道,“等我的伤养好了,我马上走。”   “殿、小姐,他一个外男,怎好跟我们住在一起?”   三个人中,只有李嬷嬷情绪肢体都很激动,她分明有点着急,“这,这不合规矩啊。”   无萧心里想着,这怎么就不合规矩了。   “他是病人。”堇色头也不抬,不疾不徐道,“就养好了伤,就让他走。”   李嬷嬷急的团团转,她知道她家殿下面冷寡言,实则有一颗菩萨般的心肠和说一不二的脾性,见到伤患,自是不愿意委屈了他。   可是今日不同。   今日是殿下生辰,况且过了今日不知何时便会有皇宫的人来接他们回去,到时候如果看到有外男,如何处理这个场面?殿下岂非白白受牵连?   她家殿下医痴的性子,自是将这个小子完完全全当做病人,可这个小子,分明是没有把殿下当做治病的大夫!   她刚刚进来屋子时看得分明,小子那勾子一般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殿下,那眼神……李嬷嬷细思恐极。   是了,一个重伤落难的歹人,遇到了仙人一般相貌的殿下,还是他的救命恩人,怎么能不产生一些那种男女之间的绮迤不可说想法?   她怎么能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玷污了殿下的圣洁!   想到这里李嬷嬷便气不打一起来,将无萧里里外外打量了一遍,看着他脏兮兮的脸和破烂不堪的衣裳,从鼻孔哼出一口气,高高在上的眼神流露出掩饰不住的不屑和鄙夷。   这般不堪之人,还敢肖想当朝殿下!   “跟我来!”李嬷嬷转身,没好气道,又不放心地提醒他一句,“伤好之后,你最好是如你所说马上离开这里!”   “那是自然。”无萧还算配合的迎合着,心里想的却是,那可不是你说了算。   幸好他这几年变得“清心寡欲”起来,被貌美姑娘嫌弃也就罢了,刚才被老妪又一次嫌弃了,换做以前的无萧绝对不会让她活到明天早上。   不过他不在意,他在琢磨着堇色方才说的话,琢磨着琢磨着,心情竟然莫名开朗了起来。   她是在挽留我吗?   为什么心底,莫名有了那么一丝雀跃呢?   。   就算是被安排到了最偏僻的房间,无萧也在自我安慰着,这怎么也比柴房好吧。   再说,一想到是和她待在同一方天地下,他心里还美滋滋的。   他躺在床上,满心期待着她的到来,不过事情却并不如他所想。一炷香后,一个十五六的姑娘端着热气腾腾的药走了进来。   “这是我家姑娘给你开的新药方,药煎好啦。”茱萸欢快的踏了进来。   注意到少年的目光,她顺着他的视线转身,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背后,好奇问道。   “你在找什么啊?”   她没看到有什么蹊跷,便又催促道,“这个汤药不能放凉,快趁热喝了吧。”   无萧淡淡应了一声,“多谢。”   茱萸显然是个话痨,好不容易谷中来了个陌生人,她变得新奇又热情,在斗大的房间里晃荡着,嘴上滔滔不绝。   “我是这里的丫鬟,我叫茱萸,你要是有什么事情,找我就好了,你可千万别去惹李嬷嬷,李嬷嬷最看不得外来人了,不过这么多年她虽老是这么说,也没见一个外人进来,这么说你还是第一个入谷的呢。你是从哪里来的?怎么弄的这么重的伤?你是做什么的?你是不是奉天人?还是从翰天来?对了,你渴不渴,饿不饿?”   无萧直接打断她,“她呢?”   “啊?”茱萸从滔滔不绝的话语中戛然而止,显然还没缓过来,她盯着无萧看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我家姑娘?你找我家姑娘干嘛?”   无萧移开目光,讪讪道,“我想多了解一下伤势如何。”   “这个你找我就好了呀,我也会的。”茱萸思无邪,“你有什么事还是找我吧,我们姑娘昨天为了救你可是熬了整整半宿呢,你别去打扰她了。”   无萧停住了喝药的动作,他放下碗,抬起头来。   “——是吗?”   --------------------   作者有话要说: 第3章第3章   茱萸挺起胸膛,语气有点得意,“对啊,昨夜我家姑娘可是熬了半宿呢,要不然你那么重的伤,早就死在荒郊野岭了。”   他昨夜那狼狈的惨状,她刚见到时可是吓了一跳。难道这就是殿下口中所说的体质异禀?要是换成别人,估计今天的就是一具冷冰冰的尸首了。   “你可真是命大,昨夜看到你时,我都以为你要死了。”   喝完了汤药,无萧躺在床榻上,单手枕在脑后,淡淡道,“我的命硬,阎王殿不收。”   茱萸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便要走,“好了,先不跟你说了,马上到我们姑娘午睡的时间了,我就先回去了,你记得有什么事找我就好了。”   想起了什么,她又回过头嘱咐无萧,“对了,你以后千万不要在我们姑娘午睡的时间打扰她哦。”   她冲他俏皮一笑,“我们姑娘,可是会发脾气的哦。”   无萧轻轻挑了挑眉。   这倒是没想到。   这仙人一般的姑娘,难道还有起床气?   。   事实上,本该午睡的时间,堇色却根本就没有睡。   她此刻斜倚在一方红木美人榻上,在听李嬷嬷的絮絮叨叨。   “殿下,那个男人留不得!”   李嬷嬷义愤填膺,还在锲而不舍地劝说着堇色,“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半夜受了那么重的伤,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人,说不定在外面做的就是些杀人搏命的勾当,再说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找到这里,他竟然一个人摸到了我们谷,实在是一个隐患啊……”   她口若悬河地说了半天,最后总结出了主旨,那就是,“这个男人绝对留不得。”   堇色慵懒的斜倚在美人榻上,单手支撑着额角,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本书,已经翻不开书页了,她早已经念不下去,两只眼皮沉沉的眯着,似是下一秒就要睡去。   “殿下,老奴小时候便给您讲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对这等恶人绝对不能施以援手,我怕这个男人,将来就是恩将仇报的毒蛇呀!我们现在是心慈手软救了他一命,一旦等他伤好了,万一都将我们灭口了,那可怎么办?”   李嬷嬷径自还在念念有词,“要我说就应该在昨天晚上趁着他重伤,把他扔出去一了百了,也不必有现在这么多的麻烦了,宫里马上就要来人,您说若是看到这么一个外男养在这里,老奴可如何交代呀?”   宫里?堇色面色淡淡,心中起了一丝波澜。   那个将她抛弃到这里不闻不问十几年的皇宫,要来接她回去了吗?   李嬷嬷还在自顾自地说,没有注意到她黯淡下去的神色,“老奴已经打发茱萸去对付那小子了,这段日子,殿下就安分的呆在这里吧,老奴绝对不能让那个小子招惹到您,无论何时,殿下都要切记,男女授受不亲,殿下乃是千金玉体,国之尊荣,怎能平白无故的被不知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给招惹了去?就算是认识,也是不可!”   “李嬷嬷。”   听到声音,李嬷嬷止住了话语。   堇色放下书本,淡淡道,“我并不想回去。”   李嬷嬷啊了一声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什、什么?”   堇色低垂下眼睫,在眼窝落下一抹沉静的阴影,“若真是千金玉体,国之尊荣,为何从我不记事起,就把我放在这里不闻不问这么多年。”   “说不定……他们早已经将我忘了。”   李嬷嬷慌张道,“怎么会?殿下幼时身染重病,正好被云游天下的清明圣手所救,才与世隔绝这么多年养病的,老奴不是跟您讲过吗?等到十七岁时,陛下就会接您回去的。”   堇色心里默默想,不对,这不对。   这个版本李嬷嬷已经反反复复给她灌输了很多年,但是等她越来越长大,懂得世故后,听得旁人的又是另一个版本。   师父和身边人从来不会跟她过多的透露当年事,可是那些偶尔发牢骚的侍卫可以。   她于是知道了,她是不详之身,不治之毒,从一开始,她就是皇宫里本来就放弃掉的废人。   也许,十七年,只是当年一个荒谬的约定。   “殿下您在说什么?您怎么会这样想?”   堇色一向沉静寡言,今日的话语让李嬷嬷有些出乎意料,她打断她的沉思,神色有点古怪,“殿下,皇宫会来接我们的,他们一定会来接我们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宫里,回我们的国土,不好吗?”   李嬷嬷看着堇色,声音有些脆弱的紧张,“我们会离开这里,去更广阔的的天地,见更多的人,殿下会见到君临天下的陛下,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受万人敬仰爱戴,这不好吗?”   堇色回过神来,恍然大悟。   是了。   她想起了李嬷嬷这一阵子喜出望外的神色,又想起侍卫们平日里满腹冤屈的议论。   他们因为自己,身心被足足困在这里十七年。李嬷嬷是,茱萸是,那些侍卫亦是。无论是甘愿、认命,还是不满、愤恨,都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让她们被迫经历和自己一样的生活,在这里与世隔绝了十几年。   自己又怎可依着自己,而不去考虑他们的感受呢?   堇色敛了敛眉眼,轻轻道,“我知道了。”   她抬起眼眸看她,砚台般的眸子是至纯的黑色,冷静而无垢,仿佛没有任何东西能停留在这双眼底,就算是刹那的烟火,也会迅速泯灭无踪,连一丝痕迹也难寻。   “刚才是我胡说的,嬷嬷不要放在心上。”   李嬷嬷心中五味杂陈。   她怎么能不懂堇色心里在想些什么,殿下外表淡漠,实则最是敏感和心软。她停了停,叹了口气,佯作一笔带过道,“罢了罢了,等那小子伤好了,老奴就立马把他轰出去。”   “嗯。”堇色淡淡应了一声。   “好了,今日是殿下的生辰,老奴这就退下为您准备。”李嬷嬷起身,为她留下一方独处天地,“殿下,您就先休息一会儿吧。”   离去前,她又转身看她一眼,“殿下,开心一点,您老是愁眉不展的,应该多笑一笑,我们要向前看!”   李嬷嬷苍老的面容堆起沟壑的褶子,笑的慈悲。   “今天,可是您十七岁的生辰啊。”   堇色怔了一怔,恍惚的神色随即又恢复如常。   她看着李嬷嬷,微微弯了弯唇角,轻轻嗯了一声。   。   暮色四合,竹院内。   微风裹挟着花香四溢,一颗古老的参天槐树老干虬枝,笼盖苍穹,一群人围坐在树下石桌前把酒言欢,嬉笑声一片。   他们像是在进行着某种欢谑的庆祝,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心底的喜悦。茱萸吃着丫鬟端来的珍馐,邀请她一起来坐,侍卫们也卸下了铁甲,一个个围成一团吃酒玩闹,猜拳声一声大过一声,李嬷嬷则是喝的醉醺醺的,高兴地仿佛都要哭出来了。院内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无萧坐在小屋里,单手闲适地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另一只手把玩着一个酒壶。   酒壶莹润小巧,上面刻着华美的图案,这是他从厨房顺来的,显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不知道今夜是个什么情况。   他托着腮,一边闲闲地喝着酒,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   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堇色。她坐在人群中,穿了一身略微鲜艳的衣裙,妆容略施。有很多人过来向她说话,还有几个劝酒的,她不知说了什么,也喝了几口聊表回应,不知是周围人的热情,还是喝了酒的原因,过了一会,她精致的面庞渐渐染上粉红。   有人猜谜语,有人起舞助兴。   在众人的哄笑中,她也跟着众人舒展了眉目,显得神采奕奕。   无萧默默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   这鲜艳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倒是也不显庸俗,反而有一种别样妥帖的艳烈,更让人挪不开眼。   她身边还坐着一个中年女人,一身缟素像是尼姑装扮,一脸的不苟言笑,众人都很尊敬她的样子,简单问候几句便是无人再靠近。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堇色与她说着什么,两个人倒是显得很亲近。   筵席又过了一会,那个尼姑装扮的中年妇人便起身告辞了,堇色亲自为她送行,倒是有些依依不舍的味道。等她送走人回来后,脸上似乎又蒙上了那一层忧郁的色彩,但还是维持着一贯的平和,坐在众人之中继续看他们打打闹闹。   不知过了多久,月挂中天,有几个不胜酒力的先行离去了,之后陆陆续续有人离开,李嬷嬷也已经醉的支支吾吾,被几个人扶去歇息了,很快只剩堇色和茱萸两个人,她不知对茱萸说了什么,茱萸过会也离去了,然后,便再也没有出来。   偌大的庭院中,便只剩下堇色一人。   刚才还门庭若市的小院,仿佛只一刹那便空空如也。堇色独坐在老槐树下,单薄的脊背微微弯了弯,在月下显得有些寂寥。   微风吹拂,暗香浮动,她抬头望向天上的月亮。   今天的月亮很圆,很美。   不知皇宫里的月亮,是否也如此刻在清明谷看到的这般皎洁无暇?   十七岁,自己已经十七岁了。   不知别人的十七岁都是什么样子的,她只知道自己已经心如朽木。   她明白李嬷嬷的心意。人,不能总是困于一隅。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她一直都很明白。只不过过了今年的生辰,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希望,还是黑暗。   其实,她也很想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啊。   堇色叹了一口气,刚想拿起桌上的酒盏,就听得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无萧踏着月色向她走来。来人高大挺拔,踏着闲适轻忽的脚步缓缓而来,每一步仿佛都不沾地,这使他多了几分游刃有余的味道。   “如此良辰美景,介意我在这里坐一会吗?”他颀长的身形立在树下,礼貌道。   堇色盯着他看了一会,才想起来,这是昨夜自己救下的那个人。   她放下酒壶,朝他轻轻摇摇头,无萧便一掀袍子,坐在了她对面的石凳上。   其实他朝自己走过来时,堇色还恍惚了一下,因为少年不再是昨夜那破破烂烂的模样,他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还竖起了头发,高高马尾像黑亮的马鬃一般,在夜色里无风自舞。   她不动声色地又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无萧笑道,“已经好多了,多谢姑娘妙手搭救。”   说完他停了一停,假装叹了口气,“听说姑娘昨夜为了救我熬了好些时辰,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堇色听得了他语气中的“惆怅”之意,解释道,“救人本是我的本分,你命不该绝,也是你自己的造化,该谢,就谢你自己的身子吧。”   又给他把了下脉,她收回手,心中再一次惊叹他非凡的恢复力,语气不知不觉也变得轻快起来,“也许昨夜并没有伤到你的致命心脉所致,你的修复能力很高,再过一段时间下去,便一切无虞了。”   她抬起眼睫,对他点了点头。那张略施粉黛的面庞便在少年的眼底细致起来。   唇点朱红,眉如墨画,脸还没有褪去醉酒后的红晕,一双黑耀的凤眼盈盈如水,成为了一颗饱满多汁的葡萄,让整张脸都生动了起来。   无萧脑海中便有了一个冲动。   他突然很想见她笑一笑的样子。   他轻轻哦了一声,心下所念,面色却一改未改,“不知,该如何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静谧如水的夜晚,不时有断断续续的蛙声传来,空气中有花香袭来,还有清香的酒气四溢,令人迷醉。   “不必了。”   堇色坐回原位,轻轻摇摇头。   “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无·虚言假意·萧 第4章第4章   空灵的声音散播在夜里,如温柔的风般灌耳,“我要走了,你也不必感谢我,你我本就是萍水相逢,能救人一命,也是我的福报。”   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不过这一句她没有说。   萍水相逢吗?无萧懒懒的托着腮,打量着堇色。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觉得她和那个尼姑女人像了。   才这般女郎,还未嫁人,怎么说话总有点云里雾里的修禅味道?   这般深山空谷,她倒是经历了什么才会生活在此处,看她像是这里的主子,所有的人都对她毕恭毕敬,究竟是谁家人?   “为什么要走?”他开口问。   堇色想了一想,还是开口回答了他,“我来这里是治病的,如今病好了,所以……也该回去了。”   “那你为什么还这么闷闷不乐?”   终于回家了,不是应该感到很开心吗?   在宴席中,他很明显的感觉到,她与欢乐的气氛格格不入。   堇色怔了一下,“我没…”   无萧打断她,“你根本就不想回去。”   她止住话语,转过身去,有些讶异的看着他。   “不想回去,就不回去嘛。”无萧摊摊手,说的坦然。   堇色低下头,轻轻苦笑一下,“有些东西不是我可以决定的。”   “你自己过得开心就好了,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看法?”无萧说的随意,“如果自己不开心的话,那做什么还有什么意义?”   但是堇色摇了摇头,轻轻道,“这样是不对的。”   “如果别人为了我不快乐,那我又怎么会开心?”她已经亏欠了太多人了。   无萧皱了皱眉,俊美的脸上掠上一抹困惑。   是吗?他不太懂。他从来不会在乎别人,凡事自己高兴就好了。可是他看向堇色,美人低垂着头,小脸掩映在如云秀发中,看上去很忧郁。   他在想,是不是别人因为她不快乐,她才会变得这样?   他忽然有些心烦。   无萧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酒壶,一仰头便对着嘴直接饮下,凸起的喉结轻忽滚动着,发出咕噜咕噜的饮酒声。   气氛变得有些沉默,堇色默默低着头,过了一会,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酒盏。   捏着酒盏的两指骨节修长,如最完美的雕工打造。她抬起头,对上一双如星的眼睛。   “如果不开心的话,那就喝酒吧。”   “酒能让你忘记所有的不开心,虽然是一时的,但是在那一刻,你是没有烦恼的,你是快乐的,这就足够了。”   月色下,无萧蹲在她面前,扬眉冲她笑了一下,露出薄唇下的一对虎牙,他长得很高,就算蹲着,也可以做到堪堪和她平视,堇色便正好望进了他的眼底,花瓣般的眼睛略微狭长,在淡淡的星辉下,仿佛蕴着一池的流光,点缀在白皙的面皮上,显得有些轻佻冷艳。   堇色没有见过多少男人,对美丑是没有什么概念的。   但是在那一刻,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生的好看,很好看。   她沉迷在那一池星光里,伸开手指,怔怔接住了酒盏。   少年不知何时坐了回去,马鬃般的马尾轻轻摇曳在夜风中,长袍轻卷,单腿曲起,仰面喝酒的样子自在又潇洒,与这闲云野鹤的山中气象混为一体。   她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又悄悄打量了他好几眼,轻轻道,“你现在的身体,还不宜饮酒。”   她以为他不会听她的,没想到无萧竟然真放下了酒壶,恋恋不舍道,“这样啊……”   随即他抬起头,又冲着她勾起唇角,“我听你的。”   看着他无邪的模样,堇色微微抿了抿唇角。   “今儿是什么日子啊,怎么这么丰盛。”无萧托着腮,打量着一桌子的珍馐狼藉。看的他还有点饿。   他手长脚长,隔着石桌轻松拿起堇色身前的筷箸,便对着一桌子珍馐挑挑拣拣吃了起来。   堇色盯着他手里的筷箸,喃喃道,“那是我的。”   “我知道啊。”无萧说的坦坦荡荡,“所以我没用别人的。”   好像有哪里不对,但是,她又反驳不了。   李嬷嬷给她灌输了一堆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却没有给她说明什么是间接接吻,堇色只是觉得无萧的做法有些不妥,至于哪里不妥,她也不甚明白。   她眉头微皱,沉默了一下,便由着他去了。   可能是看他吃的很香,她想了想,解释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哦?”无萧抬起头来,嘴里还夹着一只蟹腿,含糊道,“怪不得…”   这生动的样子仿佛取悦了堇色,她温和的看着他,眼角弯了弯,轻轻笑了一下。   咀嚼一半的蟹腿顿住了,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无萧看着女郎弯起的眉眼,怔怔道,“你……这是笑了吗?”   然后堇色脸上的笑容便像涟漪一般散去了。   “……”他有点后悔自己开口了。   无萧摇摇头,又夹起一块甜糕,“这样多好。”甜糕软糯香甜的味道在嘴里融化,他仿佛回味着什么,享受一般的眯起眼,“至少我在刚才,让你开心了一下。”   “你有什么生辰愿望吗?”他难得好心的问了一句。   女儿家不是最注重生辰的吗,他虽然不曾接触,也略有了解。他想,要是堇色开口的话,他可以尽量满足她。   谁让她,救了自己一命呢。   堇色顿了顿,表情有点茫然,她一向不重视这些,但是仍是很认真的想了一想,终究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这样啊。”无萧意兴阑珊道。   他好不容易有了个想送生辰礼物的人,她却是什么也不想要吗?   真是个无甚情趣的人。无萧有点兴味,忽然很想了解一下她,“你一直待在这里吗?”   堇色点点头,“从我记事起。”   也许是酒醉了,也许是少年真诚的眼神让她不心生抵触,她忘了面对陌生人的戒备,有了难得的耐心和倾诉欲。   “你未曾,去过外面吗?”无萧试探问道。   堇色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无萧这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从一开始,她表现的那么淡漠,就像是隐居深山的仙人一般,有些时候又仿佛对什么都不了解。   原来是潜移默化的环境影响,才让她这般不通世俗。   那自己算不算,闯入她世界的第一个男人呢?   想到此,无萧眉头轻轻一挑,心中窜起一阵莫名的感觉。   堇色今夜也喝了不少酒,有一些不胜酒力了。   “陪我说说话呗。”无萧有些雀跃的招呼着她,他不想和那个小丫鬟说话,倒是很想和眼前的女郎说说话。   “给你讲故事听呀。”   他坐在对面唤她,试图将困倦的女郎精神调动的活泛些,看着她单手撑在石桌上,支撑着一侧歪起的头,露出了一截雪白皓腕,于是那一个翠绿的镯子又慢慢地滑了下来。   堇色神思倦堕,低低应了一声。   无萧轻笑一下,一个鲤鱼打挺,便开始托腮歪在石桌上,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从前有一对男女,他们相爱了,但是他们的家人不同意,走投无路之后,女的就和男的一起相约服毒自尽,就算是到了阴曹地府,他们也要做一对亡命鸳鸯,可谁知那男的贪生怕死,临死之前后悔了,自己偷偷将毒药换了。”   “女的就这样死了,之后男的回去了家乡,娶妻生子,安稳度日,但是每到服毒的那一天,他就会听到半夜井边传来一阵诡异的呼喊声,声音在说:郎君,你怎么还不来?你怎么还不来?心虚的男人吓得屁滚尿流,连忙派人封住了那口井,然后某一年的同一天,男人还是死了,据说是被一把长长的头发勒死的,心脏处被老鼠啃得干干净净,可是男人的妻子已经病死了好多年,他还能认识什么别的人?男人死了,几年后他的孩子也掉进水里淹死了,说是被水鬼索了命,那座房子里的人就这样全都死光了,看风水的说那是一座鬼屋,便无人敢住,就这样渐渐的荒置了,但是每到那一天,村民就会看见雾气里,一男一女坐在庭院里喝着合卺酒,身上都穿着一身鲜艳的喜服……”   无萧自顾自说的饶有兴味,始终不见旁边人的反应,一抬眼,原来堇色早已撑着脑袋睡去。   他闪身来到堇色面前,环臂弯下腰打量着她。   堇色睡得安然,修长睫毛落下浅浅的羽扇阴影,一张脸还未褪去淡淡的粉红色,像是女儿家的欲说还休。   他看着看着,忍不住轻轻弯起唇角。   视线缓缓下移,来到那一张娇艳的唇上,嘴唇不厚却丰,轻轻的张阖了一点,鲜艳的口脂还完好,像一朵饱满的玫瑰花蕾,盛满了无穷无尽的诱惑,等着有缘人来采撷。   无萧的笑意便凝住了,久久地定格在了这一处。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女郎身上有缠绵的幽香,夹杂着并不浓烈的药香味,还有微风裹挟的细细花香。   那一刻,也不知道是香气作祟还是喝醉了酒,他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   半烛香后,堇色悠悠转醒。   睁开眼睫,便看见一张俊脸近在眼前,正一脸古怪地盯着自己看。   见她醒来,无萧如梦初醒一般一个后仰,然后快速弹跳开几米之外,他摸摸后脑勺,躲避开她的眼睛,讪讪道,“那个,你醒了啊。”   堇色晃了晃还有些眩晕的脑袋,有点懊恼自己忽如其来的困意,她慢慢站起身来,打算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去了,刚起身,身体便有些软绵绵的不受使唤。   她摇晃了一下,然后一只手有力的扶住了她。   “小心一点。”   堇色支撑在桌子上缓了一缓,搭在她腰际的手又快速地拿开了。   无萧缓缓捻了捻手指,又摊开自己的手掌看了看,表情不解。   “我要回去休息了。”堇色没做她想,对他道。   “哦,晚安。”无萧立在晚风中,表情古怪,冲她摆手。   堇色困意阵阵,没在意他有点奇怪的神色,简单颔了颔首,便一步步慢慢走远了。   人走后久久,无萧站在原地有些怔忪,这才转醒一般,打了个激灵。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唇,轻轻嘶了一下,低下头,勾唇隐隐笑了一下。   --------------------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c   作者有话要说:   让你讲故事,没让你讲鬼故事~ 第5章第5章   清晨,鸟鸣阵阵,山涧开始苏醒。   花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有露珠轻轻坠落在湿润的地面,竹笕在溪流之上摆动,发出清脆的响声,山水之间,一片潇洒恬淡。   李嬷嬷宿醉还在休息中,茱萸早早地来到庭院,收拾一地的杯盘狼藉,她欢快地哼着小曲,杯盘碰撞发出清脆嗡鸣的声音。   无萧在小屋子里滚了又滚,从床上一跃坐起。   他昨晚睡得极好,这状况已经好多年未见了,但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一点风吹草动还是会惊醒他。   要是没有外面的吵,他还能多睡一会,不过这里确实是个宝地,不用风声鹤唳地过日子,也不用管外面的打打杀杀,惬意的很。   无萧悠闲地枕着胳膊,望着房梁,禁不住想,在这里多住一阵子吧。   “姑娘,您又起这么早,又要出去采药吗?”   无萧停止了思绪,从床上一下子跳起,扒着窗外。   吱呀吱呀的一阵屋门打开声,堇色缓缓走了出来,她今日穿着一身素淡的青衣,头发简单的挽起,后背背着一个竹篓。   “我陪您一起去。”茱萸已经差不多收拾好了,挽起袖子擦了擦脸。   “不用了,我很快就回来,你去厨房吧。”堇色制止了茱萸,随手拿起门外的一根木杖。   “那好吧,快去快回哦。”茱萸送到门外,挥手道。堇色转过身来,对她轻轻颔首。   清晨的山中还有浓雾弥漫着,堇色拄着木杖一步步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越走一步,迷雾便逐渐消散。   山下翠绿遍布,还有着大片的花海在迷雾里渐渐显露,漫天遍野花香沉沉,令人迷醉。   “喂!”身后传来一阵清越的声音。   堇色回过头去,便看见身姿颀长的少年立在晨雾中,冲她大大招手。   无萧不知用了什么功夫,一个瞬移到了她身前,调笑道,“你走的还挺快。”   堇色怔了一下,美眸漾出丝丝疑惑,“你怎么在这里?”   无萧走得闲庭信步,懒懒道,“早上空气好,我来散散步。”   这确实是个恢复的好方法,堇色认同地点点头。   两人并肩而行,但是狭窄的山路并不乐观,无萧便背着双手走在前面。   堇色跟在后面,默默看着他颀长的背影,侍卫的衣服下摆窄且长,他穿的更胜一筹,腰间鞶带显出劲瘦的腰身,修长的下摆可见挺拔身材。   少年时不时好奇地张望着什么,还不时停下来等着她,神态揶揄又悠闲,或者又忽然不见人了。   堇色自顾自地拄着木杖走着,对于这好动的少年反应倒是很从容。   清明谷得天独厚的地势条件,这些年被开垦出了一整片一整片的药田,在陡峭的崇山峻岭中,更是藏着一些稀世名药。   堇色近日研究了一个新药方,药方里的各类药品都差不多齐全了,独独只差一味比较难得,便是长在山坡之上的绛仙草。   不过绛仙草……堇色默默想着,眼前突然出现一束花,遮挡了她的全部视线。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c   花朵娇艳新鲜,花瓣里还蕴着清晨的露珠,顺着视线逡巡上移,花束移开,便露出无萧狎玩的一张脸。   “送你的。”无萧将花束晃了晃,声音随意又自然。   他瞧着这花生的好看,便摘了几朵玩玩,他对美丽的事物从不抗拒。   很美,与她很相配。   堇色没有接,平静的面色出乎他的期许,又在意料之中。   她没有纠结于男女的一些举止,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有往那方面想,看着他手里的那花束,她甚至微微皱了皱眉,“这花有毒。”   “嗯?”无萧一个挑眉,花瞬间被抛了出去。   他佯作紧张地抖了抖自己的衣服和手,“那我现在会怎么样?”   堇色看着他有些夸大的举止,有一丝好笑,面色不变道,“不必紧张,只是普通的麻痹而已。”   无萧佯作松了一口气,“姑娘好眼力,又救了在下一命。”随即凑到她身前,伸出手,“那需不需要现在把把脉,再看一下?”   他添一句,“说不定伤口又毒发了呢,我有些不放心。”   倒是很小心自己,堇色拂袖,心底无奈摇摇头,“好。”   无萧随即松开了手,“逗你玩的。”   堇色:“……”   无萧脸上笑嘻嘻,“我没事。”他报臂凑近点打量着她的脸色,摇摇头评价道,“你还真是一本正经。”   堇色心间一动,面上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这是在夸她,还是什么别的意思?又听得少年话锋一转。   “不过逗你,也挺好玩的。”   堇色脸色一怔,眸光随即变得困惑。   逗她?好玩?什么意思?   无萧吹了一声口哨,甩开她,便大步懒懒走在了前面。   堇色拢了拢鬓边碎发,缓了缓内心,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姑且,就当做是一种夸赞吧。   。   绛仙草生长于狭窄的裂缝之中,不喜阳光,只有清明谷那钟灵毓秀的条件,丰沛的雨水和终年迷雾的气候条件才能生长出如此绝世无一的珍稀异草。   堇色盯着遥遥的仙草,心里思绪万千。   她还从来没有去过山坡之上,就连侍卫也是没有到过那个地方,所以她对绛仙草也没有过多的奢望。   山中迷雾重重,瘴气丛生,堇色因为自幼身中奇毒,早已被师父用尽了各种方法保护心脉,试过各种奇珍灵药,甚至是毒物相克,久而久之的药物相灌,已经几乎到了百毒不侵的地步,毒虫和瘴气是堇色所不怕的,但是她回过头去,看了一下身后的少年。   “这里毒气丛生,你在这里等我便好了。”   落下这句话,她背着草篓便走进了迷雾中。   山坡凸起处,一株玉白的花朵亭亭玉立的摇曳在山坡之上,连周围的风都变得温柔了起来。   堇色采了一些基本的草药之后,数了数,已经尽数凑齐,又忍不住抬起头往山坡看了又看。   绛仙草就在远远的眼中,置身于光线的背面,浑身上下散发着流星暗夜一般的光芒,在它周围形成了一个寸草不生的圆圈,美丽的表象下,是噬人的危险。   清明谷除了居所周围,实在称不上是仙境,其实这里绝大多数地势险峻,毒虫肆虐,也许当年的清明圣手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选择隐居在此,不被世人发现几十年之久。任何外人闯进来,都会觉得这只是一座迷雾一般的地狱。   所以那一晚,当浑身浴血的少年从天而降一般闯入了谷中时,她心里还是惊讶非常的。   “你要采什么东西啊?”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无萧不知何时站在了堇色身侧,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他看着山顶,随即抬了抬下巴,“是那个吗?”   堇色侧身看向来人,有点吃惊,“你怎么过来了?这里有瘴气,快离开这里。”   一双含着笑的眼睛看着她,“你在关心我啊?”   堇色一怔,轻轻躲闪开他的目光,“你的伤还没好。”   无萧是拂天派的弟子,从小便修习吐纳术,这般毒气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不过他不打算跟堇色说明。   他暗暗睨了堇色一眼,嘴角弯了弯,很享受她眼里泄露出的担心,随即挺了挺笔直的身板,眼中露出一丝飞扬与骄傲。   “你想要那朵花是不是?我可以帮你去取啊。”   闻及此,堇色一怔,“你?”   “怎么,不信?”这不信任的眼神立时把他的好心情打回原形。   “不是,是你的伤…”她说的关切,眼神却无意识瞥了一眼无萧。   对的,他的内力那么高深,武功肯定好,要是他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她怀着不可说的私心,暗暗地想,眼底隐隐泄了一丝期盼。   却不知这神情落在无萧眼里,又是另一种不可说的滋味了,女郎投过来的目光过于顾盼生姿,如平时的端庄截然不同,无萧浑身一僵,脊背泛起一阵微微的酥麻。   脑海中不由自主又想起昨晚的情景,她粉面含春,眉目迷蒙,身上的香气馥郁又令人沉醉,他赶紧咳了咳,掩饰住自己越来越跑偏的遐想,浑不在意道,“这点小伤,也影响不了什么。”   “还是算了。”堇色摇摇头,“回去吧。”   “这是什么花,你很需要吗?”不认识的草药,一律按花处理。   “这是一种草药,名为绛仙草,百年孕育,十年花开,可以护心脉,通经络,药效卓绝。”   “听说过,价值连城的好东西,没想到这里会有。”   堇色点点头,“以前家中有一支,不过已经用了,但是现在还没有可用之处,暂时不需要。”   “用了?”   堇色淡淡略过去,“没什么。”   “是给我用了?”聪明的少年总是无师自通。   堇色轻轻嗯了一声,这种事情她不是很想提起,救人是她的天分,说出来便显得有些多余,她也不想拿这个作为要他帮忙的借口。   “价值连城的草药,给我用?”无萧看着她,神色掠过一抹古怪。   像他这种人,死在路上也不会有人管,要是真的死了,估计还会有很多人拍手大笑,竟然还会有人拿这种珍贵的草药来救活他。   “与人命相比,这也不算什么。”堇色低头整理着草药,回答的自然。   又来了,这种心脏酥酥麻麻的感觉。   无萧立在原地,吞了吞喉结,“绛仙草,我帮你去取。”   “不用了,你伤势在身,动用真气会影响你的恢复。”   “我不喜欢欠人东西,你给我用了,那就再还你一个。”无萧摊摊手,“这很公平。”   被压下的私心又被勾了起来,天人交战之后,终究是私心占据了上风,堇色妥协了。   她看着他,感激道,“那就有劳了。”   无萧矫健的身姿穿梭在迷雾里。   他灵活地蹬蹬几步便覆上了山顶,以一个常人无法做到的诡异角度悬在山顶上,弯下腰来,闲庭信步地采下了那株仙草,像是常人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朵花一般自如。   随即他一个腾身,在空中几个旋转之后,脚尖一落,便优雅地着了地。   堇色看着周围,又看看站在她面前的少年,来回不到几瞬的功夫,但是山顶上的那株绛仙草确实已经不在了,而是攥在了他的手里。   原来书中那种飞檐走壁的高手真的存在,而且就在她的眼前,她的身边。“好俊的轻功。”她由衷感叹。   无萧唇角一扬,心情莫名的好。   “谢谢你。”心心念念的草药终于得到了,今天算是意外之喜,堇色满心满眼地看着无萧手里的仙草,真诚感谢道。   无萧俯下身,他本就生得颀长,比堇色足足高出了一个肩膀,此刻低下头来只看着她,有一种莫名的禁锢感,比周围的瘴气更让人喘不过气来。   飞扬的眼底承载着一汪潺潺的春水,又像是压碎了一船的星光。   他看着她,唇角弯弯,样子无邪又蛊惑。   “不谢。”   之后堇色又简单地采了几味药,差不多要回去了,无萧很自然地将她背上的药篓接了下去,“我来拿吧。”   堇色看着他将药篓从善如流地背在身上,敛了敛神色,便默默走在了前面带路。   回去的路上,她突然停下,蹲在地上抱起了什么,随即转身看向他,声音蕴着抹惊喜。   “是只雏鹰。”   --------------------   作者有话要说:   无萧:她好撩,我好喜欢 第6章第6章   怀中的幼鹰痛苦地一声声叫着,无萧凑过去看了看,混不在意道,“哦?它受伤了啊。”   雏鹰的翅膀渗着血,低低地鸣了几声,意识到怀中没有危险的气息,它的叫声便不再持续。   堇色轻轻抚摸了一下怀中雏鹰,柔柔道,“把它带回去吧,我会治好它的。”   无萧凝着她温柔的目光看了半晌,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最后想了想,干巴巴地来了一句,“你真善良。”   堇色听得了,轻轻勾了勾唇角。   。   两人携着一只幼鹰回家时,茱萸已经准备好了早饭,李嬷嬷早已经睡起,正在布置桌上的碗筷,看到大门出现的袅婷身影便迎了上去。   “姑娘,回来的正好,快进来吃早饭吧。”   她笑脸相迎着,走到堇色身边时,便一眼看见了堇色身后优哉游哉跟着的无萧。   李嬷嬷一怔,随即脸垮了下去。   “你怎么也跟去了?”   无萧抱着双臂,眼瞥向天空不去看那老妪,不发一语。   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这老妪多嘴多舌还不喜欢他,不喜欢自己的人那就是自己不喜欢的人,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人,无萧一向不愿多浪费口舌。   李嬷嬷威慑地瞪了一眼无萧,便拽住堇色往家里走。   “姑娘,茱萸给你做了你喜欢的莲子羹,快来趁热吃吧。”茱萸的声音在屋里欢快地响起出来。   堇色被李嬷嬷牵着走,想了想,忽的顿住了脚步,看了看身后一脸不以为意的无萧,神色踌躇了一瞬。   “要不要一起吃?”   李嬷嬷反应最大,大惊失色道,“不可!这不合规矩!”   无萧放下手臂,仿佛听不到李嬷嬷的说辞,眼睛弯弯,朝堇色飞扬一笑,“好啊。”   “姑娘,你一个未成亲的女儿家,怎可有和外男一起同食的道理,我让茱萸给他备一份,送到他的屋里便好了。”李嬷嬷急中生智,赶紧想办法。   堇色止住李嬷嬷,轻轻解释道,“嬷嬷,他今早帮我摘了草药,只是吃个饭而已,没有什么的。”   她历来不在乎什么俗世的规矩,反正这里一直就这么几个至亲之人,也没什么好介意的。   况且那么珍贵的绛仙草,如果没有他在的话,她应该是很不容易得到的。   “对啊,吃个饭怎么了?在哪不是吃?”无萧摊着双手附和着,不管两人的反应大步便抬腿跨进了正厅。   堇色阻止了欲要叫住他的嬷嬷,女儿家似的对她摇了摇,“没事的,嬷嬷,我们也进去吧。”   。   餐桌上,李嬷嬷窝着一肚子气,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无萧。   她特意将无萧和堇色分开,自己坐在了两人中间。   无萧倒是不在意,表现的很是本分,长手长脚地坐在餐桌前,心里心清气爽,脸上却是挂着一幅漫不经心。   李嬷嬷看着他歪着一边身子,懒懒托着腮,小勺将碗里的粥搅得微微声响,忍不住腹诽道:全无教养。   又看了看少年眉目俊逸,侧脸雕琢,尤其是那一双轻佻的桃花眼,花瓣形状一样,看向人时弯弯的仿佛天然噙着笑,心里更没有什么好印象了——招蜂引蝶的浪荡相。   她默默地将两人观察了一下,只见堇色还是斯斯文文的,一张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依旧是那般清冷不谙世俗的模样,两人全程也没什么眼神上的交集,看样并没有擦出什么多余的花火,这才暗暗地放下了心。   她放下心来,低头吃粥的间隙,无萧散漫的目光这才落到了堇色身上。   佳人白玉般的手举着汤羹,眉目低垂着,朱唇轻轻地吹着气,才将热腾腾的粥小口小口地送到自己的唇边。就连喝粥的样子,也是优雅至极。   无萧默默观赏了一会,胃口似乎也跟着好了起来。   怪他这几日颠簸流离,怪饭菜太可口,或者怪她太过美□□人,他吃的香甜,不自觉地多吃了几碗,落在李嬷嬷眼里,却是更加厌恶了。   这般能吃,这不是饭桶吗。   。   吃好后,茱萸收拾着碗筷,李嬷嬷去厢房内打扫了,堇色坐在庭院的石桌上里为幼鹰处理伤口。   无萧自是没有把李嬷嬷饭后离开时的警告放在心上,形影不离地跟着堇色,懒懒叠腿坐在石桌另一边。   高大男人叠起长腿,总是歪歪放在一侧,随意且慵懒。   幼鹰的翅膀被涂了药,小小的爪上用纱布一圈一圈细致地缠绕着,它很乖巧,竟也不叫了,任由堇色给它折腾。   “我会照顾好你的。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和其他的雄鹰一样,翱翔在天空之上了。”   也许只有在这种时候,堇色才会变得这么温柔。   这样的情景让无萧赏心悦目,他看着看着,便来了兴致,“你为什么学医,昨天饮酒离席的妇人,可是你的师父?”   堇色低低嗯了一声,“我从小身体不好,便随着师父学了一些药理,学会自医,久而久之,也习得了一些皮毛。”   能治好重伤下的自己还能痊愈神速,这可不是一般的医者能够做到的,无萧听得她话中的谦虚之意,暗暗想着,话语却是继续循循善诱,“你身体不好,所以来这里,是来养身子的?”   堇色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淡淡道,“可以这么说。”   她细致为幼鹰包扎着腿爪,但慢慢地,气氛有些冷了下来,她眼中染上一层淡淡的苦涩之意。   无萧看的专注,自是没有放过她眼里一丝一毫的变化,但他思索了一下,没有多问。   哪有一养病就养这么多年的?   莫非,是他们家里人不要她了?他暗暗揣度,看她这冷冷清清的模样,还有心如止水的心态,其间冷暖,也只有她这个亲身者才能自知吧。   他心底嗟叹,也是个可怜人呢。心里莫名感觉怪怪的。   怪不舒服的,不过,有这么可人的孩子,怎么会舍得不要?   无萧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   柳絮轻飞,午阳绚烂。   午后暖旭的阳光打在五彩琉璃点缀的殿内器物之上,散发着浅金色的柔光。   殿内贵气非凡,刚下朝的太子踏入东宫,春风温存的俊脸随即不见,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寒霜。   在朝堂之上,六皇子存心刁难于他,字字诘难,而那个昏庸不问世事的皇帝只懒洋洋地躺在龙椅之上,冷眼看着堂下的乱剧。   他如今刚刚坐上东宫之位,却危如累卵,一众臣子对他虎视眈眈,暗潮涌动,不得不提上十二分的心思来应对所有的波澜诡谲。没有人是能靠得住的,就算是自己的父皇。   堇容坐在雕花椅上,疲惫地揉了揉眉间。   “殿下?明日应对六皇子的弹劾,可有把握?”挽丰道。   “无妨,本宫有监察寮和御史台在,”那双微笑的眼眸回荡在脑海中,由他去又如何?任是也搅不起多大的风浪。   “六皇子要闹,本宫就让他闹。”   别是自己还未回应,龙椅上的人就捺不住了。堇容垂目一笑,长眸深而冷。   挽丰见到如此神色,已是垂首不敢噤声。   他们的太子虽然是世人眼里的风华无双,风仪无量,可谁也不知道温文尔雅的面庞下实则另有一人,狂涓乖觉,阴邪鬼魅,任谁都不能轻易揣度。   “那,今日李相所提起的,接大公主回宫的事该如何?”挽丰默默提醒。   堇容轻轻皱起眉头,俊脸上已是一片厌堕之色。   这等寻常差事本就随便打发人去做就好,非要大费周章地拉上他去。   他鼻息轻嗤一声,对六皇子心中又加深了几分厌恶,漫不经意道,“不急。”   看父皇的神色,他便知晓,这位大公主回不回来,应该也是无关痛痒。   “他呢?有消息吗?”堇容眸中郁色散尽,话锋一转。   挽丰道,“自打与将军家的杀手交手之后,便一直不知所踪。”   他没算到将军家倒是养了一批江湖高手,都是些一等一的杀手。堇容长眸轻转了一下,面色从容,倒是无甚在意。   他深知他不会那么早死,那个少年是他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把锋利的剑,够狠也够凌厉。看他的第一眼他便知道,他定是和自己一样,都是骨子里的邪桀无情。对于生命,都会想尽办法地活下去。   他该庆幸他是名门正派所抛弃的飞鸟,才能机缘巧合下从江湖来到朝堂之地,成为他檐下的鹰隼。   但是这只鹰隼生来便桀骜不羁,他只是暂时借在他的檐下避雨,却不会任他随意驱策。   堇容眉梢微微挑起,又平复如初,勾唇笑了一下。   每个人都会有弱点,任谁也不例外。他定会想出一个能够挟制住他的法子,让他一心一意为他所用。   他总会找到的。   。   傍晚时分,暮色四合。   无萧懒懒躺在床上看着房梁,百无聊赖之际,一阵吱呀吱呀的推门声响起。   他以为是茱萸,便没做多大的反应,漫不经心道,“你把药放在那里就好了,我自己处理。”   但是过了半晌,身旁许久没有反应,无萧这才挑起眼皮看了一眼。   只见堇色端着药和纱布,款款立在他的眼前。   她依旧是早上的那身青衣,面容素净,明明是极淡的装扮,穿在她身上,却是融入了骨子里的山水一色,让人移不开眼。   无萧怔了一怔,随即坐了起来,声音有点局促道,“你来了。”   她今天亲自来,这倒是让他没想到。   堇色嗯了一声,将药和纱布放在他的床头,“你身上的伤需要处理了。”   她看着他,神色平淡无波,嘴里轻轻道——   “把衣服脱了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无萧:什么?还有这种好事~ 第7章第7章   上衣很快剥除干净,一具完美的年轻躯体呈现在她眼前。   因为常年习武的原因,他的上身线条极为流畅泵张,却又不过分健美,精健的肌肉被一层一层的纱布包裹着,有的地方还渗着淡淡的血迹,破坏了原本的美感。   堇色只是略略看了一眼,便将目光落在了他的伤口处。   这是运用了内功所致,牵引的伤口又被重新崩开,她看着绷带上渗出的丝丝缕缕血迹,黑沉的眸光染上淡淡的愧疚。   若不是自己因为私心让他运功去采药,也不至于如此。   无萧略微尴尬地坐着,难得僵硬了身子,木然感受着一双温柔的手为他剥落层层叠叠的绷带。   他想说些什么调节气氛,想了想,还是选择了闭嘴。   堇色冰凉的长发轻轻扫在他的身上,酥酥麻麻的,淡淡的香气随着动作嗅到他的鼻端,冰凉的手指时而触摸在果露的肌肤之上,泛起一阵悉悉索索的战栗。   无萧轻轻嘶了一下。   果露出来的地方,也能看出许多经年累月的伤痕,大大小小伤痕不一,均已结痂成为暗疤,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堇色一边剥着绷带,一边不时地观察着这些伤痕,秀眉蹙起。   绷带剥落殆尽,一条直入腰腹的切口映入眼帘,伤口深可见骨,形状可怖,从肋骨下方一直延伸到腰窝深处。伤口因为太深还未结痂,随着绷带的解除,新鲜的脓血顺着新生的软肉缓缓留出。   堇色忍著作呕的血腥味,细心地为他擦去伤口之外已经干涸的药粉,拿出新调的药液,暗暗想,若是寻常人在心肺下方挨这么一刀,恐怕早已因失血过量撑不住了。   她在动手之前停了停,抬起头,瞧了无萧一眼,“会有点疼,你忍一下。”   无萧无所谓道,“这刀落在我身上时,可比现在疼太多了。”当时的滋味,他想想就难忘。   堇色便默不作声了,将药粉缓慢地扑在伤口之上时,想了想,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会受这样的伤?”   “仇人太多,江湖搏命罢了。”无萧说的浑不在意,轻佻的一双眼底,倒也看不出昔日半分的狠厉与锋芒。   堇色扫了一眼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虽然都已经愈合,但也形成了一个个暗色的阴影,显得极为可怖,她面色淡淡,轻轻道,“这样对你不好。”   无萧声音轻快,话却说的残忍,“没办法的事,不受这样的伤,那我只能是个死人了。”   “你平时的生活,很危险吗?”   “还好吧,”他回答,“反正不像是这般安逸。”   堇色心中缓缓涌出不知什么情感,只觉有些闷堵,但想了想,又沉默了下去。   他不想说,那她也不问。   无萧单手撑在窗台,置身之外般闲闲望着窗外。   这里确是他的梦中之地,与世无争,远离俗尘,天天坐看流云,烹茶品茗就好,在这里仿佛洗去了他的一身戾气,待在这里,他都快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都忘了。   曾经他也有过这样的日子,但是已被他亲手所抛弃。   他收回视线,弓着窄长的腰身,看着怀中的女郎细细为他处理着伤口,她的神色专注恬淡,那带着淡淡灼烧感的药液被细致均匀地涂抹开,仿佛顺着皮外伤痕,一直熨到了他的心口。   他跟她的世界终究是不同的。   她就像一张洁白的绢布,一尘不染,一无所知,她甚至不懂如何和男子相处,就像现在这样,她握住了他的手,但这已经越矩,她就像对待一个孩童一般,对他细致入微,这让已经心如铁石的无萧感到有点不知所措。   静静看着她,他心中划过一抹不知是喜是忧的感觉。   他以为自己只是被她的容色所惑,就像对一朵花,一阵风,一只云雀一般欢喜,兴致转瞬而来,也会稍纵即逝,但是现在看着她,他心中的感觉变得不同了。   以前的万物在他心中不过流云过眼,但是他现在却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他想要亲手摘下这朵空谷幽兰,然后将她染上属于自己的颜色。   他想将这个毫无灵魂的美人图亲手摧毁,变成活色生香的人间人。   无萧慢悠悠地想着,不动声色凝着堇色的侧脸。   是了,他终究是个不为正道所认可,一个被抛弃的离经叛道的狂徒罢了。   堇色毫不知情少年的心思,始终细致为他处理伤口,慢慢转移到肩胛处,眉目低垂着,眉间夹着抹温情与郁色,碧绿的翠玉耳珰在他眼中轻轻晃动着,像一株纤弱易碎的生命。   她的睫毛轻轻颤动,在玉色面庞投下一叠小小阴影,眼睛是那么的平和、纯净。   渐渐地,他又很不忍。   无萧心底无声嗤笑,世人眼中的他,无心无情,杀人如麻,倘若真的如此,倒也不至于连一个美弱女子都下不去手了。   其中的真伪偏颇,也唯独只有他自己,了然于胸了。   “好了。”   不知不觉间,堇色已经包扎完毕,她起身端起药具,眸光轻转,对他柔声嘱咐,“好好休养,这几天不要沾水。”   无萧勾起唇角,习惯性扬起一笑,“多谢姑娘。”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一丝狎昵勾上心头,无萧顿了顿,“有。”   身形又转了回来,堇色问,“哪里?”   无萧执起她的手,摩挲至肌肤,缓慢地放置心口处,然后轻轻摁住。   “这里。”   他一瞬不瞬地凝着她,平稳的心跳传来,一下一下地有力跳动着。   “我这里,不舒服。”   。   吱呀的竹门声退却之后,无萧扭转回视线,失力般倒在床上。   他好像已经沾上了什么俗世的情缘,这曾经是他最为不屑的东西。   。   皇宫。   微澜宫。   雕梁内外全挂七彩绘宫灯,一绛红色流云裙的侍女捧着梨花木托盘,盘中盛放着一个精致的八宝鎏金盅,裹挟着初晨的雨后清风踏进了殿内。   擦拭雕栏的侍女朝旁边的侍女使了个颜色,口语道:又换了一个。   “做你的事。”另一个侍女厉色道,“小命还想不想要了。”   “娘娘,您的汤药来了。”捧着梨花木托盘的侍女站在床边,小心开口。   床榻上,铺着金丝散花点缀的绛红锦被被一只纤纤玉手翘指掀开,锦妃缓缓地坐起,依旧乌黑水滑的长发顺着光滑如水的衣料倾泻下来,鸦色的睫毛轻轻一掀,逐渐清明的眼眸如暗夜中的流火。   那一盅鲜红如血的液体从善如流地喝了下去,还残留了几口滑落唇边,她不急不慢地擦拭干净。   侍女全程低着头,胆战心惊。   “告诉国师,这药,我很喜欢。明日,继续给本宫送来。”   侍女连连说是。   人离开殿内,已经忙不迭地要逃离。   锦妃缓缓起身,亵衣滑落在地面,露出迤逦放荡的景致来,她混不在意。殿内红绸飘荡,糜奢非常。   美艳妇人容色阴鸷,缓慢地踱步在红色毡毯上,目光悠远望着空气,像是在空气中耳语,又像是说给什么人听。   “容妃,你与本宫斗了一辈子,也没有赢过我。现在你的女儿就要回来了,我倒是很期待,她与以前的你,究竟有没有长进?”   声音一字一句,幽糜暗哑,氤氲在幽深迷魅的殿内,经久不散。   。   今天的无萧心中混乱,难得没有黏着堇色。   他不想堕入红尘,那样一点也不潇洒。但是转念又想起佳人秋水剪瞳,柳叶身姿,他摇摇头,也是同样割舍不下,思来想去,只能无奈叹气。   到了夜晚,月挂中天,他还一直躺在床上,眉头紧锁。   罢了。   是缘是散,还是一切随心而为吧。   尽管他还是只想做那个随心所欲,逍遥天下的独行者罢了。   双臂枕在身下望着房梁,无萧自暴自弃地这么想着,便听见了远远屋中一阵阵混乱的声音。   寝室内已是一片狼藉。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茱萸哭着抱住床上抖动不止的堇色。   只见堇色披散着发,一身白色亵衣如鬼,她痛的低低呻今出声,浑身发抖,手中的锦被已被她揉成了一团团怒放的褶皱。   “怎么回事!”李嬷嬷披衣急匆匆赶来,茱萸哭着迎上去,“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公主半夜突然叫了起来,然后便胡言乱语,抖个不停,殿下这是怎么了?嬷嬷你快救救她!”   李嬷嬷听得犹如雷击,但好歹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震惊一晌过后,心下便有了盘算,“去请清明圣手,快去请!”   “可是圣手闭关已久,只有公主生辰之日才出山一次,我们去了,怕是也空手而回啊!”   李嬷嬷咬咬牙,“那就去找!去求!多派点人手,把所有的侍卫都放出去!都去给我找!”   床上又一痛苦低吟传来,李嬷嬷赶忙奔过去,堇色身体不住地抖动,额筋突起冷汗战战,像是极力地忍受着痛苦。   她痛呼,“殿下,你怎么样?怎么会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堇色只觉痛的说不出话来,全身一时寒冷刺骨,一时烈火燎原,全身犹如刀尖火海上走了一遍,浑浑噩噩不知生死。   李嬷嬷见状,心中更是痛苦难忍,只恨不能代替公主受罪。身边的茱萸到底稚嫩,只六神无主地坐在地上抹泪哭泣。正在一筹莫展混乱之际,李嬷嬷眼底一道光影闪过。   一颀长黑影闯了进来,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怀中的堇色便被抱入了黑影怀中。   李嬷嬷定睛一看,竟是无萧,心中本就惊惧非常,见状更是满腔的悲愤无处发,“你来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滚出去!”   怀中的女郎再不复平时端庄清冷的模样,只见她全身战栗,痛苦地蹙着眉,嘴中呻今出声,朱唇都已经被咬出丝丝鲜血。   无萧皱着眉,只觉得心间一闷。   “快把她还给我!”见无萧抱着堇色不撒手,李嬷嬷急火攻心,当场就要撕扯。   无萧抱着一个闪身,旋即退远几步,眼中寒戾四起,“想让她活,就闭嘴!”   他的眼神又冷又毒,这一道犹如修罗睥睨蝼蚁,一瞬间望过去便如两道寒光直刺,与之前悠闲无邪的模样判若两人。   李嬷嬷顿住了所有的动作,只觉脊背生寒,地上的茱萸也停止了哭泣,呆呆地望着他。   无萧无视掉两人,快步走到榻前,疾迅地点了堇色的睡穴。   怀中的人立时安静下来,停止了叫吟。   将她抱在怀里,他又忽觉得哪里不对,抱着她的手臂只觉隔着衣服都能感应到那一股烈烈的滚烫。   他翻过堇色的身子,直接剥开她后背的衣服。   李嬷嬷瞬时反应过来,“你干什么!”   无萧没有管她,布料撕拉一声,他直接粗暴地掀开了她的后背。   只见女郎光洁莹润的背部,在灵削的蝴蝶骨之上,一处诡异的纹路正烙在肌肤上,烈焰如火,熠熠生辉。 第8章第8章   “这是什么?”   无萧眉眼阴郁,看着堇色背部花纹一般的图案。   图案浸于皮肤,融入纹理,模样诡谲,还隐隐散发着一层灼烧感的薄薄雾气。   “这是我家姑娘自小的胎记,可是从未有发作的情况发生啊。”李嬷嬷也看出了不对劲,细思恐极之后顿时面如白纸,“难道是这个东西!”   无萧敛了眉目,眸中似有寒冰百丈,他无意识地抚摸着这个诡异的图案,心下便有了一个猜测。   前去寻人的侍卫迟迟未归,李嬷嬷急的别无他法,看着浑身寒霜般的少年,只得忍耐下心性试探道。   “少侠,你看,这下可如何是好?”   无萧并没有在乎昔日那个怎么见自己不顺眼的老妪在这时改了称呼,始终面无表情地凝着堇色的背部,沉默没有开口,修长手指下意识摩挲过她的肩胛处。   停了停,他便顺着这个纹身,开始慢慢注入自己的内力。   随着内力像金色的丝线一般涌入女子体内,图案上的雾气正在慢慢地消散。   见果真有效之后,无萧扬了扬眉,便一遍遍地耐心地将内力注入堇色体内。   茱萸看出了情况好转,激动起身,“有救了!殿下有救了!”   李嬷嬷一个眼刀扫过,茱萸才知说错了话,忙惊恐地捂住嘴巴,但是榻上的少年恍若未闻,全神贯注地抻着手指灌输着内力。   不知过了多久。烛台上的烛火跳跃明灭不定,最终归于安静。   无萧收回手,点开了堇色的睡穴。   李嬷嬷和茱萸忙凑前去。   堇色昏沉之时,只觉体内侵入一股温暖纯净的内力,慢慢平息了自己的痛苦,她咳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便对上茱萸和李嬷嬷关切的脸,双眼均是惊喜,“姑娘,你醒了!”   堇色轻轻喘着,只觉胸口依旧闷堵非凡。   她刚才经历了如此冰火两重天的折磨,已经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张了张朱唇,试着开口回应两人几句,身子却忽的被反转,便对上一双冷静沉肃的眸子。   无萧皱着眉看着她,“你感觉怎么样?”   意识逐渐恢复清明,看见来人时,堇色不禁吃了一惊。   无萧探着头,专注地盯着她,偏偏还急切地摇晃着她的身子,她只觉胸中闷塞的感觉更甚。   看出堇色秀眉蹙起,似是难受,还像是有什么话要说,无萧忙凑过去,“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胸中再也承受不住,堇色哇的张开嘴,吐出一口血水。   好巧不巧全部喷在了无萧玄色的衣袍上,还有一部分溅到了他的脸上。   无萧:“……”   吐完便觉得胸中空旷,好受了许多,堇色自知失态,不敢看向他,面色难堪地捂住嘴唇,“抱……抱歉。”   少年白皙的脸上挂上了丝丝血痕,茱萸李嬷嬷均是惊弓之鸟地看着他,生怕这少年突然发疯。   但是无萧只是顿了一顿,甩了甩脸颊上的湿润,随即混不在意地用衣袖擦拭干净。   “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仍是问着她。   堇色抚着心口,半晌不再感觉钻心的疼痛传来,她轻轻道,“好像,没事了。”   李嬷嬷茱萸喜极而泣,“没事了!没事了就好。”   无萧也松了一口气。他想了想,眼眸慢慢挑向堇色,淡淡道,“你身上的东西,你可有什么要说?这好像是……”   “不要说了。”堇色突然抬头,打断他的话。   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过激,她敛了敛深楚的眉目,柔声道,“嬷嬷,茱萸,你们先出去一会,我有话要对他说。”   眼看着如今堇色已经安然无恙,李嬷嬷如蒙大赦,那一颗刻板的平常心随即又回来了。她看着此刻衣衫不整的女郎和还将她抱在怀中不撒手的少年,心中一急,哪有退避的道理,“姑娘,这!……”   “出去吧,一会就好。”   毕竟也是刚才救了公主一命的恩人,李嬷嬷进退两难,又想起少年修罗一般的面孔,面色踌躇着,怎么也挪不开步子,茱萸倒是看的开,轻轻劝道,“嬷嬷,我们就先退下吧,姑娘自然有她的道理。”   李嬷嬷深深看了两人一眼,想起公主昔日的分寸,终是被茱萸拽着出去了。   两人走了之后,寝室里便迅速沉寂了下来。   见无萧依旧维持着动作不变,堇色有些不自在,羽睫低垂,轻轻咳了两声,“你先把我放开。”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无萧哦了一声,随即松开她,只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她坐在榻上,轻轻地将衣袍拽上裸露光洁的后背。他看着,便口由心动,“不好意思啊,我刚才好像把你衣服撕破了。”   堇色怔了一怔,有些羞赧,“怎么会,你刚才救了我,我应当谢谢你才是。”   她的声音许是低吟了太久,听上去有些沙哑暗涩,“但是,我身上的东西,还请你不要告诉她们。”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一种蛊。”   看着堇色了然的神色,无萧心里更加确定了,问道,“你背负这么多年,应该早就知道此事吧。”   堇色垂下头,算作默认。   “为什么不解了它?”   “我不知道这是何蛊,也还没有找到解除它的方法。我是医者,不是蛊师。”   她是医者,可以救死扶伤解疑百病,可是对于蛊,她无计可施。   “怎么有人会对你下这么重的手?”无萧不解。   听得了这话,堇色茫然,空茫的双眼浮现出丝丝悲恸,“我不知道。”   她一出生便濒临死亡,一度与鬼神垂目,身上还有蛊物附身,她不敢去想,也无何奈何,皇宫那个地方,她更是一步也不想再踏进。   她所有的不幸,都来自于那个地方。她怕,她很怕。   可是,就算远远地躲在这里,还有有人不肯放过她。   她也和其他人一样,以为这只是个长在她身上的记号,只是个让她抛弃的说辞,从未真的想过这个可以成为真正的夺她性命的东西。   无萧看着她垂目忧郁的脸色,皱起眉眼,阴鸷的目光透出萧杀般的狠厉。   “但是,我不想让嬷嬷和茱萸知晓,我不想让她们为我担心。我总会找到的,就算找不到,我也……”堇色垂着头,自顾自喃喃道。   “你困于一隅,怎么去找?”无萧提高了声音,夹着莫名的愤怒,“你连出都出不去,难道就呆着这里等死吗?”   说完,他忽的一怔。   是了。她说过在这里待了十七年,若是从小就被人下蛊,难道这一切都是被人算好了,要让她在这里自生自灭吗?   是谁?是谁这么恶毒?   无萧只觉胸中一团烈火焚烧,只恨不能将那人抽筋剥骨。   他大手扶住堇色柔弱的肩膀,让她不得已直视他的眼睛。   她太过瘦削,握在手中锋凌骨成,眉眼深楚,羽睫轻垂,有些柔弱又凄美的脆弱。   他看进她的眼底,像是什么承诺般,说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堇色望进了他的眼底,看着少年阴冷幽明的眼眸深处,像是淬着一团火。   她微微有些动容,身为医者,她早已视生命为无物,身为公主,她更是一贯的消沉厌世,可是如今,竟然还有人能够关心她的性命,想着不让她死。   可惜,她无论怎么样,都是逃不过这结局。   但,若是她死在这里,那嬷嬷和茱萸,还有那群侍卫,他们又将如何?   “我带你出去!”   无萧眼睛亮起,突然有了主意。   大千江湖,高手如林,凭他的身手,他总能找到解蛊的方法,就当是……偿还她的恩情罢了。   “我没事。”堇色柔柔止住他的话。   眉眼间的郁色不见了,又转为了恬淡沉静的芙蓉面,“不用为我担心,我是医者,我知道分寸。”   不可以,至少不可以死在这里,至少让她去皇宫,入宫中。   死在这里,那些关心她的人,受她连累的人,更是永无回去的可能。   无萧盯她,半信半疑,“真的?”   堇色看着情绪不甚稳定的少年,柔下声音,竭力安抚他,“我没事的,你放心。”   无萧看她的目光这般妥帖、安宁,又想起她绝妙的医术,终于,也慢慢地沉下心来。   他渐渐被熨平了内心,松开了她的肩膀。   沉默半晌,他想了想,又换上了那一副悠然自在的模样,小心翼翼询问道,“你渴不渴?”   堇色想要婉拒,少年瞬间便把一碗盛满水的玉碗递到她的唇边。“你刚才都吐血了,喝点水吧。”   堇色被他这闪电般的速度晃了晃神。见他执着地端着碗,目光灼灼,她升起一股暖意,终是不忍推拒,顺着他饮了几口。   “今晚我守着你。”看着女子柔顺的模样,无萧突然道。   堇色一道惊异划过,连忙制止,“我已经无事了。”   “放心,我不会打扰你的。”   堇色一怔,又想起方才的噩梦,置身冰与火的交界中,一时溺入寒冷海水,一时又烈火焚烧,全身犹如刀尖火海上走了一遍,浑浑噩噩不知生死。   连太阳都是冷的,她坠落在深海中,刺骨的海水包围着她,水面被凝结成无形的冰块,越靠近水面越触不可及,看得见的天空与她是最遥远的距离,恍惚间,水面一道一道碎裂开,粼粼湖水开始荡漾,刺眼的光芒照耀进来,水面上的人朝她伸出手。   他的手是暖的,背着光源,她亦听清了他的声音——   我带你走。 第9章第9章   寝室里,深长的灯火隐隐现出女子曼妙的身形,悬挂在竹屋檐上的灯笼一坠一坠,摇曳在夜风里,像一株微弱的希冀。   一碟澡豆,一方木槿,一双软鞋,一条手巾。李嬷嬷将用品一置规整完毕,出门倾倒浴桶时,就看见一抹颀长身影曲起单膝倚坐在门前柱廊上,像是一抹融入夜色中的浓墨。   李嬷嬷心中腹诽,心想小子还知道点分寸,如此便是最好,万一公主再有个什么好歹,他便也能有个照应。期间茱萸为他送去被裘竹席,被少年一一拒了。如今看他就这样独身倚在栏杆上,月夜为被,竹地为席,倒也算个汉子。   坐在窗台上的剪影静默娴静,无声地映在无萧幽深的眼瞳里,似在专注地执卷读书,直到灯火如豆,女子才堪堪起身,过了许久室内烛台熄灭,一切归于黑暗。   无萧幽深的眼眸亮在黑夜里,一个起身,人已凌出百丈之外。   他长身立在一方峭壁之上,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夜色浓重而又寂静,屏息了许久,一只茅隼自天际最深处扑棱棱飞来,直至坐在无萧肩上。将一卷信条绑于茅隼腿上,他亲昵地拍了拍茅隼,茅隼轻鸣了一声,展翅再次飞去。   。   昨夜风波之后,李嬷嬷对离谷的事愈加上心,待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必须要尽快回到宫里,到时候凭着皇宫的权利和手腕,想要祛除便不是难事。   “怎么样?可来消息了?”   守了这么多年,宫中的信鸽没见一只,这似乎成了永远的印象,侍卫们再一次地摇摇头,李嬷嬷得了闭门羹,再次失望而去。   堇色醒的尚早,室内已不见众人的身影,想起昨晚的状况,她依旧心有余悸,待在屋里只觉烦闷难当,便自行洗漱完毕,出去透透气。   毕竟不是健壮的体魄,一夜的恢复也并没有让她看上去神采如初。   她心思玲珑,醒来之后心头细细想来,更是将诸多事情压得心口沉甸甸,缓缓踱步,远远看去形单影只,容色憔悴。   不知不觉间已走到竹廊深处,便看见李嬷嬷从侍卫偏房叹气离去的背影,竹廊生长的树木枝桠繁密,茂盛的树叶蜿蜒至墙头,堇色又静默纤弱,树叶完美地遮挡住,她竟然没有发现她。   待李嬷嬷一走,那几个刚才还在笑脸相迎的侍卫沉下脸来,换上了另一幅面孔,开始议论纷纷,“我看啊,根本就不会有人来,上面估计是早就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   “真是倒了血霉才摊上了这样的差事,难道我们就要老死在这里了吗。”侍卫脸上一片阴鸷,狠狠啐了一口。   “遇到这么个不吉利的主子,上头一开始就不要了的东西,真是枉我们待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这么久。再这样下去,我都快要疯了。”   “还不如一开始就死了算了,倒是省了麻烦,也不用这么多人给她赔上性命。”   堇色面无人色地站在走廊尽头,呆呆地失去了所有反应。   “谁!谁在那里!”   突然间,一阵突起的惊叫声响起,脸上一阵劲风袭过,几个侍卫仿佛被什么东西打到了,有人忽的跌倒,摔了个狗啃泥,有的人一个甩身,门牙已是被敲掉,众人均是一片目龇俱裂之态。   几个石子啪的落到地上,来人用了十分的力道,又是暗暗施招,打的侍卫一个个毫无章法,毫无还手之力。   堇色没有睡好,无萧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如今伤愈在即,也没有什么理由要留下,女郎的身子也同样令他担忧。   轻狂的少年一向独身自在惯了,从没有过为别人如此烦恼过,如今就像是心里长了层层叠叠的蓖麻,这感觉实在不是很妙。   一大清早他便躺在竹屋的翼角上望着天光,唉声叹气着,无意间便听见了这么一幕。他本就恼于内心纷繁的思绪,听得了几个侍卫的闲言碎语,心中更是愈演愈烈。   一鞭子抽下去,心中忽的也得了抹畅快。   就拿他们几个撒气好了。   “是你爷爷我。”   飞扬声音传出,堇色便看见屋顶上晃晃悠悠出现一个人。身形颀长,长腿笔直,高高马尾无风自舞。   “你敢打我!你小子活腻味了是吧!”侍卫见是这个几天前的外来小子,个个更是怒火万丈,“治好了病就赶紧滚,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你们吵到我了,我现在很生气。”无萧懒懒卷着鞭子,漫不经心地瞥了众人一眼,“看你们闲言碎语的,我便拿你们几个练练手,正好这几天手生了。”   侍卫均是一僵,但也并没有把这个毛头小子的话放在眼里,只当是大话罢了。“真是可笑之极,黄口小儿还敢口出狂言,今日就好好教训一下你!”   无萧浑不在意地一笑,慢慢透着一股寒气,“你们既然那么爱背后说人闲话,我便一个个割了你们的舌头,慢慢的玩。”   忽然,收鞭的动作一顿,他长睫动了动。   侍卫身后的偏房,走廊边,他感受到了一抹熟悉的气息。   一抹荼白身影掩映在藤蔓之中,静默地垂立着。   他轻轻一笑,心间莫名涌上一股滋味,身子已经纵身越下房顶,手中长鞭如灵蛇一般先人一步挥掉众人,如拂尘土。   众侍卫像苇叶一般纷纷栽倒在地,然后便惊醒般迅速起身反击。到底是多年不曾实战,武功经年溃散,即使几人联手也是难敌。   几个交手之后,侍卫们面露惧色,更是连连退败。   好厉害的身手!   堇色大惊,便见无萧游刃有余地穿梭在众人中间,玄色的身姿轻盈如飞,眉目轻佻悠然,如同鹰犬戏鼠一般应对着众人,手中的鞭子却是挥鞭又狠又快,几个侍卫的脸上、身上转瞬间已是被打的鲜血淋漓。   她从震惊中如梦初醒,提着裙矩急忙奔去,“住手!”   少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仿佛陷入了一种难以收手的状态,眼神变得肃杀冰冷,出手越来越疾迅狠辣,似是要将几个人生生打死。   “无萧!住手!”   堇色不顾鲜血喷溅冲进人群,双手死死攥住他挥鞭子的手臂。   一切停了下来。无萧皱着眉头转头看向她,那一双眼睛冰冷,诡谲,透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堇色猛地一颤。   感受到握住自己的手指瑟缩了一下,无萧眨了眨眼,眼中的杀气慢慢消散了。   看了看倒在地上哀嚎连连的侍卫,半天,他开口,“我在替你教训人啊。”   “可以了,不要再打了。”   堇色悲恸地看着他,手仍是紧紧攥着他的手臂,仿佛稍一撒手他便又挥鞭。   “他们说你坏话,我要割了他们的舌头,然后杀了他们。”少年一字一句说的认真,仿佛就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一般自如。   堇色颤了一颤,缓缓按捺下内心的波澜,道,“他们也是无心之说,我没事的。停手吧。”   无萧想了想,便收起了鞭子,心情不知为何慢慢地平复了下来,但看着堇色为倒在地上的几人细心地准备草药包扎时,他又是很不解,再次涌起愤怒,“该感谢的不应该是我吗?为什么你还要救他们?”   堇色便受惊一般地站起身,那几个侍卫见无事了,赶紧惊恐万分地跑掉了。   看着少年平静的脸色,堇色默默揣度了一下,小心翼翼开口道,“无萧,他们是做了错事,但是也不至于死啊。”   无萧懒懒哼了一声,他不想听人给他讲道理,不过听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他还挺受用。   他眼睛眯起,仔细回味着女郎刚才惊恐之下喊他名字的情景,落在堇色眼中好像是在认真地听她的说辞一般。   “这样是不对的……教训一下就好了,你这样,下手太重了。”如果她不赶来的话,那几个人估计性命堪忧。   他是真的会杀死这些人。   堇色有些复杂地看着无萧,她仿佛越来越对眼前的少年感到陌生。   “好了好了,我不追究便是了。”无萧回味完毕,并不想继续听她的教条,自然地牵起她走开,“我饿了,去吃饭。”   堇色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她还在想她应该怎样让少年意识到自己的做法,便没有注意到自己被牵起的手,怔怔地随着少年而走。   一顿早饭,吃的食不知味。   李嬷嬷也是心事重重,见两人均无互动便也不做追究,唯有茱萸一个人活络着气氛,“今早怎么了?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啊?”   堇色似是胃口不好,勉强喝了半碗白粥。   她起身,“我吃好了,你们慢用。”便悠悠地离席。   离开之际,她又回头,深深看了无萧一眼。   无萧领会到女郎的示意,赶忙喝完碗里的粥起身,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我也吃好了。”   李嬷嬷嫌恶地看了一眼他毫无仪态的样子。   。   一只茅隼飞跃云层,穿过息壤不止的街道,金碧恢弘的皇城,一层层气宇轩昂的宫殿,直至落入一间华宫窗前。   有一矜贵身影立于窗前,来人抬臂接住茅隼,修长手指带着一枚碧玉扳指,轻轻解开茅隼腿上信笺。   “殿下,可是有消息了?”   堇容清俊的面容缓缓端详着手中信笺,嘴角一笑,淡然不语。   上面只写了三个字。   “——天参蛊。” 第10章第10章   立夏时节,皇宫家宴如约而至。   云鬓酥腰的侍女垂手立在承华殿内,或执美酒,或执拂尘,或执金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苍龙为柱,金玉为石,满墙琳琅点缀,处处烛火通明。   皇子嫔妃依次端庄入席。有侍从声音清亮,“——容王殿下到。”   一玉带华冠的年轻王爷被侍从簇拥而至,相貌端正,浓眉亮目,淡淡撇过宴席众人。   来者便是奉天六皇子,堇凌。   堇凌被侍女引到最前面的正一排坐下,面前摆着琳琅的佳酿珍馐,金玉器皿,他随手拿起一个九连环摆弄着,一举一动皆是不拘的傲慢。   “六哥!”   一声软绵的叫喊传来,一个面色姣好的豆蔻女子出现,芙蓉鬓金步摇,神态几乎和堇凌如出一辙的傲慢,正是八公主堇言。   “哥哥,许久不见,有没有想言儿。”堇言和堇凌乃是同为锦妃所生的兄妹,因为堇凌十七岁之后便搬出皇宫的原因,两人从此不常见面,堇言倒是每回见到这个哥哥都很亲热。   锦妃款款而来,“容王神采飞扬,较之上次相见更显成熟持重,母妃深感欣慰。”她身着一袭绯红色流彩暗花云锦,衣冠华贵,美艳逼人。   锦妃颇得盛宠,皇帝对她予取予求,在后宫俨然享贵妃之尊,皇帝并未设贵妃之位,除皇后之外后妃齐尊,但锦妃已然是最特别的存在。   绯红云锦拖过时,众侍女臣子均是毕恭毕敬,不敢稍稍抬看一眼。   “容王少年英才,近日更是协理青都盐税尽心尽力,陛下也是为您深感欣慰啊。”   又一长须高冠者缓步走来,声音低沉诡异,众人纷纷拂手施礼,欢乐的气氛均是为之一滞。   堇凌也是敛了敛神色,站了起来,端庄拘了一礼,“国师大人。”   “容王不必行礼,下官岂敢受用。”话虽这么说,国师面色倒是如常,静默的众人自动为他让出一条路来,他从容走到锦妃身边,躬下身子,“见过锦妃娘娘。”   锦妃看向国师,轻轻一笑,眼神勾出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低糜缠绵来,“国师大人,近来可好。”   “托娘娘的福,一切都好。”国师大人微微一笑,一双长眸放诞地看近锦妃的眼底,众人均是面色不抬,无人瞧见。   “——太子殿下到。”   又是一声清亮传唤。   堇容款步优雅而来,不像众人众星捧月之姿,他只带一侍,浑若一人。   众人再次纷纷揖拜,堇容款款坐至正一排最上,正在堇凌的左边。   路过堇凌时,堇凌不以为意地翻了一眼,嘴角不屑一笑。   见人刚坐下,他不冷不热的声音便响起,“堂堂太子殿下,家宴却连几个随侍都没有,让别人瞧了去,岂不是让人无端寒酸?我皇宫体面何在?”   这两人面貌有几分相似之处,只不过一个浓眉英姿全靠雕饰堆砌,一个风姿楚楚让人过目难忘,说话,秉性,气质,均是截然不同。   堇容勾唇一笑,不紧不慢道,“我心念六弟必然是众星捧月,我若再过于繁杂,岂不是要被史官说不知礼数?”   “太子殿下是说我过于列鼎而食了?”   “毕竟现在是位居东宫,如同杯弓蛇影,一举一动都要注意,再不像六弟这般肆意而为。”   堇容面色温淡,娓娓道来,“我听闻六弟协理青都,进展颇为顺利。我知六弟邀功恳切,但切勿失了分寸,缘木求鱼啊。”   “你!”   堇凌一双俊脸被堇容三言两语堵得色变,人多眼杂,他又不好发作,只将手中的黄金盏捏的微微晃动。   两人暗暗计较间,大殿门口,黄罗盖伞出现在众人面前,一双玄色金丝靴落地轿撵,皇帝来了。   皇帝两鬓斑白,神情恹恹,面容隐隐瞧得出年轻时的英姿勃发。众人山呼万岁。礼乐开始。   。   慵懒的夕阳透过支起的窗柩洒了进来,将室内都渡泽上一层温暖的灵动。   堇色端庄坐在蒲团之上,望着窗外的葱翠青山,几捋墨发随风轻扬,仿佛谪仙般悠然,只不过心有所思,失了那分飘然。   “你找我有事啊。”她想起早上,少年懒洋洋问她。   看向那轻佻的一双眼睛,她犹豫了一下,“傍晚无事,来左室,陪我说说话吧。”   暮色四合,到了傍晚,她便寻了一个由头支走了李嬷嬷和茱萸,只待他来。   无萧一整天心情都莫名飞扬了起来,一遍遍看着窗外的天色,终于等到斜阳将落时,他便整了整衣衫,兴致奕奕地寻到左室。   踏进来,便看见堇色垂着头,坐在棋盘边心不在焉地对弈。   她依旧是白天那身荼白色的衣裙,鸦青衿带垂落,乌发玉珰,暖融的夕阳洒下,佳人静默坐在窗下,皮肤白到恍若随时都能融化掉,荼白裙矩规整地披散在地上,像一朵空旷的俪兰花。   “棋局一个人下岂不是无趣?”   无萧掀袍坐在对面。然后那一副美人图便有了反应。   美人从沉思中脱身,缓缓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   “你来了。”   无萧歪歪头,以作回应。这样子的她,总是令人感到寂寥和遥远,但是当她娴静的目光看向自己时,他又觉得满足和动容。   他喜欢她眼中的自己。   堇色将散乱的棋局重新整理完毕,无萧也持子抬手,静默的室内,没想到两人对弈着,还打的有来有回,气氛不知不觉间变的更加沉寂。   堇色听着一下一下的落子声,有些心不在焉,她想了想,试着开口道。   “你的伤可有好些?想必过不了多久,便可安心归家了。”   她心中藏着事情,如此便说了出来,但是无意间却戳到了最近无萧最为烦恼的痛处。   无萧怔了半刻,这是要赶我走了?   眼前的棋子开始变得错乱起来,无萧眸光敛起,沉声道,“我没有家。”   “什么?”   “我自小便不知自己的爹娘,被人捡走养大的。”   无萧眉眼懒懒,这本是他不想跟人提起的事情,但是她知道了倒也无妨。   “抱歉,我不是有意……”堇色自知刚才冒失了,轻轻自责,然后想起了自己,眸光渐渐暗淡了下去。家人健在却混若无人,她难道不是一样?   “但是养我的人说我劣根难改,不成气候,也不要我了。”无萧单臂支在桌上,并不在意她的唐突,修长手指捻弄一颗黑子,继续道。   他离开天山只身闯荡江湖几年,从未有过深交之人,风餐露宿,杀人斩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在身边。此刻对着眼前的女郎,倒是突然有了想倾诉的畅快之意。   以他对她的了解,她自然不会再开口询问什么,无萧便托着腮,自顾自地说,“我被人养大,却不知感恩,一而再地犯错还不知悔改,直到我有朝一日动了杀孽,从此便被逐了出去。”   见堇色眉间错愕,平静的脸上有了生动的涟漪,无萧轻佻一笑,夹了几分冷,“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伤势吗?因为我杀了很多人,仇人太多,他们都想要我的命。”   一个声名狼藉的名门之徒,在别人眼中犹如丧家之犬一般被驱逐出去自生自灭,他却在那一天里,感觉到了身心的自由。也许是报复,又也许是他们所说的天性使然,几年里他的杀心愈加毫不收敛,也活的肆意而为,以至于江湖上提起无萧的名字,也是一阵恶寒犯上心头。   说完,他不动声色地睨着堇色,眼瞳深深,“是不是很后悔救了我?”随即修长手指闲闲地,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   他的面色看不出喜怒,等待着她的回答,仿佛一个狡黠的猎人,耐心地等待着猎物接下来的反应。   他一寸一寸地观察着女郎的反应,饶有兴味。   无萧心想着,若是她起身逃跑的话,他可能会控制不住地暴起掐住她的身子,将她困在这里。或者也会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放她走。但是他还从来没有试过这样。   但是堇色没有,她甚至没有他所想的任何反应,她只是长睫低垂,慢慢敛起神楚的眼眸,陷入了沉默。   堇色不再去看面前的少年,心中默默沉思,这本就是她叫来他的本意。   他不说,她也会试着去问。她想起早上的画面,他对待几个侍卫的态度如此随意,又如此无愧,仿佛人命在他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她不解,便想要了解。   现在少年自己就这样和盘托出,一切的行为,也仿佛都悉数有了答案。   她回忆起他身上常年习武的茧子和伤痕,还有兵器随身,衣服也不像官宦子弟的服装,过于干练和合身。   她从第一眼起,就直觉他是个很危险的人,但是过了这么多天,少年并没有对自己和旁人产生不利,她便又打消了对他的第一印象。如今这么一看,她心中复杂非常。   “可是,你帮过我,也救了我。”她缓缓按捺住内心的那一抹惊惧,平静陈述道。   无萧挑了挑眉,看着堇色面不改色的反应。   处惊不变。很好。   “那自然是因为,我想救谁就救谁,想杀谁就杀谁。”   他说的毫无所谓,那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不再含情,而是蒙上了一层戏谑的残忍,不动声色凝着她,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依旧毫不所动。很好。   他勾勾唇,心生狎玩。   话语刚落,一阵窸窸窣窣的战栗便顺着皮肤缓慢攀升至心间,堇色蹙起眉头,她已经一动不能动。   她大惊失色,嗓音终于发了颤。   “……你做了什么?”   始作俑者依旧笑的一脸无邪,只见他将棋子随意地丢到了桌上,托着腮,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在观赏,如同观赏一只唾手可得的猎物。   对面僵直呆坐的佳人,一双优美的凤眸终于染上了恐惧,正不知所措地看向他。   无萧默默欣赏着她难得丰富的表情,开口问,“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放心。”他一瞬不瞬地凝着她看,觉得有趣,声音慢悠悠,勾出一丝悠长暧昧的气息。   “——你这么漂亮,又这么乖,我怎么舍得杀你。”   --------------------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不怕我?无萧疑惑。 第11章第11章   堇色捺住心底的恐惧,缓缓抬起羽睫看向他。   他长得凛然少年气,看上去像一个正气的男儿郎,可是一笑的时候,上扬的唇角藏不住的那一丝邪佞便流露了出来,又俨然与他的本质吻合——危险,又乖觉。可是你又无法觉得他心机深沉,因为那一双顾盼流转的桃花眼,又承载着瞧人看不出端倪的无邪稚气。   这样的人,真的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吗?   她难道是救了一个,这样的人?   “不,“堇色轻轻喃喃,”不是这样的。”   她的声音很轻,但无萧听得清楚,他扬了扬眉梢。   “……你救了我,这就是你的本心,无论是不是我,但你总归是救了人,那就代表,你并非不是善良之人。”   低低的声音飘荡在寂寥的空气里,一字一顿说给他听,又像是说给自己。   她在想着,少年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天,想杀她的话,也许早就动手了,如果他真的这么可怕的话。   “你还替我教训侍卫,我相信人性本善,所以,你的本心,一定还是那个善良的人。”   很温柔的声音,就像是一双轻柔的手,平息了一层层炽热潮汐的泡沫,虚无阴暗的空间里,只有它是有实体的,那双手动作轻缓,步步温存,在慢慢,一下一下地抚平他心里的暗痂,他眉间的阴郁。   无萧默默听着她的说辞,不知不觉间,皱起的眉头缓缓舒展开了。   他勾起唇角,轻轻笑了笑,于是那眼底就像是潺潺春水初融冰河,随后逐渐融入一片耀石般的墨色中,消失不见。   “你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从她嘴里说出善良这两个字,他突然也觉得不是那么讨厌了,虽然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做世人眼里循矩守规的好人,宁愿别人都叫他魔头之流。   他动动手指,然后堇色的肌肉瞬间松弛了下去,她又可以动了。   堇色一只手臂撑在地面,心中呼出一口气。   其实刚刚那些话,她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也许心底深处始终不相信是自己救错了人,那些话除了安抚无萧之外,更像是安慰自己,但是又一想,若是她一开始就知道了他是如此之人,她想她还是会救。   她是医者,只要是受伤之人,她都会救。   是了,他还是个少年,和她差不多年纪,一定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也许是之前的方式不对或者疏于管教,但只要耐心地加以指点……他的笑容那么无邪,眼睛那么纯净……   他会慢慢改变的,他一定还有的救。   堇色还在自顾自地想着,无萧却已经从闺阁女郎的乐趣里感到索然无味。   “不玩了。”   他将黑子随意抛在棋盘上,意兴阑珊地摆弄着桌上的棋子。他本就不擅长棋艺,全是为了跟她说说话才这般附庸风雅了一番,如今也完全失了兴致。   无萧直起身子,眸光一转,朝对面的她看过去。   他凝了她片刻,眨眨眼,“不如,玩点别的吧。”   须臾间,耳畔一阵轻风刮过,一道玄色身影朝堇色贴了过来,无萧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   睫毛一颤,堇色不自觉地惧了一下,后背朝后仰起。   一双手掐住了她的下巴,止住了她的动作,无萧正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其实无萧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堇色平时面上都是无甚表情的,美则美矣毫无生趣,刚才无论是恐惧还是讶异,都确实是让美人面生动了几分,攫的他还有点离不开眼。   这么一想,无萧上半身贴向她,皱起眉头,更是细细琢磨起来。   很馥郁的一股味道传来,是女郎身上的香气,夹杂着淡淡的药香味,无萧俯身,在她脖颈处嗅了一下,低低呢喃,“你好香啊。”   两人共处一室,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风轻轻吹过,温柔地拂过两人发丝、衣角。   这幽幽的香气让无萧想起了,他碰过的她的一截细腰,还有她瘦削莹润的后背上,那一对凸起优美的蝴蝶骨,还有牵起她手时,那纤纤玉指传来的温暖。   此时此刻,眸光一敛,他突然想干点别的。   堇色完全愕住,一时忘记了反应,少年身上依旧是让她感到危险的气息,如今倒不知这感觉是惊惧多一点还是羞赧多一点。她突然觉得心跳的很快。   “你在发抖吗?”感受到堇色的身体在微微的颤动着,无萧心中有趣,“是我离你太近了吗?”   两指依旧有力地扣着她的下巴,堇色有点慌乱,羽睫微颤,一双眼睛不知所措地看他。   从未没有人对她这样过,也从未有男人离她这么近,她甚至能看清少年凑过来的脸上根根翘起的睫毛,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心底里下意识觉得,这举止一定是不合适的。   无萧目光流连在她无措的小脸上,下意识看向她的唇,嘴唇不厚却丰,润泽如同饱满的花瓣,娇嫩红艳,无不在诱惑着等人来攫取。   异样的感觉又从心头传开,酥酥麻麻的。   无萧低语,如情人般呢喃,“你的表情这么少,为什么还是这么美。”   他对美丽的事物一向是没有抵抗力的,然而至今为止他还没有侧目过任何一个女子,直到她出现。   无萧怔怔地凝着她的唇,慢慢地低下头去,然后,一只冰冷的手心随即堵住了他的嘴。   他抬睫,便对上堇色那一双微微警戒的眸子。   捂住他嘴唇的手掌有些发抖,但仍是强自镇定,微微有些颤,“你要干什么?”   无萧随即笑了起来,嘴唇在她手心里一动一动,堇色皱着眉头,忽的,她全身颤抖了一下,潮红渐渐蔓延上她姣好的玉面,长颈晕红弥漫。   她的手心被濡湿了。   一阵奇异的羞赧漫上心头,堇色飞速松开手,捂住心口退到墙壁一角,想要离得他越远越好。   “出去!”做出防御的姿态,她下了逐客令。   眼前随即传来无萧放肆的大笑声。   这一笑,让堇色更不知所措了,少年终于笑够了,顿了顿,又变回了那一张漫不经心的脸,优雅地弹了弹衣袍,“不想让我亲啊。”   他闲闲地睨着她,不急不慢道,“可以啊,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堇色问道。   无萧看着她,“你以后不能怕我,不要躲我,我就不亲你。”   他现在笑眯眯的样子就已经让堇色汗毛竖起了,但是她强自捺住了情绪,镇静道,“好的,我以后不会躲你,也不怕你。”   见她答应的如此爽快,无萧得寸进尺,飞扬的眼底闪出一丝狡黠,“还要让我牵手,让我抱。”   书上不都说,情侣们都是先牵手确认关系,再拥抱亲吻就能慢慢生情的吗,他倒是也不介意这么开始。   堇色皱了皱眉头,觉得这样也是不好,但是转念又一想,不会比现在更糟了不是吗?   她还在犹豫着,突然感觉到面前一股黑影再次袭来,赶忙捂上自己的嘴,飞快道,“我答应你。”   无萧停住了,满意地一个后仰,“这才对。”   他敲了敲棋桌,眸光一转,不悦道,“有人回来了。”随即起身,自然地垂过手去,把地上的堇色顺手拉了起来,“我得走了。”   才得了一点好处就得离开了,这一老一小回来的也真是时候,他心里甚是不满,冷哼一声,转过脸来对上堇色时又是一幅满面春风,催促道,“快点啊。”   堇色不解,“什么?”   “抱我啊,”无萧张开双臂,“刚才跟你说的你都忘了。”   堇色怎么说都是端庄有方的闺阁女郎,这举止实在令人难为情。   见她迟迟不动,无萧叹口气,俯下身子把她搂在了怀里,“记住了,以后都要这样子,知道吗?”   少年的怀抱阳刚有力,堇色一动不动,突然记起了李嬷嬷对她说过的男人又臭又坏的劝诫。   很奇怪,并非李嬷嬷所言,意外的不让人讨厌呢。   无萧窝在她背后,唇角微微勾起,像一只狡黠的大狐狸。   他还是不想放过这个高洁的闺阁女郎,可是她又太过纯洁、呆板,什么也不懂,不非常手段一点,他怕是什么也改变不了她。   既然已经染上了红尘心,他就不会空手而归。他会用自己的手段,把这幅毫无灵魂的美人图,变成活色生香的人间人,为她展颜,为他笑。   他眼眸幽深,无声地扣住她的腰肢,没关系,他是个最有耐心的猎手。   来日方长,他终会将这个人慢慢地、完全属于他一个人。   。   一群舞姬执扇而舞,舞姿曼妙,身段婀娜。   皇帝懒懒倚在龙椅上欣赏,周围侍女垂首而立,模样谦恭。   自从皇帝和皇后出现后,热闹的宴席一瞬肃穆了起来,六王也安静了下来,不再锱铢争论。   堇容端起酒盏,优雅地啜下一口美酒,漫不经心扫了宴席一眼。   除了历来的皇子妃嫔之外,国师也来了,宴会连文官之首李丞相都没来,却来了国师,可见国师深得皇帝倚重。   “瑞阳府□□出的舞姬,果然是别有一番风味。”皇帝身边的皇后赞道。   “容王有心了。”皇帝但笑不语,欣慰道。   皇帝宠爱锦妃,自然对堇凌也关爱有加,一个容王的容字,敢用帝王名讳起王号,就道尽了他的尊荣。   “六弟历来爱好风月,传闻府内日日笙歌不休,美姬众多,想来□□几个绝妙舞姬,也不是什么难事。”五公主堇莲轻笑道,她素来和堇凌乖张的性子不和,自然不放过这等机会。   “五皇姐为何这么说?无稽之谈也可拿出来向父皇讲。”堇凌反击道,“父皇,这都是没有的事,儿臣全部为的是这次的家宴,笙歌不断纯属虚言,儿臣身为臣子,怎可如此放诞。”   “说得好!你既身为一国臣子,不去关心朝堂大事,却整日在府中操心这等事,每个时节都有家宴,容王,你难道每次都要如此尽心尽力吗?”   几句话成功将场面变得紧张了起来,众人识相的选择了缄默,纷纷等待着好戏发生。   有女人娇媚的笑声响起,一道低糜的声音缓缓传来,“五公主说的是。”   锦妃面色如春,浅浅一笑。   “——凌儿做的是不稳妥,如此失了轻重,理应责罚。”   --------------------   作者有话要说:   对,就是仗着你什么也不懂   好吧,其实我也不太懂 第12章第12章   声音婉转低回,听得皇帝动容,“锦妃何出此言,凌儿无非是为了朕才如此,免了便是。”   锦妃轻轻垂首,媚眼如丝,“臣妾谢陛下。”   五公主堇莲性情直率,无视锦妃,继续冷哼道,“听说容王的瑞阳府奢靡非常,金玉为铁,比我的朝华殿要气派百倍,只可惜失了机会,不然本宫可一定要去参观一下。”   如此良机机不可失岂能错过,五公主存心置喙,继续问道,“容王,你月月设宴,就连户部尚书、盐铁使都去了,为何不邀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一同去见识一下呢,莫不是生分了?”   皇帝闻言,脸色一沉,扬起的嘴角缓缓落了下来。   堇凌大惊失色,“你在胡说什么!”宴席立时警觉,丝竹声停滞了下来,气氛瞬间凝固。   锦妃睨了堇莲一眼,眼底晦暗不明,笑意不减,“五公主,今日家宴,众人也是难得团聚一次,这是明华进贡的朝殿红,香醇无比,你我共饮一杯,可好?”   皇后略一环视四周,亦是浅笑举杯,“今日立夏,难得团聚一次,不如诸位随本宫一起共饮一杯。”   皇后面相十分稚嫩,乃是前任皇后堇容之母宁皇后的亲外甥女,宁皇后暴毙后,便由她继任了新皇后之位,虽贵为后宫之主,皇后却是处处谨慎柔软,养成了历来息事宁人的品行。   皇后发言,众人还是要给面子的,纷纷举起酒盏,皇帝面色稍稍缓和,凝滞的气氛再次流动起来,锦妃不动声色地掩面饮着杯中琼浆,眼梢轻轻一瞥,远远一角的国师朝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她收回眼神,眼底已是一片阴鸷之色。   宴席上,静坐的堇容不疾不徐饮下杯中美酒,长眸轻转,将一切收入眼底。   几日后。   朝堂之上,肃穆之下暗潮汹涌。   临下朝之前,监察御史伏地上奏,六皇子堇凌青城盐税一事中饱私囊,与户部沆瀣一气,更是造成了青城平民多桩惨案,当地官吏更是为了迎合调查,隐藏真相造成多人受伤死亡。其状可骇。   一语结束,越来越多的官吏匍匐了下去,形成一片势不可挡之势。皇帝在下令明查的一浪浪谏言中大为震怒,大怒摔掉奏折,下令务必彻查此事。   六皇子堇凌战战兢兢跪在天子脚下,奏折劈头摔在他的官帽上,打歪了也忍着默不作声,再不复那一夜的潇洒傲慢。   期间的太子堇容始终面色从容,不发一句置喙之词,甚至还温言劝皇帝息怒,他相信真相郎朗,必定也要给六弟一个宽限和公道。皇帝稍稍安抚下来,对他深明大义的态度大为宽慰。   堇容长身跪下,道,“陛下,临嘉公主已过归期,儿臣准许几日后动身离宫,前去迎接皇姐回宫。”   皇帝大袖一挥,欣然允诺。   。   东宫。   堇容坐在雕花木椅上,悠闲地辍着银顶天梭,一片优雅闲适。   银顶天梭乃是祁山所出,祁山山顶终年云雾缭绕,无人可至,采摘极难,制作也极难,每年上贡分量极少,却是堇容最为珍爱的茶叶,色泽通透莹润,入口清醇回甘,滋味绝妙。   “恭喜殿下,此次一石二鸟,可谓是绝妙。”   朝堂之上,堇容语气中肯,不似御史台一般咄咄逼人,给本就偏袒容王的皇帝带来了极佳的印象。   玉盏发出清脆响声,堇容优雅轻阖茶盖,“父皇本就喜欢六弟更甚于我,本宫说再多也是无用,反而让陛下对我更加腹诽,如此这样,六弟和锦妃也不会报复于我,本宫再稍一劝慰,也能得到陛下和六弟的放松。”   一旁的太傅抚须道,“这次借五公主之手,将殿下置于身外,殿下便不会成为众矢之的,还能再卖了一个顺水人情,这一计可谓是极好。”   “另外陛下此时准许太子出宫迎接临嘉公主,时机也是恰到好处,容王正因为这一件事焦头烂额,无暇顾虑殿下,如若殿下路上遇到什么事,文武百官便会一应将风头浪尖推向容王,想必他是万万不可趁机动手的。”   “另外,还能在陛下眼里觉得殿下贤德无争,为了躲避党争特意趁此出宫而不借此来打压容王势力,这样我们在暗,容王在明,一切都会顺应殿下所想。”   堇容长眸划过暗暗流光,流露出一丝愉悦。   “只是,五公主那里……”   五公主堇莲昨夜突然掉入了池塘,醒来浑浑噩噩,口中全是呓语,像是鬼魅附体,情形十分骇人。但是当时只有随身宫女在,现场也没有任何的人为痕迹,皇帝便只能拿那几个宫女以儆效尤,统统杖毙。   “这件事背后,会不会是容王所做?”太傅道。   堇容摇摇头,“六弟少年心性,城府不够,他现在已是自顾不暇,更是无从下手。”   “在皇宫之中,敢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么完美的手段,想来应该是她的母妃,锦妃娘娘。”   太傅赞成的点头,“那位……也是个厉害的人物。”他也听闻过这位娘娘曾经的一些手段,竟比他们这些看惯了生死的男子还要阴狠。   “不过锦妃再厉害,也只不过是一介后妃,能有这么手眼通天的能力,还得需要外面势力的通融。”   太傅一惊,“莫非是?”   堇容微微一笑,道,“不错,有了国师,才是容王最有利的后盾。”   这位国师,自堇容小时候便是长居帝王身侧,恐怕没有比他更有资历、也更受倚重的人了。这便是堇凌虽才谋不足,却是东宫最大障碍的原因。   堇容面色温和,淡淡道,“五妹素来与六弟积怨已久,本宫是看准了她心无城府,才为我所用,如今落得如此下场,说到底也怪本宫。”   太傅眼眸一转,低低笑道,“一切都是为了殿下的大计着想,五公主若知如此,想必也会明白殿下的一片苦心。”   堇容叹息一声,轻轻放下茶盏。   “说的也是。”   。   清明谷。   寝室,竹帘内。   一道柔美的身影倒映在屏风上,水声阵阵,带着些氤氲的暖气。   堇色一个人静静浸在温热的浴水中。浴水中浸着特制的药草,淡淡的药香消散了她的倦意,心中却仍是蓖麻一般纷乱。   昨日的事仍是历历在目,她不知道那少年要干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直觉告诉她不能和李嬷嬷茱萸提起此事,否则会很麻烦。   那么这一切究竟是对的,还是不对?   热气蒸的人有些疲软,堇色慵懒趴在浴桶上,神色忧思。   她好像做了什么错事,她不该这般容他人接近,现在回想起少年眼底的狎玩之色时,她当时没有深究,如今细细想来只是追悔。   水声哗啦,铜镜中映出一个白皙的后背,一双灵削的蝴蝶骨上,妖媚的纹身精致诡异,熠熠地夺去了她的视线。   堇色触手,抚摸上那一方肌肤。   肌肤不再如烈火灼烧般滚烫,泛着正常体温的肌理感。   那个时候自己发病,差一点就要死去时,是那少年用了自己的内力一遍遍地输进了自己体内,才压制了发作。   是他救了她。   是了,堇色垂眸,眸光若有所思。   他也会救人一命,那么他就不是完全的不可救药。   她心底始终有一丝不相信,她是医者,也是个人,她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而不是依靠别人自己的说辞,哪怕那个人是他自己。   或许他只是吓唬她?   但不管如何,她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   以前的所作所为不可挽回,但是从现在开始,她会让他慢慢回转,也许他终会顿悟过来,这样远胜她救无数人。   不再是以前的那副样子,不再将做错事视为无物,她能做到,因为她是清明圣手的徒弟。   。   无萧站在崖间放掉茅隼,飞身准备返回寝室时,便听见一旁竹屋的竹门轻轻一响。   堇色披着一袭青衣缓缓走出,静静望着栏杆外的天色,似是面有心事。   女郎静默地立在夕阳下,白皙的皮肤似被昏黄融化,显得分外单薄,也分外寂寥。   无萧停下动作,心中一动。   望着葱翠山色久久出神,堇色转过头,忽然闻到了一阵清新果香,一串杨梅从屋檐角滴溜溜落了下来,她情不自禁扬起衣袖,顺势接了个满怀。   杨梅簌簌掉落,她怀中的杨梅越来越多,待到杨梅落尽后,一张俊俏的面孔便出现在了她眼中。   无萧倒吊在屋檐上,马尾晃荡在风中,只露出一颗头,他一笑,那对分外招人的虎牙便露了出来,目光澄澈,语气飞扬。   “——要不要出去玩?” 第13章第13章   东宫。   “殿下,这个案子现已由悬明司接手,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太傅问道。   “六弟此番这般辛苦,本宫自然要助他一臂之力。”   堇容轻轻抬手,暗处的阴影中走出一人,修长身影,蒙面长发,衣如暗血,是个曼妙女子。   “朱痕,去吧。”   朱痕沉默颔首,随即烛火一阵摇曳,女子如鬼魅般不见了。   太傅心中暗暗惊叹,继续问,“殿下去要去找盐铁使?盐铁使手握容王罪证,为何不将他抓回来?”   “盐铁使是有罪证,但是他知道的太多,不光有他的,也有本宫的。”堇容嗓音淡淡,长睫蒙住眸中色泽,“将他解决在青城,正好又将矛头引向六弟,让众人以为他是畏罪才刺杀盐铁使的,那便又是一重罪证。”   堇容面色温淡,唇角噙着抹浅浅上扬的弧度,“他知道的太多了,只有死人,才是真正的保密。”   太傅小厮皆是屏息不语,一阵寂默。   。   傍晚时分,一簇簇的灯笼沿街燃起,呈现出一片绯红的迷蒙,商肆琳琅满目,彩旗处处迎风,小桥横陈,流水画舫,处处衣香鬓影,宝马香车,热闹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到了。”   无萧道。已到傍晚时分,人潮还是络绎不绝,他有些不悦,人太多了,他本能不喜欢这热闹的一切。   见身后人久久不动,他转身,只见堇色立在人潮中,转着眼眸,正在赞赏又新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瞳瞳光影将她映的明眸皓齿,眼眸璀璨。   “好玩?”他贴近她,声音在嘈杂的声音中犹自清亮,“这里是青城,是离谷最近的地方了,是不是很繁华?”   他想好了,她说她从未看过外面的世界,他便要带她阅尽天下繁华。   以后,他会带她去看祁山的雪,去看塞北的风,还有天山的绝美景致,她的心太过平静沉寂,也许看过了芸芸红尘之后,它就可以重新鲜活过来。   这世间还有诸多美好,她不能仅仅困于一隅,她,应该属于人间。   “糖葫芦咯!又甜又脆的糖葫芦咯!”人群拥挤,一中年小贩拖着响亮的声音走在嘈杂的街道中。   无萧一瞥,俯身亲昵地拍拍堇色的肩膀,好心问道,“你想不想吃啊?”   还未等她开口,他便叫住中年小贩,“来两串。”   “好嘞!”小贩收好铜钱,仔细挑了两串最大最红的递给他,“小郎君拿好啊!”   他漫不经心地撸了一个吃,把另一串糖葫芦递给堇色,见她还发着呆,只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上那一串糖葫芦看,他被逗乐了,“发什么楞,拿着啊!”   堇色看着手中被塞下的糖葫芦,又抬起头看着他,目光露出少有的犹豫和陌生。   他眨眨眼,对于她的反应觉得颇为有趣,“还想要什么,我给你买。”   这些年挣的赏金,他正愁没地方花呢。   “大哥哥,给姐姐买个这个玩吧。”一七八岁的小童早就注意到了这边,忙抓住机会凑了过来,小童举着长长的麦秸架,上面插着各种各样的小玩意,有风车、拨浪鼓、陶响球之类。   无萧看的乐了,报臂垂下长身看向他,“小屁孩,你逗我玩呢,这些都是小孩子玩的玩意儿,你大姐姐都多大了还玩这些。”   “你看!姐姐一直看这个风车呢,她怎么不想玩了。”小童不服气地指着,辩驳道。   无萧顺着小童的手指侧目,便看见堇色温和的目光久久盯着架子上的各色玩具,然后她抚袖,轻轻拔出了一个拨浪鼓,细细观摩着。   无萧:“……”   堇色拿着拨浪鼓,轻轻拨弄了几下。   熟悉的,仿佛藏在记忆深处的声音响了起来,似乎小时候有什么人曾经拿着同样的东西,温柔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你还喜欢这个啊。”无萧冷哼一声,声音却是轻快的。   眼前掠过一个卖竹蜻蜓的小贩,他追逐而去,又忽的顿住,回身嘱咐她,“待在这里不要动啊,我马上回来。”   小童还留在原地,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这么美的大姐姐,他有些不想离开了。片刻后,他有些奇怪地盯着眼前仙气飘飘的大姐姐,好奇问道,“大姐姐,你怎么哭了啊。”   明明她的表情很高兴,为什么突然无缘无故地掉眼泪了?   意识到有温热的眼泪掉在了手背上,堇色连忙轻轻擦去,羞赧一笑,“我很高兴。”   热闹的人群,欢声笑语,新奇百怪的东西,这是她从未涉足的世界。   小童看着堇色,不自禁地长大了嘴巴,有些呆住了。   “我要这个。”无萧抬抬下巴,小贩忙把竹蜻蜓递给他,一脸媚笑,“小郎君是要送给那边的娘子吗?”   这女郎他早就注意很久了,容色姝丽,气质不凡,着一身清雅的衣裙,花样款式却是没太见过,穿在她的身上倒像是临江而立的仙子,引得街道无不侧目。   “是啊。”无萧随意回答。   小贩笑道,“小郎君对娘子还真是好。”   无萧怔了怔。   心中莫名涌上些许滋味,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眸光一暖,唇角不自觉上扬了几许。   罢了,就当这是个美丽的误会吧,他没解释什么,只问道,“你觉得她怎么样?”   “嗯?”小贩错愕。   “自然是,我的娘子啊。”他故意将娘子两个字咬了咬,话说完,人竟有点怔忪了。   小贩察言观色,忙笑道,“我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了,郎君的娘子可真是从未见过的漂亮,就好像天仙下凡一样,跟小郎君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几句话听的无萧心花怒放,比夸他自己还要高兴,他哼了一声,心情甚是愉悦,“我也觉得。”   小贩去接他的铜钱,发现多给了好几个,心下大喜,抬头刚想道谢,面前的人却像一阵风般,翩然不见了。   小贩难以置信地揉揉眼。   无萧买好回来时,小童已经离去了,只留堇色袅袅婷婷站在人群里,面色也恢复如常,如一朵袅袅婷婷的一枝白玉兰。   他让她在这等着他,她便真的不动也不动,周围人的目光或放肆或好奇地打量在她身上,她却始终温温淡淡立于一侧,隔绝了周围的所有,只目光沉静地望着走来的他。   无萧举着手中的竹蜻蜓,缓缓顿住了脚步。   他看着眼前女子,慢慢地,突然感受到了来自心脏别样的震动。   砰、砰、砰。   他的笑容就这样僵在了脸上。   他停在原地,踌躇了一会,慢慢抑住突如其来的心跳,才重新迈开脚步,缓缓走到她身边,然后将手中的竹蜻蜓递给她,脸上表情有些奇怪,“给你。”   堇色握着竹蜻蜓看了看,冲他勾唇一笑,“谢谢。”   一路上,看着她认真研究竹蜻蜓的动作,无萧无奈叹口气,取走她另一只手的拨浪鼓,将竹蜻蜓放在她空空如也的两掌中间,然后长身覆上,格挡住路人好奇的视线,大手包住她的手。   “我教你怎么玩。”   做了这一动作后,两人均是怔了怔。   无萧突然觉得脸上热热的,硬着头皮搓着她莹润的手指,“像这样……”竹蜻蜓通过掌心的搓动,在气流中飞快地旋转了起来,他气息缭绕在她耳边,“会了吗?”   堇色小小应道,“会、会了。”   他满意,迫不及待要带她离开这堆讨厌的人,“前面还有很多好玩的东西,走,一起去看看。”说罢,大手慢慢地蹭向她的小手。   一阵轻风吹过,堇色抬起手,不自觉地躲开了,没有成功。   无萧面不改色,顺势收回手,无事发生似的搔了搔头。   不过,他默默回想着刚才低头说话时,女郎白皙如雪的肌肤上,脖颈慢慢蔓延出来一片绯红之色,耳垂也红艳诱人,这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嘴角愉悦一笑,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拂过心间,这感觉,似乎,还不错。   。   堇色看着走着,怀中的东西越来越多。   有很大一半被无萧拿着,但她自己的手上也有不少,都是一些糖画,皮影,还有一些各式各样的精致的小玩意。   “累不累?”走了很久,无萧见她似乎有些疲累,长指往前一指,“前面就是青都最大的酒楼,去那里歇一歇?”   堇色抬头,只见远远的酒楼建造华丽,灯火通明,上书“望月楼”三个字。   酒楼距离两人五六步处,两人正好处在投下的阴影中。酒香脂粉香顺着远远层楼笼罩住整个街道,歌舞笙箫笑声醉人,隐隐可见里面的纸醉金迷景象。   “——拜华星之坠几,约明月之浮槎。”堇色轻轻道。   无萧搔搔头,不知怎么接话,抱着东西往前带路,“好了好了,快进去吃点东西吧。”   里面果然恢弘一片,醉人的香气飘来,灯火通明,鲜艳的灯笼摆满整个栏杆台阶。一层一层的阁楼上尽是巧笑倩兮,金玉器具在绯艳灯光下灵动熠熠,放眼望去整个大厅一片恢弘。   中间是一个金灿灿的舞台,有水榭喷泉环绕其中一圈,最耀眼的光线聚集在这里,在楼上各处都可观望,不少人或在台下座椅、或站于楼上高台,拍手声、鼓掌声、调笑声,不绝于耳。   堇色看的眼花缭乱,心中暗暗赞叹。   无萧看着她的样子,轻笑不语,一路领着她上楼。   带路的小厮将两人安排到了二楼一间雅间,坐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楼下,视线极佳。   “你们这可有什么好吃的?”   小厮多年混迹人场,早已修炼出一双火眼金睛,见堇色珠饰衣料均是价值不凡,忙堆笑道,“两位贵客,我们这边招牌的便是酒和菜,像琉璃糕、七宝桂花、糖蒸栗粉糕、松子百合酥、马蹄羹都是绝好的,全青城,您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无萧颇有介事的点头,“那就都拿过来吧。”   “是!是!”伙计心中大喜,美滋滋地下去了,堇色却是犹豫了,“是不是需要很多钱?”   她刚才见他买了一串糖葫芦都给了那么多小铁板,要是这里……不知道他有没有呢。   无萧见她如此更觉有趣,冲她咧嘴一笑,“放心,我有很多钱。”   他这次受伤虽来的意外,不过身上还是带了一点钱的,吃顿饭总不至于囊中羞涩,他带她出来一次,肯定要带她吃最好的、最贵的,何况要是真没钱了,他还认识一个钱袋子呢。   不久小厮便将点心茶水一样样的上全了,样样均是精美小巧,端的是食色俱全。   堇色夹起一个松子百合酥,松子浓郁,百合清香,两者相融在舌尖,香气扑鼻,入口即化,却意外的松软不腻。   无萧托着腮欣赏着她,懒懒问道,“好吃吗?”   她轻轻点头,梨涡若有若无,“很甜。”   他也跟着一起勾起唇角,她今天的笑容有点多,他看着很是喜欢。暗暗想着,以后果然还是得多带她出来走一走。   “那你在这等我一会,慢慢吃,我马上就回来。”   堇色闻言放下筷箸,忧郁问道,“你是有什么事吗?”   她心里划过一丝担忧,他会不会抛下她走了……   “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他挑挑眉毛,似是看出她心底所想。   堇色顿时略觉尴尬,眼睫轻垂下去,小声道,“我没有……”这么说着,心底却是慢慢放下心来。   “好,”无萧不打趣她,俯身拍拍她的肩头,“待在这里乖乖的,我马上回来。”   。   望月楼明面上是青城最大的酒楼,实则是一个巨大的销金窟。   这里总共分为五层,雅间林立,达官贵人云集,楼层越高,来的人地位就越大。   颀长的少年不知从哪换了一身夜行装束,像鬼魅一般闪身走进四楼一间雅间,随即身影一晃,消失不见。   --------------------   作者有话要说:   拜华星之坠几,约明月之浮槎——文天祥《回董提举中秋请宴启》 第14章第14章   精致的雅间里面传来一男一女轻荡的调笑声,美人衣衫半落,如一条娇媚的水蛇一般挂在盐铁使李卫芥身上,“大人,您都好些日子不来了,媚儿以为大人将我忘了呢。”   娇俏的女子柔媚入骨,声音甜的令人发腻。   “媚儿最为知意可人,我怎么能舍得不来呢,前段日子有公务在身,冷落了媚儿,媚儿可莫怪我啊。”李卫芥中年年纪,鬓发有些染白,声音油腻又轻浮。   媚儿白嫩如莲藕的手臂盈盈举起美酒,递到李卫芥唇边,“大人这么说,媚儿怎么忍心怪罪大人呢,请再喝一杯酒吧。”   “好好好。”美人盛情邀约,李卫芥喜不自胜,片刻后便喝的满面坨红,随意在媚儿娇软的身上抓了一把,“看来这些天是想本大人想的紧,媚儿可有在望月楼好好等着我?让本大人好好检查一下,嗯?”   媚儿咯咯轻笑,室内随即传来一男一女的嬉笑打闹声,像是在做游戏,古怪的声音传遍了整个雅室,望月楼雅间林立,但隔音极为精妙,每间雅间都听不到隔壁的动静。   过了一会,追逐嬉笑声逐渐小去,整个雅室烛火晃动,两人情到浓时,一道突兀的响声倏然响起,像石子落地。   李卫芥双目回神,猛地从床上起身。   “谁!”   没有回应,雅室一片寂静。   李卫芥安抚住媚儿,起身朝雅间外间探身走去,想去一探究竟。   “李大人这是要去哪啊?”   房梁上,一道轻佻的声音懒懒响起。   李卫芥吓了一跳,大惊失色,“你是谁?!”   房梁上半蹲着一个人,身姿颀长,一身玄衣蒙着面,依稀窥见几分少年意气。   看到来人,李卫芥猛然醒悟,刚刚那声音似乎是兵器坠地的声音,而他的贴身随侍就在外面。   无萧静静蹲在房梁之上,单手闲适地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指间飞刀,“李大人是要去看你的随侍吗?他已经被我杀了。”   “你!”李卫芥倒退一步,脸色惨白。   “哦,李大人的随侍,原来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鹰刀谢飞啊,销声匿迹这么多年,没想到却是在这里碰到了。”无萧笑了一下,却令人丝毫感觉不到和善,“江湖人卷进朝堂,只能成为你们这些追名逐利者手中的棋子,我真搞不懂他为什么要附庸权势,附庸你,可惜啊可惜。”   床上的魅儿已经吓得花容失色,呼喊了一句救命,一枚飞刀瞬间插入她脸侧,深深地嵌入床板,入木三分。   “再吵的话,杀了你哦。”   无萧没有动,只偏了一下乌黑的眼珠,凉凉地睨着她,语气悠闲道。   气氛却丝毫不见半点放松,变得比死还要寂静。   望月楼如此严密的防守都被这人闯了进来,还轻松杀掉了自己的心腹手下,李卫芥冷汗直冒,还是鼓起胆子,“好大的胆子!你究竟是何人,敢在望月楼杀人!”   “杀人还要挑地方吗?”无萧不解。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敢刺杀二品大员!”   “二品是什么?”无萧歪头想了想,道,“但是想让你死的人,可比你要厉害的多啊。”   李卫芥仓皇后退一步,“是谁?是谁要害我?是容王!是不是容王!他果然!”   “这个时候,你还在乎这些吗?”死人是不需要知道太多的,无萧也不准备让他做个明白鬼,他一向对人没什么耐心。   话语刚落,一道飞刀便刺入李卫芥膝盖,他哎哟一声扑通跪了下来。   刺骨的疼痛袭来,见这少年身手不凡,又令人难以捉摸,李卫芥真正地慌乱了起来,磕地如捣蒜,“少侠饶命!少侠饶命!你放了我,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无萧顿住掷飞刀的动作,李卫芥见少年似有心动,忙不迭继续道,“少侠若放了我,金山银山我都给你,我家里有钱,有很多钱,只要少侠不杀我,我可以给少侠这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声音急促如雨点,一言一语却充满了诱惑。   一声轻笑,轻佻的声音轻飘飘落下,却让李卫芥不敢再继续开口。“早就听说李大人腰缠万贯,金玉为铁,看来是真的。”   “李大人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   “什么?”李卫芥忙问。   无萧悠悠看着虚无的空气,语气一字一顿。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心口一沉,李卫芥顿感不妙。   “李大人,这些年没少收黑心钱吧?”无萧轻笑,用狎玩的语气说着义正严词的话语,“你们这些所谓的朝廷官员,为了自己的私欲,让别人替你们卖命,就算他们死了,鹰刀死了,你可有一点愧疚?”   “你手上的血,哪一点比我少?”   李卫芥早已涕泪横流,磕头更猛烈了,直磕的额头鲜血淋漓,“少侠饶命,少侠饶命啊!”   无萧长腿一跃,从房梁轻捷地跳了下来,慢悠悠走进他。   “你坏事做尽,今日遇到我,也该是你的报应。”   李卫芥没命地乞求着,一边磕头一边匍匐着挪到无萧身前,活像个丧家之犬。   在临死之际,原来高贵的二品官员也可以如此这般放下尊严,哭的这般丑陋。   可是,他再怎么乞求,又怎么能指望少年那一颗冷硬的、无情的心呢?还没沾到衣角,他便被无萧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出半米远,随即一声沉闷的兵刃入骨声传来,李卫芥歪头一倒,彻底没了声息。   无萧几步走近,蹲下身,抽出李卫芥胸口上的飞刀,掏出怀中手帕擦拭干净了刀刃上的血,嫌弃地将帕子扔在李卫芥身上。   他随即起身,并没有打算走,对着空气冷冷道。“出来。”   从暗影里便走出一个人,身影鬼魅,一身紧身衣暗红如血。正是朱痕。   “这是殿下给你的。”   无萧抬手一接,正是一个锦囊,他翻开锦囊里的纸条看了看,将它塞到了怀里。“怎么?是不是我杀不成这个人,你就不会把消息告诉我?”   朱痕冷冷道,“我只遵照殿下指令而来。”   无萧眼皮都没抬起看她一眼,语气比她更冷,“我不喜欢别人命令我,也不想受制于别人,告诉你们殿下,我可不是他的狗,没那么听话。”   这话极难听,朱痕脸色变了一变,“殿下没有把你当做刀剑,无论事成不成,他都被让我把消息带给你。”   她又加一句,“你受伤那时,殿下未能保全你,也很自责。”   无萧不置一词,想起那张笑意永远达不到眼底的一张脸,他讨厌那样的人。   心里暗自懊悔,他不应该把把柄暴露给这样的人,他地位高,又太难以捉摸,受制于他显然很危险。   朱痕往地面洒了一瓶药粉,须臾之后,李卫芥的尸体便像粉末一般消散无影。   “这是,化骨散?”   朱痕点点头,“我还有别的事情在身,先走一步。”随即意有所指地瞥向床榻一眼。   媚儿全程听得了所有,吓得早已面无人色,此时看到朱痕抛过来的视线,顿时后背一僵,整个心脏都被狠狠撅住了一般,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无萧也扫了一眼,淡淡道,“这个女人我来处理。”   朱痕看他,思忖了一下,终究是放心地点了点头,随即摇身,再次如鬼魅一般散去了。   室内只剩无萧和她两个人,李卫芥已经如同幻影一般消散无踪了,媚儿浑身颤抖着,泪水瞬间从眼眶涌了出来,“不要杀我,我什么都没听到,不要杀我……”   看着眼前少年闲适的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她缩向床的角落,哭的脸色扭曲,“求求你!别杀我!我不想死!”   “少侠饶我一命,我愿意一辈子委身少侠,侍奉少侠左右!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说完,无萧便掀起眼皮,凉凉打量她一眼。   目光毫无多余的意思,冷淡的像是审视肉摊上的猪肉一般,媚儿汗毛根根直立起来,继续哆哆嗦嗦道。   “我、我是李大人的私宠,我、我会很多花样,绝对能让少侠体会到好滋味、求少侠放我一条生路,我保证能伺候好少侠……”   她长得很媚,身段玲珑有致,如今哭的梨花带雨,倒也多了份凌乱至极的美感。   无萧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想的却是另一个人。   他以前只欣赏美色,从不在意其他,是男是女,是人还是花鸟虫兽,在他眼里都无关紧要。   在媚儿和李卫芥两人颠鸾倒凤的时候,他早就潜身在此了,当然什么都看的分明。   当时,他默默看着,却是忍不住想到了一些其他的什么景。   他一直觉得堇色生的很美,却是从未有过别的什么想法。但是那个时候他却在想,如果是她的话,细腰是不是也会这么被他握着,她的身段是不是也会这么婀娜舒展,肌肤也是这么柔软雪白。   这么想着想着,竟然也衍生出了一些乐趣。   “我不杀你。”无萧回过神来,声音懒懒道,“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不杀你。”   媚儿寄全部希望于此人身上,闻言自是忙不迭的答应,“好好、少侠想问什么就问什么,媚儿一定知无不言。”   。   吃饱了珍馐,堇色坐在蒲团上发呆,心绪忐忑地等待着归人,雅间一阵旋风刮了进来,无萧闪了进来。   堇色转过头看向来人,眼睛光亮了一瞬,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无萧一怔,走进她,俯身给她擦去嘴角的一点糕点渣,伸手把她拉起,“吃好啦?”   他的动作熟稔又亲昵,发生只在一瞬间,堇色垂下眼睫,微微红了脸。   “吃好了我们就走吧。”   等他和她走出望月楼,融入拥挤的集市人群中,楼中响起一阵惊悚的喊叫声,“死人了!死人了!”   无萧若无其事,带着她走向望月楼更远处,隐匿在人流中消失不见。   夜色将至,集市已经纷纷散场,还有几家没来得及撤摊。   无萧扫了一眼,见一对夫妇正在慢悠悠收着一些胭脂首饰之类的物件,想起刚才媚儿对自己说的话,他心念动了动。   ——“我心悦一女子,我想要她,可做什么?”   ——“少侠,姑娘家都是嘴硬心软的,只要投其所好,无所不为,少侠少年英气,甜言蜜语地温水煮青蛙,再找个机会要了她,她必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你的。”   投其所好,无所不为。   无萧想了想,拉着堇色走到那未收好摊的夫妇前,“你喜欢什么,我送给你。”   “这个可好?”   他挑挑拣拣,从琳琅的饰品中抽出一只步摇,步摇通体水蓝,花式简洁却别样精巧,看上去甚是清新素雅,“喜欢吗?”   堇色端详,“很漂亮。”   无萧哼了哼,将它慢慢别在堇色的乌发中,得意道,“这是我送给你的,定情信物。”   小摊夫妇面面相觑,以为自己听错了。   堇色似懂非懂,又听得无萧继续大方道,“你还喜欢什么,我都买给你。”   。   朱痕立在一间屋檐之上,身影隐秘晦暗,目光眺向熙熙攘攘的人群。   集市里,无萧已经摘去了面罩,换下了衣服,颀长的身形在人群里分外扎眼,身边跟着一个白衣姑娘,气质脱俗,姿容逸美。   那个在朱痕面前阴沉肃杀的少年不见了,只见他始终围在白衣姑娘身边,对她时不时俯身说着什么,将手中的步摇斜斜插在女子鬓发,姿态亲昵。   她默默看了一会,身影随即消失在屋檐。   --------------------   作者有话要说:   错误的导师,跑偏的求爱之路 第15章第15章   清明谷,微风习习,晚霞轻垂。   暮色里,遥远的天际远远飞来一抹身影,像是一道鹰隼划破天际。无萧背着堇色,轻捷的身影越过山峦,穿过竹舍,一个脚尖落地,两人已是立在廊下。   他抬起下巴朝竹屋内望去,李嬷嬷几人还在犹自酣睡着。   堇色怀里尽是些无萧给她买的小玩意,她想了想,轻轻地把东西推给他,“这些东西,我不能收。”   “你能带我出去,我已经很高兴。”   无萧竟微微失落,他第一次送人东西,怎么能容许别人不接受,他皱皱眉头,强横地将物件重新塞到她的怀里,“我不管,这是我送给你的,你不能不收。”   堇色犹豫,“可是,我怕嬷嬷会起疑心。”说不定还会被发现,到时候又是一顿色厉内荏的说教。   无萧见不得堇色蹙眉的样子,她笑起来时,简直就是寒冰初融、春风化雨,但一蹙起眉头,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沉寂的气息,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愁绪。   他想了想,终是让了一步。   “其他的好说,但是这个,你要戴着。”他抬起手,轻轻拂了拂堇色鬓发中的步摇。   这步摇华而不俗却是精致不足,本是毫不起眼的一物,却被他一眼相中,没想到果真与她清雅的气质相得益彰。   等到以后,他定要送她更好的东西,这些东西都太过普通,倒是稀世珍贵的美玉明珠,值得她好好看一看。   不过,在此之前,他不允许,那么她还是得戴着这个。   “这是我给你的定情信物,不许摘。”   就好像戴着这个东西,她就能时常想起他一二分一样。   见堇□□言又止,他打断,“不许拒绝。”   “不然,我就亲你。”他用行动证明了这个威慑并非虚言。   堇色退后一步,喃喃应道,“好吧。”   她走到门前,轻轻打开竹门,倚在门前默了一瞬,又回过头来,眼睫轻扬,静静看了他一眼。   “那我进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无萧心不在焉地点着头,语气有点恋恋不舍,“那,我走了。”   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回去,脑子里又不自觉地想起望月楼雅间看到的那香艳的一幕。   他多么想和她一起睡啊!   。   清晨。   鸟雀啼鸣,花香阵阵,山川一片葱郁。   铜镜前,茱萸为堇色绾着发,见玉梳旁边一只水蓝的步摇,拿起来打量,不禁问道,“殿下,这是哪里来的步摇?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步摇通体水蓝,簪下的琉璃一坠一坠,在晨光的照射下,像是一汪易碎的海水。   堇色面色微僵,“昨日我翻找东西,在旧匣子里找到的,我看着很精美,便拿出来了。”   单纯的茱萸根本没有看出她的不自然,只是说,“殿下,这步摇太素了,做工也不考究,奴婢给您取一个更漂亮的戴上吧。”   “不用了,我瞧着这个就很好,”堇色柔声道,“你也知道,我不喜欢太过华丽的。”   茱萸扁着嘴,妥协道,“那行吧。”   她将步摇转了转,轻轻插在了堇色乌黑的流云鬓上。   早饭时候,李嬷嬷坐在桌前,颇有怨气地瞧着旁边的少年。   也不知是从何时起,这小子与她们一起同食便成了惯例,四个人天天一起吃早饭,殿下竟然也不阻止。   想起殿下那默许的态度,并不反对也不做声,她心里更是焦急又无奈。   也许是待在谷中这么多年有些失意,自己竟然从来没有教过堇色对待男女之事的种种规矩,殿下只爱诗书医药,在谷中又几乎不和男子交往,她便想以后有时间再慢慢教习便是,但是转眼间堇色已经这么大了,一切已是操之过晚。   最大的问题,还是她根本没有料想到谷中会有外男闯进来。   李嬷嬷掀起眼皮暗暗睨着无萧,心里悔不当初。   只见无萧垂着眼睫,低头安静吃着东西,还是那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一条手臂闲适地搁在桌上,很是一副自然的姿态。   桃花面下藏着一张獠牙的鬼面,李嬷嬷亲眼见识过他的阴狠,此刻他的面容在她眼里有多俊美就有多可怖。   一个身份不明、身手不凡又阴沉不定的男人,殿下白纸一样的性子,决不能和他搅在一起。   簪子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彩,在桌上浅浅投下一道光点,等李嬷嬷低下头去吃饭,无萧才懒懒抬起头,正好与堇色撞在了一起。   他勾唇,看了看她鬓边的步摇,又望向她的眼睛,朝她眨眨眼。   堇色垂下眸去,伏在桌下的手指悄悄攥起衣裙,面色不变,耳根却是慢慢地红了。   “殿下,离那个人远一点。”   一场沉默的早饭后,李嬷嬷偷偷对堇色耳语,“虽说他于我们有恩,但殿下总归也是救了他一命,这下算是两清了,再留下去,恐怕是个祸患。”   “他伤势如何了?我看他身强体壮的,这段日子应该也好的差不多了吧。”   堇色怔了怔。   “殿下,我们不是寻常人家,伤好了,就让他离开吧,莫要节外生枝。”   堇色没有说话,目光平静地望着窗外,似是在发着呆。   犹记得当初救下他时,她对李嬷嬷说过的话,伤好了就让他走,如今也算是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为什么,心中竟生出了一丝怅然的感觉?   。   傍晚,微风习习。庭院里,堇色伏在石桌上,慢慢给雏鹰拆下爪上的绷带。   一段时间的治疗,雏鹰已经长了新肉,腿上的伤也痊愈了,还喂得胖了些,它似乎很喜欢她,一靠近她的怀里就变得乖顺无比,堇色亲昵地拍拍它的羽翼,动作温柔。   无萧冷眼看着这一幕,不知怎么的,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有那么一刻,他竟羡慕起这个雏鹰来了。   “你昨晚睡得不好吗?”堇色低头梳理着雏鹰的羽毛,却是在问他。   无萧点点头,随即又转醒般摇了摇头,道,“没有,很好,我昨晚睡的好极了。”   说完他便闭嘴了,堇色抬头,瞥了眼他眼底淡淡的淤青,不发一语,也不再继续问了。   无萧叹口气,他不想解释,反正她也不会明白的,心里有些一言难尽,世间美人无数,自己怎么就偏偏看上了一个木头美人?   但是后悔已经晚了,他就是对她一见钟情了,还能怎么办?   昨夜回谷之后,他便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他躺在床上,望月楼看到的香|艳场面,那糜|艳的景象,让人酥软的声音,像是一道引诱人堕落的魔障一般,久久萦绕在了他心头,挥散不去。   他怎么之前不知道?人与人之间,还有这样的妙事。   怪他,这些年独身一人惯了,追逐的是孑然一身的潇洒,从不多看任何女子一眼,以前只在书中看到过男女之欢,对此他一直是不屑一顾的,如今看到了真场面,像是突然打开了任督二脉一样,他一下子醒了。   最要命的是,他脑子是充斥的,全是堇色的样子。   脑子里想的,全是她被他压在身下,那一副娇吟如水的模样,想着想着,心间便越来越热。   身体也随之有了奇怪的反应,他躺在床上,有些难耐地低喘着,室内温度不高,心中却就像是被火烧了一般,怎么也熄灭不了那股冲动。   他这些年从未有过失控的感觉,对于一个杀手而言,他需要的是绝对的平稳,是一击即中的冷静,但是现在他却失去了该有的理智。   他顺着本能,凭空臆想着什么景儿,一遍遍地做着荒诞不羁的梦,感受那致命的欢愉,原来控制情绪游走在失控的边缘,感觉是这样的美妙,当战栗的快乐袭来时,黑暗的夜色里,只有那一声音痛苦又欢愉的低喘,在执着地等待着天明。   无萧仰天,像是认命一般的,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不是善于忍耐的性子,若是喜欢的话直接来强的便好了,怎么就如此忍耐自己遭这等罪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堇色丝毫未察觉面前人的心事,一下下温柔地抚摸着幼鹰的羽毛,对他说,“你看,它是多么可爱。”   她将抱着的幼鹰轻轻放在他手里,“无萧,这是你救的,你好好看看它。”   无萧皱眉,嫌弃道,“不要,好丑。”而且他好像记得自己没管过它啊。   幼鹰换了不善的主人,变得不再乖巧,有些凶猛地盯着无萧,浑身的毛都立起来了,终究是猎鹰,还是有野性的,虽是小小的一团,尖叫起来也颇为震慑。   “叫的烦死了。”无萧嘟囔道,狠狠忍住把它甩出去的冲动。   “你不要急,它一定是从你身上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才会这样对你。”堇色柔柔道,“别这么凶的看着它,平下心来,你试着摸摸它的羽毛。”   见他不动,堇色拂过手来,覆着他的手背,手把手教他。   她掌心的温度顺着手背传过来,不像是在给幼鹰顺毛,倒像是一下一下熨平到了他心里。   无萧怔住,不自觉收敛了戾气,渐渐地,幼鹰在他手里停止了叫喊,不再吵闹。   “你试着给它包扎一下,好不好?”   堇色将干净的绷带和药水捧给他,“我教给你。”   粉色的花瓣飘落在风中,细细地落在庭院里。无萧顺着堇色的指导,耐心地一圈一圈将幼鹰的爪包扎好之后,突然想到了什么。   怎么感觉有哪里不对?   一个江湖杀手,现在在给一只鸟绑纱布?   “你看,它多乖啊。”堇色托着幼鹰,看不见无萧的哭笑不得,继续说道,“以后若是展翅翱翔了,它一定会感谢你的。”   “……”   无萧突然觉得很累,心好累。   他觉得这一刻,他好像被人耍了。   “以后你和我一起养它,好不好?”堇色不动声色地睨着无萧,观察着他脸上一寸一分的微表情。   他虽对她无恶意,但不否认,他依旧是个很危险的人。   这种人最讨厌的应该就是受人摆布,所以刚才在捋着他的底线行事时,她心中忐忑,怕稍一个不注意便是事倍功半。   她想起早饭后与李嬷嬷的对话。   那时她说,“嬷嬷,我还不能让他走。”   李嬷嬷错愕,“为何?殿下为何这样做?”   堇色轻轻道,“他身体伤痕虽好,但是,尚有心疾需要医治。”   “管他有什么心病!我们已经救了他一命,想必他日后也是绝不会加害于我们的,”李嬷嬷急了,“况且如若真是如此,那公主更不能和他接触才好啊!”   堇色摇摇头,“如若医不好他的心疾,那我的一切心血也终是白费。”   “殿下若有闪失,你让老奴、让茱萸如何是好?”   李嬷嬷似要跪下,堇色忙俯身阻止。“嬷嬷放心,再给我一段时间,如若他能回心转意,不辜负我的救治便是最好。”   然后,她顿了顿,有些怅然,“如若,真是冥顽不灵的话……”   “那我,也绝不会再让他待在这里。”   --------------------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的无萧:男女之事,最为无趣!   回谷之后的无萧:大师,我悟了 第16章第16章   无萧最近发现,堇色找他的次数变得多了。   以前她总是一个人静静做着自己的事,从不在意他,但现在闲暇时刻,她会拉着他一起下棋、采药,说的话也多了。   之前因为有一个碍事的李嬷嬷在,他不想沾麻烦,所以总是避让着些许,如今堇色本人竟然公然在李嬷嬷的眼皮底下和他在一起,要是搁以前,李嬷嬷早就把他撵走了,除了那依旧充满敌意的眼神还在,这视若无睹的转变态度让无萧大为吃惊。   这倒是奇怪的很。   惊喜之余,便也没有细想,无萧心想这几天的努力还是有点用的。   正如现在,堇色又带着他上山去采药。   堇色细心地将各种草药的名字介绍给他听,说的极为耐心,她指了指地上一丛丛短小的绿色植物,柔声道。   “这是野天门冬,又叫婆妇草。因为它的作用广泛,又是颇为有效随处可见,故而此得名。它的根茎是有毒的,如若有人浑身黄肿,便可以用婆妇草的新鲜根茎捣碎敷用,几天便可痊愈。”   无萧点点头,心不在焉应了一声。   “此物虽然根茎有毒,却也能做一方妙用,也可以救治很多人,解燃眉之急。”   堇色不动声色瞥了他一眼,又道,“可见,只要是用对了方法,不管是谁,都可以造福他人,没有好坏的差别。”   见无萧悠闲地捡起地上的石子,将它投掷在远远的花田中,仿佛并不在意她说的什么,堇色顿了顿。   她想了想,轻轻问道,“无萧,以前的你,是怎么样子的?”   “过得……很辛苦吗?”   这话无萧听得了,竟认真地想了想,“以前……算是挺辛苦的吧。”   天天早起练功,还有读书写字,不能有一点点懈怠,烦心的紧。   他在天山时,从小脑海里只剩一种印象,那便是读书、练功,天天酋时起,亥时歇,每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一点乐趣可言。   他的天分又太高,别人花一个月掌握的东西,他往往几天就学会了,但是又不得不随着众人做大流。   久而久之,他便心生无趣,觉得索然无味。   他的师父爱惜他的天分,又对他懒散的性子恨铁不成钢,对他更是比其他同门严格百倍,刚开始那几年,那滋味实在是难熬。   看着他的表情无甚异样,堇色轻敛了敛眸子,又试着问道,“那,你是怎么被赶出来了呢?”   无萧怔住。   堇色意识到自己说的太过急了些,改口道,“我是说,在外面的这些日子,应该也是很不容易的吧。”   很不容易吗,当然不假。   没有了拂天派的庇护,他一个人流落江湖,期间艰辛可想而知,虽有一身武功,却是形单影只,一个身怀绝技的名门弟子流落江湖,引来的垂涎和忌惮更是如同滔滔江水。   刚开始那一段日子,确实很不习惯,长期的风餐露宿再加上数不清明枪暗箭,他也心生后悔之意,不过熬过去就好多了。   每一种选择都必然会带来两面性,他失去了天山安稳的避风港,却是也在江湖中得了一份难得的自由自在,他终是咬牙扛了下来。   无萧皱起眉头,“你想问什么?”   他转头,高挺的侧脸直面向她。   “你想问什么,问便是,我都会告诉你的。”声音平静地听不出喜怒。   其实他心中也揣着一份试探,这些天堇色举止不似以前,他倒是也很想知道她的转变原因。   堇色犹豫了一会,少年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她也不必遮遮掩掩了,“你……是杀手吗?”   “你觉得我是吗?”   这个回答很轻易就把矛头对准了她,堇色怔了怔,“我……”   无萧不动声色,颀长的身形慢慢贴近她,等堇色抬起眼睫,少年已至她的分毫之间。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便往后躲。   堇色这些天虽和无萧走的亲近,但分寸拿捏的极好,少年也始终和她保持着安全距离,但是眼前的这种距离却已经逾矩,甚至可以算是非常之亲密。   此时他人就在她眼前,她的眼睫几乎可以触到他的脸,甚至可以清晰看清少年眼中自己惊慌的倒影。   无萧却一瞬不瞬地凝着她,预判了她的意图,缓缓扳住她逃脱的身形,“你躲什么?”   他饶有兴味地观察着堇色脸上的表情。   这是害怕吧,尽管女郎已经掩饰的很好,但是眼底泄露的一二还是现出了原型。   欣赏她的神色现在成了无萧为数不多觉得有趣的事情。   他凑得更近,气息萦绕她鼻间,“你觉得,我到底是不是呢?”   再靠近一分毫,就可以触到她的唇。   就在这个时候,堇色侧过了脸,躲开了。   她的羽睫擦过他挺拔的鼻尖,无萧微微一愣,突然觉得有些遗憾。   堇色默默地拉开两人距离,声音静静,“算了,我不想知道了。”   她很从容,很努力将刚才的一切归为自然,但是那细微的颤,还有渐渐发红的耳尖,都没有逃过眼前的少年人。   白皙耳尖的一抹粉,静悄悄地蔓延开来,盛放在无萧的眼底,就像刚才擦肩而过的唇一般,柔润粉嫩,忍不住让人想采撷。   无萧眼睛无声地笑了笑,轻轻舔了舔唇。   “你自己很清楚,不是吗?”他退回一步,高大的身形失去了对她压迫感十足的笼罩,堇色瞬间心底松了一口气,“你的反应已经给了你答案,又何必问我。”   “江湖就是这样,恩怨情仇左右不过一个命字,一个人的身份往往很复杂,没有那么简单,”无萧摊摊手,“你不杀他,他们就会杀你。”   好人可以杀人,坏人同样也会杀人,而自己是好是坏,他也不是很清楚。   有人说过他是好人,也有人视他如阎罗。   “不然的话,你难道想让我死么?你不舍得的,对吧?”话锋一转,肃穆的话题竟然延展出了一丝轻佻。   堇色犹豫了一下,“可以停止吗?”   “那就要看我的心情了。”无萧扬扬眉,说的随意又自然,“心情好的话,我就放了他们,若是心情不好的话,那就没有办法了。”   堇色道,“依着自己的心情而去杀人,这是不是太过于无情了?”   不管他们有没有错,可那都是赤条|条的人命啊。   她在救人,而他却在杀人,两人的鸿沟就像一道难以逾越的无形的墙,让彼此都难以理解。   “我想杀谁就杀谁,”无萧道,“江湖人就是这样子的,别人管不着,也管不了,谁手上没几条人命?”   “这样是不对的。”堇色灼灼看着他,语句平缓,多了几分坚定的意味,“没有人可以随意左右别人的性命,每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很宝贵。在你的一念之间,有多少人会因你死去?你若杀人,终有一天别人也会杀你的,这都逃不了。”   “我知道啊。”无萧耸耸肩,“我不在乎呀。”   反正他就赤条条一条命来去无牵挂,有什么要紧。   “就算你的重要之人,为了你死去,被别人杀死,也不要紧吗?”   无萧摇摇头,兴致缺缺,“我没有那种人。”   他从小便是孤儿,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师父跟他决裂了,同门也反目了,就算是要报复,也绝不会算到他们的头上。   “可是,你救了我。”堇色道。   无萧扬扬眉,眼睛亮了一瞬。   “你救了我,如果哪一天我会死去,岂不是白费了你曾经救我的苦心?”   会感到痛惜吗?还是没有任何情绪的、依旧这么继续下去?堇色看着他,无声地询问。   “我不会让你死的。”   “什么?”堇色怔了怔。   “你和他们,不一样。”无萧转头看她,锋利的眉眼多了分莫名的意味,“所以,不会让你死。”   然而堇色并没有从少年妥帖的语气中窥出一丝感动,继续循循善诱,“无萧,杀人对你来说太过容易,只不过头点地,所以你才全无负担、毫无愧疚之心。”   她救了他,便不想再看他像从前那样,继续道,“那只幼鹰也是你带回来的,这些天我们一直在照顾它,你忘了吗?你的本心不坏,所以,我想、”   无萧眉头一皱,打断了她,“够了。”   他不想听她说这些。   “无萧,我、”   无萧忽的恼怒,转过头来,“够了!”   他目光灼灼,那一张似笑含嗔的桃花面,染上了绯红,掀起了令人心惊的愠色。   “为什么你们都要跟我说这些,为什么连你也要跟我说这些,这些话我不想听,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受任何人的说教!”   堇色身子一颤,身子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无萧…”   无萧凉凉睨她一眼,语气淡淡,“这就是你的目的?”   怪不得这几天对他这般好,亏得他还这么高兴,像个傻子一般围着她转。   他嘲弄笑了一声,冷冷吐出一句,“看来,你和他们都是一样。”   可笑,他在天山那么多年都未被教化,离开了天山,世上也从来不缺这种妄想以一己之力改变别人的大善人。   这么想着,无萧懒懒走近堇色,俯身面无表情地打量她。   虽然只是睨着她,并没有对她做什么,他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让堇色嗅到无比窒息的危险气息。   这种山雨欲来的气氛,才是目前为止最让它心惊肉跳的感觉,此时此刻,堇色心跳骤停,意识到一件事——   眼前的人,生气了。   怎么办?   会被杀死吗?   她脑海里突然冒出来这样一个想法。   美丽的女郎笼罩在自己造就的阴影中,全身仿佛被定住了身一般,静静看着她眼底终于涌出藏不住的恐惧和戒备,无萧心中泛起一阵说不出的滋味。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的十恶不赦吗?”   堇色抬头,木讷地与他对视,跌近少年暗烈的眼底。   耀石般的眼中,有不甘、有失望,似乎还暗含着一些丝丝缕缕的痛楚,像蒙上一层尘埃的模糊镜面。   她突然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等到堇色反应过来之后,眼前一阵清风拂过,喜怒不定的少年已是一个飞身,消失不见了。   。   “殿下,来飞信了!”   茱萸欢呼着奔走相告,语气里掩不住的兴奋。   上次堇色发病时,派去请清明圣手的侍卫们回来了,说是皇宫派人传了信,不日便会有人造访谷中。   李嬷嬷奔出来,一幅喜不自胜,“太好了!我们只需做好一切准备,等待着来人便好了,这一天终于来了!”两人的欢喜显然没有传递给另一个人。   “殿下?您怎么了?”茱萸停住。   “殿下,您的草篓呢?怎么没有带回来?”   注意到堇色一脸落寞的神色,茱萸想继续再问,堇色却是轻轻摇头,默默地回屋了。 第17章第17章   “——殿下。”   东宫。   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倏然落地,朱痕单膝跪在地上,眉目深垂,“殿下给我的锦囊,属下已经送到。”   堇容端坐在案桌前,随意从高叠的奏折中抽出一卷展看,“可有什么异常?”   “无萧确无异常,依旧是和往常一样,不过——”   “不过什么?”   朱痕踌躇一瞬,冷言道,“无萧的身边,跟着一个年轻女子,看举止,似乎很是亲密。”   堇容放下了奏折,漆黑的眼珠缓缓滑到眼梢,漫不经心地落向她,“女子?”   印象中他孑然一人,并无什么亲人,堇容默默想着,“什么样的女子?”   “离得太远,属下不敢妄加揣度,不过那女子看上去气质非凡,似乎也不像是寻常人家。”等待许久,见台上始终没有反应,朱痕抬起头来,只见他眸光微敛,似在若有所思。   然后,高台上的人轻轻哼一声,勾唇轻笑。   “这倒是奇了。”   “去查一下那个女子是何来历。”堇容想了想,又缓缓道,“还有,天参蛊的下落,也可以探查一下。”天参蛊,绝迹了十几年的天参蛊,他也只在皇宫中听说过一二。   “殿下的意思是?”   “他以前从来不是这般在意他人之人,如此肯放下身段求本宫帮助查找天参蛊的下落,说不定与他身边的女子有关。”   他之前不是没送给他一些婀娜的美姬,但都被他直接拒绝,那少年处事随心所欲,又软硬不吃,做事全凭自己的喜恶,他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无懈可击下去,没想到一转眼,他便给了他这么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倒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这只来之不易的鹰隼,必须要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他将会作为他的刀鞘,他的刃。   朱痕退后一步,身影再次如鬼魅般隐去。   “殿下,去清明谷的准备都已经齐全了。”朱痕一去,内殿内又缓缓走出太傅。   堇容点头,“好,本宫离宫之后,一切便交给你了。”如今大事还有一件。   那个绝迹了十七年的临嘉长公主,他的皇长姐,一度成为宫中隐晦的女子,连他不禁也好奇起来,即将要见到的,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   夜里,无萧暴躁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着滚,“我再也不要理她了!”   他强忍着自己不知名的火气,终究是少年心性,来回几遍,最后艰难地调息了内力,才堪堪地睡去了。   第一天,堇色没有找他。   第二天,他闷闷地抱着被子,想着她要是来找我的话,自己就假装原谅她好了。   第三天,看着紧闭的竹门,无萧终于忍不住纳闷起来,她怎么还不来找我?   他终于耐不住坐了起来,“难道真的是我做的不对吗?”   而且无萧发现,堇色这几日几乎不出来了,白天也不出来采药,只闷在屋子里,不知做些什么,一天找不到人。   她好像,在刻意地躲着他。   终究是少年心性,终于寻着一个机会,看到堇色一个人坐在庭院里,他心里踌躇了一阵,便跟了出去。   堇色正在照顾幼鹰,看见他来了,抬起眼轻轻地瞥了一眼,面色温淡如常。   他颇为警觉地默默坐好,凝视了一会她温柔的动作,骚了搔头,试着开口,“那个……”   堇色没有理会他,慢慢揭开幼鹰爪上的绷带,柔柔地拍着雏鹰,“你差不多好了,也该离开了。”   无萧一下子直起了身子。   这怎么感觉像是在说他?   于是,他悲戚地、有气无力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抱着幼鹰起身,一直去到了门外。   堇色张开手掌,举起捧在手心的幼鹰,轻轻道,“去吧。”   幼鹰跳在手心叫了一声,扑棱了一下翅膀,却并没有离去。   堇色有些不解,“不想走么?”可是,我已经没有时间再照顾你了。   无萧看着一人一鸟的温情画面,苦于自己插不进去,想了想,他道,“你这样它是不会走的。”   堇色顿住了动作,不发一语,但似乎是在耐心地听他说话。   “你把它养的太好了,它是雄鹰,生来是属于天空的,安逸的环境只会消磨它的烈性。”说完了之后,无萧自己像是也想到了什么,亦是怔了怔。   他将乱七八糟的想法抛诸脑后,提议道,“算了,不如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他拦腰抱起了她,连带着她手中的幼鹰一起,脚尖一点,便轻轻凌空而起。   堇色始料未及,情急之下不得不揽住他的腰身,“你要带我去哪里?”   她肯对他讲话了,无萧自然很高兴,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一会,你就知道了。”   堇色怔住,这是他第二次带她飞,第一次,便是带她去了青城集市。   “方寸之间的月亮有什么好看,”他看着她,言笑晏晏,“我带你去看外面的月亮吧。”   堇色觉得自己当时一定是被蛊惑了,否则她不会就这样真的跟着他离开了山谷,任由被少年背着,飞跃至崇山峻岭之间。他轻功奇绝,脚尖点在一棵树、一块石头、或者一个山崖的凸起处,纵身便已飞跃万丈,转眼间,清明谷已经离两人很远。   望着越来越小的清明谷,直至它成为一个点,后知后觉的懊恼涌起,她甚至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万一他将自己就这样永远带走了……?   无萧身后长了眼睛似的,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笑道,“别害怕,我不会拐走你的。”   拐人,并非他所长。他要的是窃心。   “听见了吗!这才是风的声音!”身边尽是呼呼的风声,堇色忍不住抬起埋在他肩膀处的头颅,余光略过无数的山川俊峰。   那一刻,她身心喜悦。   许久的以后她才明白,那是名为自由的感觉。   可能是喝了酒,无萧周身清冽的酒气萦绕在鼻间,还有身上丝丝缕缕的皂香味,变成她心中那一道难以磨灭的映象。   如今又被他拦腰抱起,那种印象又再次浮现了出来。不过这次只过了一会,两人便落了地,面前是一道万丈悬崖。   看到这悬崖,无萧神色一冷,不好的回忆又涌了出来。正是在这里,他差点命不久矣,最后误打误撞地跌入了清明谷。   堇色刚一落稳,吓得倒退了一步,他从后面扶住她,缓缓道,“雄鹰之所以是天空中的王者,是因为在小时候它们便不能再赖在巢穴,它们会被母鹰驱赶掉下悬崖,能够战胜这一困难的,便可以真正地学会飞翔,如若不然,等待的便只有死亡。”   “这一只我们捡到它的时候便受伤了,地方也对得上,很有可能便是在飞行历练中掉下来的。”   说完,他接过幼鹰,一把便将它朝着眼前的万丈悬崖抛了下去。   幼鹰凄厉地喊了一声,便直直地坠了下去。   “不!”堇色心中一惊,不顾无萧的阻拦朝悬崖下看下去,“它会死的!”   “就算是死,也是死得无憾!这才是它生来的价值。”   堇色怔住。   “雄鹰生来便要经受残酷的飞行历练,要蜕变,要重生,就算是死,也会死的悲壮,对于这种动物,最不可要的便是安逸的生活,所以,你这不是在救它,而是在害它。”   无萧难得说了这么多话,深不见底的崖底,已经看不到幼鹰的身影。堇色沉默着,眼中复杂。   万丈悬崖下空空如也,堇色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它本是一个失败者,自己救了它,却依旧学不会飞行,只能任人宰割,到头来还是一个死。如今刚被救起,便又是经历这样的结局么?   所以,是她做错了吗?   无萧盯她瞧了一会,不忍看她这般模样,妥协道,“好了好了,你若想,我可以带你下去看看。”   堇色想也没想,第一次主动伏在了他背上。   “不过说好了,看见它的尸体的话,你可别哭鼻子啊。”他对她第一次的主动很受用,双腿轻捷一跃,踩着悬崖边的荆棘便坠了下去。   呼呼的风声劈面袭来,越往下,越能看清楚空洞洞的崖底,堇色的心便越凉。   在接近悬崖谷底的地方,突然,一抹小小的黑影飞了上来,她听到了那一抹熟悉的、凄厉的鸣叫。   “是它!”   “它没有摔死!”   幼鹰震动着翅膀,慢慢从悬崖底飞了起来,黑点越来越大,在与他们擦肩而过时,幼鹰振翅,凄厉地鸣叫了一声。   无萧轻哼一声,露出一丝欣慰神色,脚尖一掂,顺着崖间石头凌空一跃,追随着幼鹰而去。   越过山峦,越过峰川,幼鹰始终飞在前方,他背着她一路追随而去,直至那一抹身影飞的越来越远,化为不见,才停下脚步。   堇色偷偷抹去眼中的泪水,留恋地望着远方那一抹蔚蓝的天际线,那是幼鹰飞走的方向。   无萧偷偷看她一眼,安慰道,“别难过啦,说不定以后,你还会遇见它的。”   一个鸟都让你如此,他暗暗腹诽,我若是走了,你可会有一样的不舍?   此时正是良辰美景,又只剩他们两个人,他想起今天的目的,随即换上一幅乖巧的模样,哀哀道,“现在肯理我了吗?”   他小心翼翼地凑近她,“我错啦。”   “我真的错了。”他专注地凝着她,眼睛无邪又清亮,讨好间眉梢全是少年心性般的纯然,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他是那样危险的一个人。   堇色轻轻侧过脸去,垂下眼睫,不再看他。   “我不该凶你的,”他最看不得她这幅欲说还休的样子,整个人一下子精神了起来,又换上了笑嘻嘻的一张脸,“我不惹你生气了,你别不理我呀。”   见少年依旧锲而不舍地贴着自己,看上去甚为无赖。堇色想了想,终是软下了心肠,眸光微转,看向他,轻轻道,“我没有不理你。”   “可是你都不找我了,也不跟我说话,”无萧低低笑了一下,“小骗子,还说没有。”   她顿了顿,摇了摇头,“我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我知道那天我态度不好,还凶你了,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不这样了。”无萧抓着她的胳膊,不想听她说这样刻意疏远的话,亲昵地晃了晃。   她退后一步,那便换他主动。   “无萧,我没有生气,我只是、”   “只是什么?”   她叹口气,“我只是不知道,要对你说些什么。”   “那你告诉我,我可以慢慢改。”只要她别不理他。   堇色摇摇头,“这不是改不改的问题。”   她不能理解他,就像他不能理解她一样,这么多天的努力,她终究是无能为力。   这段日子,她能明显地感觉自己的心境与以往不同了,也许是眼前这个少年带给她的,但是那又如何?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她不说话,只默默心想着,如果就这样放他出去,他还要做以前的那般,又该如何?   可是,就算她有心,也没有时间了。   索性,自己也快要离开了,这么一想,心里倒像是解脱了一般。   “我说到做到,信我。”旁边的少年让人难以忽略,又将她的心思拉回眼前。   许是眼前的青山苍翠太过迷人,又或者是颊边的微风过于温柔,堇色心念动了动。   她捻了捻指尖,心里暗暗想着。   再最后,试一次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无萧,我错了,下次还…   堇色:你说什么   无萧:我说我错了,老婆 第18章第18章   清明谷山川秀美,峰峦纵横交错,湖面水波荡漾,湖中央伫立一座湖心亭,里面正传出一阵阵悠扬的琴声。   琴声婉转了几分,开始变得激越了起来,湖面,一玄衣少年凌波立在水面,高高马尾风中飞舞,随着时急时缓的琴音舞着长鞭,不知用了什么功法,水花溅起,却片叶不沾他身,形成一道凭空而起的水圈。   修长手指在七弦间飞舞,发出一道道铮鸣犹如珠玉崩裂的声音,到最后节奏慢慢缓了下来,悠悠撩拨中,茱萸立在一旁,堇色坐在湖心亭,修长圆润的指甲一下下撩拨在琴弦上,她收手,最后的最后,只余几道空灵回味的余音流转在湖面,久久不曾散去。   琴声停止,无萧也收手,收起长鞭,凌波从湖面跃向湖心亭。   “你的鞭很美,像是在舞剑。”堇色赞道。   无萧挑挑眉,倒是有些惊讶,“你竟然看出来了。”   “为什么不用剑?”堇色问。   “我离开了门派,便发誓此生再不用剑。”   堇色沉默,那段不好的经历他早就告诉过她了,有些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你弹得什么曲子,很好听。”无萧开口。   “是幽兰操。”   “不采而佩,于兰何伤。”无萧默念一句,堇色抬起头看他,有些意外,“你知道。”   无萧有些哭笑不得,“我也并非不学无术吧。”   “幽谷中的兰花,不以无人而不芳,确实很适合你。”如若这朵幽兰不是生活在这世外之地,又如何引起他的关注呢?   堇色有些高兴,“你喜欢什么曲子?我可以弹给你听。”   无萧虽对琴乐略有了解,但总归没什么兴趣,但是也不想扫了她的兴致,“你随意,我都喜欢。”   琴声又开始琅琅入耳,无萧慵懒地坐在亭上的栏杆处,看着微风将她的裙矩飞舞出一道翩跹的弧度。   她是美丽的,她的美丽具体说不出来什么,但是却让人念念不忘,她的神秘又为这道美丽增添了与众不同的忧郁色彩,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把你吸进去。   她喜欢诗词琴棋,腹有诗书,具备了一个世家闺阁小姐一切的素养,而他却是行走在刀尖上的杀手,他们天壤之别,但是他还是希望能够与她更进一步。   这几天的逍遥日子,过得如同行云流水一般,他已经不像是一个来去自由的鹰隼,被美色绊住了脚步。   远远的竹屋处,李嬷嬷在喊他们回去,茱萸抱着琴走在前头,无萧故意慢悠悠地跟堇色走在后面,并排走在一起。   石路还是有些不稳的,堇色一个没注意,被石块上光滑的青苔弄得趔趄了一下,她小小地哎哟一声,随即身边少年长臂一伸。   无萧自然地揽住了她的腰肢,将她抱着飞离湖面,两人落入地面时,他动作极慢地放开了她,手指还流连她身体的触感。   堇色道了谢,莫名有些羞赧,一只大手随即覆了过来。   “你太不小心了。”他说的一本当然,将她的柔荑包裹在掌中,出乎意料的温暖,却并不怎么安分,修长尾指悄悄地摩挲着,与她的小手指勾在一起,然后五指收拢。   充满了男性力量的、又同时具备了少年活力的一只手。   两人十指严丝合缝地交叉在一起,堇色微不可察地悄悄攥紧了一下。心间涌上一股陌生又难以言喻的感觉。   有点热啊。她想。   。   “大师兄竟然杀了万剑宗里的狻猊兽,那可是师父的爱兽啊!”   “这次密林试炼,大师兄竟全然不管我们的死活,真的是,全无同门之心。”   “为什么每年都是无萧那小子随师父出山,他平时是训练最少的,我们师兄弟们哪一个不比他端正有方,就他?也配!”   “要不是我们拂天派收留他,他现在不知道早在哪里做孤魂野鬼了!顽劣不堪,目中无人,真不知道掌门喜欢他哪里,事事都维护他!一个没爹没娘管的野种,还真当是自己天下第一呢!”   “对!我就是看不上你,我就是看不惯你那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你以为你是谁?我才是拂天派的名门之后,我骂你又如何,对,我就是仗着你不敢动我,你来啊!动手啊!”   “大师兄杀人了!无萧杀人了!”   “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的徒弟,本门已宽宥你多次,你却屡教不改,今日更是惹下杀害同门之罪,拂天派是留不得你了,就当我从来没有你这个弟子,你走吧!”   又一轻柔佳影背过身去,美人如玉,墨发垂腰,对他淡淡道,“你的伤好了,我不留你了,你可以离开了。”   他怔住了,立在当场,半晌才开口道,“你也要赶我走了吗?”   他咬了咬牙,慢慢地攥起了拳头,“连你也要赶我走吗?为什么?”抓起堇色的双肩,他质问,“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你们为什么都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   无萧急促地喘了一口,从梦中惊醒。   他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深呼了几口气,渐渐平复了下来。   怀中一只锦囊顺着动作落了出来,掉在了床上,他将囊中之物捡起,慢慢展开。   ——巴蜀,益州。   夜凉如水,寂静的深夜只有若有若无的蝉鸣声,他想起今天飞走的幼鹰,眸光若有所思。   也许,是时候该离开了。   他长指挑开竹帘,久久望向堇色寝室的方向,手指轻轻一捻,信条瞬间化为齑粉,随之不见。   。   “殿下,这两件衣裳哪个好看?”茱萸从梨花衣架挂出两身华服来,一件绯红明艳,一件淡粉轻盈,均是光彩华丽,触之妥帖细腻。   堇色看了看摇摇头,“何必这般费力,取寻常的便是了。”   “那一天可是迎接宫中使者的大日子,必须得隆重一些啊,殿下你说,太子殿下来迎接我们,也算是很大的面子了!我们不得尽心一点才是啊。”   “没错,来的可是当今的东宫之主,您的亲弟弟,老奴这几天一定尽心准备,让太子殿下宾入如归。”李嬷嬷附和道。   “据说太子殿下风姿俊朗,素有贤良之名呢,殿下您难道不好奇嘛?奴婢可是很想见一见呢。”   “只不过清明谷极为难寻,想必殿下一行人入谷也得费上一点时间,我们都耐心的等着吧。不过好在这一天,终于是来了。”李嬷嬷默默眼角湿润,心中嗟叹。   那一阵子,始终不见宫中动静,她都有点心灰意冷了。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们终究还是等到了那一天。   “这些年,你们跟着我,受苦了。”堇色默默看着,心中动容,“等我回去了,一定会尽我所能,给你们最好的安置。”   “我们能侍奉殿下,是我们修来的荣幸,有殿下这句话,就足够了。”   茱萸思无邪,按住堇色,面色温煦道,“把殿下养好了,才是我们应尽的职责,到时候御前面圣时,殿下也别忘了给我们美言几句才是呢。”。   李嬷嬷被逗得乐了,“你这赖皮的小丫头,还没回去,就想揽功了?”   堇色也跟着笑起来,眉目舒展。三人互诉衷肠,场面一度温馨融融。   “殿下最近笑的越来越多了,奴婢也看的高兴。”   堇色拂上自己的脸,轻轻道,“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殿下以前呢,虽然看上去温温和和的,但是脸上少见笑意,就像一幅美人画似的,不能碰不能戳,倒是不如现在,有了许多人情味呢!”茱萸打趣道。   她怔住,眉目轻凝,心中思绪万千,   “是吗?”   。   暖阳透过雕花窗柩,落在紫檀软塌上,掀起一层如金的雾霭。   堇色坐在软塌上,手中拿着一卷书,视线落在书卷上,心中却思绪飘忽。   见识过了外面的热闹,不知皇宫是不是也如那般繁华如昔,众人也如那般热情友好?   她的父皇,他的母妃,不知还好不好?有没有想她?   她其实也很想他们,不管他们对她做了怎样的事,他们毕竟是生他养她的人,每次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也会想起那张记忆中模糊的脸,以及那一声声温柔的呼唤。   她很想念他的母妃。   可是她也知道皇宫是什么地方,无非是换了另一个囚笼,与这清明谷也无甚区别。   堇色视线不由自主的瞥向窗外,看着那一间紧闭的房门,若有所思。   他今天没有出来。   她可能与那个少年的缘分,便止于此了,堇色叹口气,心中涌起丝丝复杂的情感。   他是她谷中相处的第一个男人,他与她在一起时,是很轻松的,少年虽然危险,却总能给她安心的感觉。   她不信他能真的听进去她的话,一朝一夕的性子因对她的几句口头承诺就可改变,也太不切实际。   但至少,自己的心里好受了一点。   就让她带着一点自自欺人的希望就此离去吧。   是夜,隔壁的茱萸和李嬷嬷都已睡去,堇色躺在床上,空荡荡的寝室里,只有安宁香散发着袅袅的香气,可她还是睡不着。   她披衣起身,轻轻推开竹门。山水像是浸入了浓墨一般,只有清明的月色,是漫天的黑色里唯一的光源,她望着寂寂山水,听着静静的蝉鸣,心情也平静了一些。   一只突兀的笛声传了过来。笛声清亮悠远,听上去颇为潇洒流畅,高低回转处,又带着点莫名的寂寥。   身边的众人都在沉睡着,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一般。堇色心中奇异,便提着裙矩,循着那个笛声默默走去。   越过庭院,推开大门,远远的高石上,一颀长笔挺的少年正手握竹笛,玄衣衣角轻扬,高高马尾在风中自舞。   他本是分外潇洒不羁,如今披着月光,倒显得几分清冷孤寂之感。   堇色立在门前默默看了一会,走了过去,“是你。”   无萧放下手中竹笛,他的眉目掩映在浓重的夜色里,一双眼睛却仍然清亮如星。“这是我用内力催化的笛声,除了你,别人都听不着。”   这只笛声,就是专门为了引她而来。   堇色披着月白色的深衣,气质姝然,比天上的月色还要皎洁。   少年看着站在月色下的少女一会,笑眯眯道。“我要走了。”   堇色愣在原地。   心中,渐渐地萌生起了一股不知是何的感觉出来,但是总归不是很妙。   “想了想,我还没你送你生辰礼物呢。”   无萧跳下大石,瞬移来到她身边,“这是我随身带着的笛子,就把它送给你吧。”   堇色目光柔和地摩挲着笛子,把它放在心口,“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四目相对,夜晚更显沉寂下去,无萧挠了挠头,看了看夜空,指了指,“今天的月亮真圆啊。”   天边的明月银盆一般,清辉皎皎,堇色也抬头,不禁赞道,“月色很美。”   “我还记得和你第一次坐在树下赏月,你喝了很多酒。”   无萧很惊喜的看她,对她的这句话感到颇为意外,笑了一下。   原来她也是在意他的。   其实那一夜他的印象比她更深,但是这个是他不打算对她说的小秘密。   “你说你不喜欢欠人东西,”堇色突然开口,“那你还欠我一条命,应当怎么还?”   “答应我,不要轻易杀人了,好不好?”   无萧怔了怔,应了声好。   气氛又再次沉默下去。   不太喜欢现在这个氛围,无萧想了想,语气轻快道,“我都送给你礼物了,你有什么要送给我的吗?”   无萧长得很高,堇色身形算是修长,但在他身边还是足足矮了一个肩膀。只见他低头,在她简单盘饰的乌发上略了略,修长手指一一掠过,满意地看着她日日戴着的水蓝色步摇,然后停了停,取下旁边的另一只珠钗。   “把这个送给我可好?”他摇了摇手中珠钗。   堇色羽睫轻轻垂下,“好。”   无萧将朱钗放在怀中收好,然后闪身,再次落到大石上,“这次我真的要走了。”   临走之时,他又忍不住转头,便看到一袭月白色衣裙的女郎默默立在月下,沉静地看着自己。   他默了默,心中一时涌起不知是何滋味。   微风吹拂她的裙矩翩翩,墨色下如舞。   眼前的女郎仿佛一直都是这样,寂寞的,有些让人忧伤。   他顿了顿,飞身又奔了回去,一抬臂将她抱了个满怀。   她身上还是那抹让他迷醉的芬芳气息,没有抗拒他的亲近。   他抱着她,细细凝着怀中的人,“你还想再见到我吗?”   堇色不语,但看着她惆怅又隐隐闪烁的目光,无萧马上便知晓了她的意思,眼睛亮了起来。   清雅的月光下,他慢慢向她俯下身去,眼眸像压碎一船的星光,在月光下犹亮。   “我可以吻你吗?”   不等她回答,他低头,含住了她的唇。   无萧沉下肩膀,双唇辗转在她的嘴唇上,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立刻拂在堇色心底,就像是有无数蚂蚁在啃食她的心脏,她的指尖缩了缩,身形似要倾斜,无萧顺势搂住她的脖颈,不让她后退半寸,然后寻得了一丝契合的角度,更加贴合了这个吻。   她的唇饱满柔软,唇瓣触碰唇瓣,身体触碰身体,他就像捧着一个易碎的珍宝,一遍遍辗转在她的嘴唇上,最后唇与唇分开,他目光澄亮的看着她,又禁不住低头亲昵地啄了啄。   “我还会回来的,只要你想。”   堇色心下一悸,忙下意识伸出手,但是少年已经擦过她的指尖凌身而起,只留下玄色衣角的冰冷触感。   他在高空中猎猎飞起,像一只遨游天际的鹰隼,对她大声道。   “我是风,随心所欲的风!”   说完之后,他像只鹰隼一样凌空而下,凌绝万里,在天地间化为一个渺小的黑点,转眼间,便再也不见踪影。   “——我可以吻你吗?”   堇色永远不会忘记,她当时点了头。   幼鹰走了,他也走了,就像是一只风中苇叶,匆匆而来,又飘然而去,来去浑若无物,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堇色立在墨色天地之间,静静看着天上的明月。   她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她还没有让他保护好自己。   如墨的黑夜,堇色喃喃道,“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   作者有话要说:   一定会见面的!更好的见面!感谢在2021-09-2723:06:16~2021-09-2823:14: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晚安与情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第19章   奉天十六年,立夏中旬,小满未至,六皇子堇凌被冠以结党营私之罪幽居于瑞阳府,户部尚书、京兆尹被撤职,扣押于大理寺。   几日之后,户部尚书、京兆尹在狱中呈上亲笔供词,承认是容王指使他们去笼络青城地方官员,镇压百姓,串通盐铁使从中谋取私利。而此时的盐铁使李卫芥,却被查出畏罪潜逃途中被容王刺杀于望月楼。   一时间,所有的矛头对准了容王,六皇子容王的罪行终于大白于天下。   皇帝大为震怒,幽居堇凌三个月,不许任何人探望,正一品降为从一品,褫夺容王封号,改为铭王。   这算是继东宫册封之后的第二个大事,一时间引起朝野震动,议论鼎沸。   太子全程没有参与其中,不费一兵一卒便扳倒了容王,此刻朝堂风云变幻,而他此刻正坐在去往清明谷的马车中,掀帘悠然地望着车窗外的风景。   马车外一英姿勃发的年轻护卫骑着马,名曰挽丰。见到堇容探窗,凑过去道,“殿下,属下已经仔细打探了四周,并无异样。”   堇容颔首,欣赏了许久山水之后,面色悠然,又重新垂下帘。   。   微澜宫内。锦妃将手中滚烫的热水泼在了宫女脸上,宫女惨叫一声。   “滚出去!”小宫女捂住红肿不堪的脸,跌跌撞撞地爬出去了。   “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是谁,到底是谁要害我的凌儿!”   她素来知道堇凌做事全无章法,私下里行了不少好事,但她一直以为他会如此毫无顾忌下去。   “国师那边怎么说?”锦妃重新喝下一杯茶盏,缓缓地平复了语气。   “娘娘,国师说,这件事,怕是东宫所为。”贴身宫女荼靡道。   “太子?”锦妃美艳的眉头皱起,“可是太子全无任何的马脚,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插手。”   帝心的偏爱已经开始动摇,如果到时候再给堇凌扣上一个随意攀咬的罪名,他的处境可是更加的不好受了。   如果堇凌失势,那么自己的荣宠也将土崩瓦解。饶是她再有心,也无力施救。   “不明所以恐有暗鬼,正是因为做的太完美,才不得不让人怀疑。”   锦妃眉头一挑,“继续说下去。”   “娘娘不妨想一下,铭王失势,谁是最大的受益者?”荼靡悠悠道。   锦妃放下茶盏,眸光略有所思。   。   立夏时节,山涧悠然葱翠,山水之间,一片悠然恬淡。   竹筒在溪流之间有节奏的摆动,云雀隐匿在枝桠里面啼鸣。飞瀑溪流,山花满野,日月晴朗,令人流连忘返。   昨夜下了一场雨。竹舍内外,亭台长廊,全挂琉璃宫灯,宫灯下面的红色柳穗还滴落着昨夜新鲜的雨水,一滴滴坠入廊下的竹木栏上。   雨后初霁,茱萸抱着被褥,放在竹竿下拍打着,李嬷嬷在廊下打扫着积灰,其余的小厮们给庭院里的盆栽花草松土,修剪,有的在阁内廊下四散打扫院落,四下有条不紊,一片安静。   堇色坐在竹廊外的台阶上,晾晒着陈年的草药,望着青山碧水,山涧竹屋,心里却是有了不一样的心境。   “殿下,这是晴明圣手托门童传给您的手抄书,她正在闭关,就不送公主了。”侍女双手捧上书籍,垂首道。   晴明圣手将衣钵传给了堇色以及她的门下弟子之后,到中年已遁入佛门,一向闭关不出,许多事情都交给了下人去做。   堇色捧著书籍,细细翻阅,心中百感万千。   没想到生辰那日,已经成为了自己与师傅的最后一面。   那时的堇色小小的,浑身染毒,每天都经受着那个年纪所承受不住的痛苦,只记得有一个女人伏在自己的床边,她一来,像是施法术一般,几下她的痛苦便奇异般减轻了。   就算她颇为严肃,对自己没什么好脸色,她还是对她有着莫名的依赖,问道,“你是谁?”   “我是晴明圣手,从今天开始,我也是你的师父。”   “人活在世,想要不假他手,便要自成一派,为天地所造化。你收你为徒,你也会有安身立命的本领,今后生杀皆掌握在你自己手中,你可愿意?”   她听后很开心,她从小便知自己的身体不好,需要很多人照顾,身边的人都为了她付出了很多,他们一定都很想自己的家人,可是却被自己这样的一个累赘拖累到了这里十七年。   “我愿意的。”   从那天起她便醉心医术,这也是她引以为豪的资本。   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便是能够在他们伤寒病痛的时候,用自己的医术为他们缓解一二。   这时候的她,会觉得自己也是有价值的,也是被他们所需要的。   。   微澜宫。   殿内焚香阵阵,皇帝侧床而卧,锦妃温柔地卧在皇帝身侧,模样柔媚可人,她卷起衣袖,翘起金箔护甲将一枚精美的糕点递入皇帝口中。   “陛下。尝尝臣妾为您新做的栗子酥吧。”声音带着几分勾人的娇媚。   皇帝慢慢嚼了一口,闭着眼睛悠然赞道,“还是爱妃的手艺最得朕意。”   “谢陛下抬爱,这是臣妾专门为陛下酿的千红醉,请再饮几杯酒吧。”   美酒几杯之后,见皇帝已经蒙上了醉意,锦妃放下金樽,眸光一转,惆怅道,“每次陛下来微澜宫,凌儿大部分都陪在身边,那时候臣妾有陛下,有皇儿,也是颇为热闹。”   “这栗子酥,也是凌儿最喜欢的点心了,每次凌儿来看我,臣妾都要提前为他做准备的。”   “凌儿那孩子,乖巧伶俐,朕也是很喜欢。”皇帝醉意微醺,像是勾起了一点久远的回忆。   “朕的皇子里,太子寡言深沉,二皇子刚正莽撞,九皇子又一团孩气,也就是六皇子,巧言活泼,最懂得朕意。”   “这次的事情,凌儿在府内反省了这么久,臣妾也已经狠狠地教训他了,陛下,不然就宽恕了凌儿吧,下次的家宴,若是再没有凌儿,臣妾的心里,也不是滋味……”锦妃模样恳切,好不动容。   皇帝撑着脑袋,他也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凌儿了,这心里也很过意不去。   微澜殿内浓郁的香气让酒后的他更加头昏脑胀,锦妃轻轻凑到他身边,媚眼如丝,声音带着丝丝的蛊惑,“陛下……”   皇帝晃了晃脑袋,似要努力地回想着什么,舌头像是打了结一般,嘴上却在说,“那就,放了凌儿吧。”   锦妃勾唇一笑,伏地叩头。   “谢陛下隆恩。”   锦妃从养心殿缓缓退出,道,“想必太子殿下已经在路上了吧,不妨我们就给他准备一个礼物,如何?”   美丽的眼眸里尽是阴冷的戾气,荼靡默默看了一眼,垂首退去。   。   “——我还会回来的,只要你想。”   夜凉如水,堇色卧在床榻,她最近总是心中忧思辗转反侧,不知是什么原因。   唇上还有他带给她的柔软与欢愉,那种奇异的酥麻至今历历在目,是她未曾体会到的感觉,如同梦魇一般日夜萦绕在心头。   她起身,月色透着窗台照在清明的寝室内,洒下一片银霜,她披衣立在窗前,眼眸望向遥遥一方的竹屋。   她以前从未好好看过那竹屋一眼,而现在,有了一个人的离去,那空旷的竹屋仿佛有了生命,她终于开始将目光久久地放在了它身上。   有很多东西,等到离去的时候,才赋予了它们别样的意义。   那个颀长身姿、眼睛如星的少年,有着一条无风自舞的高高马尾,还有笑起来时,那一对分外招人的虎牙,在她眼前像一只飞鹰一般消失在了天际,扑向了盛大的人间烟火。   他会不会继续杀人?会不会如他对她所说那样,想好了再跟人打架?   是担心,不甘,还是挂念?她不知道自己对那少年究竟是何感情,但是她现在很清楚,她因他而心乱。   堇色近几天做什么都心不在焉,傍晚时分难得铺上了笔墨纸砚笔走丹青。   对着眼前的山水飞涧,也许这样,就会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一点,她将青翠的山峦、飞翔的云雀、飞流直下的瀑布以及湍湍的溪流全部温纸融入了笔下,正在最后收尾之际,茱萸急促的声音响了过来。   “殿下,来人了!有人来了!”   庭院外,门外平地处停驻了很多的人马,气势不凡,均是铁甲戎装,神色肃穆。   一辆精美的马车踏下一个人来,青衣落拓,气质殊然矜贵。   堇容优雅下了马车,众人对他垂首致礼,他微扬着下巴,长眸淡淡略过迎来的众人,从一众侍女侍卫中停顿住,目光轻轻凝住。   堇色一袭月白衣裙,乌发垂腰,面容在一众人中分外夺目,神色似是刚刚而来的匆忙,乌黑的眼睛沉静地凝着他,眸光微微错愕。   堇容顿一顿,尊贵的太子慢慢越过神色谦恭的众人,缓缓走到她面前,朝她莞尔一笑,微微俯首道。   “——长姐,别来无恙。” 第20章第20章   “——但愿长闲有诗酒,一溪风月共清明。”   清明谷内,山青日丽。一青衫男子与一白衣女子廊下品茗,二人均是姿容不凡,风雅无量,正是堇容和堇色。   “清明谷,真是好名字。”   堇容优雅啜一口茶,眉目被眼前山水染上了淡淡的悠然肆意,“将远山黛墨尽收眼底,品着高山流水烹煮的好茶,又有琴声入耳,真是人间一大乐事。”   堇色正在执一方古琴,指尖撩拨之间,琴声悠扬古朴,更显空山神韵。弹琴奏乐本来也是她的一项爱好,如今见堇容也精通音律,相处起来更有了知音之意。   第一次见这位风姿楚楚的太子殿下,竟是自己的弟弟,让她既感到陌生,又涌出别样的欣喜。这几天的相处,又见他举止矜雅,谈吐不凡,音律烹茶诗文无一不精,更是让她心生拜服。   堇色眉目深敛,淡淡道,“只是须臾之间的天地罢了,何尝不是弟弟眼中的笼中之鸟。”   弟弟这两个字,叫的心间微妙。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皇宫之中方寸森严,自是没有这样的好景致。我观长姐如山间皓月,长姐见我似坐井观天,当是如此。”   堇容长眸望向廊外的远山飞瀑,又漫不经心地轻轻垂向堇色。   他的这位长姐,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倒是也不至于太过冷漠。   看来这十七年的幽居养成了她如今这般脱俗恬静的性子,倒是与传闻中的不甚相同。   竹木砌就的长廊下,素淡衣衫的一男一女相对而坐。小暑之后多雨水,昨夜的雨淋了整夜,打的院中的花香细蕊落了一地。茱萸和李嬷嬷蹑手蹑脚地朝廊下望着,不由的感叹一句。   “真是如画的两个人。”   茱萸不住地打量着,言语无邪,“嬷嬷嬷嬷,我倒觉得太子殿下的到来,殿下脸上的笑容也多起来了呢,我们殿下何时变得这般爱笑了?”   李嬷嬷沉默,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这哪是太子殿下的功劳,这个傻丫头!   她颇为无语地看了一眼茱萸,也懒得跟她解释什么。不过那个一去不回的臭小子……哼,最好是永远别再见到他!   。   益州。滇国。   边境一带少有人烟,路边一间不起眼的茶楼,此时已是一片肃穆。   一青面獠牙的面具男在前,身后跟着几个侍从,几人皆是面具蒙面、神色可怖,为首的正蹲在地上,刀尖抵在店小二的咽喉上。   店小二正是昨天的那一个小二,此时早就吓傻了,跪在地上不住道,“大人饶命,有话好好说……大人饶命啊!”   “听说你们店里昨天运出去了几具死尸,说,什么情况!”面具男声音森然,让人不寒而栗,“这些人是被谁杀的?姓甚名谁?相貌如何?你若老实回答,我教慈悲,自然会饶你一条命。”   “大人饶命!”店小二早已被这几天接连的事故弄得吓破了胆,“昨天是……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个子高瘦,一身黑衣,身手、身手很了得,他一出手,那几个人便倒下了,他临走只是扔给了我一锭银子,什么话也没有说,大人,我只知道这些了啊,其余的……小的一概不知啊!”   “银子在哪?”   店小二颤颤巍巍地捧上一锭银子。   面具男打量了半晌,然后抬起银子下面,赫然印着一具地方的官印。   “是隆阳的人?”   隆阳,有什么厉害的江湖人吗?面具男思忖。   看那几个人的死状,除了一个脸几乎被碾成一堆烂肉之外,其余的均是一道伤口毙命,不过那切口略钝,又不像是掌风或者剑痕所致。   一个武器不明、来历不明,又武功绝顶的少年人,这对幽澜教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马上通知给副教主。”面具男吩咐下去,目光游离到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小二,他已再无利用价值,心中遂杀心起,抬手向小二劈掌。   “什么人!”   外面传来飞刀划破空气的声音,面具男瞬间收手,身后几人一闪身也跟着越了出去。   朱痕瞬间来到小二旁边,急急问道,“你说的少年,可是绑着一个高马尾,用一根鞭子做武器?”   店小二被朱痕鬼魅一般的身手吓了一跳,忙应声道,“正是!正是!”   “戴面具的是什么人?”   “他们、他们是幽澜教的人!”   朱痕不是没有听过幽澜教的凶名,这里地势偏僻,人又稀少,朝廷自古难以管辖,便自然而然成为了幽澜教的势力范围。她沉思一瞬,凛声道,“你这茶馆算是待不下去了,若想活命便带好钱财去滇国外最近的京兆尹府,朝廷自会庇佑你。”   接二连三地徘徊在生死一线,小二已然崩溃,“我们活在幽澜教的管控中,早就苦不堪言了,我此番就算是舍了买卖,也再也不要待在这等鬼地方了!”   “那好,作为救你的回报,你要事无巨细地把你所知道的所有幽澜教的情况都告诉我,明白了吗?”   “路上且远,你慢慢讲便是。”   。   一家毫不起眼的院落,刘二推着破旧小车走进来,俨然是刚赶完集市。隔壁的邻家正好出门,见到他便熟络地打招呼,“刘二,这么早又回来了。”   “嗳,”刘二应了一声,“今日没什么买卖,早点回家来陪我娘子。”   “你啊,成亲几载,还是这么恩爱。”邻家调笑一句。   隔壁吱吱呀呀的柴门阖上,看着远去的邻家,刘二的脸色开始深沉起来,又惊起了心中余悸。   昨天的惊险还历历在目,若没有回家晚,便不会发生那些事,也不会差点在阎王殿里走一遭了。   “相公,你回来了!”妇人听到声音便迎门而出,焦灼的面色看到刘二平安无恙后遂又安心了下来。   经历了昨日的事后,刘二便不让她出门,她便待在家里做一些杂活,日日盼着刘二平安归来。两人互相搀扶着进门,妇人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太好了,你今日无事便好。”   刘二看着娘子一脸的担忧之色,顿时心生爱怜,温柔地拍拍她的肩膀,“怪我无用,害你担心了。”   妇人摇摇头,柔声道,“我做了一些粥,还有昨天剩的咸菜,快点来吃饭吧。”   刘二应了一声,两人的目光交融难舍难分,余光略过隔壁一间紧闭的偏房时,又同时泛起了沉默。   “我去吧。”   刘二安抚了一下娘子,端着碗和小碟,轻轻叩着偏房的门。   “少侠,该吃饭了。”   等了许久后,屋里才传来一声轻佻慵懒的声音。   “进来吧。”   刘二端着碗和小碟,走了进去。偏房被妇人精心收拾了一番,可奈何家徒四壁,还是显得很是简陋。床上正躺着一个翘着二郎腿的少年,枕着胳膊望着房梁,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二看了看房内,赧然道,“家里条件实在有限,委屈少侠了,少侠,快些起来吃饭吧。”   要说这位躺着的少侠是谁,可不正是无萧。   昨天那样的虎狼之境没想到还能绝处逢生,刘二对无萧自是感激涕零。   那天等无萧出了茶馆,夫妇两人便拽住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了好一番感谢的话,没想到似乎还有些不耐烦的少年突然想了想,开口问道。   “你们,有住的地方吗?”   刘二和娘子愣了一下,随即忙道,“有!当然有!”   “恩人若不嫌弃的话,就跟我们走吧!”   于是无萧便顺理成章地借住到了这家夫妇家里,直至此时。   此时的无萧正坐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刘二端来的粥饭,面色不变,心中却在暗暗腹诽。   这条件,比起清明谷,真是没得比。   他突然有点想念茱萸的饭菜了,那小丫头虽然聒噪,但是做得一手的好菜,还有那个老妪,虽然讨人厌,但她做的鲈鱼,还是很滋味鲜美的。   清明谷内现捉的活鱼,剖干净内脏,洗好切成刀花再抹上盐,腹内塞上葱姜,大火蒸半烛香时间,最后淋上热油,放上姜丝、葱丝,再蘸上她秘制的蘸水,最简单的烹饪却有最鲜美的滋味。   想着舌尖怀念的美味,再低头看一下手里清淡的连一丝油星都看不到的白粥,无萧顿了顿,更觉食不知味。   罢了,说多了都是一把辛酸泪。若不是自己的贴身钱袋丢了,又把身上仅剩的一锭银子给了小二,自己又怎么会沦落到寄人篱下的境地。   何必去逞什么英雄,给什么银子啊!   刘二纳闷看着眼前这位怪怪的少年。他好像心中有气,用筷子一下一下地戳着碗,似乎跟它有仇似的。   不知为何,这少年总给他一种古怪的感觉,要说他是救了他们的命不假,但是周身总有一种生人莫近的气质,脸上虽然喜怒易形于色,有的时候又让人觉得难以接近。总之,与刘二想象中的江湖大侠不太一样。   刘二瞥了一眼正在喝粥的无萧,小心翼翼开口,“昨天太过匆忙,我们还不知道恩人的名字,不知可否方便告知?”看着他放下碗筷,忙又转移话头,“少侠,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无萧停下来思忖,情不自禁,脑子里自然而然地浮上一抹月白色的倩影。   容颜如玉,裙矩飘飘,宛如云间皓月一般,一想起她,自己的心都静了。   不知她在谷内过得可好,有没有像他这般想着他?坏了…自己好像犯了,那种文绉绉书生口中的相思病了。   这边刘二还在紧张自己是不是问错话了,全然不知道少年的心事。那边无萧想了半晌,淡淡开口道,“我叫慕色。”   “暮色,好名字,真是好名字。”   日出而落,暮色初升,果然江湖侠客的名字,都是这么的随性潇洒。刘二好好巴结了一番,完全不知自己会错了意。   “恩人的名字,我记住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萧萧:做好人好事,我是认真的。   感谢在2021-09-3022:19:11~2021-10-0323:04: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晚安与情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第21章   “但愿长闲有诗酒,一溪风月共清明。”   “清明谷,真是好名字。”   清明谷内,风和日丽。一青衫落拓的男子与一白衣缟素的女子正在廊下品茗,二人均是姿容秀丽,风雅无量,正是堇容和堇色。   “将远山黛墨尽收眼底,品尝着高山流水烹煮的好茶,又有琴声入耳,真是人间一大乐事。”堇容优雅啜一口茶水,眉目悠然,“长姐这些年,过得也是神仙般的逍遥自在了。”   堇色正在执一方古琴轻轻弹奏,指尖撩拨之间,琴声悠扬古朴,更显空山神韵。   弹琴奏乐本来也是她的爱好,只不过这阵子不曾拾起,如今见堇容精通音律,便有了兴致,相处起来更有了知音之意。   她眉目深敛,淡淡道,“只是在这须臾的天地之间罢了,何尝不是弟弟眼中的笼中之鸟。”   弟弟这两个字,叫的心间微妙。   第一次见这位风姿楚楚的太子殿下,竟是自己的弟弟,让她既陌生,又涌出别样的欣喜。这几天的相处,又见他举止优雅,谈吐不凡,音律烹茶品酒无一不精,更是让她心生拜服。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皇宫之中方寸森严,我观长姐如云间皓月,长姐见我似坐井观天,当是如此。”堇容长眸轻轻垂向她,又望向廊外的远山飞瀑,眸光悠远。   他的这位长姐,虽然大部分时间沉默不语,倒是也不至于太过脱俗和冷漠。看来这十七年的时间养成了她这般超然恬静的性子,倒是与传闻中的不甚相同。   竹木砌就的长廊下,素淡衣衫的一男一女相对而坐。小暑之后多雨水,昨夜的雨水淋了整夜,打的院中的花香细蕊落了一地。长廊内香炉石鹭陈列,有焚香袅袅,一束阳光打在器具上面,泛起一层金色的灵动。   茱萸和李嬷嬷静悄悄地朝那里望着,不由的感叹一句。   “真是如画的两个人。”   “嬷嬷,我觉得殿下的到来,公主脸上的笑容也多起来了呢。公主何时变得这般爱笑了?”   茱萸不住地往长廊打量着,无邪道。   李嬷嬷沉默,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这哪是太子殿下的功劳,这个傻丫头!   李嬷嬷颇为无语地看了一眼茱萸,也懒得跟她解释什么。   不过那个臭小子,哼,最好是永远别再见到他!   。   益州。滇国境内。   边境一带少有人烟,一片萧索。路边有一间不起眼的茶楼,此时已是一片肃穆。   一青面獠牙的面具男跟着几个侍从,皆是面具蒙面,神色可怖。为首的正蹲在地上,凛冽的刀尖抵在店小二的咽喉上。   店小二正是昨天的那一个,此时早就吓傻了,跪在地上不住道,“大人饶命,有话好好说,大人饶命啊!”   “昨天听说你们店里运出去了几具死尸,说,什么情况!”面具男声音森然,让人不寒而栗。   “这些人是被谁杀的,姓甚名谁,相貌如何,你若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教慈悲,自然会饶你一条命。”   “大人饶命!昨天是、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个子高瘦,一身黑衣,身手、身手很了得,他一出手,那几个人便倒下了。他临走只是扔给了我一锭银子,什么话也没有说,大人,我只知道这些了啊,其余的小的一概不知啊!”   “银子在哪?”   店小二颤颤巍巍地捧上一锭银子。   面具男打量了半晌,发现并无端倪。他抬起银子下面,赫然印着一具地方的官印。   “是隆阳的人?”   隆阳,有什么厉害的江湖人吗?面具男暗自思忖着。目光游离到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小二,他已再无利用价值,心中遂杀心已起,抬手向小二挥刀。   “什么人!”   外面传来飞刀划破空气的声音,面具男不作他想,几人闪身越了出去。不一会朱痕鬼魅一般来到小二旁边,俯身急急道,“你说的少年,可是绑着一个高马尾,用一根鞭子做武器?”   店小二被女子来去无影的身手吓了一跳,忙应声道,“正是!正是!”   “戴面具的是什么人?”   见几人远去了,小二遂稳住了心神,“他们是幽澜教的人,这里偏僻人又少,地方难以管辖,便成为了幽澜教的势力范围。”   朱痕沉思一瞬,凛声道,“你这茶馆算是待不下去了,若想活命便带好钱财去最近的京兆尹府,朝廷自会庇佑你。”   小二闻之色变,又感激涕零地向朱痕道谢了一阵,“多谢姑娘提醒!我们活在幽澜教的管控内,早就苦不堪言了,我此番就算舍了买卖,也不要待在这等鬼地方了!”   朱痕神色不改,继续道,“那好,作为回报,你需要事无巨细地把你所知道的幽澜教的情况都告诉我,明白了吗?”   “路上且远,你慢慢讲便是。”   。   一家毫不起眼的院落,男人推着破旧小车走进院落,俨然是刚赶完集市。隔壁的邻家正好出门,见到他便亲切地招呼着,“李二,这么早又回来了。”   “嗳,”李二憨厚地应了一声,“今日没什么买卖,早点回家陪我娘子。”   “你啊,成亲几载,还是这么恩爱。”   吱吱呀呀的柴门阖上,看着远去的邻家,李二的脸色变得深沉起来,又惊起了心中余悸。   昨天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若没有回家晚的那些事,便不会差点往阎王殿走一遭了。   “相公,你回来了!”   素淡的妇人听到声音便迎门而出,焦急的面色看到李二平安无恙后遂又安定了下来。   经历了那样的事后,李二便不让她再出门,她便待在家里做着一些杂活,日日盼着他平安归来。   两人互相搀扶着进门,妇人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太好了,今日无事便好。”   李二看着娘子一脸的担忧之色,顿时心生爱怜,温柔地拍拍她的肩膀。   “怪我没用,又害你担心了。”   妇人摇摇头,柔声道,“我做了一些粥,还有昨天剩的咸菜,快点来吃饭吧。”   李二应了一声,两人目光交融难舍难分。又略过隔壁一间紧闭的偏房时,同时泛起了一瞬沉默。   “我去吧。”   李二安抚了一下娘子,便端着碗和小碟,轻轻叩着偏房的门。   “少侠,该吃饭了。”   等了许久后,屋里传来一声轻佻慵懒的声音。   “进来吧。”   李二端着碗和小碟,走了进去。   偏房被妇人精心收拾了一番,可奈何家徒四壁,还是显得很是简陋。床上躺着一个懒懒翘着二郎腿的少年,枕着胳膊望着房梁,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二看了看空旷的房内,赧然道,“家里条件实在有限,委屈少侠了,少侠,快些吃饭吧。”   要说这位躺着的少侠是谁,可不正是无萧。   昨天那样的险境没想到还会绝处逢生,李二对无萧自是感激涕零。   那天无萧出了茶馆,夫妇两人拽住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了一番感谢的话,没想到面前刚才还似乎很不耐烦的的少年突然想了想,开口道。   “你们有住的地方吗?”   李二和娘子都是愣了一下,随即忙道,“有!当然有!”   “恩人若不嫌弃的话,那就跟我们走吧!”   于是无萧便又顺理成章地借住到了这家夫妇家里,直到此时。   无萧吃着李二端来的粥饭,面色不变,心中暗暗腹诽,这条件,比起清明谷,真是没得比。   他竟然有点想念茱萸的饭菜了,那小丫头虽然很聒噪,但是还是做得一手的好菜。还有那个老妪,她煲的鱼汤,还是很滋味鲜美的。   想着舌尖怀念的美味,再看一下手里清淡的连一丝油星都看不到的白粥,无萧顿了顿,更觉食不知味。   罢了,说多了都是一把辛酸泪。   若不是自己的贴身钱袋丢了,又把仅剩的一锭银子给了小二,自己又怎么会沦落到寄人篱下的境地。   何必去逞什么英雄,给什么银子啊!   李二看着眼前这位怪怪的少年。他好像心中有气,用筷子一下一下地戳着碗,似乎跟它有仇似的。   不知怎么的,这少年总给他一种很古怪的感觉,要说他是救了他们的命做了好事,但是他周身总有一种生人莫近的气质,脸上虽然喜怒形于色,却又有点反复无常,不敢让人轻易接触。   总之,与李二想象中的江湖侠客不太一样。   李二瞥了一眼喝粥的少年,小心翼翼地开口。   “恩人昨夜匆匆而来,我们还不知道恩人的名字,不知可否方便告知?”   看着少年放下碗筷,似乎是在思忖什么,李二见状忙转移话头,“不方便的话就算了,就当我没问。”   。   不知怎么的,无萧一停下来,脑子里自然而然地便是想到那一抹月白色的裙矩飘飘、乌发及腰的倩影。   坏了,他好像犯了,那种文人口里的相思病了。   远在天边的堇色,永远像云间皓月一般,佳人面容姣好,心怀温柔,一想起她,自己的心都静了。   这边李二还在紧张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全然不知道少年的心事。   “我叫慕色。”   无萧想了半晌,脱口而出。   不知她在那里过得可好?有没有像他这般想着他?   “暮色,好名字,真是好名字。”   日出而落,暮色初升。果然江湖侠客的名字,都这么的潇洒诗意。   李二巴结了一番之后,默默记得了这个名字,完全不知自己会错了意。   “好的少侠,恩人的名字,我记住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你就是馋了   小可爱们,跪求留言互动啊~   但愿长闲有诗酒,一溪风月共清明。——许坚《题扇》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杜甫《旅夜书怀》 第22章第22章   清明谷,又下起了蒙蒙细雨。   堇色独自立在廊下,伸手接住灰色天际下细蒙蒙的雨水。   似乎他在的时候,还从来没有下过雨。   这么多天过去了,那个笑意盈盈的少年好像就此消失了一样,再无他的任何音讯。   堇色怔了怔,自己,怎么又想到他了?   雨水一滴一滴顺着掌心纹路,坠入下面湿润的土地,堇容远远立在廊下,将一切看的分明,问道,“她在做什么?”   一旁的茱萸想起李嬷嬷的嘱咐,只能干巴巴回答,“我们殿下喜欢下雨,每次下雨的时候,都会站在那里望一望。”   堇色拂袖步入雨帘,试图让雨水浇灭自己的那一点思绪。   他不会回来了。   他离开的样子如此翩然,就像一只决然而去的鹰隼。她有种感觉,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够牵绊住他。   如此无拘的一个人,自己又怎么能够因为他的随口几句,便心生希冀呢?正在想着,一方阴影落在了堇色头顶,一把精巧的雨伞隔绝了绵绵的雨水。   堇容不知何时立在了她身侧,手里拿着一把伞,“夏雨虽凉爽,但也不宜淋太久,长姐保重身体,还是请回吧。”   堇色顿了顿,有些恍惚的眼神变得清明,“谢谢。”   “长姐可是有心事?”   堇色摇摇头。   堇容不动声色睨着她落寞的神情,莞尔道,“长姐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有何心事?可否跟我说一说?”   也许是他的语气实在诚挚温和,也或者这几天因为莫名缘由心思变乱,堇色始终不得其法,她想了想,于是轻轻开口道,“我之前,救了一个人。”   堇容长眉轻挑,“哦?不知是怎样的人,竟能踏足清明谷,想来也非凡人。”   “机缘巧合下,碰巧被我救了而已。”   “有缘救人一命,倒也是一段妙事,”堇容轻轻点点头,娓娓问道,“然后呢?”   “然后,”堇色顿了顿,“他走了。”   堇容若有所思,勾唇一笑,“长姐不必忧思,心诚则灵,若是有缘,以后你们一定还会见到的。”   堇色又想起了无萧离去时的样子,她很清楚,那个少年,她大抵是不会再见到了。   见旁边人沉默了下去,似是不愿再多说,堇容眸光轻转,温声道,“夏雨连绵,长姐,我们还是回去吧。”   堇色点点头。   。   微澜宫。   放荡颓靡的声音散去,国师从帷帐中起身,一边走,一边系着自己的衣冠袍带。猩红的帷帐随后挑开,又从里面缓缓露出一条白嫩纤长的腿。   “国师,不多留一会吗?”   国师容貌俊美,像是只有弱冠之年,只见他穿戴好衣袍,又不紧不慢地贴上假面长须,只需片刻,俨然又成为了平时那一副德高望重的模样。   “未能让娘娘尽兴,是臣的失职。不过臣尚有事务在身,就不能再多陪娘娘了。”   “哼。刚才的销魂样子,也不知道是谁。”锦妃逶迤在猩红色的锦被中,婀娜的身姿令人浮想联翩,声音也是销魂蚀骨,“国师确定不来了吗?”   “近日是多事之秋,铭王又刚刚解了禁闭,娘娘还是切莫心火难消,让陛下抓住了把柄才好。”   缠绵的气氛瞬间消失,帷帐里传来一声怒斥,“不许提铭王这两个字!”   国师顿了顿,面色不变,只是笑了笑,“抱歉,是臣的失言,娘娘切莫动气。”   “都是那个贱种,害得凌儿经受这种夺名之辱,我定让他付出代价!”   国师轻轻抬手,示意锦妃噤声,顿了顿他开口,“进来吧。”   一绛红色流云裙的宫女捧着一个梨花木托盘,盘中盛放着一个精致的八宝鎏金盅。   国师自始至终没有回避,盯着侍女颤颤巍巍的双手,淡淡道,“放在那里,你退下吧。”   “是。”   侍女如蒙大赦,眼前瞠目结舌的场景让她不敢抬眼,马上就想抽身退去,没想到心思太急,一个崴脚,长长的披帛竟不小心拐带了托盘。   托盘一倾,小盅咕噜噜滚落在了绯红色的地毯上,迅速与地毯融为一色。   侍女吓得面无人色,整个人跪在地上,“娘娘饶命!国师饶命!”   “没用的废物!你是干什么吃的!”   那一盅鲜红如血的液体被猩红地毯迅速洇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国师见此景,缓步走到帷帐边,一下下安抚着盛怒的锦妃,“娘娘,可莫要为了这等不长眼的小丫鬟动气,有损容颜。”   他随即瞥了一眼抖如筛糠的侍女,淡淡道,“反正她总归是要死的,既然药已经没了,何不来点更新鲜的呢?”   语气蛊惑温柔,就像是讨论今天的天气一般自如。   侍女想起那小盅里猩红诡异的液体,又忆起微澜宫里侍女一个个离奇消失的传言,此刻又当面听得了这番话,早已是吓得魂不附体,身子瞬间瘫软下去,“娘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锦妃被勾起了兴致,慢慢消了怒气,媚眼朝侍女淡淡一瞥,见侍女惊恐如猎物的姿态,更是觉得有趣至极。   “那就听国师所言吧。”   侍女的心瞬间沉入谷底,惶恐地抬起头来,连连后退,“不要啊……娘娘……娘娘!娘娘饶命!”   国师也笑了一笑,只见他轻轻一勾手,侍女便不受控制地朝他而去,只一瞬间,几步外的侍女便攥到了他的手里。   国师握着少女纤细的脖颈,陶醉地闻了闻。   “不要害怕,我会很温柔的对你的。”   半晌后,锦妃慢慢拭着殷红如血的嘴唇,一脸餍足。   上一刻还在这里的侍女早已不见,国师揉弄着锦妃的细腰,又轻轻向上揉着,慢慢道,“东宫这几年,是越来越不安分了,有老奸巨猾的太傅一干人,朝廷各处也纷纷被收拢,太子竟然默不作声地背着我们壮大了这么多势力,看来这些年,他也是暗暗找了很多有用的人。”   “现在的堇容已经不可小觑,这次盐铁使的离奇死亡,与东宫那里绝对脱不了干系。”   锦妃猫儿般舒服地扭了扭,声音柔媚入骨,“当年的柳皇后算是我们的囊中之物,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她死便死了,只是没想到向来愚蠢的性子,竟生出了这么一个心思深沉的儿子出来,真是小看她了。”   她冷笑一声,继续道,“以前的堇容,何曾教人顾虑过,只不过是活在我们眼色下的一只蝼蚁,天天对着一个比他小的皇后叫母妃,本以为能够成为他的奇耻大辱,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能做到从容自若,现在还开始学会反击了,我倒是低估了他的心智。”   “他,或许会是凌儿登基路上最大的障碍。”   国师抚摸着锦妃柔顺的长发,缓缓道,“娘娘放心,无论是当年的宁皇后、容妃,还是现在的堇容,臣都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只要有你我在,何愁一个堇容,如今他和堇色倒是搅在了一起,这是一个绝好的时机,不是吗?”   锦妃得意一笑,“没错。”   “要不要,通知一下那个人。”国师问。   锦妃脸色一冷,“我不想听到他。”   “可他终究是你的哥哥,如今也已大事将成,我想他会很乐意助我们一臂之力,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当年是他无奈权衡之举,而且我们现在也很需要他的能力。”   锦妃没有言语,内心却被打动,“堇容也好,堇色也罢,”她眸光潋滟,一字一顿道,“这所有的一切,都将是我凌儿路上的垫脚石。”   曾经的她为了自己,为了那无上的尊荣去争宠,使尽浑身解数,而如今,有了堇凌,她更是要牢牢地抓住帝心,去荡平他路上所有的障碍。为了堇凌,她会不惜一切代价。   。   庭院里,无萧闲闲地立在屋檐下,看着妇人在厨房煮着饭,刘二在庭院里劈柴。   见刘二大汗淋漓,一斧子一斧子砍得辛苦,看上去甚为吃力,无萧只是懒懒报臂看着,没有丝毫要去帮忙的意思。   刘二劈的累了,伸腰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随口跟他搭着话,“暮少侠,此番可是要去往何处?”   对啊,何不问问他们呢。无萧想了想,问道,“知道幽澜教吗?”   刘二怔住,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少侠可是要去那里?”   “随口问问。”   提起这三个字,刘二也色变起来,“暮少侠,你还是不要去了。”   “为何?”   他咽了咽唾沫,继续道,“实不相瞒,我们这里,便是幽澜教的管辖范围。”   “巴蜀之地自古便被分割成一个个的小国,管辖本就散漫,不瞒少侠你说,在这里,就算是朝廷,也是难管的。”   “幽澜教等级森严,高手云集,教中更是有教主一手遮天,教主下面还有副教主、左右护法、八大教头、上千教众,其他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我们这属于滇国,滇国国力弱小,常年受到别国的混战,幽澜教就是在战乱中迅速崛起,慢慢地平息了战乱,虽然它让我们过上了没有战争的日子,但是,”   无萧眉头皱起,“但是什么?”   “幽澜教不受朝廷管辖,势力盘根错节,有人说在朝廷都有它的势力,教规又极为森严,稍有不慎便是满门连坐,很多人犯了事都会被押到教中,据说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的。”   刘二说完了,看了一眼沉默的无萧,“少侠是要去幽澜教吗?据说那里的人都善用一些歪门邪道,蛊术秘术更是不在话下,就算是少侠这么好的身手,那也得三思啊。”   “总之,那个地方,还是知道的越少越为好。”   刘二见少年沉默不语,以为被他说的心生退怯了,没想到半晌后,少年只是随意地哦了一声,混不在意道,“行,我知道了。” 第23章第23章   小暑时节,清凌的湖面上,莲叶层层叠叠,俏生生的莲花亭亭立于绿叶之间,有蜻蜓围着莲叶飞来飞去,有小舟穿梭在莲叶之间,船桨被闲闲放置一旁,只随风轻荡荡飘荡在湖面。   湖面有一道长长的石路,石路尽头有一湖心亭,朝亭子正走去一个人。   来人很年轻,身子挺拔,目光坚毅,腰间别着一把剑,正是挽丰。   湖心亭内,堇容正坐于软榻之上,修长指尖正捻着一枚莲子,并不着急品尝,只悠悠望着亭外的江畔。   如若不是当今一人之下的东宫太子,很容易把他看作是归隐山水的隽秀公子,青衣落拓,一举一动尽是斯文风流。   “殿下。”挽丰进了湖心亭,毕恭躬身,行礼之后,沉默立在他身侧。   余光里瞥见那圆润白皙的莲子,被捻于指尖,然后眼前人将手指凑近唇边,唇齿微动,安静的亭内,唯有一阵细细的咀嚼声。   然后,堇容眉目轻敛,微皱眉头。   苦的。   初尝时莲子清凉的汁液饱和着味蕾,渐渐的,不知不觉间连带莲心都有着微微的苦味。   咽着苦涩吃完,他优雅拍拍手,轻轻啜一口茶,背影清冷雍容。“这清明谷,你觉得如何?”   挽丰望向亭外,清凌凌的湖面上莲叶簇簇,在莲叶的尽头处,现出两个女子的倩影。茱萸正伏在湖畔打水,而立在一旁的一抹月白色身影,正是堇色。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言笑晏晏,微风吹起两人裙矩蹁跹,倒是别有一番景致。   “山明水秀,世外桃源。”   堇容慢悠悠地敲击着檀木方桌,点点头,“的确如此。”   “却是钟灵毓秀之地,不过,”他顿了顿,缓缓吐出三个字,“可惜了。”   “皇城那边有什么动静吗?”半晌,他又问。   “正如殿下所想,有人已经按捺不住了。”   一丝细微的哂笑传来,安静的空气波动了一下,“他们要是那么好糊弄,也不会权倾朝野多年了。”   “堂堂的奉天皇帝,竟也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真是可笑至极。”声音悠然缓慢,听不出一丝情绪,“只可惜,我不是父皇,也不是母后。”   注意到堇容自始至终的视线,挽丰看着岸边的两人,转移了话题,“据说长公主殿下的生母容妃,曾是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女人。”   “没错,那个时候,就连现在荣宠最盛的锦妃,也难以夺其锋芒。”堇容道,那时他还是孩童,不过容妃风华绝代的样子,依旧让他终生难忘。   容字,是皇帝的名中一字,作为奉天最为尊贵的字,能得到这个字,便象征着在奉天无上的尊荣,包括堇容,容妃,或者是铭王曾经的封号容王。   “可惜容妃虽荣宠滔天,却无一子,在生下临嘉公主后本可以加封为贵妃,只可惜,怎么也想不到会生出如此变故,到最后失了帝心,几年后黯然死去,所谓过美必生妖,红颜薄命,也不过如此。”   挽丰默默听着,忍不住问出了众人一样的疑虑,“殿下,那长公主殿下出生时的妖纹,可当真?”   “万物皆有两面,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又何为真,何为假?”   堇容长眸轻轻瞥向挽丰,“你我所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认为那是真的,就可以了。”   挽丰怔住,细细想来便只剩心惊,他自问是生死见惯,无惧于任何的风霜刀剑,可皇宫里处处的诡谲暗涌,还是让他感到不寒而栗,想到此,他不由得担心起来,“如此之地,长公主殿下又不谙世俗,到了皇宫之后,该如何生存?”   堇容不语,眸光悠悠望向湖面。   她的皇长姐,奉天的临嘉公主,堇色,完美地继承了容妃的绝世美貌,又有一身绝顶医术。   越美好的东西,就越容易惹人忌惮,他仿佛窥见了她在皇宫以后的结局。   在那个地方,如若要活下去,便只有一条路,这次回去,必然会迎来一场腥风血雨。这是一场很危险的赌局,他便赌她不是当年的容妃。   “皇宫深深,不比这空山鸟语,到了那里,你又会如何呢?”声音淡淡,如山间山风,又如呓语。   。   每月的月末,幽澜教便会下山,统一向平民招募银两、衣物。巴蜀之地困苦,江湖教派不比朝廷,只会采用这样简单粗暴的统一纳物作为收税,以备教中使用。   “下一个!”   刘二排在村头的长队里,家中条件实在不好,便只能多拿些米粮、衣物等,本来这种事只需他一个人来就好了,没想到无萧也跟来了,这倒是令他没有想到。   青面獠牙的教众高喊着,平民一个个地流动着,两人排在长队中等候着,期间少年倒是一改平时提不起劲的模样,一直在东张西望打量着四周。   “暮少侠,这便是幽澜教,”见还有好一会才能轮到他们,刘二便跟伸着脖子环视四周的少年窃窃私语起来,“每个月幽澜教都会派教众下山收取粮物,等会到我们时,他们看你面生,可能会盘问一二,到时候你就像我们在家说的那样,称是我的远方亲戚便是。”   “行。”   见少年难得听了一回进去,刘二遂放下心来,还是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千万不要多说,别露出了什么马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可都是不好招惹的。”   “下一个!”   又过了一会,终于轮到了刘二,刘二狗腿似的将米粮扛下来,心里还不住盘算着接下来如何应对的措辞,没想到面具教众掂了掂他的东西便扔在了后面的马车上,随即不耐烦地推开他。   “赶紧下去别挡路,下一个!”   刘二被推的一个趔趄,心下疑惑,等稳过身形回过头去,身后哪还有无萧的身影。   “哎?人呢?”   。   “朱痕那边有消息了吗?”   湖心亭内,堇容突然想起,问道。   “朱痕这些天一直保持着讯息,说是无萧近一周都逗留在滇国附近,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堇容眉梢一挑,“滇国?”滇国自古是游离于朝廷之外的偏僻小国,算不得什么宝地。   “不知他此番是有何意?”挽丰想起了什么,忽道,“滇国大部分已沦为幽澜教势力,他去往此地,难道是和幽澜教有关?”   “他原是拂天派门下,与幽澜教正邪分明,历来井水不犯河水,何必去趟这趟浑水?”   堇容轻轻哂笑,“他已背离门派,有什么打紧,不过我看他孑然一身,滇国风气阴邪,巫蛊之术盛行,为何甘愿冒这种险?”   挽丰想了想,道,“会是什么,让他宁愿闯入幽澜教这种龙潭虎穴之地?”   堇容沉默不语了,手指一下下地轻敲击着木桌,挽丰便不再开口,他知道这是他在思考的举动。   片刻后,听得他淡淡道,“回信,让朱痕前去接应。”   “不必提早回来,一直呆在那里,务必见到本人。”他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   暮色四合。一众人骑在马上,后面跟着几辆装着货物的马车。   “妈的,去了好几个村子,结果连两马车都没填满,一群穷酸鬼。”为首的面具男抱怨道,“回去让教头看见,我们这些人又得惨了。”   “照我说,还不如把那些人全部做了奴隶填进教内,身上没有几两钱,倒不如给鬼面笑做了蛊人。”   几人随意聊着,为首的面具男对着马车扫了一眼,“角犭,看好马车里的东西,要是丢了,小心你的命!”   马车上坐着一个面具男,看上去甚为高瘦,沉默地挥着马鞭驾车,不发一句。   “还是跟个哑巴一样,看着就晦气。”面具男不屑哼一声,语气尽是鄙夷。   “算了,就由他去吧,你是没见过他底下的脸,啧啧……总而言之,还是离他远点为好。”   “说是以前不听话,被教头惩罚扔进了虿盆,才把脸啃成了这个样子。这种东西,还是不要沾上,看一眼就脏。”   “你们大伙都机灵着点,要不哪天运气不好,说不定被蛇虫啃食的,就是自个儿了。”   “别说了,说的我都瘆得慌。”   几人调笑着,驾着马,随即便远去了。 第24章第24章   堇容将茶盅依次烫热,然后倒净,复又执起茶壶,将其间的茶水倒于茶海中,手腕轻运着,水则一圈一圈地浇于壶上,全程动作娴熟,眸光专注。   将茶盅倒净,他又将手中茶水重新倒入茶盅之中,修长的手轻缓一推,将茶盅缓缓推到堇色面前。   堇色半天已是看的赏心悦目,又见茶盅中茶水色泽琥珀,茶汤通透,轻啜一口,顿觉饱满、甘醇,忍不住赞道,“好茶。”   堇容微微一笑,“此茶名为云顶松尖,生长在天山之巅,天山终年云雾缭绕,又有百年雪水融化灌溉,从栽培、灌溉、采摘,便就要三年的时间,入口清幽回甘,回味无穷,乃是难得的臻品。”   一钱千金,除了皇宫贵族之外,其他人或许一辈子都无福品尝。   堇色道,“天山,的确是难得的宝地。”她曾在书中读到,据说天山有着终年不化的雪山,却四季如春,宛如世外桃源,那里的人均是仙风道骨,人人皆可凌风过山、御剑飞行。   “长姐对天山有兴趣?”   “只是以前看了一些杂书,提到过罢了,倒是有些神往。”   堇容浅浅一笑,“传呼其神无非就是道听途说,依我看,只不过都是一样的人而已,况且,若是避世宝地的话,清明谷,倒也丝毫不逊于它。”   堇色点点头,觉得说的不错。突然听到堇容放下茶盏,微微咳嗽了一声。   “怎么了?”她问。   “许是贪凉,染了些风寒,无碍。”堇容温和道。   “让我看看。”   堇容推辞不用,不料她执拗如铁,只得无奈一笑,搭手轻轻伸到她面前。   轻轻叩在他脉搏,她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堇容注意到,问,“怎么了?”   她收回手,默默凝着他,道,“确实是风寒而已,我去拟方子,让宫人熬下一日三次服下,便无虞了。”   堇容道,“那就有劳长姐了。”   “后日便要回去了,可有没有舍不得?”他转了话题。   堇色轻轻顿住,又听他道,“皇宫不比这里,万事小心。”   聪明如她,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她一时不知作何回答,想了想只道了一句,“谢谢。”   “你我姐弟,何必言谢。”   堇色轻轻抬头,看着眼前这个风姿翩翩的男人。   相处几天下来,他始终很温和,又很不动声色,一举一动皆是优雅,这是一个和无萧截然不同的、完美的男人。   他是她的弟弟,又是东宫太子,那么这样一个一人之下的储君,这些年又是在宫中经历了什么,刚才的脉象很清晰的表明,他体内染毒已久。   “第一面见你,我就感觉很是亲切,想必是血浓于水的缘由,以后长姐有什么需求的话,都可以来找我,你我姐弟之间,无需拘谨。”堇容款款道。   堇色想了想,轻轻应了一声好。两人相对而坐观景饮茶,气氛映着远山绿水,更显雅致。   毒性不是不可解,但是需要时间,堇色心底默默想着如何祛除,又在为自己以后的皇宫生活担忧。一介太子尚且如此,何况是她?   “长姐,我还有一个问题。”堇容丝毫不明她的心事,眸光一转,轻轻看向她。   “可否跟我讲一讲,那个人?”   他没有说是谁,但是两人都心知肚明。“我很好奇,长姐究竟是救了一个怎样的人?”   一时间,四下静谧。   堇色微微怔住。   怎样的人?   他是个怎样的人?这么一想,连她竟也说不上来什么。   “他是一个我看不懂的人。”福至心灵,她也就这么说了。   堇容挑挑眉头,“哦?”   “他会杀人,也会救人,面上笑着,心里却不知在想什么,不听任何人的话,却也从不强迫任何人,即便是很生气,却也能转头跟人道歉……”   越说,堇色越怔忪了,原来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她都记得。   堇容静静听了半晌,笑了笑,面庞泛起一丝兴味,“是吗?”   “我去给你弄方子。”气氛有些古怪,堇色起身退了。好奇怪,她不应该跟他说这么多的。   她一走,挽丰便闪了进来。   “打听到什么了吗?”堇容问。   “他们口风很紧,上下瞒得很好,都不肯透露半分,不过这事倒也不难,属下找到了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侍卫,灌醉了他,他便说了一些出来。”   “确实是个少年模样的年轻人,个子很高,一身玄衣,武器是一条鞭子。”挽丰道,“殿下,难道真的那么巧?”   那一段时间,无萧的确是不知所踪,如同大海捞针一般消失了许久。   堇容神色有些奇异,许是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这天下竟如此之小,“这倒是奇了。”   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有趣起来了。   。   滇国。幽澜教。   一阵缱绻过后,一强健男人抱着一美人从帐中起身,“紫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一袭紫色的美人抚摸着健壮男人的胸膛,“怎么突然这么说?”   “我有种感觉,有人好像闯入教中了。”   这几天,教中离奇失踪了几个人,虽然只是无名小卒,但是这种死不见尸的情景已经好久没发生了,上一次还是很多年之前。   “我觉得,这绝对不是意外,紫荆,你我必须多加小心。”   “既然你这么说,那便听你的。”紫荆安抚着赤炎,“不过,这也是个好机会不是吗?既然有人想来搅混水,我们何不趁乱逃出去?”   赤炎长指封住她的唇,“这话只有你我时说便说了,但还是小心墙外有耳,否则,你我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紫荆想起了黑隼死时的惨状,美眸晃动了些许,“我明白。”   这次教主闭关,八大教头之一的黑隼本想趁着教内内外变动之时逃出幽澜教,结果还是被左右护法抓住来了个不得好死,当时其余七大教头亲眼目睹了他的惨死,每个人眼中波澜未起,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   “这个教现在已经是乌烟瘴气了,倘若归尘上位的话,像你我这样曾经拥护过教主的人,都得被他一一清洗。现在教中一半已经拥立归尘,剩下的死的死,消失的消失,你我都要撑住,唯有逃出,才有一线生机。紫荆,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我信你,赤炎大哥。”   赤炎紧紧抱着紫荆,眼中藏着烈火。   他不畏死,但是他现在有了紫荆。无论怎样,他总归要为了她想方设法拼一条活路出来。   。   幽澜教曾经闯入过一个绝顶高手。   多年前,那高手以一人之力入教,掀起教中风云变幻,后又全身而退。   他与教主在大殿之内战至三百回合,天地尽为失色,无奈教主仍是不敌,他没有取走任何东西,最后就这么浑若无物地走了,就像他来时那般突然,仿佛来幽澜教只是为了开一个玩笑,江湖上从未有过如此荒诞的举动,何况戏谑的还是一整个教。   教主颜面大损,遂之后他便潜心闭关,以待神功练成,所以隔了这么多年,同样的情况又出现了,这难免让赤炎杯弓蛇影。   幽澜教有两样东西最为称雄江湖,一是暗器,二是蛊,这成为它迅速崛起江湖的两大利器。   鬼行僧的蛊毒,更是无人能出其右。只不过鬼行僧阴损太过,晚年遭蛊毒反噬暴死。他的死去,亦是幽澜教迅速衰微的因素之一。   鬼行僧的衣钵传给了很多人,但是蛊术这种东西,并不能够像医术一般言传身教,这些人尽不能领悟更高深的巫蛊之术。   鬼面笑便是鬼行僧的弟子之一,相比于其他人,他被称之为是最接近鬼行僧的弟子。   他是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人,面色泛着死人一般的青色。除去容貌,他的一双手尤为可怖,像是即将步入坟墓的松树皮,透着渗人的乌青色。此刻的他正坐在殿内,观察着一个又一个的蛊人。   浑浊的池水像是石灰色的泥浆,一个个的人从里面蹒跚走出,这种已经几乎不能称之为人了,他们眼珠全无,瘦骨嶙峋,皮肉已经尽被啃食,像是行走的一具具骨架,看上去相当触目心惊。   每月都有大量新鲜的奴隶运进来,最后成为一个个的蛊人,他们动作迟缓,牙齿发出咯咯作响的声音,不断地朝鬼面笑奔来,又前仆后继地匍匐在他的脚下,宛如一排排白色的骸骨。   “还是……不够呢。”鬼面笑的声音也是透着一股透着鬼气的阴冷。他随手扯出一个蛊人,用手轻轻一掰,蛊人瞬间成为齑粉。   池水刺鼻,又或者是蛊人纷杂,导致鬼面笑此刻的嗅觉很差,等他抬起头来时,一把锋利的匕首已经抵在了他的喉间。   “别说话。”来人言简意赅,声音听上去很年轻。   鬼面笑面色丝毫不慌,他甚至还抬头朝殿门口瞥了瞥,发现早已经空空荡荡。   来人见他如此,将刀锋更加抵近了一寸。   “赤炎还让我小心,果然有鬼。”鬼面笑道。想必看守的人已经都被他解决了吧?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种情况了,真是怀念呢。   来人一身教中打扮,蒙着鬼面,一双眼睛却犹自晶亮。   不是别人,正是无萧。   收粮那日,他便混在了幽澜教下山的队伍里,化身角犭。想必那个真的角犭,早就在外面醒来被人发现了吧。如果他算是个识相的,就装死赶紧利用这个机会远遁江湖,不然要是执意再入教的话,连他都后悔留他一条命了。   然后在教内,他便小心翼翼,一步步接近到了鬼面笑的地方。鬼面笑殿宇的位置极为偏僻,又生人难进,其间当然也是费了一番功夫。   “想必是混在了近日下山的队伍里进来的吧,只是没想到,竟是来找我的。”鬼面笑噶笑一声。   “那又如何?”无萧冷哼一声,声音淬着寒意,“再开口,就宰了你。” 第25章第25章   无萧把匕首抵在鬼面笑咽喉处,“把天参蛊的解药交出来。”   再近一寸,他便会当场暴血身亡,但鬼面笑面色不改,回答地同样直接,“可以,不过你要先告诉我你是谁。”   当他脖子被抵上锋利的刀刃时,他第一个反应就是那个人回来了,但是在听到如此年轻的声音后,就马上打消了他的念头。   那么他会是谁?   “你问我是谁,”无萧幽幽道,“死人是不配知道活人的名字的。”   “如果你把解药告诉我,我可能会考虑饶你一命。”   “天参蛊……已经好久没听到它的名字了。”   鬼面笑丝毫不被少年的话所惧,竟然开始解释起来,“天参蛊是种极其罕见的蛊毒,分为母蛊和子蛊。下蛊者将母蛊放入怀孕的妇人体内,令它自行消亡,然后子蛊会在孕妇的子宫内迅速繁殖,到孩子落胎时,体内的子蛊再次成长为母蛊,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这是一种只对孕妇所下的蛊。   越听,无萧面色越冷,“那子蛊长成母蛊以后呢?”   “当体内的蛊成熟到一定年份的时候,便会转移到胎儿的身上,上一个母蛊消亡,那她,就会死。”   无萧胸腔震动起来,狠厉道,“把解药给我。”   鬼面笑怅然摇摇头,“没有用的,这种蛊,只有我师父鬼行僧能解。”   “别废话,你知道没有用会是什么下场。”无萧刻意将刀尖又抵了抵,没有用的人,只能成为死人。   “你以为我真的会信你说的话,”,他冷笑起来,“老头子,你在拖延时间吧,是不是在等你的救兵呢,想必也快到了吧。”   他往后慢慢掰鬼面笑的后脖颈,声音悠闲,道,“那你不妨猜一猜,是他们快,还是我的刃快。”他其实有些焦急,他希望可以速战速决,人多之后,会很难收场。   鬼面笑道,“你以为真的能杀得了我吗?”   一瞬间,蛊人像是又有了生气,突然一个个嘎吱起身,暴起朝两人撕咬过来。   无萧神色一凛,拎着鬼面笑一起躲闪,依旧把匕首狠狠抵在他的脖颈,但是那些蛊人好像根本看不到挡在他身前的鬼面笑,只冲着他一个人而来。   “雕虫小技。”他冷冷抛出这句话,便把鬼面笑一把扔开,专心致志地对付起眼前这些蛊人。但是这些蛊人虽然好对付,但是奈何数量繁多,打完一波后,又有另一波前仆后继地涌上来。   他烦不胜烦,眼见数量越来越多,终于抽出腰间长鞭,几道凌厉的鞭风过去,俨然已经倒了一大片。   他一边对付着蛊人,一边密切的关注着鬼面笑的动向,不让他逃离自己的视线一寸。见他想要逃走,他长身一跃,甩鞭重新将他卷到身前,“想跑?你跑的了吗?”   “他跑不跑的了,也不是你这个将死之人说了算。”   话音未落,一道凌厉的拳风直冲无萧,金色的拳力带着逼人的力道向他铺面迎来,力道之大将四周爬起的蛊人瞬间化为齑粉。   无萧一个后撤,避开了凌厉的拳风,烟尘散尽之后,迎面出现一个红衣男子和一个紫衣女子。正是赤炎和紫荆。   “你是何人?敢闯我幽冥教,今日便教你有来无回。”紫荆上前一步,腰间紫色的软剑灵蛇一般向着无萧而来。   无萧侧身躲闪,手中鞭子长驱直入,两人就这样难舍难分地打了起来,很快紫荆身形一晃,落下阵来,少年手中的鞭子灵活而凌厉,次次直逼她的要害,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紫荆狼狈退后一步,赤炎扶住她,挡在她身前,“身手不错,我来!”   赤色光芒的拳头挟着一股致命力道向无萧袭来,无萧一个脚尖掠起,躲避开拳风,随即又是几个拳风,亦被他轻松格挡住。少年只做防御,鲜少主动出击,明显是在保存体力,赤炎紫荆对视一眼,两人齐齐向他袭去,外加鬼面笑的蛊人也加入了战场。   无萧一个挥鞭,将挡在面前的蛊人扫成齑粉,头顶的紫荆抓住了机会向他闪电般一剑袭去,他一个掌风屏退掉,身后又是赤炎雷霆万钧的铁拳。   就这样,他一个人与众人来回周旋着。随着时间的流逝,无萧皱起眉头,内心蒙上一层担心。   对付这几个人倒还好,可怕的是会吸引来更多的人,到时候如果左右护法和副教主过来的话,自己便很难脱身了。   正在他盘算之际,一道鬼魅的身影闯了进来,直接迎面扫开紫荆、赤炎的攻击。   朱痕落到无萧身边,“我来助你。”   “怎么是你?”无萧震惊,这女人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此事出去再细说,你我速战速决。”   有了朱痕的加入,两人可谓是神速。   朱痕挥着银色锁链,在空中舞出灵蛇一般的重影,两人的武器皆是远程型武器,虽极耗内力但是威力巨大,赤炎和紫荆这样的近战型高手自然不是对手。   半烛香之后,赤炎和紫荆齐齐退步,都隐隐招架不住了。   趁着朱痕在应付俩人之际,无萧一个闪身,一把捏住了想要逃离战场的鬼面笑,把他一脚踩在地上,“快点给我解药!”   鬼面笑见这两人实在是厉害,此刻又是落在了他的手里,一开始的镇定自若也没有了,“我说了,我只有一半的解药!”   “那另一半呢?”   “在皇宫。”   “什么!”无萧整个错愕住。   刘二跟他说过,幽冥教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皇宫,原来竟是真的。但是他宁愿相信这是一个他对他说的谎话。   他喵的千辛万苦来到这里,还是只得一半的解药!   无萧咬牙,狠狠地咽下一口恶气,一阵密密麻麻的声音从四周响了起来,无数的教众在殿门涌了进来,为首站着三个人。   这下无萧最恶劣的猜想也成真了,来的人正是副教主和左右护法。   好了,这下连一半也难拿出去了。   四人在一瞬间同时停止了打斗,赤焰率先收手,闪身跪在三人面前,道,“禀副教主,此二人潜伏我教数日,杀戮无数,今日又在此处袭击鬼面笑,意欲得到我教解药,幸得副教主及时出现,请务必将他们就地正法。”   站在中间的正是副教主归尘,只见他负手而立,面色倒是很儒雅俊俏,神色淡然,身着一袭白衣,倒是颇有一番深不可测的气度。   听完赤焰的讲述,他淡淡道,“竟然来了两个人。”   “副教主,现在两人一齐现身,正是一网打尽的好时机。”   “是吗?”他缓缓道,“那你和紫荆为何这么快便赶到此地?”   “为何不第一时间通知我呢?”归尘笑了一下,俊逸的面容莫名有些阴狠,“莫非,你们是早就明白了敌人行动,等到今天才出手?”   赤炎暗叫一声不好,忙解释道,“副教主,属下正好在紫荆殿里,听到了打斗声才一起过来的,事急从权,还请教主恕罪。”   “教内最近并无事宜,你们两个,是有什么事要商量?”   归尘缓缓道,“教中最恨的便是暗中勾结,我看你们是看教主闭关已久,不把我这个副教主放在眼里,想造反吧。”   “副教主,属下万万不敢!”   归尘冷笑一声,白净面庞漾出一抹惊心的邪魅,“真是放肆。”   “来人,”他声音冰冷,吩咐道,“将他们四个人一起拿下。”   潮水般的声音瞬间从四周涌来,紫荆挥动着软剑一边应敌,一边焦急地喊,“赤炎,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没有想到,归尘竟是想趁此机会一起铲除了我们!看样只有杀出一条血路了,紫荆,撑下去!今日我们说什么也要逃出去!”   “好!”   无萧也是心中一凛,和朱痕对了对眼色,两人便施展轻功向四周略去,他们的目的不在打斗,只欲逃跑。然而左右护法都在此处,又岂是一时半会能逃得了的。   前一瞬还在刀光剑影的四个人,在这一刻面对共同的敌人后,又迅速默契地成为了盟友,四个人一人一边对付着潮水般涌来的教众,很快面前便各自倒了一大片。   左右护法腾身越入人群中,加入战场。一落地,一掌将最近的紫荆打倒在地,随即向朱痕无萧二人袭去。   “紫荆!”赤炎叫了一声,瞬间甩开教众抱起她,“你怎么样?”   “看不出来你们两个感情这般深啊!”归尘笑吟吟着看这场好戏,这两人对战无萧朱痕时本就负了伤,此时铲除他们简直易如反掌。“以前教主在时,你们两个就对我非议不断,日后我若成了教主,不除掉你们,还怎么能够安下心来。”   “我以为黑隼的死是个警示,没想到你们还是如此不知悔改,那就别怪我心狠了,”俊美的面色一瞬阴冷,他朝教众挥挥手,翩然离去,“昨日他的死,就是今日你们两个的下场,动手。”   另一边,无萧和朱痕正在对战左右护法,两人武功高强,出手又阴邪鬼魅,看起来还要再纠缠一阵。   锁链这种武器极其耗损内力,面对左护法狠辣犀利的攻势,还要顾忌身边一群教众的暗袭,朱痕已经有了一些力不从心,她分身乏术,目光无意识略过周围乌泱泱一片,正好对上了归尘的眼睛。   他立在战场之中,八风不动,正在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的蛊毒都是我瞎编的 第26章第26章   纷乱的局面里,归尘悠悠而立,仿佛这场尸山血雨与他全无关系,而他眼眸带笑,就站在风暴中央。   “你是谁?”他问,还未得到回答,背后传来一道偷袭。   赤炎猩红着双眼袭来,归尘扫一眼,身后教众已全部被打倒在地,“真是小看了你。”   赤炎已经杀红了眼,但他又岂是归尘的对手,归尘年纪轻轻便修为极高,出手又阴险歹毒,是教中仅次于教主的绝对实力。他动作鬼魅如影,又招招毒辣,几招之后,赤炎承受不住地退后几步,眉头一皱,哇得一口吐出鲜血来。   “你今天就想让我死,对吗?”   归尘轻笑了一声,带着十足十的鄙夷,“就算你今天不死,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   赤炎佝偻的身子瞬间抬起,“你说什么!”   “你的身上早被种下了蛊毒,就算今日逃得了,来日蛊毒发作,也必定千疮百孔,被万蛊吞噬而死。”归尘狎玩道,“竟然还存着活着出去的心思?哼,从你第一次生出不安分的心开始,你就活不了了。”   “那是你要害我!”赤炎目光俱裂,“我从没有背叛过教,背叛过教主!”   “你的这些肺腑之言,恐怕教主也没有机会听到了,他们只会记得你是今日反叛,被我斩杀在此。你和紫荆死了,自然会有新的教头顶替你们,而你们也会彻彻底底的消失,和这里的腐肉没有任何区别。”   赤炎脸色白了又白,朝后踉跄几步,“你这样狼心狗肺、阴险歹毒的人做了教主,才是幽澜教最大的不幸!”   “无稽之谈。”归尘脸色如常,眼中却蕴着波澜,“幽澜教早就衰落不堪了,堂堂一个教主,不思进取昏庸无能,教我江湖第一门派沦为笑柄,真是可笑至极。”   “有了我,我自会把幽澜教重新壮大起来,再不让世人低看一眼,而你,”他眸光转向他,“你已经是死人,死人是没有什么资格置喙我的。”   四周是震天的杀声,还有蛊人们令人牙酸的骨节吱嘎声,凌厉的力道震碎了殿宇,无萧和朱痕还在交战正酣。   无萧对上的是右护法,对方是一个相当棘手的家伙,善用阴邪毒掌和暗器,双方打的酣畅,不过还是被他寻得了一丝机会,趁着硝烟障眼纵身闪至他背后,挥起一鞭便疾迅甩下,随即一个落地落到赤炎身边,那边朱痕也结束了战斗,退到他身边。   场面一下子变成了归尘一对四的状况。   归尘皱了皱眉,冷冷打量着面前四人。两个负伤,另外两个却无甚伤势,尤其是那玄衣少年,还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   朱痕冷冷开口,“你确定要打吗?”   他浅浅一笑,镇定道,“不打,难道让你们跑了不成?”   “好,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告诉你,”朱痕扬起头,道,“我是朝廷的人。”   看到归尘俊美的脸色微微惊愕,她继续道,“我们来贵派只是寻药,并无恶意,如若放我们走,化干戈为玉帛,朝廷与幽澜教自然是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   又话锋一转,“如果我死在你这里,情况可能会不太妙,朝廷的雷霆之怒想必会迅速踏来,朝廷一直以来就对巴蜀有着归化之心,想必有了这个理由,征服巴蜀,统一诸国,就算踏平你们幽澜教,也不是问题。”   “就凭你?”归尘轻蔑道。江湖与朝堂一向泾渭分明,虽然越来越界限不清,但仍是井水不犯河水。他根本不信她所言。   朱痕面色不变,自然是看出他所想,“我自然是无足轻重,死了也无关紧要,但是我所求的药,可是关乎上面人的性命,你若不给,就是与朝廷为敌,到时候就算江湖与庙堂一向各自安好,但若一旦发生缘由,便也有了踏平你们的机会。”   “你马上要成为新教主,想必也不想成为最后一位吧。”   归尘平静的面色变了变,仿佛真的在细细揣度她说的话,如今教中内乱,如果再来别的势力掺和一脚,确实不堪一击。   终于,半晌后,他开口,“鬼面笑。”   “把药给她。”   于是无萧终于得到了心心念念的解药,朱痕行了一礼,“作为报答,不日后自有使者将万金奉上。贵派的纷争,我们也不会干扰。”   归尘冷笑一声,看着她,“那我谢谢大人了。”   “你叫什么名字?”她伶牙俐齿的模样引起了他的兴趣。   “朱痕。”   “朱痕……很美的名字,我记住了,”他定定看她,眸光又一转,“只不过天参蛊算我教至宝,如此轻易就让你们得手,就算是朝廷,我心里也很是不痛快呢。”   他笑意未落,一闪身,便向无萧袭了过来,“你的命,要留在这里。”   无萧反应迅速,身形随即往后一掠,朱痕想去帮忙,被一道掌风硬生生退避几尺之外,归尘冷冷看她,嘴角却笑的温柔,“你可没说他是朝廷之人吧,我杀了他,没问题吧。”   “你别插手。”无萧留下一句话,纵身掠向空中,归尘亦如影随形,两人便这样在空中雷霆万钧地对打了起来。   鞭子这种武器属于远程杀器,讲究操纵灵活,需将体内真气灌输其中运用自如,本就极其耗损内力。无萧的内力已经在刚才的对战中耗损了一部分,而归尘又是高手中的高手。强敌之间生死事关毫厘,面对他狠辣疾迅的攻势,他不得不使出十成十的精神与反应。   两人的身影鬼魅般穿梭在烟尘中,一时难以分清,渐渐地,归尘内心亦有了一丝触动。   这个少年……   “你是哪里的人?”少年的内力纯正,功法灵巧,翻掌覆手间又有摧枯拉朽之势,这身手真是像极了一个人。   见他不语,归尘一掌翻去,“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谁?”无萧全力应付着,冷冷回道。   “你和欧阳风,是什么关系?”   听到这个名字,无萧脸色瞬间白了起来,甚至内力都有了一瞬起伏,这都逃不过归尘的眼睛。   他疾迅堪堪躲开攻击,一个爆裂朝他劈掌,“我不认识他!”   而此时的朱痕站在下面,只能看到天上两个身影在硝烟中时隐时现,不禁感叹起无萧的身手。   刚才经历无数对战,她以为他的体力与她一般濒临耗尽,没想到还能与归尘打的有来有回。想起太子殿下对他的势在必得,自己还心有不服气,态度冷硬地对待他,如今到了今天,才一切觉得自愧不如。   这确实是一把,对殿下来说最锋利的刀。   空中只有碎裂的一道道气流声,以及在四周的石柱上划过刀劈斧砍的痕迹,不知打了多久,烟尘散尽后,两人同时落了下来。   归尘慢慢揩去嘴角的血,一袭白衣不复刚开始的飘逸整洁,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可有江湖代号?”   无萧少时便被拂天派所弃,江湖鲜有人知,只知道有这么一号臭名昭著的人罢了,虽说如此,江湖称谓,他也懒得起。   “你记好了,小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他扬起脖颈,虽狼狈却依旧神采飞扬,一双眼睛如同破冰的利刃,又像压碎一船的星光。   “我叫、无萧。”   归尘果真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他默念一遍,缓缓一笑,“无萧,我记住了。”   左右护法立到了他面前,“副教主。”   “让他们走。”   吩咐完,归尘又转过头,幽幽打量了一眼朱痕,朝她点头一笑,“美人,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赤焰扶着紫荆慢慢起身,无萧有点嫌弃地看着踉踉跄跄的两个人,朱痕也是一脸冷漠。刚才他们两个还对自己兵戎相向,如今任务完成了,脆弱的联盟也顷刻瓦解。   赤炎不顾两人投来的目光,只扶着紫荆缓缓走开,直到头顶不带一丝感情的语气缓缓道,“你们两个,留下。”   赤炎心底一沉,心一横,硬下头皮恳切道,“我自知死而无愧,但求教主放紫荆一命!”   “你们两个素来感情最好,生时双宿双飞,怎么死了倒不愿意做那苦命鸳鸯了?”归尘讥讽。   “我赤炎自知罪孽深重,死而不足惜,但是紫荆,她只是听从教中的命令、我的命令行事,求教主放她一条生路吧,让她远遁江湖,我保证她从此不再打扰幽澜教一寸一分。”   归尘想了想,似是觉得他有理,“可以。”   “你留下,让她走。”   赤炎大喜过望,紫荆自是不愿走,“要走我们一起走,要死一起死!”她知道背叛幽澜教的下场,他以后的处境定是生不如死。   赤炎愠怒,“你在说什么傻话!”一把掰开她的手,狠了狠心,将她推到朱痕一边。可就在此时,几个人还没有反应之际,一声锋利的暗器划破空气,直向两人而来。   最先看到的是紫荆,“赤炎小心!”她喊了一声,猛地向他扑去。   暗器瞬间划破了她的胸口,她还没来得及完全推开赤炎,便缓缓地倒了下去。   “背叛我教的人,还没有活人。”归尘收回手,对着朱痕优雅摊摊手,“我们教中的事,你们朝廷就不必管了吧。”   朱痕放下锁链,冷冷瞥了归尘一眼,哼了一声,对刚才的偷袭行为深感鄙夷。   “紫荆!紫荆!”   赤炎抱着流了一地血的紫荆,眼睛赤红,像一只即将失控的猛兽,“紫荆!你不许死!我带你出去,我说过我会带你出去的!”   “赤炎,”紫荆虚弱的伸出一只手,缓缓抚上他的脸,“不必等我了……你要好好活下去。”   刚才还一脸杀神模样的彪悍男儿,此刻竟然流下了眼泪,一滴滴地滴在她脸上,“你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无萧抱臂,冷眼看着这一切。看着看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内心竟生出了一丝触动。   他顿了顿,慢慢别开了眼。   --------------------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收藏评论~ 第27章第27章   清明谷。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柩静静洒下,堇色坐在梳妆台前,形只影单的背影有些忧郁。   茱萸兴冲冲跑了进来,也不顾仪态了,“殿下,我们该出发了!”   今日众人便要启程,谷内所有人都洋溢着无边的喜悦,外面的侍卫侍女们都在严阵以待,只等堇色了,忙叫茱萸进来催促。   她看到她正在梳妆,又将那一只水蓝色的朱钗别在头上,嘟囔一句,“殿下,您怎么天天戴这个呀。”   堇色美眸深垂,没有抬头,只轻轻微笑了一下。和茱萸一起走出院落,堇容已经早在马车前等她。   今日堇容打扮很是考究,一身墨色锦服衬的整个人芝兰玉树,他抬头看向来人,墨色束带轻舞在风中,朝她颔首一笑。   踏上马车之前,堇色又缓缓转过身,静静环视着陪伴自己十七年的院落房舍,心中感慨万千。   “殿下,该进去了。”侍卫看她凝了半晌,忍不住催促道。她只好掀帘上了马车,又轻轻掀开珠帘,望着庭院中那一颗古老的槐树,眸光染上深深的追念。   每逢时节,她们都会聚在这颗槐树下,茱萸做好佳肴,众人准备好瓜果美酒,几个人围坐在一起赏花对月、把酒欢谑。她每次都不打扰,只默默坐在一旁,看着看着,也会被她们的笑意所感染。   那可以说是这十七年里最为快乐的时光了。   马儿嘶鸣一声,车内晃动了一下,堇色知道这是要启程了。   终于要走了,离开这个困了自己十七年的地方。可是凝望着不断远去的青山碧水、叠翠雾霭,她又觉得很舍不得。   熟悉之地正在一寸一寸缩小,马车始终不紧不慢地行驶着,她抚摸着鬓边的珠钗,感受珠饰垂打在手背的冰冷温度。   明明知道他不在,也看不见,但好似将它戴在身上,就好像他就在她身边一样,明明也清楚这里不会再回来了,而自己,也再也等不来那个少年。   原来饶是她,也会有这样无用的感情,将一个物件当做一个虚妄的慰藉。   。   行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堇容吩咐众人原地歇息。   堇色慢慢下马,看向周围已经完全陌生的四周,眼神泛起一阵恍惚。另一辆马车上,堇容同时下马,捕捉到了她此刻的神色,“舟车劳顿,委屈长姐了。”显然是会错了意。   附近没有驿馆,众人选择就地休息。挽丰拉着茱萸等人搭起了帐篷,堇色和堇容则围坐在篝火边等待着。   两人都是喜静之人,待在一起异常静默。堇容微微侧眸,看向一旁的堇色,她抱着双臂不知在想些什么,火光映在她茭白的小脸上,跳跃出一道道明灭寂寥的光影。   “长姐在想些什么?”   听到声音,堇色沉默的眼波终于晃动了些许,半晌,她淡淡开口,像是自言自语。   “我很害怕。”   离开了这里,前方更加迷茫,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她不知道。   堇容轻轻挑眉,淡淡道,“无论如何,长姐总归要走出这一步的。”她是一国公主,不可能永远困居于此。   可是,之后呢?又该如何?陌生的皇宫,陌生的家人,前路仿佛是一团看不清的迷雾,她不知道,也没有问出口。   她总是这样的悲观,不对外界抱有一丝期望,那个少年的离去更像是再次证实了她的人生箴言——没有任何东西是能够让你产生一丝期许的。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堇容眸光一转,换了一个话题,“长姐有所不知,其实我只出宫过两次,算起来,这也是我的第二次出宫。”   “我第一次出宫,是被父皇派去梁州治理水患。那里不比皇城,气候干燥风沙催人,暴雨的时候,每每遇到山洪,都会冲毁大量农田房舍。当地百姓苦不堪言,地方官又贪得无厌,于是又一次发生水患时,父皇便将这一任务指派给了我。”   难得听堇容讲他自己的事情,堇色轻轻转头,安静地倾听起来。   “……我在那里待了几个月之久,说是焦头烂额也不为过。那几个月……想想滋味可不是太妙,等到处理好了所有事务,终于回宫复命时,结果不料途中又遇到了马贼。”他一举一动无不积玉照石,完美地教人挑不出一点差错,竟也有如此落魄的时候,一时间竟勾去了堇色的全部心绪。   堇容一字一句说的缓慢,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那个时候命悬一线的感觉,仍然尤记他心,“不过庆幸的是,生死难逃之时,我被一个高手所救。”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那个高手,只是一个少年。”   堇色心头一跳。   他浅浅一笑,继续娓娓道,“虽是少年人,但他的武功却非常的高,说来也巧,他那时正被仇家追杀,恰好与我们混战在了一起,索性就把那一群人全杀了,倒是无意间帮我行了好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打量她的反应。   当听到“少年”两个字的时候,她沉静的羽睫微微闪动了一下,随即便垂下眼去,听着更为专注。“……那个少年杀完人之后,没有留下任何的姓名,甚至也没有留下一句话就走了,原以为是萍水一逢,没想到在此之后,我又再一次遇见了他。”   “然后呢?”堇色问。   “那时他被人重伤,无意间躲入了我的雅间,于是我掩护了他出城,又随手救了他一次。那个时候,他在我的保护下非常安全,尽管受了我的好处,却仍是不愿开口说些什么,仿佛对陌生人有着天生的抵触。”   堇容想留他所用,他却直言不想受制于人,依旧没有说出名姓,于是他只能派人去打听,在之后多次追杀的仇家口中知道了他的名字。   堇色问,“那个高手,最后可有留下姓名?”   堇容转眸看她,淡淡道,“他叫,无萧。”   堇色愣住,“什么?”   。   朱痕坐在溪边清洗着带血的锁链,有些气喘吁吁。   她想不明白,在最后的逃跑时刻,一直默不发声的无萧竟然突然闪身,袖中扔出一发暗器迷雾,把赤炎给救了下来。   自己当然不能因为他的拖累而死在这里,只能不得不去助他。想必救了赤炎这个教中叛徒,以后幽澜教必不会轻易放过他们。想到最后离开时归尘那一张恐怖的脸,朱痕一阵头痛。   逃命途中,她始终想不明白无萧为什么突然要救这个人,这是脑子抽了?忍不住质问,“你为什么要把他救出来?你知不知道我们险些便死在那里!”   无萧竟然还认真的想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   朱痕无言以对。   这个人好像脑子有点问题。离开幽澜教之后,她便重新恢复那一副冷漠沉默的面孔,蹲在溪边收拾武器恢复体力,与那两人保持一定距离。   无萧便得空,懒懒地走到赤炎身边。见他依旧是麻木的抱着紫荆的尸体,维持着几个时辰前一模一样的姿势,临走之前还死死抱着紫荆的尸体不放。天知道有了这么一个拖累,他们几个人是多么艰难才脱离归尘的魔爪逃出来的。   听到有脚步声,赤炎没有回头,淡淡开口道,“我跟紫荆是几年前认识的,那个时候她还不是教头,但是生的很美。我只是注意她,但也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之后她靠着自己的能力,慢慢成为了跟我一样的教头,我觉得她只是个绣花枕头,靠身子一步步爬上来的罢了,嘴上也不留情面,但是她却没有任何不满,只是一直在背后默不作声地苦练自己。”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把这些话说给别人听,“后来的一次任务中,我身负重伤,让她先走,没想到她放着逃命的机会不用,竟然蠢得留下来陪我一起死。那个时候,我忽然对她的印象变了,也不知是哪里的力气,动用了全部的内力,和她一起把敌人通通杀死,然后逃出生天。”   “之后,我便开始关注她,在各种任务中保护她,我们有很多共同之处,她也会为我疗伤,为我排忧解难,我们共同在教中披荆斩棘,我也慢慢爱上了这个女人,然后,教主闭关,教中大乱,我们受够了教中诸多争斗,相约找机会一起逃离出去,然而早已被归尘视为眼中钉,终于找得机会被他一网打尽。”   “我爱她,为了她我死都愿意,但结果却是,她为了我而死,为我挡下了那致命的暗器。”   “我让我的女人为我而死,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赤炎声音沉痛,眼中含着千钧恨意,“我要活下去,怎么样也要活下去,就算蛊毒缠身死无全尸也没关系,我一定要在死之前杀了归尘,为紫荆报仇!”   无萧报臂站着,冷冷地打量着他,倒是难得听一个人这么长篇大论。   他虽然救了他,但不代表他心里就真正瞧得上他。   不过,脑海转了个弯,无萧默了默,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   他敛了眉眼,淡淡问道。   “——杀手,也会有感情吗?” 第28章第28章   堇色一行人住了几晚营帐之后,好歹终于出了清明谷。   一掀起车帘,四周便都是严阵以待的内卫,或持长矛立在车前,或骑马巡视四周,马车内很大,香炉案桌无一不全,茱萸和李嬷嬷坐在车内,为堇色斟茶剥果子吃。   茱萸抱怨道,“这得什么时候到皇宫呀?我的屁股都快坐散架了。”   “快到傍晚了,好歹终于出谷了,我可不想再住营帐了,今晚好好的收拾一下,冲一个澡,再美美的睡上一觉,这几天也太折腾人了。”   “你这丫头也太娇气了,殿下还没说什么你倒抱怨上了,回宫里可不许这样不知分寸!”   “行行行,知道了知道了,您都说了八百遍了。”   没坐过这么远的路,李嬷嬷也快撑不住了,她一阵头晕眼花,也没有了和茱萸斗嘴的心思,看着托着腮闲闲翻著书的堇色,道,“殿下,歇一歇吧,您都看了半天了,仔细眼睛。”   堇色温和一笑,放下了书卷,是一本珍藏本《诗经》。   茱萸瞥了一眼,她自幼跟在堇色后面一起读书念字,也算是识得了不少字,随口将看到的一字一字念了出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啊?”   “意思便是,有一天真烂漫的姑娘,某一天遇到了一衣衫青青的公子,心里总是惦记个不停,默默等待着她的心上人归来……”说着说着,堇色有些怔忪了。   脑海中浮现出来的不是青色,而是那一身猎猎飞扬的玄衣。   “殿下,奴婢有一事不明白,为什么诗中不写这公子的相貌,只写他的衣服呢?”茱萸没有注意到她的走神,不解道,“这有什么好说的?”   堇色不答反问,“茱萸,我昨天穿的是什么?”   “殿下昨儿穿的是一件月白色的花间裙,外面再着一件浅绛色的披帛。”她毫不犹豫就说了出来,甚至连锦缎上面绣的流云飞鸟都记得。她点点头,“不错,你记得很清楚,为什么?”   “为什么?”茱萸不解,“每日服侍殿下更衣,这是奴婢应该做的啊。”很理所应当的语气。   堇色轻轻摇头,“不对,是因为你用了心。”   “你用心对我,便会连我的细节都会记得清楚,同样,这位姑娘也是一样的道理。”   “哦……”茱萸有些明白了,“连心爱的公子离去时穿的衣服颜色都记在心里,是因为太过于思念吗?”   堇色欣慰点头,“公子啊……公子啊……”茱萸感叹道,“公子虽好,却不是我的公子,我的公子又在哪里呢?”   “也许,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堇色瞧了瞧车帘外的挽丰。   “哎呀殿下!”茱萸忙去捂她的嘴,小脸诡异地红了起来,主仆俩很快嬉闹了起来。李嬷嬷坐在一旁,脸色有些奇怪。虽然这吟诗弄词的她自是听不懂,但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这诗里字里行间说的,怎么好像有点像她家殿下……   暮色四合时分,马车从人流街市中穿梭,行至一家府邸,还未下马,茱萸掀起车帘,就见府邸门口严阵以待站着一排人,“这是到了哪里?”   堇容款款下马,青城知府越过门口侍卫,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领着众人行了一个大礼,“参见太子殿下。”   堇色亦是慢慢下了马车,抬头便见门前牌匾“青城府衙”四个大字。   一旁的堇容道,“这里是青城。”   堇色点点头。   她来过这个地方。   青城知府看到堇容身后出现的堇色,机警如他,马上便想到这就是太子此番要接回宫中的临嘉公主,急忙再次叩礼,“微臣参见长公主殿下。”   堇色自出生以来还未被人这样正儿八经地跪拜过,有些无措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堇容,他会意,轻轻拂手,道,“起来吧,大人不必拘礼。”   知府忙堆起一脸的笑,“舟车劳顿,下官早已经让底下人布置妥当,府中粗陋,还望太子殿下和长公主殿下不要嫌弃为好。”见面前这位女子果真是长公主殿下,他谄媚道,“今日微臣有幸得见长公主一面,真是三生有幸。”   堇容微微颔首,轻轻笑开,“本宫竟不知李知府这么会说话。”   这话听起来像是谄媚之言,其实也存了几分肺腑,知府确实还没见过比堇色更为美丽的女子,一时间见之忘俗。   挽丰招招手,所有的人这才纷纷下马,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青城府邸,进去之后发现府邸布局严谨,建筑井井有条,堇色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与她之前住过的地方,还是很不一样的。   “长公主殿下,这里请。”有侍卫为堇色引路,李嬷嬷和茱萸跟在其后,三人踏进一间房,房间极为宽敞,还有两间耳房,房内物品齐全,一尘不染,看起来便是被精心整理过。茱萸和李嬷嬷放好行李,便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起来。   茱萸一边整理包裹,一边感慨道,“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府衙,竟然也是如此讲究,看来我们的奉天在陛下的治理下,真的是繁荣至极呢。”   堇色不禁好奇,“你似乎对这些很是了解。”明明她和她一起待在谷里这么多年。   茱萸吐吐舌头,“这些都是李嬷嬷和其他人跟我讲的,公主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哪管这些呀?”   景色有点赧然,比起茱萸,她确实是一无所知,“回到宫里,还要你们多帮衬才好,我怕我会做不好。”   李嬷嬷忙道,“有老奴在呢,殿下怕什么,殿下只管做好自己就好了,其他的事情不用操心。”   堇色微笑,宽慰道,“一路上辛苦了,今天我们都可以睡个好觉了。”   。   朱痕坐在篝火旁,架子上烤着一只刚逮来的野鸡,香味烤的滋滋冒油,她一边转着,一边看向远远的一旁。   无萧抱着腿蹲在溪边,不知在想些什么事情,虽然一点都不像,但她竟然莫名想起了犯了错事的小孩。   “你不吃吗?”她问道,这是她对他唯一的仁慈了,谁让他是殿下心里惦记的人。   少年摇摇头,那她索性不再管了。   饿死,饿死拉倒。   无萧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一整个傍晚想的都是他和赤炎下午的谈话,在他问了那个问题之后,赤炎是这样回答他的,他道,“人非草木,草木皆有情,何况是人。”   “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那时的他道,“有。”   他回答的肯定,赤炎却颇感吃惊,抬头朝他看了一眼,他耸耸肩,“怎么?很意外?”   “你看上去无忧无虑,又孑然一身,不像是有了心上人的感觉。”   “那你想错了。”他道。   赤炎不禁再问,“那你是怎样的喜欢?”   他想了想,“我觉得她生的很美,想天天和她在一起。”   “你可有为了她舍命的想法?”   他皱起眉头,很中肯,“我不知道。”   她救了他一命,他倒也不介意还了她这一命。不过,他还不是很想死。   他看惯了太多世间痴男怨女的故事,觉得人与人的感情凉薄如纸,就算他是喜欢堇色不假,可他也不确定以后能为她做到哪一步。这世上真的有人能为一个人心甘情愿献出自己的生命吗?他很怀疑。   所以,当看到紫荆为赤炎挡刀而死的那一幕,她的毫不犹豫令他大受震撼。于是一直以来坚定的想法得到了动摇,这也是他把赤炎救出来的原因。   赤炎评价,“那你还不够爱她。”   他反驳,“我天天都想着她,做梦都是她,怎么还不够爱她?”就连这药,都是他千辛万苦取来给她用的,他以前哪曾做过这样的事?   赤炎摇头,“你这是喜欢,喜欢是会变的。”   “我不变,我就只喜欢她一个人。”   “你若爱她,连你自己的心,甚至是自己的命,都会给她,就算把你最宝贵的东西献给她,你也心甘情愿。”   他继续问,“你多大了?”   “十七。”   “十七……”十七岁,贵胄人家或许早就娶妻生子了,但在江湖上还不算很大,“你还年轻,以后会慢慢明白过来的。”   “……”   “但是,像我们这样的,仇家太多,她也未必肯跟着你吃苦。”   做这一行的,不是你死,就是带着他人一起死,如若想过平静日子,就得一生流亡,爱的疯狂,也爱的壮烈。   “我会把她放在安全的地方,不会让别人找到她。”   “你最珍视的东西可是什么?命?”赤炎问。   他摇摇头。   “那是什么?钱?”   好像也不是,他又摇摇头。   “连自己最重要的东西都不清楚吗?”赤炎沉吟。   他皱眉,听出他话语中的嘲讽之意,认真的想了想,半晌后,道,“自由。”   脱口而出这两个字后,他一怔,突然豁然开朗。   是了,无论在哪里,自己都想天高任意游,无论身在何处,他都想不受任何拘束。所以无论是拂天派、清明谷、还是太子,都不能够困住他,所以从一开始,当他发觉自己喜欢上堇色后,也一点也开心不起来,觉得似乎被某个东西给牵绊住了。   原来他自始至终追求的东西,都没有改变过。   “那你可有为了她舍弃自由的觉悟?”赤炎问。   这个问题他没有回答他,两人的谈话也到此为止。   朱痕蹲在火堆旁,默默规划着明日的事情。喷香的烤鸡味缭绕在空气中,她抬起头,却见少年不知何时到了面前,从善如流地取走了篝火上的烤鸡,一口咬进了嘴里,腮帮一鼓一鼓的。   朱痕:“……”   。   晚饭后,堇色沐浴梳洗了一番,将一身的疲倦洗去。   她站在窗前,抬头望着月亮。想必这个时候,街市上的小摊已经都离去了吧。   “长姐,睡不着吗?”   堇容披着月色缓步而来,他正与知府商议完一些地方上的政事,两人住所又相邻,刚回来便看见她立在窗前,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这长姐美是美,初见第一眼时连他亦惊艳了几分,只不过总是罩着一层忧郁的面纱,加上谷中待久了难免冷漠,看上去好似永远拒人于千里。   但是他也冷清惯了,对这些倒是并不在意,况且他发现,她这位长姐,表面冷情,其实还是很温柔随和的。   在宫里,几乎没有几个正常的、可以和他说上几句话的女人,她们总是正襟危坐,美丽的皮囊下藏着刀,所以面对她,他的话也不禁多了一些,缓缓道,“青城地处繁华一带,这里贸易广泛,比较富庶,对了,这里还有一个很大的酒楼,名为望月楼,以后有机会再出宫的话,我可以带长姐去看一看。”   堇色勾唇一笑,似乎在品味着什么欢愉。   他这么一说,倒是勾起了她很多回忆,“望月楼,真是好名字呢。”   。   一个从四品的知府令,府衙中突然驾到了太子和公主两位大人物,简直如神亲降,自然是战战兢兢、极尽照料。几天之后,众人休憩的差不多了,堇容便离开知府,一行人又再次出发了。   离开了青城,过了地界,路上又是一片萧条,周围也不见什么村庄,仿佛走入了什么密林。   堇色茱萸李嬷嬷在一辆,堇容坐在另一辆马车上,他掀起车帘,挽丰立刻凑到他的耳边。   “注意。”他只轻轻说了两个字,挽丰便立刻会意,点了点头。   茱萸看着寂静的有些诡异的四周,纳闷道,“怎么到了这里一下子这么冷清。”   “殿下,我这心里怎么感觉怪怪的?”   “没事的。”堇色摇了摇头,表情很是平静。她的表情一直都很无波无澜,仿佛没有什么事情会让她有所波动。   突然马车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有马声四下惊起。   “怎么回事!”李嬷嬷惊叫道。   --------------------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妖妃她渣了暴君后跑了》求一个收藏!   暴君朱岐惨死之前,班施是陵王宫里倾国倾城的美人,是世人口中祸国殃民的妖妃,而当楚琼带兵杀进来的时候,天上月一朝变成了笼中鸟。   【弑君艳妃x乱世枭雄】   陵国覆灭,班施一朝从云端跌落泥淖。   听说新王楚琼杀伐决断,是一个年轻有为的贤明王。为了能够摆脱妖妃的头衔重获自由,班施使出了作为祸水该有的浑身解数,明晃晃的勾引,暗戳戳的暧昧,嘘寒问暖,含情脉脉。   然而楚琼对此只是冷冷相对,并无一丝动摇。   伴君如伴虎,班施费尽心机百忍成金,终于在他身边获得了一席安身之地。   等到楚琼带兵北伐之际,她得偿所愿,逮到了机会便偷偷逃出了宫。   她转身便忘记了那个男人。   她走的异常干脆,寻不到一丝踪迹。   她对楚琼全部都是虚情假意,便没有所谓的愧疚和念念不忘。等她给妹妹的坟头上了香,找到一个合适的男人准备嫁了,洗尽繁华重新展开新生活时——   一个雷电交加的雨夜,楚琼颀长的身形立在她面前,如同黑压压的乌云遮住了她的整片天空。   男人低头看她,一身玄银甲胄,手中握着染血的剑,血混着雨水逶迤了一路,声音冷峻又低沉。   “——施施,本王有没有告诉过你。”   “——既然要逃,那就该逃的远远的,永远别让我再找到你。”   #人人都道楚琼励精求治不近女色   只有班施知道,在他喜怒不形于色的皮囊下,有着比朱琦还要可怕的疯骨# 第29章第29章   “有刺客!”   马车外传来侍卫激越的声音,“有刺客!”只听得外面马蹄杂乱、马声嘶鸣,叫嚣声像暴风一般迅速席卷开来,还有夹杂在其中刀剑碰撞的声音。   马车剧烈一晃,茱萸一个身体不稳滚到了堇色身边,堇色抱住她,心口砰砰直跳,也不敢掀起珠帘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茱萸吓得脸都白了,“我听说刺客都是心狠手辣的,会把人的头一个个割下来拿回去领赏,我们……”   外面的刀剑声一下下传来,仿佛不断有人倒下,她捂住耳朵不敢再听,“他们是不是都死了?殿下……”声音带着一抹颤,似是不敢再说下去,“我们今天会不会要死在这里啊…”   “胡说八道!”李嬷嬷斥责道,“你当太子殿下的侍卫是死的不成,谁不要命了,敢刺杀当今太子!”刺杀东宫储君可是诛九族的大罪,除非真的有人疯了。   紧接着密雨一般的箭矢射到了马车上,仿佛在回应着她所说的话,锋利的弓箭像钉子一般一个个狠狠地楔在马车上,李嬷嬷的话语戛然而止。   三人惊叫一声,随即紧紧抱在一起,胆战心惊地感受着马车上一道道箭矢带来的嗡鸣震动,箭矢越来越多,已经开始透过车帘射进马车里面。   每射一下,都仿佛是一下下狠狠钉在了她们心里。   一道箭矢正好嵌在了茱萸耳边,她终于崩溃,泪水瞬间流了出来,“殿下!我害怕!我还不想死!”   马车又是一个剧烈的晃动,顷刻间瞬间歪倒下去。堇色一个猝不及防的滑落,头碰到了坚硬的车顶,痛的浑身颤抖,只觉眼前一黑,眼冒金星。   “殿下!殿下!你怎么样?”茱萸挣扎着爬过去,瞬间哭的更大声了,“殿下!你流血了!”   堇色抽了一口气,脑袋只觉昏昏沉沉,强忍着安慰道,“没事的,只是撞了一下而已。”外面的杀声一下下撞击着耳膜,茱萸捂着嘴狠狠地止住哭声,三人拥成一团,被困在方寸之间的马车里,从未有如此近的感受死亡的气息。   此时此刻马车旁边听上去已无侍卫,想必都已经死了,呆在马车里只会成为众矢之的。死亡面前,一切的思绪竟是如此清晰,李嬷嬷犹豫了一下,像是下了一个决定,命令道,“茱萸,我们出去!”   “不能!”堇色抬头,表情难得的严厉,“绝对不可以出去!”   她知道现在出去意味着什么。   李嬷嬷没有理会她,推着发傻的茱萸,“快点!躲在这里只会成为他们的目标,趁乱混出去,找一找有没有隐蔽物。”   见她犹豫不决,她又催促几下,茱萸终于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抹干了眼泪,心一横道,“好!我出去!”   一旦出去便会被乱箭当场砍死,堇色心中一悸,“你们在做什么!我不许!我不许你们做傻事!”   李嬷嬷笑了一下,“殿下,只有您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这样我和茱萸才会安心。”   只要她们两人出来了,别人就不会以为还有人在里面,那么,殿下就是安全的。   堇色怎会不明白什么,怔怔落下泪来。   她从小便是被李嬷嬷养大的,在她心中已经几乎是生母一般的存在,她发誓回去让她颐养天年,还有给茱萸找一门好亲事,这是她生命中最亲近的两个人,早已为自己受了这么多苦,如今又怎么能够眼睁睁地再看着她们为自己而死。   她心口涩然,喃喃道,“如若连身边人都保护不了,那我这个殿下还有什么意义。”   “殿下……”李嬷嬷已是老泪纵横。这十七年里,腹诽也好,委屈也好,有了这席话,她已经知足了。   死亡面前,三个人紧紧地抱成一团,流下了热泪。   “我不准你们出去,”堇色重新抬起头,眼神多了一抹坚定,水洗的黑眸熠熠生辉,如同捞起了一方沉在池水中的砚台,“待在马车里不是办法,我们一起出去。”   她顿了顿,“反正我也不想活了,要死大家一起死。”   三人胆战心惊地下了马车,迎面一个箭矢便向茱萸劈了过来,茱萸吓的声音都变了样,“殿下救命!”她话还未说完,有刺客的头颅咕噜咕噜滚到了脚边,血和五脏流满了一地。   “啊啊啊啊啊啊!!!!”她立刻拼命地踹走死人,只恨不能立时剜了自己的眼睛。   朱痕不知从哪飞了过来,挥动锁链击退箭矢无数,“殿下小心!”   一只只箭矢被锁链挥掉,掉落在染血的土地上,她一人护在三人身前与刺客交战。   堇色便生平第一次看到了杀人的景象,顿时吓得面无人色。一时间脑子里什么都空了,呆呆地看着地上一堆死去的尸体,只觉得呼吸凝滞,失去了所有反应。   内卫们赶到,闪身把她围在保护圈中,然而鼻间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怎么样也挥之不去。   半晌,她俯下身去,苦痛地干呕起来。   另一边。挽丰护在堇容身前,格挡着几个刺客的合力攻击,正战的激烈。   堇容面色依旧冷静,内心却不似表面这般镇定自若。   刺客们手段狠厉,招式诡异,旁门左道的武功令人难以招架,时间拖得越长,内卫们渐渐体力不支,倒下的人已经越来越多。   他还是低估了那一群人,这一次,竟是这么棘手。   手下的人折了又折,看来他们这次,是要抱着必死的心态让他们一起葬身于此了。   刺客们越来越多,好像永远也杀不完一样,朱痕咬咬牙,一边掩护着身后三人去往安全的地方,一边挥动着锁链继续与他们交手,不知怎么的,这刺客邪门的身手倒是与幽澜教的有些相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几天几夜的星夜兼程,她的体力本来就很耗损,保护身后三人已是有些力不从心。   不久后,越来越多的刺客加入进来,侍卫们被彻底打散,纷纷手忙脚乱的应对着,朱痕又被十几人牵制住,堇色不知不觉间与茱萸李嬷嬷走散了。   她心如擂鼓,焦急地寻找着两人,一道破空的箭矢穿过空气,狠狠钉入她的小腿,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她一个不稳,趔趄着倒在了地上。   有飞刀直接扎入侧脸倒着的地面,身后一阵杀气袭来,她仓皇回头。   一个黑衣的蒙面人正在朝她虎视眈眈的靠近,手中拿着长剑,剑尖犹自滴血,流下一地荼蘼的痕迹。   她呆呆地看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男人,全身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一般。   一道疾迅的鞭子簌簌飞来,将她整个人卷了起来,抛到空中,她心中一凉,兀自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反而是仿佛被一个人抱在了怀里,她仰头,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熟悉的面孔。   少年一身黑衣,白皙的面庞上染上了斑斑血迹,像是白雪中的点点红梅,黑亮的双眸却是直直地看着她,眼底铺着烈火燎原。   她还未从刚才的死亡中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向来人,像是呓语一般,缓缓道,“无萧,是你吗?”   “是我,”无萧咧嘴一笑,眼中似有无垠的星辰,“我回来了。”   周围一切的喧嚣声都停止了,堇色美眸晃了晃,差点掉出泪来。   他见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仿佛是在安抚。   这么久不见,她好像更瘦了,也更美了,眼眶湿润,眼梢带着红,额间淤青一片,还有丝丝的血迹。   他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蒙面人见堇色突然被突如其来的少年卷走,便飞身朝他袭去。无萧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眼底已经换上了那抹凛冽的杀意。   “敢碰我的人,你找死。”   随后,他单手拖抱着堇色,另一手上的鞭子瞬间卷来,像灵蛇一般咆哮袭去,一阵强劲的力道劈开空气,须臾间,刺客已是四分五裂。   堇色一阵恐惧,情不自禁闭着双眼躲在了他的怀里。   “真是该死,”他自言自语了一句,把她放下送到自己背后,“乖乖待在我背后,不许乱动。”   堇色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他是她唯一的仰仗,而她亦是莫名地信任他,仿佛有他在身边,她便什么也不怕了。   又从地面腾空而出几个刺客,仿佛永远也杀不完似的,无萧一个闪身,跳在刺客们中间,表情冷静,眼中却像是染着烈火,手上的动作招招致命、毫不犹豫,杀人对他毫不费力,就像抖落一树的树叶那么简单。   他轻功卓绝,身姿矫健如风,挥起长鞭时衣诀和马尾飞扬,像是在跳一曲纵情的舞,然而画面却是惨烈的、甚至是令人不忍入目的…堇色立在原地,全程看的心惊肉跳,内心擂鼓不止。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的生活吗,这……便是,真实的他吗?   须臾间,只剩无萧一个人站在尸体堆上,刺客被他杀的一个不留,死相凄惨。   他拂了拂手,提着鞭子一步瞬移到她面前。   刚从巴蜀之地回来,又刚刚在她面前纵了杀欲,他现在给她的感觉整个人都冷冽了不少。堇色一阵颤抖,往后退了几步。   离开了死亡的威慑之后,她甚至觉得,他比这些刺客还要可怕。   注意到她的眼神,无萧愣了一下,“怎么了?”   “哦。”他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看到溅到一手的血,忙就着还算干净的衣服擦了擦,这才把它轻轻落在她的肩膀,“怎么?吓到你了?”   这些人他又全杀了,她会不会又要生他的气了?但是一想到他们伤害了她,他就觉得自己一点都没有做错,恨不得一个个活剐了才解气。   他不想让彼此计较此事,想赶紧让她忘掉这不好的一幕,便带着她远离了战场,把她抱到一颗高高的树上。   隔绝了远远的呐喊声,他久久的凝着她,直到看到她的面色终于缓和了几分,才开口道,“好啦,这么久了,有没有想我?”   堇色还处于刚才的震惊中,好久没缓过神来,听到这话后,苍白的脸色这才慢慢活泛了一些。   落在他的眼里,便是她眉眼舒展,眼眸明亮了些许。   不过她还是想离他远一点,然而少年却一点也不给她机会逃离,整个人贴的更近了。   他勾起她的下巴,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她的嘴唇,明明动作很温柔,却透着一股让人不可抗拒的感觉。   “想我了吗?”他深深看她,存了一丝调笑,“哪里想了?是这里想吗?”他指指她的心口。   “还是……”他又凝着她的唇,喃喃道,“还是这里也想了?”   那一抹散发着芬芳的柔软触感,日日侵蚀着他的心,令他孤枕难眠夜不能寐,而此刻的她就在他的身边,他的眼前。   堇色后背一阵紧绷,只瞪着有些惊诧的眼睛看他。   然而还未等她反应之时,眼前少年已经俯下了身,低头一口封住了她的唇。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1223:24:35~2021-10-1323:44: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桂箱庭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第30章   熟悉的感觉又回到了脑海中,堇色习惯性地仰起头,下意识想要躲避,而无萧好似早就预备到了这一点,手拂过她的后脖颈,缓缓地扣住,另一手托起她退避的后脑勺,不让她再后退半分。   这样子简直像是在强吻,刀剑纷飞的战场中,耳边是短兵相接的杀伐声,远处一颗高高的树桠上,一白衣女子被一玄衣少年紧紧笼罩着身躯,少年置身事外地拥着她,深深地加深着这个吻,嘴唇舔舐着,吮吸着,像是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   这个有些激烈的吻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无萧终于意犹未尽地离开了女郎花瓣似的朱唇,舔了舔唇。   堇色显然是被亲懵了,只见此刻的美人凤眸含水、耳垂晕红、香腮更是娇艳欲滴,见她这幅动人模样,他心念动了动,又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蜻蜓点水似地印了一吻。   “我去清明谷寻你时,已经人去楼空,不过我找到了这个。”   堇色大脑还处于一片混沌中,刚呼吸完几口新鲜空气,听罢心中一沉,似乎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劲。   “你看,”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来,两指将信笺夹在空中,朝她晃了晃,“这是什么?”   当她看见这封信笺时,整张脸都热了起来,耳朵更是红的像是滴血,忙伸手去夺,“把它给我!”   无萧得意地后仰,偏不让她摸到那封信,他还没见过她这副失态的模样,好整以暇地欣赏了片刻,扬声道,“这可是你给我的,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   “玉箸垂朝镜,春风知不知。”他抖开信纸,心情似乎很好,念着中间空段的时候,还抬起眼来,揶揄地看了她一眼,眸中含情、唇角勾笑,像一只狡黠的狐狸。“我竟不知道,你竟是这般想我。”   堇色面如火烧,像是听了什么极难堪的事情,一瞬间羽睫轻垂,连看他的勇气都没有了,只低头泄气道,“你把这个还给我罢。”   当她写下这封信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和他此生永不相见的准备。最后一个登上马车,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她偷偷的将这一封早就写好的信笺放在了梳妆台上,就当是给他们两人的相遇,画上一个凄美的休止符。   谁也没想到这封信竟这么快就落到了他手里,还以这种猝不及防的方式。   “不给。”他就像一个奸计得逞的、淘气的小孩子,“这是你给我的,我才不给你,我要一直留着。”   无萧眸光带着轻佻的笑意,说话间,还将信笺放在唇上吻了吻。   看了他的动作之后,堇色只觉得更羞赧了,手指蜷缩着,难为情的目光不知要放在何处,眼睁睁看着他将那封信收好,又及其珍重地放回怀里。   她嘴角嗫嚅了一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起身要走,却忘了此刻是在树上,“哎哟”呼了一声。   他手长脚长地一把拽住她,将她转了个圈又跌到自己的怀里,“好了好了,我逗你玩的。”他才不舍得让她离开自己。   他的怀抱并不美好,还有隐隐的血腥味,堇色强忍着不适,但他的力气又太大,实在是半步也挣不开。   “你……先放我下来。”她不敢回头,因为此刻的少年正紧紧地抱着她,长腿交叉着盘着她的双腿,将她紧紧桎梏住,垂头贴向她,还在不安分地这里嗅嗅、那里摸摸。   当少年的唇贴上冰凉的后颈时,她猛地打了个冷颤,忙转移道,“无萧,我们回去吧,如果找不到我的话,李嬷嬷她们会担心的。”   对了,不知道李嬷嬷和茱萸如何了,念此及,她美眸轻颤,蒙上一层忧心。   “好吧。”被打断了,无萧自然有些意兴阑珊,随即又突然兴奋了起来,“那你可要抱紧我,抓稳咯!”他站起身,将她拦腰横抱起来,一个箭步冲出了树桠,好似一道急速的弧线。   呼呼的风声传来,堇色惊叫着紧紧抱住他的劲瘦腰身,将脸埋入他的怀里,预想而来的杀声并没有扑面而来,她抬头悄悄窥了一眼,地面已尽是堇容的内卫,刺客们已经全部被伏诛。   当无萧抱着她一路顺畅无阻地落到堇容面前时,首先冲过来的便是喜极而泣的茱萸和李嬷嬷,“殿下!殿下!你没事就好,可担心死我们了!”   身后的堇容款款而来,面色似有些疲惫,他没有注意到他,只是目光落向站在他身前的堇色,似是落下心来,“长姐没事就好。”   但是无萧却看的分明,他看见了堇容和一众侍卫,里面竟然还有朱痕的身影,他皱起眉,觉得一阵恍惚,于是定了定神,又重新看了一眼。   茱萸率先发现了他,指着他惊道,“无萧!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无萧一下子便觉得脑子嗡嗡的,像是有什么东西窜到了天灵盖。   察觉到身后有人拽了拽她的衣角,堇色转过身看向他,柔声问道,“怎么了?”   “等等,他们叫你什么?”无萧皱着眉头,仿佛有点难以置信。   “——殿下?”   。   无萧郁闷地坐在高高的树桠上。   经过了来路不明的刺客们猛烈的突袭之后,护送回宫的护卫已经损失的厉害,挽丰指挥着剩余的人手修葺马车、清理尸体、整顿装备,一切是那么的井然有序进行着。   很多护卫都受了伤,被统一安排到了一个角落等待治疗,七零八落的人群中,那一袭月白色的倩影错落在其中,便格外的引人注目,正在认真地给侍卫们包扎伤口。   已经过了好一阵子,他还是不能从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中缓过神来。   她是公主。   堇色竟然是公主,她竟然是当今太子的姐姐。   无萧仰头,深深望天。自己重伤之下,竟然是被当朝长公主给救了,而他一心想要挣脱的太子,竟然和她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觉得自己这十七年已经活的够跌宕起伏了,没想到这种神奇的事情还是会发生在他身上,缘分,果真妙不可言。他一阵无语,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百思不得其解。   深深看了一眼穿梭在众人中间犹自忙碌的堇色后,一个闪身,人已经离开了树桠,消失不见。   朱痕正坐在营帐外面休养体力,从巴蜀之地星夜兼程赶回来,又刚刚经历了那么一场大战,她的精神和体力已经疲惫不堪到了极点。   正在这时,面前倏地闪过一道黑影,无萧落到了她身边,眉目不善地打量着她。   “你骗我。”   身为暗卫,常年训练出的危机意识让她立刻全身戒备起来,朱痕几乎是第一时间迅速起身,与他拉开距离。   “什么意思?”她镇静问道。   “你明知我跟堇色认识,还要装作去助我,”无萧冷哼一声,道,“我还真的以为欠了你一个人情,没想到竟是如此。”   “你和殿下认识?我并不知情。”朱痕心中吃惊,“我只是遵照上面的命令行事而已。”竟然直呼长公主殿下的本名,这小子果真狂妄的可以。   “那就是堇容。”   她有些气他对堇容的无礼,冷冷道,“无论如何,正是因为太子殿下,解药你也得了,人你也救了,不是吗?”   语中之意不言而喻,她突然想起来,那日在青城看到的无萧身边那名举止不俗的女子,难道是……   怪不得在看到堇色的第一眼时,她就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无萧……和长公主殿下……   “起来,”无萧看着她,冷冷道,“我们决斗。”   朱痕面色一变,她现在的体力如何能是他的对手,“无萧,你要干什么!”   朱痕的话说的倒是不错,但是不知为什么从她嘴里讲出来,他就是觉得分外的厌恶,他恨极了这种摆弄自己的人,“你打不打?”   少年的眼中已是风雨欲来,朱痕看的一个心悸。明明前几天他们还是生死作战的战友,转眼之间他就对她刀剑相向,她简直不知道眼前这个喜怒无常的少年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是看得出来他明显不是跟她开玩笑,她甚至已经感觉到了杀意。   朱痕咬咬牙,终究是扯开了自己的锁链,这个少年身手高超又喜怒无常,如果现在跟他硬碰硬,情况可不是太妙,但是现下已经别无他法了。   正在这个时候,一道清越的声音悠悠传来,“住手。”   堇容负手缓缓向两人走来,一袭银白锦衣衬得整个人矜贵孤高,不可逼视。   仔细一看,他和堇色的面貌确实有那么几分相似,都是一样面容雕琢,气质姝然的妙人,这么一看,说是姐弟也并不违和,但是无萧就是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   “你知道,是不是?”   堇容面色和蔼,只是缓缓一笑,平静道,“这只是一个误会。”   “朱痕,放下兵器。”   朱痕看了看堇容,随即收回锁链,不放心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管你信与不信,本宫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剑拔弩张的气氛,有了第三个人的加入,沉静如水的声音似乎也让整个气氛缓和了下来。   无萧抿了抿唇,想了想,终于缓缓将手中的鞭子收了起来。   堇容看着他,淡淡道,“堇色还在那里帮忙,你要去看看她吗?”   无萧冷冷哼了一声,这还用他说,这么想着,也不想多待在这里一刻了,随即脚下便是一个瞬移不见了。   看着眼前一瞬消失的少年,朱痕放下手中锁链,也算是松了口气,“朱痕多谢殿下。”   “没事吧?”   她摇摇头,“属下没事。”   堇容轻轻点点头,长眸落向她,淡淡道,“你辛苦了。”   面前这温柔的声音让胸口似是都有些酸涩,她低下头,“为了殿下,属下在所不惜。”   “我吩咐下人给你带去了金疮药,这一阵受的伤,记得好好治疗,别留下后根。”   “多谢殿下关怀。”她声音涩然,不敢抬头看面前贵胄如神邸的男人,一直低垂着头,直到那道轻缓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   无萧去找堇色时,她还蹲在一群受伤的侍卫前为他们包扎伤口,茱萸在一旁帮忙打着下手。   他不好去打扰她,只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她。   她依旧是那么一副温温淡淡的样子,即使是面对肮脏的伤口、卑贱的奴仆,还是对他们耐心至极,丝毫未见任何的倦怠。   这真的是一国的公主吗?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面色一阵阴云密布。   “伤口已经包扎好了,最近两天不要沾水。”堇色正在对内卫嘱咐着,一个有力的手臂突然横在眼底,把她拽了起来,“跟我走。”   她见是无萧,正欲制止他,少年随即冷淡地撇了一眼旁边的茱萸,“你来。”   茱萸不明所以,但是此刻少年的脸色阴沉的吓人,她不敢不答应,发着愣的间隙,便眼睁睁地看着堇色月白的衣裙曳地,被他强硬地拽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玉箸垂朝镜,春风知不知。——薛涛《春望词四首》   喜欢的亲亲欢迎收藏评论哦!   感谢在2021-10-1323:44:48~2021-10-1422:39: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桂箱庭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第31章   堇色不明所以,“无萧,你怎么了?”   无萧不发一语,只是牵着她的手渐行渐远,然后他抱起她,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只一个纵身轻捷飞起。   耳边尽是呼呼的风声,身后的营帐越来越远。堇色感受到了不安的气息,开始慌乱起来,“无萧,这是要去哪里?”   沉默的少年终于开口道,“我要带你走。”   她心下一沉,“你要带我去哪里?”   哪里吗?哪里也无所谓,少年无所谓地想,清明谷也好、隆阳也罢、天下也好,只要能把她藏起来,不再有乌七八糟的人烦他们,哪里都可以,只有她跟他。   堇色看了一眼无萧,此刻的他面色阴沉、神色阴郁,根本就不像是平时开玩笑的样子,当下心中一凛,还是强忍着耐下心道,“无萧,你放我下来,我们快回去。”   他又变成了那一副听不见任何声音的样子了,只一味地抱着她往前飞,而且越来越远。   明白他这次是真的动真格了,她慌乱道,“无萧,停下来,快住手!”   “快停下!”少年飞了很久,一路上仿佛也听烦了,终于还是犹豫了一下,顺从她的话停了下来。   两人落在了一个悬崖边,正是他们当初在清明谷放飞幼鹰的地方。   无萧心中起了涟漪,阴郁的脸色稍稍褪去,他望着崖间,眸光泛起一丝温情,“你还记得这里吗?”   他想起了清明谷的很多事情,想起他背着她在崖间赏月,一起在月下饮酒,在湖边弹琴舞剑。谷中的湖水是那样的清凌,她在湖心亭奏琴,而他就在湖面凌波而行,那样的日子恬静而美好。   声音不自觉夹了一抹柔,似乎也想让旁边的人儿和他一起陷入以前的种种美好回忆中,但是女郎明显和他不是在一个情绪上,她拽着他的衣袖,焦急地说道,“无萧,这是哪里?快带我回去。”瞬间打破这一池迤逦的气氛。   无萧皱了皱眉,从温情的回忆中脱身,不满地看向她。   看着少年起初阴沉转为温柔,现在又莫名换回阴沉的脸,堇色心底凛了凛,想了想,话语换成一种温柔的试探,“无萧,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不好。”   没想到这一次,无萧直接拒绝了她,“我要带走你,去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就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他已经有了解药,他会治好她、照顾她,他们会浪迹江湖,逍遥山水,他会带她阅尽天下繁华,带她去看祁山的雪,去看塞北的风,还有天山的绝美景致,做一对自由快活的神仙眷侣。   她怔住,“无萧,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你看我像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她后退半步,美眸染上不解和难以置信。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日子,难道不好吗?你放心,我以后会照顾好你的。”他装作没有看见她的反应,自顾自地牵起她的手,拉着她就想往前走。   一股柔韧的力道牵绊住了他,力道来自于身后的女子,虽然力气微不足道,反制住她简直对他来说易如反掌,但他还是被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堇色目光哀恸地看着他,“无萧,我不能和你走。”   无萧转过头,脸色慢慢阴鸷起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她没有说话,只是柔弱无骨的柔荑轻轻挣脱开了他的手,他低头看看空空如也的手掌,再抬头看一眼缓缓退后几步的女郎,内心突然升起了一股无名火。   “你不愿意?”   堇色被他可怕的神色怔住,顿了顿,还是说道,“我…不能和你走。”   “你不是想着我吗?诗里都念着我吗?现在我就在你的面前,你却不愿意跟我走,为什么?”似是想起了什么,他又面色不善地凝着她,“难道你愿意跟他们走,愿意跟堇容走?”   说完之后,他便双手扣住她瘦削的肩膀,阴鸷地盯着她,仿佛她只要开口一个不如他的意,就把她的肩膀生生掰断。   大力的力道让她蹙起眉头,痛的被逼出了泪花,“无萧……你放开我。”   他却没有如她所愿,铁定了要她一个解释,她咬着唇,终于道,“我是一国公主,如果我跟你走了,不仅是你我,就连他们都会遭殃的,你明不明白?”   “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他再也忍耐不住,几乎是吼出来,“你骗我,你是公主,你却一直不告诉我,你为什么骗我!”   “你冷静一点,”堇色感觉自己的肩膀铁定是青了,“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无萧,你听完说……”   “我可以原谅你,只要你跟我走。”他默了默,稳定下自己激动的情绪,“跟着我,我会保护好你,不会让别人动你一分一毫。”   只要她跟他走,只要她愿意,他必会对她百倍温柔,什么都听她的。他不在乎她是公主,她是任何人都不要紧。   但是眼前的女郎目光凄楚,却难掩灼灼,仿佛在坚定地告诉他,她不能跟他走。   无萧只觉得自己头皮都要炸了,天灵盖蹭蹭窜起一股无名火。看着历来对他温柔至极的女郎,现在却是如此坚定又恐惧地抗拒着自己,仿佛自己是什么可怕的洪水猛兽,这种不好的回忆迅速复苏起来,和以前的某些记忆一一重合。   他顿时怒由心生。   “你再说一遍,你确定?”他慢悠悠道,已经透着十足十的危险。   这是他给她最后的机会。   “……”堇色嗫嚅着嘴角,眸光深楚地看着他,依然等不到他想要的半分回答,她的沉默已经给了他答案。   无萧慢慢松开她的肩膀,冷笑了出来。   “好啊,好!”   他看着她,眸中已是烈火燎原,“不跟我走,你就在这里喂蚊子吧。”   他站起身来,冷冷道,“山中虫兽肆虐,毒蛇横行,你就呆在这里吧,到时候让野兽把你给叼走,把你给咬死,也不会有人管你的。”   少年长身直立,不含半分感情地睨了她最后一眼,一个飞身,人便消失不见了。   。   茱萸自己一个人把伤员们都给包扎好了,挽丰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幽幽地问了一句,“长公主殿下呢?”   “殿下被无萧给带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你没有看见他们吗?”茱萸头也没抬,反正他们两个人就爱天天待在一起,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挽丰微微凝眉,不发一语便离开了。   “什么嘛,真是个木头。”她扁了扁嘴,不满道。   暮色时分,她见堇色和无萧两人还没有回来,心下开始纳罕,“这个点了,殿下怎么还没有回来?”   直到暮色逐渐被黑夜所吞噬,黑夜降临,两人还是始终未回,她一阵不妙,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慌张地去找挽丰,挽丰正在擦拭兵器,闻言当即抬头,“你说什么?”   “殿下被无萧带走已经好一阵了,奴婢找遍了四周,也没有半点痕迹啊!”茱萸慌张万分,再一想,更是细思极恐,“难道……殿下难道被无萧给带走了?”   “这可怎么办啊?要不要告诉太子殿下啊?”   挽丰也暗叫不好,一筹莫展之际,堇容悠悠出现在两人身后,“不用了,我已经知道了。”   茱萸急忙跪下来,声音快要哭了,“太子殿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没有看好长公主殿下!求太子殿下想想办法!”   堇容道,“这件事我会处理,你退下吧。”   “殿下…”茱萸抬起头来还想再说些什么,挽丰赶紧朝她使了个眼色,于是她便止住了话语,抽抽搭搭地回去了。   人一走,堇容已是慢慢蹙起眉,沉静的眼眸染上几分寒意。   。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徒留堇色一个人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   黑夜完全的降临了,像浓墨晕染天际,迅速地蔓延开来,堇色独自站在空旷无人的山里,不知道站了多久,耳边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寂静地听不到一丝人声。   她以为今天碰见他是上天的意外之喜,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那个见面还言笑晏晏的少年,他刚刚明明还吻了她,对她笑着说话,一瞬间却又突然怒目相向,仿佛要杀了她一般,放完了狠话便把自己抛在了这里。   她抱紧胳膊坐在一块大石上,完全不知道身处何地,感受着黑暗中无边的绝望。   坐了许久,幽深的密林中,已经传来野兽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声,还有奇奇怪怪的东西踩到树叶的声音。   她想起他临走时说的话,一股强烈的恐惧感涌了上来,随即便是更深的失落。   她已经惹恼了他,也许这正是他的本意。   那个对她百依百顺、笑意吟吟的少年,终究是自己的黄粱一梦罢了。   那个少年就这么走了,把她一个人丢在了这里。他吻她的时候,身上还带着浓烈的血腥气,眼底透着令人肃杀的气息。他这次回来,哪还像曾经认识的那个无羁少年,只让她感觉到冰冷和恐惧。   她神色凄楚,置身在死寂的黑暗中,感受着无边的恐惧将她包围。   或许,他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已经不知道坐了多久,恍惚中,有一个俊美的少年仿佛蹲在眼前,皱着眉头看着她。   花瓣似的眼眸轻轻敛起,蒙上了丝丝不可言说的光彩,像是暗夜里的璀璨星云,朦胧中,他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湿润,轻轻道,“跟我走。”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去而复返的少年,怔怔道,“不……”少年长指随即封住她的唇,低沉的声音蛊惑而柔情,又像是自言自语,“说你愿意跟我走。”   他重新牵起她的手,被她轻轻躲开。无萧便低头凝着她。   暗夜中的她美眸含水,眼角发红,羽睫轻颤着,就是不去看他,明明委屈极了,却还是不肯向他低头。   看到她这幅样子,他也怒了,凑到她耳边,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真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是吧?”   他走后便立刻就后悔了,野外危险重重,到了夜晚更是野兽横行,她一个弱女子根本待不了那个地方太久。   他便去了又回,隐匿在她的周围,密切观察着她的动向。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看到她站在原地了很久,然后开始慢慢地往回走,走累了还歇歇停停。   他看着看着,心里便更生气了。   他以为把她丢在这里能磨一磨她的锐气,让他不得不跟他走。结果她倒好,看这个架势他就知道,就算离了他,她还是要一个人走回去。   直到她坐在一块大石上,似是累极了,久久地歇息着,不久后,她的睫毛一颤一颤,竟滚下几滴泪来。   他心中一动,再也忍不住,便又这样出现在了她面前。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开口,气氛一阵死寂。   见堇色始终不言语,自有着一股浑然天成的风骨和韧劲,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最后终是无萧脸色一动,首先妥协。   “好,那你给我一个让我信服的理由。”   堇色道,“因为我是公主。”   还是那不变的四个字,他怒极反笑,“好。”然后他把她背了起来,往回去的路上飞去。   含着满腔的气愤飞了半天,慢慢地,他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自己怎么就这样向她妥协了?明明是他占尽优势啊。   他内心的愤怒本来就没有彻底散去,现在更是越想越气,立刻落在一块岩石上,想了一想便转身,飞向了背道而驰的另一边。   堇色本来还偷偷抹了抹流下的眼泪,见状忙轻轻问,“不是要回去吗?”   “我又改主意了。”无萧忿忿道。   不能这么轻易地总如她所愿,也太不潇洒了,他堂堂江湖魔头面子何在?   他哼了一声,悠悠道,“我想了想,好不容易出来了,总不能让你就这么轻易地回去。”   她心中一凛,“什、什么意思?”   话未说完,突然被一个翻身,她还未惊呼一声,随即又稳稳地被他抱在了怀里。   他在空中抱着她,薄唇贴向她的耳际,若有若无地触着她白润的耳朵,酥酥痒痒的,“你如我的意,我就带你回去。”   低糜的热气呼在她的耳廓,直教她耳垂晕红,香腮滚烫,他笑了一下,道。   “——今夜,你是我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大意了,忘了看时间,我的小红花不完整了……   今天也许会二更,也许没有   喜欢的欢迎收藏评论哦! 第32章第32章   “什么?”   她完全不能明白这个善变的少年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本来说的好好的带她回去,怎么突然就改主意了。   “无萧!我们快回去,我们回去好不好?”   一路上无萧听她说回去听得烦心,将她的身子颠了颠,佯作吓唬道,“再吵,再吵就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耳边尽是呼呼的风声,身下便是万丈悬崖,刚才密林听到野兽嚎叫时的惊惧还历历在目,堇色小脸白了白,下意识埋在了他的脖颈里,睫毛颤了颤。   他被她柔顺的动作所打动,安抚地拍了拍她轻微发颤的肩头,又紧了紧她的腰肢。两人就这样轻捷地穿过山川、越过熙攘闹市,轻飘飘落在了一家宅院中。   “到家了。”无萧放下她,语气轻快道。   这是一个很偏僻的宅院,在闹市中一点也不起眼,堇色轻轻打量着四周,心念一动,不禁问道,“这里是你的家吗?”   “算是吧。”无萧答道。这个宅院是他之前买下来的,并不引人注目也方便,他平时大部分时间就会在这里休息,作为一个临时的落脚点。   “那这里是哪里?”   “隆阳。”   堇色听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心里越来越不安,这是不是离堇容他们越来越远了?   “无萧,我们回去吧。”她拽拽少年的衣角,几乎是请求道。   少年长指封住她的唇,不愿听她继续说下去,“你今天陪我一晚上,我明天就把你送回去。”   不知道怎么的,每次听到她下意识说出抗拒自己的话,他总是会很心烦,总是下意识的想堵住她的嘴,不想再听她继续说下去。   堇色听闻,美眸一暗。这是一个她只能同意的条件,离开了无萧,她根本寸步难行。   她被他拉进屋里,看着他一个人欢快地擦着桌椅,收拾着屋中的床褥,换洗着一切灰尘的东西。   少年风卷残云地收拾着屋子,看上去兴高采烈,而堇色却皱着眉头,心里越来越沉。   她怎么能够可以和他就这样待在一起,以前清明谷她不介意,完全是因为有李嬷嬷在、有茱萸在,她才有恃无恐。但是这里是完全陌生的地方,还是在他的家里,她简直不敢想这个反常的少年可能会做些什么。   她也不是小孩子,任再怎么无知也懂得,夜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可能会发生怎样的事情。她现在已经对他的话不能相信了,她根本就不知道明天他是否愿意带她回去,万一他就这样把自己带走了……   她坐在擦好的凳子上,一语不发,愁容满面。   无萧将杂乱的屋内快速地整理完毕,又不知道去哪了,只听见隔壁的屋子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然后过了半晌,他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这么晚了,你肯定饿了吧,快把粥喝了吧。”   堇色摇摇头,她现在怎么能喝的下去?她一心只想回去。   他盛出一勺放到嘴边吹了吹,递到她的唇边,“你尝一下,我亲手给你做的。”   少年说着神采奕奕的话,动作却是丝毫不容拒绝,她只能无奈张了张嘴,只吞下了一口,便皱了皱眉头,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无萧看着她那奇异的神色,“怎么回事?”随即也用汤匙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口,刚吃到嘴里便呸呸的吐了出来。   他将粥倒在了外面,悻悻道,“算了,我还是给你出去买吧。”   明明自己以前觉得口味还好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怎么现在开始跟着变挑剔了。   他叹了口气,妥协地把碗放到桌子上,心里悻悻盘算着以后该怎么给她做饭吃。自己以后可能养不活这个矜贵的公主,这么想着,心里竟是有些打击。   堇色看着少年古怪的脸色,轻轻摇摇头,“我不饿。”   “那要不要去床上休息一会?”她当然是想也不想地拒绝,他却已经起身把她扶向床边,语气关心道,“休息一会儿吧,今天你肯定吓坏了吧。”   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带着些跃跃欲试的兴奋。   堇色不情愿地立在床前,欠着身静默低着头,眉目深垂,嘴角轻抿,微微侧着脸,修长睫毛和高挺鼻梁成为一道优美的剪影,耳边的白玉铛轻轻晃动着,露出纤弱的肩颈线条,无萧看的痴了。   他铺好了床看着她,不自察地吞咽了一下口水,“你,你快过来呀。”   落在堇色的眼里,便是少年目光灼灼地立在床边凝着她,露出饿狼看肉一般的眼神。   她有些触动,打掉了他伸过来的手,不解地看他。   无萧最看不得她这副温和又纯洁的模样,像是不可教人玷污的下凡仙子,也许是临死前被她所救,堇色在无萧的心里一直便是神女一般的存在,处在云端圣洁不可触碰,也打消了他心里的不少不可说肖想。   可是如今,看着佳人如此勾人而不自知的模样,他轻轻滚了滚喉结。   他想今天对她做一些自己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事情。   这么想着,无萧心里便一下子轻松了很多,他眉毛一扬,挑起她的一方披帛,便往自己怀里带。   他不想只是吻着她、牵着她,他更想触碰她、交融她,把那朵美丽的空谷幽兰,染上属于自己的颜色。   就算自己是淤泥又有何妨,反正她也心里有他,不是吗?   身不由己地被披帛卷起靠近着他,继而被他牢牢地禁锢在怀里,堇色心中一沉,美眸微颤,紧张地看着他,“无萧,你要做什么?”   他很高,比她足足高了一个肩头,他是她见过长得最高的男子,每当他俯下身子跟她讲话时,那种无处可躲的笼罩感,眼神就像是猎人看着无处可逃的猎物,轻松而又势在必得,总给她带来一种挥之不去的压迫感。   他不说话,只直直地凝着她的唇,沉下肩膀又要亲下去。   他吻过她两次,但那都是情绪之下的意外,而现在的感觉并不是堇色想要的,纵使她再无知也感觉到了即将的危险,她现在只想要逃脱。   她伸手捂住他欺过来的薄唇,佯作镇定,“无萧,你冷静一下。”   欲|念之火已经在心间蛰伏,此刻的少年怎么可能冷静下来,他只想慢慢地品尝她,将她一口一口拆折入腹。   堇色看着少年渐渐发红的眼梢,心下擂鼓不止,双手抵住他的胸膛,“无萧,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我知道。”无萧无所谓应了一句。   不过那又怎么样,他不在意。   何况过了今晚,自己就更没有机会了。这么一想,他心中阴暗的一面又上来了。   他是不可能让她以后嫁给驸马或者和亲的,就算她是公主又如何,她只能属于他。   他揽住欲要逃脱的堇色,倾身便吻了下去,声音缱绻,“今夜你只属于我。”   冰凉的触感再次印上她的唇瓣,堇色一阵心悸,身体本能地僵硬住了。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吻她,但是这个吻却一点也不温柔,他啃咬着她的唇,似乎有些急切,她的唇瓣甚至被他吮的微微发疼。   她惊醒,开始逃避,但是无萧将她紧紧抵在墙上,双臂圈住她,不让她远离他一分一毫,她的力气哪是他的对手,只能仰着头被动地接受着这个吻。   他吻得越来越急切,带着微微的喘,慢慢地,似乎嘴唇已经不能满足于他了,他扣住她挣动的脖颈,含上她的耳垂,火热的舌舔吻着她敏感的耳廓,另一只手一下下拂过腰际,堇色立时泛起一阵酥麻的颤抖,双重的刺激让她瞬间失去了力气,无力地垂下了一直推拒的手。   “住……住手。”她咬着嘴唇,悲戚地侧过脸,他便顺势将唇埋入她的脖颈。   一种奇异的酥麻立时窜入心房,她呜咽一声,手指深深地嵌入手心,不让自己发出奇怪的声音,少年仿佛爱极了她幽香的脖颈,也仿佛存心捉弄她,只将嘴唇印在她灵削的锁骨、她脆弱的动脉。   那种湿热的舔终于让堇色招架不住,她颤声开口,带着令人发酥的痒,“无萧,你别、”   无萧听得了,便又立刻仰起头寻找她的嘴,吻着吻着,他一个横抱将她抱起,两人便往床榻上滚去。   “无萧,快住手!”漫天的慌乱和未知的恐惧将堇色包围,她慌不择言,乞求能唤回身上少年的一丝丝理智,“我救你性命,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能,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少年随心所欲惯了,此刻更是听不进去任何话,她挣扎的样子却是更加唤醒了他的征服欲,当即眼梢便越来越红,慢慢成了一种别样的疯狂。   他单膝抵住她挣动的膝盖,垂下身子咬住她的耳畔,低低道,“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我就想、”   堇色忙捂住他的嘴,似是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不堪的话出来,“住嘴!你不许说!”   无萧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邪肆又癫狂。然后他又缓缓躬下身,欣赏着身下泫然若泣的美人,一下下剥开她身上的一层层茧,要看那展翅欲飞的蝶。   身下一凉,堇色慌乱地蜷住身子护住胸前。   少年单手缚住她的双臂,力道根本抵挡不住,另一只手挥舞在上方毫不犹豫,就像解除病人身上的绷带那般自然,她只能难堪地闭上眼睛。   她心如死灰,觉得人生中最屈辱的事也莫过于此了。   不知过了过久,那双备受折磨的手终于停了下来。顿了一顿,空气中随即传来一声少年的轻笑。   无萧静默半晌,由衷赞道,“你真漂亮。”   羊脂般莹白如玉,线条曼妙,腰肢如瓮口盈盈不堪一握,锋棱瘦骨,该有的却一点没少,让他半点也移不开眼。   魅儿之流与之相比,便像是鸡毛之于翎羽,简直不堪与之相较。   “别看,你不要看…”她护着心口,试图做最后的抵抗,尽管已经觉得自己不干净了。   无萧没有管她,只默默地欣赏着、逡巡着,像是猎人注视着手中温驯的黄羊,放浪的视线顺着优美曲线缓缓下移,来到那双修长笔直的腿上。   他目光一凛,脸瞬间黑了下来。   纤细白皙的小腿处,一抹可怖的伤口狂乱地占据着视线,新生的伤口撕扯开来,正在一滴滴往外渗着血。   一丝清明顺势爬回了脑子,他抬起头来,死死盯着身下羽睫轻颤、满脸恐惧的堇色。   一室的缱绻瞬间破碎,他又恢复了那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嘴唇翕动着,看着她,一字一顿道。   “——这是怎么回事?”   --------------------   作者有话要说:   降温了,请大家注意保暖,保温杯喝一口压压惊 第33章第33章   堇色现在哪里还注意什么,只扯起衣服重新裹住自己,感受到身前的少年正抚摸着她的腿,还在一点点抬起来,她再也忍受不住,终于坐起身子,一个巴掌打了过去。   无萧:“……”   即使是盛怒,她也说不出一句脏话,只是面色绯红地看着他,长颈血红,耳垂更是红的滴血。   “出去!”   无萧捂住脸,有些难以置信看她,“你打我?”   她一直对他温柔至极,重话都没有说过一句,此刻看着他捂着自己的脸,似乎被打懵了,白皙的俊脸上迅速浮现出五个红色的指印。堇色一阵心虚,心软的性子又泛了上来,“无萧,我不是……”   无萧顿了顿,晃了晃破碎的眼眸,只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你的腿怎么回事?”   听了这话,堇色这才注意到自己受伤的右腿,被刺客给射伤之后,自己还一直无暇去上药,此刻因为过分的牵动,未结痂的伤口又挣开了,一点点往外渗着血。   不注意还好,一注意钻心的疼痛感便涌了出来,她看了看,如实回答道,“这是遇袭时受的伤,我、”   无萧马上想起他刚赶到救她时她倒在地上的情景,当下便打断道,“是那个时候?”   堇色点点头,看着少年又马上阴鸷起来的神色,不敢揣度此刻他的心思,选择沉默的噤声。   “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伤口的?”   无萧拧眉看着她,面色沉的能拧出水来。   当下床榻一轻,堇色抖了抖,少年起身离开,过了一会,颀长身形又重新回来,手上拿着伤药和纱布。   把她的腿放在自己膝上,他一边为她上着药,心中似是有气,话语带了点讥讽,“给一堆人疗伤,竟没有时间看看自己的伤,你可真是个大善人,真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公主。”   堇色听出他的阴阳怪气,一时也不敢说话,只咬了咬唇,生怕一个说话又不知哪里触怒到了他。   她不喜欢他现在这个样子,重新回来的他简直就是喜怒无常,让她感到陌生。   她不想揣摩他的脸色说话,不由得怀念以前那个无忧无虑、潇洒无邪的少年郎,这么一想,堇色颤了颤羽睫,美眸闪过一丝委屈。   好不容易再相见,自己就这么被他莫名其妙地带走了,一天内经历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他不给自己一句解释和道歉就罢了,还这么凶巴巴地对待自己。   她愈想,愈发心酸,睫毛一滚,匆匆擦去眼角滚落的一滴泪。   此刻的无萧垂着头,自是没看见她悄悄的动作,“有点疼,忍一下。”   如果堇色仔细听听,就能听出少年语气中难得的温柔,不过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对无萧的委屈和恐惧,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药酒蘸上伤口的时候,她蹙眉,还是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他按住她轻轻挣动的小腿,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冷声道,“疼吗?疼就对了,就是让你记住,让你再这么好心。”   堇色便不动了,美眸轻晃,心里愈加失落。   半晌后,伤口被细致地包扎完毕,无萧坐了回去,放下绷带拍了拍手。   堇色慌忙地捡起衣裙盖起来,不料衣裙太滑,竟又滑脱了下来,灯光下,她的小腿笔直又白嫩,许是太白了,他的手指在上面稍微一按,便能留下一个个粉红的印痕,此刻从滑落的衣裙处显现出来,倒流露出那么几分欲盖弥彰的艳色。   看着看着,无萧的眼睛便又暗了下来。   见他似乎还不打算离开,只凝着自己的小腿若有所思,堇色心间又是划过一阵恐慌,轻轻咳了咳。   无萧的目光才终于动了动,抬头看了她一眼,注意到她额间的淤青,血迹已经被茱萸清理干净,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来。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淤青,轻轻问,“还疼吗?”   她摇摇头,静默不说话。   他点点头,“你的伤口不能沾水,那就睡吧。”   堇色现在正是格外敏感的时候,闻言便全身僵硬住了,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他笑了笑“我不碰你,睡吧。”   可是她已经完全不信他的话了,只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狐疑地瞧着他。   无萧觉得她这个样子有些可爱,狎玩道,“怎么?别忘了现在是在谁的地盘,我若是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乖乖听话,而不是等着我突然反悔。”   他说的不无道理,堇色想了想,便真的顺从地躺下,默默蜷缩到床的最里面。   无萧一个冷哼,随即便离去了,过了半烛香的时间,他又回来了,浑身带着刚沐浴完的木槿香气。   堇色根本就睡不着,只紧张地听着动静一动不敢动,落在无萧眼里像极了一只佯作镇定的受惊的兔子。他低低笑了一下,长腿跨上床榻,躺在了她旁边。   她头皮一阵发麻,一动不敢动,寒毛都快竖起来了。   过了一会,床榻又动了动,无萧一个翻身过来,从背后拥住了她。   她终于捺不住,崩溃道,“不是、不是不碰我吗?”   无萧手掌覆上她的眼睛,正经道,“睡觉。”   腰也摸了、嘴也亲了、身子也看了,一起睡个觉有什么打紧。   堇色一阵僵硬,连呼吸都变得轻了起来,直到屏息了半晌功夫,那横在自己身上的长臂仍旧一动未动,这才安了安心。   也许他说的睡觉,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这么想着,她微不可察地吐出一口气,终于慢慢阖上了眼。   背后一双眼睛突然睁开,幽深在黑夜里,隐隐闪着暗夜流光。他在黑暗中放诞地盯着她,微不可察地勾勾唇,随即又融入一片黑暗。   半夜,无萧颤了一下,从床上一个惊起。   常年追杀的习惯养成他不敢深睡的毛病,看到旁边躺了一个人时,他心中一凛,第一个反应便是要拿起袖中的飞刀向她掷去。   直到看到那抹侧身的月白色身影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生生一顿,硬生生地止住了朝她掷去的飞刀。   他收回手,有惊无险地呼了一口气。   整个过程快速而又无声,堇色侧着他安然睡着,并没有被刚刚的生死一线所惊醒。   无萧放下飞刀,支起一只手臂伏在她身前打量她,她的睡相很乖,整夜几乎是一动不动,看着看着,他眼底渐渐蕴了一抹柔。   原来有一个姑娘在自己身边睡觉,是这种感觉。   很温暖,也很安心。   也许他还是不够狠心,要是真的狠下心来,他就应该今夜强迫了她,让她失身,让她成为皇族之耻,然后不得不跟了他。   想起即将的离别,他心中沉甸甸的,就是很不舒服。   看着她,他喃喃自语,“跟着我有什么不好?皇宫就那么好,就这么巴巴地想回去吗?”   他不会嫌弃她是个拖累,如果可以,他也可以听她的话不去杀人,做一个正经的买卖养活她,然后一起去过逍遥山水的日子,只有他和她。   然而回复他的只有沉默,女郎睡得恬静又安然。   他叹了口气,低下头,轻轻在她香腮印上一吻,随即拥住她的身子,感受着怀中的馨香和温暖,终是再一次睡去。   。   清晨。堇色羽睫抖了抖,悠悠转醒。   她以为在昨日的紧张刺激中,她根本不可能睡熟,没想到意外的一夜好眠。默了默,眼前完全陌生的地方让她一时恍惚起来,直到她转过头,无萧正撑着半边身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早啊。”   堇色一下子忆起了昨夜两人之间的种种事,一时不知道该做如何反应,只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无萧轻佻的桃花眼慵懒勾起,像是含着一池涟漪的春水,昨晚睡得极好,他心情也不错,仿佛又恢复成了那个熟悉的飞扬少年。   “饿了吗?我买了笼包,起来吃饭。”   一夜之后,他对她的态度愈加熟稔自然,无时无刻都要贴着她。   买笼包的时候,他还顺便去胭脂铺给她买了胭脂水粉一类的女儿家东西,她起床,先坐在窗下画眉,他也要凑过去描一手,新奇地看着她梳妆的样子,还狗腿似的拿起梳子,一下下给她梳着及腰的秀发。   堇色在他灼灼的目光中吃完早饭,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想着应该怎么开口让他送自己回去。   无萧托着腮看她,“吃好了?吃好了我们就出发吧。”   她有些惊讶地抬头。   他看着她,耸耸肩,“我说了今天会送你回去的。”虽然他也很不情愿。   两人收拾了一下,便就这样离开了隆阳。他的轻功奇绝,有了他,好像根本没有用到马车的机会,一路上两个人都存着心事,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堇色低头看着沉默不语的少年,不由自主地心下一暖。   他还是肯听她的话的。   看到少年白皙俊逸的侧脸,仿佛还带着昨天的丝丝红痕,想起昨天对他所做的事情,她心下一动,柔柔道,“对不起。”   无萧疑惑地嗯了一声。   “还疼吗?”   他这才反应过来是那一巴掌,随即哼了一声,仿佛透了一丝委屈,“现在才知道问。”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觉得好笑,“不过,你还是第一个打我脸的人。”   堇色一阵赧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那时只是害怕极了,对不起。”   “好了,我不会计较的。”无萧懒懒道。况且他也对她做了一些事不是吗,尽管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   等到熟悉的营帐近在眼前时,两人落地,首先是挽丰发现了来人,“公主殿下回来了!”   茱萸和李嬷嬷一瞬间便从营帐里冲出来,喜极而泣,“殿下!你终于回来了!把我们都给急死了!”   无萧识相地退后几步,任由堇色被人群团团包围。   一夜未归,李嬷嬷肉眼可见憔悴了很多,“殿下,你们这是去了哪里?把老奴都给吓死了!”   堇色眼神温柔,安抚道,“让你们担心了,我没有事。”   又是一阵热络的问候声,直到堇容出来,众人默默为他让了一条路,沉静的声音传来,“长姐,你没事吧?”   看着一脸忧心的堇容,堇色不自觉心中一暖,“殿下,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堇容点点头,似是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他漫不经心地转头,长眸淡淡扫过众人,越过角落,无萧正报臂站在角落里,警觉的眼神亦是转过堇色看向他。   人群中,两人默默对视一眼,不发一语。 第34章第34章   自打回来之后,无萧整日愈发地黏着她。   早上还未等堇色梳洗完毕,他已不知从哪里闪身进了营帐,乌溜溜的一双眼睛盯着她,问她要不要跟他走;白天时,又在身后突然出现吓她一跳,问一句要不要跟他走;夜里睡在帷帐,他又不知怎么进来的,撑着半张脸躺在她旁边,问一句要不要跟他走。   堇色在溪边坐着休憩,矫健的少年围着她上蹿下跳,时不时还殷勤地送她一大把不知哪里采的野果野花,塞给她满怀。挽丰看着浑若无人的两人,摇了摇头,“这小子真是愈发猖狂了,成何体统。”   这几天无萧只围着堇色转,对其他人视而不见,甚至连堇容都不放在眼里,而堇色又任他胡闹,反而助长其愈演愈烈,但堇容不发话,挽丰总不能随意说长公主的是非,也只能次次腹诽无萧几句了事。   说完之后,挽丰下意识瞥了一眼堇容的脸色,温润如玉的太子脸上并无异样,好似堂堂长公主殿下被一个江湖杀手纠缠这种有损皇族体面的事被他轻飘飘般拂过,全然不放在心上。   想来这几天他对无萧愈加放任的态度,挽丰默了默,心里是愈发看不透眼前这个太子殿下了。   没想到到了夜里,堇容就病了。众人如临大敌,最后还是堇色去了营帐,亲自为堇容把脉、诊疗。   “殿下经年体寒,又染了风寒,需要多加注意才是。”堇色离开轻纱下的手腕,温声询问,“殿下是昨夜着凉了吗?”   堇容握拳虚虚咳了一下,俊美的脸色有些病态下的潮红,眸光却是一贯的平和沉静,“区区小病,让长姐忧心了。”   一边的随行侍女为堇容置着锦帕,柔柔道,“殿下有所不知,那夜太子殿下知殿下被带走之后,一整夜都未阖眼,之后又是忧思难捱,频频在夜里掀帐察看,这才着了凉……”堇容一个眼神,侍女便察言观色,噤声了。   他温声道,“莫听侍女胡言,我只是夜里不注意沾了凉而已。”   堇色美眸一动,这才细细注意到他略有些乌青的眼下,似乎这几日确实是容色憔悴了些,当下心中一暖,“多谢殿下的关怀。”   “不过,殿下是一国储君,更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她实在不懂如何表达感动,情绪只微微藏在了一双优美的凤眸中。   “都是姐弟,何来拘谨?”堇容浅浅一笑,犹如春风化雨,“长姐给我配的补药,我一直都有服用,让长姐费心了。”   “那便好。”堇色松了一口气,她一直想寻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他被人下毒一事,如今倒是再合适不过,犹豫道,“其实你的身子……”   “我知道的。”堇容突然道,“长姐是想说,我的身子,是被人下了毒,是吗?”   她讶异,“你怎知……”   “其实那天看你为我把脉之后的脸色,我已经猜出了一二分,”他苦笑一下,“其实,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待在那个地方,我也大约知道自己这些年经历了什么。”   “你……”她不知现在说些什么好,只能道,“你放心,我会让你好起来的。”   “世人都道太子威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又有谁知登高位者如临深渊,在那个暗潮丛生的宫中,有多少只眼睛看着,稍有一步差池便是万丈深渊。”他叹了口气,声音缓慢如同涓涓春水,极易引起别人的共情,“长姐,回到了那里,你愿意助我吗?”   “只要我可以。”他对她一向很好,有了他,那她也算有了一个依仗,他会是她在宫中寥寥无几的亲人。   “那太好了。”堇容唇角一弯,朝她笑了笑,“有了这句话,我便安心了。长姐放心,回宫之后,我亦必定竭尽全力。”   。   无萧闷闷不乐地坐在树桠上,冷眼看着营帐外的一对人。   自己刚缠着堇色玩了一会,堇容不久便来了,两个人和颜悦色地聊了一些,又不知不觉聊到了诗文雅乐之事,他听得索然无味,他也不是不懂这些,只是那等吟词弄曲实在提不起他的兴趣,顿时就想离开,但是堇容还在,实在又不想放任他和堇色单独待在一处。   两人聊得热络,只当他是个空气,堇色期间还为堇容把脉看诊、无不贴心,无萧抱着胳膊冷眼看着,鼻息轻轻哼出一口气,自己站了半天,竟插不上一句话,便忿忿地走了。   如今站在树桠上,看着暮色下如一对璧人似的两道身影,无萧心里头一次感受到了别样的冲击,那种融入不了堇色世界的感觉,又讨厌的出来了。   此刻的堇容正言笑晏晏地对堇色说着什么,而堇色亦是看着他,神色专注。   他们两人在一起时似是有说不完的话题,这种情景仿佛时时刻刻在提醒着无萧,他们两个才是属于一个世界的人,而他无萧,就是一个多余的旁观者。   他做不到的事,堇容可以,他又记起那夜,自己将堇色带回来后,那位风度翩翩、总要将自己纳于麾下的太子殿下对他所说的话。   “无萧,我会给你时间考虑,这段时间,要不要跟我们走。”   这个我们当然也包括堇色,但是他没有对他说清楚,自己到底是跟着他走,还是跟着堇色走。   他自然是不想跟着他,尤其是看到他和堇色在一起之后,这让他对他更是厌恶至极。他只想让堇色的目光一直放在自己身上,而不是放在一个让自己某些方面不得不承认低他一头的男人身上,他地位高,又太完美,这样的人偏又是堇色的亲人,这让一向好强的他难以接受,竟生出了那么几丝不可说的嫉妒和敌意来。   受制于这样的人俨然很危险,这并不是他想要的,就好像所有的走向都符合他的预算,而自己只能身不由已地成为他的鹰犬,如了他的心意,他恨这种掌控自己的感觉,他恨不能杀了他。   对,他想杀了堇容。   但是这个念头一开始,便又被他压了下去。   他曾经杀过一个权贵,只是一个兵部侍郎家的儿子,却让他流亡了一年之久,一年之间,兵部侍郎不知动用了多少势力去掘地三尺地寻找他、报复他,更找了一些顶级的杀手,从那个时候起,他才意识到了朝野势力的可怕。   杀他们很容易,但是背后的麻烦,确是很多人所承受不起的。所以虽然杀掉堇容易如反掌,但他是太子,代表了至尊的皇权,与那些权贵又是截然不同,想必来自朝廷的雷霆之怒会让他此生寝食难安,这也是堇容处处向他示好,他也不想招惹他的原因。   但是现在,情况明显复杂的多。   。   送走了堇容,堇色很自然地寻找那抹玄色的颀长身影,发现少年正坐在高高的树桠上想着什么,剑眉紧锁,看到了她之后,也只淡淡睨了一眼,并没有搭理她。   这些天自己光陪着他而忽略了堇容,她有些抱歉才与堇容走得近了些,没想到这边倒又不乐意起来了,堇色站在树下,见少年这副模样,有些无奈,“无萧,你下来。”   无萧终于冷哼一声,仔细听竟有点委屈的孩子气,“你有了新人,哪还想的到我?”   她怔在原地,“怎么会?”   那些他对她做的肌肤之事,她竟好似全然忘记了,这要是放在任何一个闺阁少女身上,都是一个很大的心理冲击,见到了他估计都有心理阴影,可是堇色偏偏就是六根不通七情不开,就好像通通不在意了一样,这些天仍是与他形影不离,此刻她正不解着,纳罕于眼前少年冷淡的态度。   “不下,有太阳,我怕晒。”无萧懒懒道。   堇色抬头看了看暮色西下的天色,“可是现在已经是傍晚了啊。”她有些吃惊,心想少年还挺爱美,怪不得他在外流离这么多年,一张脸依旧是白嫩俏生生的。   无萧又冷哼了一声,脸上不情愿,心里却是乐开了花,随即长身一闪,像一只敏捷的燕子越下枝头,落到她的身边。   他背着双手,垂首磨磨蹭蹭踢脚下的小石子,漫不经心道,“堇容对你说什么了?”   “你该叫太子殿下。”她纠正他。   “他跟你说什么了?”   堇色叹口气,不再追究,“没有什么,只是说了一些以前宫里的事。”   “你还对他笑了。”无萧直直看着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一笑的时候便是春风荡漾,真真像个带着点纨绔气息的少年郎,但他没有表情的时候其实是很有些威慑力的,看上去很是冷血阴暗。   堇色看着他这个样子,心中也是一怵,“只是说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并没有什么的。”   无萧皱眉,“你离他远点。”   “可是他是我的弟弟啊。”   “那也不行,他是男的。”   他到现在都没有接受堇容竟是她的弟弟这件事,想了一想,他挑挑眉,又问了一句,“那我是你的什么?”   堇色似有所动,柔声道,“你是我的朋友。”   “朋友?”无萧玩味道,一冷笑起来,那丝生来的邪狞再也藏不住,“我还没有朋友。”   堇色脸色变的有些失落,又听他继续道,“不过就允你先当我的朋友吧,至于之后的身份……我慢慢再想想。”   “对了,”他似想起了什么,挑挑眉,“知道我离开这么久是去哪了吗?”   “你去了哪里?”堇色问,他既然开口了,她当然也很乐意听他讲。   无萧挺了挺颀长的身板,眼中露出一丝飞扬与骄傲,长指一伸,便从兜里掏出一个乌木盒子。   盒子上缀以精美雕纹,诡艳精美。堇色端详着,问道,“这是什么?”   他轻轻一笑,故作神秘,“何不打开看看。”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1623:23:18~2021-10-1822:53: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桂箱庭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第35章   “我从巴蜀之地回来就去找你了,可惜你已经不在。”   无萧扁了扁嘴,英挺的脸上难得窥见一抹少年心性,其实他此刻的惆怅难抵当时的万分之一。   没有人见过他那天兴冲冲回到清明谷,见到一派人去楼空的景象时,是怎样整个人像个霜打了的茄子一样。   那一瞬间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失魂落魄,心里满腔的怨气,脑子都要炸开了,恨她不告而别,恨她就这样离开自己。   他心中疯魔,恨不得跋涉千里,发誓要把她亲自抓回来问个清楚,所幸看到了留在梳妆台上的信笺后,心里才稍稍平复了下来。一路草蛇灰线,顺着痕迹追了过来,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越过青城途径隆阳的一带,他最终还是找到了她。   当时的她就倒在尸横千里的战场上,像一朵血海中飘零的俪兰花,仿佛随时都能随风消散了去。   离得太远,他看不清她的脸,但是那单薄又脆弱的身影触动了他,更是在有刺客接近她的时候让他一瞬间破了防,他几乎不做考虑就冲了过去。   当紧紧拥着她,感受到鲜活的身体还在跳动着生命的脉搏时,他心中长舒一口气,她骗不骗他,这些都不重要了,只要她或者就好。   无萧拂上堇色的乌发,自言自语道,“还好我及时找到了你。”   堇色眨眨眼,看着面前的少年,他表情和缓,修长的睫毛安静地低垂下来,在眼眶处落成一汪暗色的阴影,这个时候的他,变得没有那么可怕,多了一抹可以亲近的温和。   她心中划过一道柔和的涟漪,亦轻轻笑了笑,在他期待的目光下打开了手中精致的锦盒。   然后她的手一抖,脸色白了白,又“啪”地一下关掉了锦盒。   “别怕,”无萧伸手揽住她后退的腰肢,安抚道,“这是对你有用的东西。”   尽管堇色没有完全看清,但是那锦盒中瓶身狰狞的轮廓还在一点点蠕动着,好像是某个虫子一样的东西。她下意识攥住他的衣角,“这是什么?”   无萧微微挑眉,很享受她此刻依赖自己的感觉,嘴角勾起一抹笑,“这个啊?这是天参蛊的解药。”   堇色霍然抬头看他,疑惑的目光逐渐变得清明。   她喃喃道,“所以你这段时间不在,是为了拿解药?是为了我?”   无萧歪歪头,以作回应。   她抿了抿嘴,心中漾起感激的暖旭,“谢谢你。”   “别,我乐意拿的,”他封住她的唇,“唔,你就当是还你救我一命的谢礼吧。”   她知道能拿得这等解药肯定不是容易事,过程肯定凶险万分,很难想象他是受了多少艰辛才到手的,一句谢谢似乎不足以表达她的感动,她复又认真重复了一句,“谢谢你。”   无萧觉得有趣,理了理她耳边的碎发,挑眉道,“那你要怎么谢我?”   这不经意的亲昵举止最为撩人,堇色微微红了脸,却是不说话了。   半晌,她开口道,“你想要什么?等我回宫,我会想办法给你。”   无萧心中一荡,升起一丝玩味,垂下身低声问,“我想要的,你当真都能给我?”   堇色嗯了一声,“不妨先说说看。”   此刻的她玉面含春,眉梢低垂,露出一抹闺阁少女难得的娇态,如同料峭枝头的红梅抖去落雪,显出真容后,真真是迷人至极。   无萧轻笑一声,“我要你。”   他眸光肆谑,长指隔着空气顺着她饱满的朱唇,又滑落到她的心口处,在那里点了点,在她愕然的目光中不疾不徐道,“我要你,还有你的心。”   “我要你的人与心,这两样都属于我。”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声音诱惑。   “怎么?你能给吗?”   。   入夜,营帐外的篝火还在燃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帐内,堇色坐在镜前,李嬷嬷正在给她梳理着头发,她的乌发常年保养的极好,乌黑浓密,光泽垂顺,又一梳到底。   铜镜里的女郎仿佛心不在焉,李嬷嬷咳了咳,终于还是不放心地开口问道,“殿下,你老实跟我讲,无萧那小子没把你怎么样吧?”   李嬷嬷宫里服侍多年,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她在清明谷看的明明白白,无萧那小子从一开始看堇色的眼神就不对,虽然那一夜回来之后堇色一直在说无事发生,但她无法相信那个乖张的少年真的不会对她做出什么来。   尽管前前后后地检查了一遍,没有任何异常,手臂上的朱砂痣还在,也难以让她安心。   这一问把正神游天外的堇色惊醒了,李嬷嬷看着她的面色,又试探道,“殿下,那个小子,你告诉老奴,他、他到底有没有欺负你?”   想到那荒唐的一夜,又想到了方才无萧对自己所说的话,堇色的羽睫颤了颤,端庄的面色变得有些潮红。   李嬷嬷心底猛地一沉,哆哆嗦嗦道,“好啊!他好大的胆子!他果真、果真……”   说着便浑身发抖地离开营帐,边走边说,“我现在就要把那个小子杀了!我要去告诉太子殿下,他死定了!”   堇色如梦初醒,忙止住激动的李嬷嬷,“嬷嬷且慢!”   她轻轻摇了摇头,面色恢复如常,“嬷嬷放心,他没有对我做什么。”   “殿下,可不要骗老奴!”李嬷嬷脸上写满不信,养了她十七年,她的性子她最为了解,她最是沉默、纯然,就算是受得了委屈,也习惯隐忍处之。心下这般想着,心里更是收不住了,“不行!无萧那小子呢,我要去找他问清楚!”   “嬷嬷,”堇色急急拉住她,“嬷嬷请放心,嬷嬷该知我信我,我又不是无知小儿,怎么会平白让人给欺负了去?”   她声音柔和,安抚道,“您想想,那天回来之后,我不是就好好的吗?”   李嬷嬷仍是狐疑看着她,但停手了。   闺阁女郎被外男掳走一夜自古都是大忌讳,何况是一国的公主,这事要是传出去了,必然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但怎奈堇容压住了此事,饶是有人追究也无人敢回,她才只能一直把满腔的怨气埋在了肚子里。太子不发话,她这个人微言轻的嬷嬷,自然是更加管不了什么。   李嬷嬷叹了口气,心中苦涩,也对堇色的以后更加有了担忧,“算了……殿下,您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记住一句话,任何人都是指望不上的,您自己,可一定要珍重自个儿。”   堇色动容,又想起马车上李嬷嬷拼死护她的情景,忍住眼中氤氲,缓声道,“嬷嬷放心,我会的。”   夜里,她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点着暖香、奢靡华丽的暖阁,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偌大的殿内寂寥无人,房梁上方垂下的长长红绸漫天飘零,像是一场盛大的舞蹈。有个人与她交缠在床榻,一幅年轻的躯体,像火一般温暖,又像铁一般坚硬,蛇一般灵活地钻过她的身子,一遍遍地绞着她,叹息着覆在她耳边,对她温声侬语,一遍遍地说着,“你是我的。”   那湿淋淋的汗水,梦呓般的宣言,还有令人靡醉的气息,以至于让她醒来后,都难以自持地弄了个大红脸,就算在吃早饭的时候,也是恍恍惚惚,似乎仍是听得见那个经久不息的声音。   。   “喂,你等等我呀。”无萧唤住马上就要进帐的堇色,拧眉道,“你躲什么呀。”   吃过早饭后,堇色本来就精神不济,想出来透透气,谁知道一眼就看见了远远立在一边的玄色背影,她心中一悸,马上便要返身回去,没想到竟被这么快叫住了,心中暗恨这少年莫不是长了三只眼睛。   无萧插着腰,俯身看她,“脸怎么红了?”   视线里只能窥到一方飞扬的玄色衣角,堇色躲闪着目光,脑子一片混沌,又不自觉想起昨夜那个荒诞的梦。   “……”   “你发烧了吗?”少年不作他想,伸手便要触她的额头。   温暖的手掌一触到她,堇色便立刻像被烫到了一般,垂眸轻轻躲开了。   “到底怎么了?”无萧一阵古怪地看着她。   堇色不敢直视他的双眼,怕他会透过眼睛看出点什么来,只心不在焉地敷衍道,“没事,我只是有点不舒服,想出来透透气,”   “是嘛,那我和你一起。”无萧扬眉道,这几天李嬷嬷看管的更严,时不时投来刀子一般的眼神,他不能随心所欲地想找她便找她,如今抓住了这天赐的好机会,自然是不会放过。   堇色沉默不语着,从隆阳回来之后,她觉得少年看她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不再是以前那般无邪和纯然,现在……更多的是晦暗不明,多了些让她感到莫名的危险的东西。   有时候她很想靠近他,有时候看到这眼神,又很想躲开他。就比如说现在,那抹让她不舒服的感觉又上来了。   两人随意地一步一步踱步在营帐外,无萧咳了咳,酝酿了酝酿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身旁的营帐却突然被人挑开。   堇容长身立在账外,看到两人,温淡的目光淡淡掠过无萧,“长姐,可是出来消食?”   此刻的堇色倒是很巴不得找个人远离身边的少年,忙道,“殿下的风寒可好些了?”   “多谢长姐挂念,已经无碍了。”堇容长眸温和地看着她,“我正想去找长姐,如此倒不费力了。”   “可是何事?”   “明日便启程了,今日无事,长姐可愿陪我玩几局六博?”   这些天堇容教给了她很多新奇的玩意,比如投壶、六博、双陆等等消遣活动,堇色正得其中滋味,闻言欣然道,“好啊。”   堇容长身一欠,挑开一方营帐,做了个优雅的揖,“那就请吧。”   她正欲动作,身后响起一声轻佻话语,“我也去。”   堇容长眸一转,朝无萧淡淡一瞥,勾唇一笑,“无萧少侠若是有兴趣的话,自然是乐意之至。”   “好啊。”这两人刚才好似全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这样愈发激起了他那颗不甘寂寞的心,无萧抬头挺胸,路过堇色时,丢下一声不满的冷哼。   堇色睫毛颤了颤,便又听得他说,“那就赶紧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无萧:你俩是不是看不见我?那我走?   哎!我就不走   感谢在2021-10-1822:53:03~2021-10-2023:15: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桂箱庭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第36章   帐内凉爽如风,金玉器具一应俱全,角落的香炉内静静地燃着龙涎香,最里面则放着一张案几,用于堇容日常处理加急的折子。   无萧懒懒地打量了一下四周,便听一道清隽声音,“长姐,无萧少侠,二位请坐。”   已有侍女垂首为三人布置器具,须臾之后,帐内已是一片馥郁的茶香。侍女将雕花茶盅轻轻推至两人面前,便又听得堇容淡淡开口道,“请。”   堇色低头看了看琥珀色的茶盅,微微一笑,“看来殿下真的很喜欢喝这个茶。”   无萧倒是不注意,只随意地将茶盅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动作就像喝酒一般自如。挽丰看着他的样子,轻轻摇摇头。   喝完后,他托腮晃了晃空空如也的茶盅,不在意道,“云顶松尖吗?”   堇容轻轻挑眉,颇有些意外地抬眸看他,“看来无萧少侠也是懂茶之人。”   “唔,这可不敢当,有所耳闻而已,”无萧耸耸肩,话锋又一转,“听说这云顶松尖一两千金,珍贵倒是珍贵,不过嘛,入口过于寡淡,要我看,只是夸大的久了,便都觉得是个好东西,只不过是你们这些有钱贵族的消遣而已,倒是真真名不副实了。”   堇色咳了咳,朝他眼神示意了一下。   堇容淡淡一笑,倒是不以为意,“少侠所言不错,不过待久了天山,自然觉得不足为奇了。”   “天山?”堇色再次听到话本中的地方,不由得心驰神往,“无萧也去过天山吗?”   “怕是无萧少侠不仅去过,还跟它颇有渊源呢。”   还未说完便被无萧咳了一声生生打断,“赶紧的,玩什么?”   “今日玩弹棋,少侠可有兴趣?”   “棋?”他皱了皱眉头,一幅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无萧平时可喜欢什么?”堇色侧脸看他,脸色染了几分兴致,她突然很想多了解他一点。   “我没什么喜欢的,要说喜欢的嘛,我只喜欢杀…”无萧顿住了,然后摇摇头,“没什么,你们玩,我看着就行。”   两人玩起了弹棋,他还就真坐在了一旁看着,一边心不在焉地观战,一边懒懒打量着四周,他对这些贵族子弟的游戏一点兴趣也没有,只不过就是跟上来凑个热闹,不让他俩单独相处就是了。   心底啧啧一声,这太子还真是奢华,就算是赶路的营帐里面也是别有洞天,各类东西应有尽有,不亏是皇宫里的人,未来的诸君,还真是排面十足。清明谷里堇色屋里的物件也都是上乘之物,但比起他的还是相差甚远。   屋内的龙涎香阵阵,无萧托着腮,闻得有点昏昏欲睡,只听这边堇容轻笑一声,声音温和道,“长姐输了,输了,那可要罚。”   “便罚长姐做诗一首,如何?”奉天民风开放,爱好风雅,世人皆以吟诗作赋为雅乐,就算是草莽平民也略懂一二,在很多消遣的活动中,赋诗一首非但可以作为筹码,反而也会成为一段风月佳话。   堇色也不推辞,螓首轻轻扬起,略一沉吟。   无萧转过身来,目不转睛地凝着她,半晌,便听的清冷的声音缓缓落下,像是珠玉跌落玉盘。   她朱唇轻启,缓缓道,“共坐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   堇容默了半刻,微微一笑,“妙极。”   “人生在世,哪能处处心愿所遂。你我同坐于此,却是各怀心事,同样不耐秋寒,只可惜现在没有下雨,否则倒是更为应景了。”   无萧亦是愣了愣,很意外地看着她。   堇色静坐着,垂着眼睛,修长羽睫投下一叠浅浅的阴影,像是一轮绮迤易碎的梦境。他没想到她能吟出这种诗来,细细品来,竟是如此曲折的心境。   之后又是玩了几把,几把下来,堇色都是输多赢少。   无萧不爽了,不禁有意想要帮忙,“你累了,我来。”   堇色凤眸转向他,不禁有些担心,“你会玩吗?”   “这种的,还用学?”他昂起头,眼眸露出一抹不屑与轻慢。   他一向学习能力极强,早在第一把的时候看一遍就会了,这种弹棋讲究的是技巧,运气更是占了很大一部分,他向来准头极佳,击打对方的棋子时无一不中。过了一阵,堇容便摇摇头,无奈失笑,“我输了。”   堇色看完全程,有些惊喜地与他对视一眼,凤眸一弯,微微地笑了一下。   无萧挺了挺腰板,内心爬过一丝小小骄傲,他一向对赢都是很有兴致的,此刻当着她的面赢了堇容,更是满心雀跃。   “你输了,该怎么罚?”   堇容淡淡一笑,“无萧少侠但说无妨。”   少年眸光一转,笑了笑。   “玩了半天,我都渴了,”他心不在焉地扫了一眼茶具,轻佻的眸光复又落到堇容身上,玩味道,“我想喝一杯太子殿下亲自沏的云顶松尖,可以吧?”   挽丰斥道,“放肆,岂有殿下给你这等草民沏茶的份?”   无萧抬眼看他一眼,很是漫不经心,却让挽丰不自觉闭了嘴,随即传来堇容淡淡的声音,“无妨”。   “尽兴而已,何必拘礼。”   他平静无波地看了无萧一眼,轻轻一笑,随即便垂首,亲自将雕花茶盅烫净倒掉,又缓缓地斟满整盅,拂袖长臂一动,便将茶盅慢慢推至他面前。   目光相对,无萧懒懒挑起一边眉,随即慢慢端起,仰头饮尽,如同饮酒。   堇容看着他,道,“无萧少侠快意潇洒,尝惯了美酒琼浆,便觉得这千金一两的云顶松尖索然无味,殊不知自有人偏爱这一口,视它为珍品,倒是觉得美酒味如糟粕。”   他一字一句说的缓慢,“合适的人,自有情投意合的品味,人之相知,贵在知心,一个喝惯烈酒的人,是不会对别的东西产生兴致的,就算是有,也不会长久。”   ‘人之相知,贵在知心’,上一句便是人之相识,贵在自知,无萧听明白了,这是让自己有点自知之明呢。   他挑挑眉,轻轻嗤笑了下。   “你笑什么?”挽丰不满。   “没什么,”他摇摇头,声音十足十的散漫不羁,“我以为太子殿下亲手倒的茶,自然会比其他人的高人一等,这么一品的话,和我这个草民平日喝的比起来,也没什么差别嘛。”   “你、”挽丰沉下脸色,低斥道,“巧言善辩。”   堇容摆手阻止他,道,“他说的不假,我虽为太子,但并不与别人不同,我的茶,自然也没有任何区别。”   “只不过,”他又话锋一转,“有人品茶来之不易,有人爱茶纯属消遣,同处一境,所思又是大不相同。就如这世上,有人为钱搏命,有的人花钱买命,有人心比天高,却又不得不沦为别人的刀俎,自甘卑贱,却又垂涎高洁,真是可惜可叹。”   无萧看着他,眼眸渐深,“是啊,都是娘胎里落下来的,有的人天生带一张嘴就好了,有的人却只能苟延残喘过一世,同样在世,差距岂止天壤。”   “不过,我也不是那循规滔距之人,”他慢慢道,“我要的命,自有我自己为自己挣来。”   堇容微笑,举起杯盏,“那本宫这杯茶便祝无萧少侠心想事成,得偿所愿了。”   堇色坐在中间,不动声色地看着二人。   二人均是面如春风,但是微笑下仿佛都藏着另一幅面皮,她笑了笑,温和道,“怎么不继续玩了?”   两人收回眼神,齐齐看她,“是啊,倒是忘了。”   两人又玩了一把,这一次堇容反败为胜,无萧摊摊手,无所谓道,“我输了。”   “愿赌服输,你说吧。”   堇容淡淡道,“本宫也不罚你别的,便与长公主一般,做赋一首吧。”   闻言,无萧眉梢一沉,心底冷笑,真以为他没读过什么书呢?   堇容看似宽宏大度,不额外处罚他,实则是不动声色地为难他,想让他故意出丑。他懒洋洋地轻笑一下,顿时生出几分玩味的心来。   他想了想,狎昵道,“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刚一说完,堇容皱起眉头,挽丰脸色都不对了,“混帐!搞这些淫词艳曲!”   堇色脸色潮红,顿时又想起那个荒诞不羁的梦来,不自觉攥了攥手指。   堇容止住挽丰,幽幽笑了一下,“无萧少侠不亏是江湖客,果真是不拘一格。”   “多谢殿下夸奖。”无萧笑着歪歪头,“我这人没读过多少书,便只想到了这些,殿下可莫要怪罪。”   也许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好好地唤他一句殿下。   “殿下刚刚说人之相知,贵在知心,不过,我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我看上的女子,就算我与她云泥之别,并无任何共同话题,我也不在乎,”他轻笑下,继续道,“只要是我看上的东西,无论是人是物,都会想方设法把它抢过来。”   “殿下政务繁忙,我便不打扰了。”   堇容面色不变,温和道,“既然少侠这般说,那本宫便不留了。”   无萧拉着堇色起身,两人离开营帐时,他突然转过身,淡淡瞥向原地坐着的堇容。   只一眼,冰冷之意尽显。   看着两人离去,挽丰忿忿道,“这小子!未免太过嚣张,真以为拿他没办法是不是!”   堇容不疾不徐地啜着茶,倒是平静,“无碍。”   挽丰哼了一声,“就让他再蹦跶这么几天!等到时候无用了,教他死无葬身之地。”   云顶松尖已经冷却,堇容皱皱眉,看向对面的青瓷茶盅,长眸一阵冰冷。   “挽丰,把这个扔了。以后,也不许再喝这个茶。”   --------------------   作者有话要说:   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朱彝尊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苏东坡   感谢在2021-10-2023:15:24~2021-10-2123:42: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桂箱庭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第37章   无萧拉着堇色,两人进了营帐。   不同于堇容帐内的奢华考究,堇色的帐内极为简洁,帐内器物雅致、空间宽敞,飘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和她身上一样的淡淡香气。   堇色问道,“无萧,你刚才是怎么了?”   刚才他和堇容句句绵里藏针、针锋相对,这少年果真是放纵不羁,面对一国太子竟还是如此,她都想象不到他是怎么从小活到现在的。   这里不比江湖任性妄为,她继续想劝诫他几句,突然,旁边人咳了起来,她一愣,“怎么了?”   无萧恹恹地捂着胸口,一幅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头好晕,咳咳咳,我现在好难受啊。”   “怎么回事?”她关切地凑过去,上一刻还神采飞扬的少年,这一刻歪着头似乎马上就要晕过去,“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会……”   无萧一边咳着,一边虚弱道,“堇容那里让我透不过气来,刚才又喝了莫名其妙的东西,闻了莫名其妙的香,莫非……我是不是中毒了?”   “怎么会?”她不解。   无萧只是虚弱地靠在她肩头,“我的头好晕,我想休息一会。”   堇色只得掀起垂帘,把他轻轻放到了软塌上,刚要继续问些什么,少年嘟囔着长身一滚,竟滚进了床榻更深的里面,然后身子不动,竟像是即刻睡过去了。   “无萧、无萧、”她唤他,竟是一动不动。   她关心则乱,食物和毒本来就极易串毒,这么一想也不是不可能,忙转过身,准备去配一些清心的汤药。   刚一离开,床榻上的少年就突然睁开了眼睛,看着她站在案几旁斟酌药方,又吩咐茱萸去熬药,等她慢慢过来时,他又闭上眼,等她伸过自己的手来,摸他的脉象,然后又放下手,去旁边的桌案上取了一本书,坐在床边陪着他。   帐内其他人都不在,只有他们两个,幽幽的香气盈盈飘荡在静谧的空气里,她翻了一会书,似是午后过于温暖,看了半晌之后,慢慢地垂下书卷,阖上了眼皮。   堇色迷迷糊糊小憩了一会,睡梦中不知不觉中有窸窸窣窣的感觉拂在自己脸上,轻轻的,痒痒的,半晌后,她轻轻睁开眼。   初醒的视线中,一俊美少年正在懒洋洋地托着腮,雕琢般的面容呈现在眼前,剑眉星目,高挺鼻梁,俊美的五官有一股逼人的英气。   无萧正撑着手臂打量她。   他歪着一侧肩膀,头顶高高的马尾便长长地垂了下来,正好落到她的腮上,梦中那酥酥痒痒的触觉找到了元凶。   此刻的他正目光慵懒地看着她,修长手指漫不经心地挑着她的胸前长绦把玩。   美人睡梦初醒,茭白的面上显露出少有的懵懂和柔媚,他轻笑一声,将美人初醒的模样尽收眼底,俯身吻了吻她,“醒了?”   这一吻像是羽毛轻轻拂过心间,一时让堇色分不清是梦中还是现实,她纤手下意识地搭上他的额头,关切道,“你没事了?”   “我好着呢。”他慵懒地挑眉看她,手却一直还盘桓在她胸前的衣带上把玩着。   夏季炎热,堇色外面只罩一件天青色的薄衫小褂,露出修长的脖颈,肌肤呈现出白瓷般的质感,一直延伸至深处,里面则是一身天蚕丝的月白色长裙,薄如蝉翼层层叠叠,触手生凉。   此刻她刚刚睡醒,犹自浑然不觉地趴在床榻前,那绮迤的沟壑倒是尽在他的眼底,这么近距离看,胸前还暗藏玄机,绣着层层叠叠的雪浪般的兰花,如同雾里看花隐约若现,一直延伸到景致深处。   似乎只要低下身去,都能闻得到美人身上醉人的芬芳,无萧轻佻的眼底缓缓划过一道暗热,长指不禁加大了力道。   只要他将这个长绦轻轻一扯……   他还在自顾自想着,她却已经坐直了身子,于是那点引人绮想的兰花便像雾气一般,轻轻的消散了。   无萧眯了眯眼,再抬起眼睫,眸间已是染上了淡淡的冰冷。   他看着堇色,沉声道,“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去。”   堇色一怔,惊愕于少年情绪突然之间的变化,“无萧……”   他却长指捏住她的下巴,声音温柔,“我再问最后一遍,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去?”   白皙的下巴立刻晕上了嫣红,堇色心底有些紧缩,但还是道出了那句不变的话,“我不能……”   无萧缓缓放开了她,扫兴地冷哼一声,“好吧。”   茱萸哼着小曲熬好了汤药,进来了账内,“殿下,药熬好了。”   无萧不知何时已经从床上起身,不在意道,“不用了。”   茱萸目送少年离去潇洒的背影,放下帐子,转头不解道,“殿下,他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见没有回答,她将刚刚新摘的木槿花放在花瓶里,自顾自道。   “我听说太子殿下想收他做幕僚,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呢,如果这样岂不是很好,殿下以后也有伴了。”   有了堇色这个靠山,茱萸虽然怕无萧,但也对他的畏惧越来越淡了,如今也能交流上几句话,况且只要她对他找自家殿下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他就不会难为她,这点她还是明白的。   她以为这么说堇色会很高兴,可她却仍是坐着,淡淡笑了一下,“也许吧。”   “殿下怎么这么说,难道您不想让他跟我们一起回宫吗?”   “外面有什么好?天天过着风餐露宿的生活,未免也太辛苦了,皇宫又安稳,又有锦衣玉食的生活,这样他也不必奔波在外了,”茱萸双手作向往状,“何况还有殿下你,我要是他,肯定再同意不过了。”   堇色不说话,想起那一只在清明谷展翅飞去的幼鹰,又想起无萧离谷时的样子,少年轻盈如风,和幼鹰离去的样子所重合。念此及,她缓缓道,“这是他的自由。”   她不会强求他,无论他做出什么决定,她都不怪他。   夜里,又到了月圆之夜。   冷冷清辉洒在周身,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一人。无萧抬头望着高悬在天上的月,冰冷的心中一荡,像个灵巧的黑猫般越下枝头。   营帐四下无声,他长身立在堇色的营帐外,沉默地犹豫着。   回宫的时间越来越近,他心里很清楚回宫之后对两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以前含茹饮血过日子的时候,什么也不在乎,像是这般几天睡在枝桠上,也丝毫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而现在,这一切却都不能满足他了。   他开始厌弃这样的生活,竟然觉得自己活的过于粗陋,生出了想睡那在温柔芙蓉帐里的心思。   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变了样,生了根。   所有人均已睡去,帐内没有任何的响动,他久久立在帐外。   他的世界终究是与她不同的,也许他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再次遁入江湖,做回那个声名狼藉的名门弃徒,在清明谷的种种,就像是前尘往事一般,随风一吹就散了,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了,他也该走了。   但是为什么,心里就是这么不舒服呢?他神色冷峻,突然听得账内传来一阵咳嗽声。   咳嗽声突兀地出现,又突兀地散去,随后床榻上传来吱嘎吱嘎的响声,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呻令声。   他神色一凛,闪身进了帐子里,堇色正在蜷缩在床榻上,痛苦地抽着气。   他飞身来到她面前,将她拖抱进怀里,摇晃她,“堇色、醒醒、”   想起今天的满月,再看着怀中人剧烈的反应,他心间一沉,剥开堇色背后的亵衣,果然,玉背上那一处妖纹正呈现出诡异的红色,灼灼地冒着热气。   堇色睁开眼,艰难地看向来人,神色一瞬间放松下来,“无萧、是你。”   “别说话了。”他皱起眉头,轻轻挥了挥手,帐内的烛台随即一个个被点燃,整个帐内亮了起来。   李嬷嬷、茱萸从旁边的床榻上醒来,纷纷惊叫一声,“无萧!你怎么在这里!殿下!殿下!你怎么了!”   他皱起眉头,“我有解药,这里有我就行,你们两个随时照应着。”   李嬷嬷和茱萸面面相觑,堇色虚弱地躺在他怀里,轻轻道,“不用担心,照他说的做吧。”   两人只得唯唯诺诺应从,但是喧哗声还是传到了外面,不久挽丰便到了帐外,“帐内可是出了何事?”   “殿下的蛊毒发作了!”挽丰愣了一愣,过了半烛香时间,堇容立在帐外,一道清冽的声音随即传来,“长姐现在情况如何?”   无萧冷了脸,道,“不要让别人进来烦我。”随即掏出怀里的锦盒,顿了顿,“你们两个先下去。”   刚刚无萧对她俩发号施令给殿下敷毛巾、拿热水就已经很令李嬷嬷不满了,她忍无可忍,茱萸看了看无萧阴鸷的脸色,一把拉了她出去。   帐内片刻内便恢复了安静。他打开锦盒,抬眼看她一眼,“怕不怕?”   他知她当然怕极了,不然第一次威逼利诱让她吃下去时,她也不会如此抗拒,试了几次也未成功。   果然等他说完,堇色的眸光便不自觉地晃动了一下。   她脑中此刻一片混沌,一时火热难耐一时寒冰入骨,骨骼都被疼的吱嘎吱嘎松动,但是别无他法了,她想了想,抖着身子摇了摇头。   可当锦盒打开的时候,她才绝望地发现,无论心里做了多久的建设,当看到那一只浑身狰狞的花色虫子时,她心里还是狠狠地颤了颤。   “别去看它,你不要看它就好。”无萧拍了拍她,嘴上安慰着,心里也一样拧了起来。   别说是她了,就连自己看到这丑陋怪物时,也忍不住心头泛上一阵恶寒。   这、这也太渗人了。   他尽量把自己的语气放柔,缓缓道,“我要将这个蛊虫放在你的体内,等它与你体内的蛊虫相抗时,便会将它吞噬干净,之后我会再用自己的心尖血将它催出来,你……可做好准备?”   堇色悲戚地摇头看着他,颤抖的手指紧紧地攥住他的前襟,仿佛将他视为风浪中的唯一浮木。   见她眼梢发红,眼角含泪,咬着的嘴唇都已经微微地泛白,他心头一揪,将她更加拥紧了几分,“别怕,有我在。”   他叹口气,“一会,你要是实在忍不住的话……就咬我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天气愈加的寒冷,正如我冻结的心……   感谢在2021-10-2123:42:04~2021-10-2223:5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桂箱庭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第38章   帐内声响渐起,时不时传来女子痛苦的呻令声和少年低低的呼唤声。   “殿下,那小子手中有解药,应该没有问题的,夜深露重,还是请回去吧。”   挽丰看了看立在月下的谦谦身影,小心试探道。   堇容静静立在帐外,明灭不定的烛火跳跃在他寒霜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见他始终没有开口,挽丰便不敢再说话,只能陪着他一起站在帐外默默听着动静。   等待的时间越长,他能感受到堇容平静的脸色慢慢变得沉沉,周围的气压也越来越低。   帐内。堇色痛苦俯身,顺着痰盒咳出一口口血沫,额头冒出滴滴冷汗,手心因为疼痛,已经被指甲嵌出丝丝缕缕的鲜血。   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两蛊虫正在与之相斗,无萧强硬地掰开她的下唇,那里已经被她无意识咬的一片斑驳,都渗出了饱满的血珠。   “别咬”,他擦掉她嘴上的血,一手抵在她后背,为她注入内力减缓痛苦,一手伸到她嘴前。   “疼就咬我。”   面前突然横过一只强健的手臂,不等她摇头,头顶略显怒气的声音传来,“别磨蹭!”   一到了这种危机情景,他骨子里的冷酷又上来了,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体内钻心的疼又涌出来了,五脏六腑似乎都被绞在了一起,她颤抖地蜷缩起身子,只想将这份痛苦找个由头转移出去,心一横,也不管这么多了,张嘴咬上了他的手臂。   她立刻皱眉,好硬!   少年的手臂像是钢筋铁骨一般,一口下去都有点微微的硌牙,但是狠狠咬在嘴里时,还是释放了她此刻撕裂般的疼痛,她舒服地嗯了一声。   那小小的嘴巴和尖牙根本对无萧造成不了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他摸了摸她的发顶,语气轻松,“对,就是这样。”   半晌后,堇色汗流如浆,身体痛的就像爆裂一般,体内的蛊虫愈战愈烈,手臂已经解决不了问题了,她闷哼一声,松开了牙口,连咬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无萧急了,“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要好了!”   他能感受到她体内的两股蛊虫正在激斗之后开始交融,说明解药已经开始占上风了,再等一会,只需再等一会,天参蛊虫将会被彻底蚕食。   挽丰立在账外,看着里面明灭不定的光影。   “殿下,无萧那小子会跟我们回去吗?”   如松如鹤的身影一动未动,半晌,轻轻道。   “他会。”   “堇色,振作点,”账内,无萧拍拍她的脸,连哄带骗道,“乖,再忍着点,马上就好了。”   十七年了,也非一朝一夕就能彻底拔除的,此刻的堇色全身近乎于虚脱,痛的浑身发抖,气若游丝,已经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看着这般模样,无萧顿了顿,突然道,“一个行医的,竟然连自己身上的蛊都不会解,你这算缺科啊。”   “清明圣手怎么教你的,难道她就是这般研习不精、误人子弟的吗?”   堇色听得怒从心起,瞪眼看他。   他冷笑,毫不畏惧道,“怎么?凭你是公主,我还说不得了?”   “万一一个不成,到时候你全身瘫痪,吃喝拉撒都要依仗别人,那也太难看了,到时候先说好,万一你又丑又废的,我可不会管你啊。”   不知哪里又有了丝力气,她撑起身,张嘴便冲他狠狠地咬了下去。   无萧一记闷哼,伸手揩去嘴角的血,莫名兴奋了起来。   他胡言乱语,说的越来越放肆,“一个冷门公主,连自己的病都治不好,还自称什么名医,哼哼,不过说起来,就算你是公主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我睡被我干、”   堇色脸色一白,动作瞬间僵硬住,蓦地沉下腰去,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就是现在!无萧两指迅速放在胸前,空气传来嗡嗡的震动声,时间突然过的静止又缓慢,她能够感受到他的胸腔在微微起伏着,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不久之后,空气中竟然凝出了一道细小的血柱。   他在用内力生生逼出了自己的心尖血!   堇色还未从震惊中缓过来,内脏突然一阵剧烈地紧缩,她痛苦地□□一声,感觉到一个巨大的蠕动物正在蔓延地爬过她的身体,步步紧逼她的喉咙,不由得张大了嘴,随即蛊虫从她的嘴里吐了出来,直奔向无萧的两指之间。   堇色一瞬间连呼吸都没有了,只呆呆地看着这个比之前还大了两圈的蛊虫,因为刚刚吞噬了天参蛊的缘故,它小小的肚子涨涨的,花色的纹路愈加鲜艳,周身还遍布着诡异的碎肉和血水。   她又惧又恶,捂住嘴巴便干呕了起来。   无萧举着手指,另一只手在空气里疾迅点了几点,用自己细密的内力困住了蛊虫。这蛊虫速度极快,他要是再迟一点,怕不是正被它咬个正着,它被困于空中织就的结界里面,又痴恋于他指尖的心尖血,张着乌黑的小牙就要飞身扑过去。   他长指一收,一道力道滑过,蛊虫被一切两半,啪地坠在了地上。   用脚尖踢了踢,确定虫子确实死透了,他嘲讽一句,“真恶心。”   旁边立刻传来堇色的呕吐声,可惜她腹中空空,只能呕出一滩滩的血沫出来。   看着她惊魂未定的模样,发红的眼眶一颤一颤的,他将她揽在怀里紧了紧,安抚道,“好了,已经没事了。”   “小可怜,”他长身俯下,声音蕴了一抹柔,“虫子已经被我杀了,已经没事了。”   感受到体内不再有钻心的痛,少年还在一遍遍柔声安抚着,慢慢的,她紧缩的内心舒缓了下来,恐惧的心情终于得到了缓解。   她抬起头,沉静的眸子难得生出了一丝怯懦,问道,“真的没事了?”   柔弱之姿我见犹怜,无萧心中一荡,仍是一下下拍着她灵削的后背,他实在也只会这一种方式了,看上去生硬的就像哄孩子一样,“真的,别哭了。”   他皱眉,“你一哭,我心就好疼。”   堇色凤眸一楞,神色复杂。   伤痛好了,随之别的什么就涌了上来,她喃喃,“可是,你刚才对我说那样的话……”   什么医术不精,什么潦倒终老,什么轻薄之词,她可是都记在了心里。   无萧一个语塞,连忙解释道,“那些都是哄你的,那时你内脏虚弱,要是心肝肠子被虫子全都吃了,那可就难办了,为了让你打起精神来,我才那样说的。”   “那些都不是真的,你别往……心里去。”他有些心虚。   看她仿佛在听,又仿佛不在听,美丽的脸庞还残留着重创后的苍白,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心一横,竖起两指指天,“我若有半句虚言,就教我不得好死。”   “别说了。”堇色疲惫道。   “要不你打我两下出出气?”见她仍是不理他,他便忍不住拉起她的手,刚伸到自己的脸,便被她止住了。   堇色抽回手,静静注视着他。   良久,她看着他,眼眸微微弯起,“谢谢你。”   无萧愣住。   一道飞鸿亮于他曜黑的眼底,随即便迅速湮灭,仿佛石子投湖,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因为先前的苦楚,她原本清冷的嗓音变得有些暗哑,又说一遍,“无萧,谢谢你救了我。”   “我决定了,”无萧看着她,突然道,“我要跟你回去。”   “嗯?”堇色如梦如醒般抬起头,慢慢地,美丽的眸子染上了一丝奇蕴。   “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   当他看到她在自己怀里痛苦地撕扯时,他的心仿佛也揪成一团,那一刻,他终于绝望地发现,自己已经放不下她了。   一想到她也许会离开自己、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兀自痛苦着,他就觉得难以忍受。   无萧叩起她的后脑勺,看进她的眼底,声音蕴了一抹难得的柔,“你愿意吗?”   他想看着她,护着她,她是公主又如何?他是不会忍受她以后嫁给别人的。   既然不能,那这一切就要由他亲自来改变。   堇色仰头看他,没有说话,但那双眼睛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美丽的凤眸经过了眼泪的洗礼,变得犹自清澈。她的表情没有平常闺秀家的丰富,沉寂的情感从不浮于表面,但那一双深如砚台的眸子,仿佛可窥冰山一角,仿佛从最深的梦境而来,蕴着三千光华,当那双黑亮的眼睛瞧着你时,你就会觉得她的眼里心中只有你一人。   无萧将她凌乱的长发轻轻掖到耳后,轻轻道,“你这样瞧着我,我就当你愿意了。”   两人四目相对,相视一笑。   堇色尴尬地背着身子,一下下套着亵衣。   此刻衣衫不整的样子让她实在不好意思面对他,但是旁边的少年却很不在意,“有什么好躲的,反正我都已经看光了。”不过话虽说的敞亮,美人现在香肩半露、衣衫凌乱的样子,还是只着亵衣,还是让他暗了暗眸光。   这幅样子,实在是……实在是很难让人不去肖想一些景儿。   他在恍惚地发着呆,堇色穿好衣服转过身子,便看到的就是少年一幅一言难尽的神色。   她心中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情绪,顿了顿,问出了一个久久藏在心底的问题,“无萧,我有一个问题。”   无萧有些心不在焉道,“你问。”   想了想,堇色垂下羽睫,还未开口,脸便红了。   “你为什么、为什么总是对我那种话?”   说完之后,又好像想起一些什么事,她闭上嘴,长颈渐渐红潮蔓延了。   无萧愣了一下,随即哑然失笑。   “因为我是男人啊。”   他声音轻佻,毫不害臊道,“食色,性也,这种感觉每个人都会有的,没什么好计较的,我只是在追求本性而已。”   堇色美眸掠过一丝不解,“可是为什么我就没有。”   “因为你不正常。”   无萧一直自认为自己的皮相还可以,但是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对堇色没有用,美人根本不为所动。   他叹口气,忽然感觉自己很挫败。   顿了顿,无萧靠近她,突然牵起她的手,让她朝自己的衣襟里面摸去。   触到了热铁一般的胸膛,堇色急忙手指一颤,缩回手去。   她不是没有摸过他的肌肤,但那只是上药所迫,此刻两人这样子,只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感觉怎么样?”他轻轻挑眉,玩味于她的反应,声音诱惑,“总有一天,你会对我的身体产生兴趣的。”   “它是属于你的。”   。   “殿下没事了!长公主无事了!”   良久后,帐外紧张的众人听得了茱萸报喜,纷纷松出一口气,堇容亦放下心来,长眸深深看了营帐一眼,兀自静静离去。   。   又过了几天,众人便再次启程了。   回宫的路上,看着前面的两道身影,挽丰欢快道,“长公主殿下这一次,还真是有惊无险。”   “不过这小子终于肯想通了,也是好事一桩,殿下果然料事如神。”   马车大军之前,有一男一女两道身影,少年牵着马,颀长英挺,女郎跟在一旁,袅袅婷婷,玄衣少年始终打转在月白色女郎身边,像一只绕着她随风翩跹的雁。   两个人似乎在聊些什么,时不时相视一笑,眉眼间俱是盈盈莞尔。   两人走在远远一方,隔绝了众人,一黑一白,至刚至柔,和谐的画面像一幅优美的水墨画,生生夺走了旁人的视线。   堇容静静看着前方,长眸无声掠过一道流光,但笑不语。   这只无拘无束的鹰隼,穿越了千山万水、刀光剑影,又贪恋上了世俗的红尘,终究因为一道绕指柔,还是攥在了他的手里。   --------------------   作者有话要说:   虽迟但到。   已经红花不完整了,那就自暴自弃了,字数也没够,杀杀谁啦(逐渐癫狂)感谢在2021-10-2223:51:37~2021-10-2400:2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晚安与情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桂箱庭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入世 第39章第39章   最近,奉天发生了两件大事。   其一是巴蜀之地的滇国与楚国兵戎相向,滇国取胜,与滇国王政沆瀣一气的幽澜教也在近日换了新的教主,据说上任教主死于闭关中,被新任教主归尘凌迟而死,挫骨扬灰,死状极为惨烈;   其二便是奉天绝迹多年的长公主毫发无损地回到了皇城,于是,长公主临嘉的名讳再一次惊动了世人。   高朋满座,文武百官林立的王座之上,奉天年迈的皇帝睥睨看着跪在高台下的女郎,威仪的神色渐渐有些绷不住,恍惚道,“容妃?”   那个他的美丽的、惨烈死去的容妃,回来了吗?   端坐在高台四周的众人面色各异,有审视、有好奇、有憎恨,堇色安然跪在大殿上,感受着一个个陌生的目光向自己投来,藏在袖中的手指攥了攥。   皇帝的声音不大,只有身边的国师脸色变了变,咳了咳,附过他耳边轻轻提醒一句,“陛下,这是您和容妃的女儿,长公主殿下。”   没有李嬷嬷,没有茱萸,也没有无萧,只有她一个人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接受着来自众人的审视,无人开口一言。   她很想抬头看一眼高台之上的皇帝,那个称之为是她父皇的男人,然而早已有人告诫她不能随意抬头,而皇帝也自始至终没有向她走下来——她甚至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他的样子。   她跪姿一动不动,膝盖已有些僵硬,垂落的眼眸慢慢染上一片黯淡之色。   铭王堇凌慵懒坐在高台旁,离跪着的堇色倒是很近,他漫不经心地打量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身影,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倨傲,自言自语道,“这就是长公主?”   “抬起头来。”皇帝终于发话。   看到她的脸时,众人皆是噤声,四周一阵静默。   锦妃美丽的脸庞满是阴鸷,蛇一样的美眸死死盯着她。   皇帝轻轻眯起眼睛,过了良久,开口道,“原来已经过去十七年了……”   他说的缓慢,仿佛透过她在看着另外一个人,眸光泛起一阵悠远的回忆,“长公主,你受苦了。”   堇色平视前方,只能看到高台之上那一方威仪的鎏金衣摆,华贵、冰冷,显示着主人至高无上的地位,像是微微熨烫了目光似的,她羽睫晃了晃,挪开了视线。   在这段时间里,她已经从堇容口中得知了母妃容妃早早去世的消息。   很奇怪,知道了这件事后,她以为自己会难过伤怀,但是却没有想到,痛苦只在一瞬之间,只是当时心下一痛,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也许承欢膝下的话,她会对容妃的死痛不欲生,但很可惜,她儿时早早出宫,母亲对她来说单薄如纸,只是梦中一抹模糊的幻影罢了。从小印象模糊的双亲,没有体会过父母的疼爱,她心中的亲情显得寡淡又聊胜于无。   但此刻被端坐在高台之上的父皇说出这样的话,假意也好、抚慰也罢,她麻木的心竟也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心酸。   她缓缓俯下身子,叩击冰冷的地面,缓缓道,“多谢父皇关怀。”   堇色抬起头时,堇凌亦是轻轻眯起了眼。   眼前女郎就算长身久跪着,没有多说一句话,也是显出了一份别样的翩然与淡定,这种感觉与他在皇宫中见过的任何女人都不同。   那是一份区别于矜持与矜贵之外的飘逸,就像是一片云上的雁,夹带着陌上的微风,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翩翩坠入了皇庭中。   堇容端坐在他旁边,摇身一变又成为了尊贵的太子殿下,他的目光划过他,然后玩味一笑,侧过身,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低低道,“六弟,见到我的时候,你似乎很失望。”   一句话打断了堇凌的思绪,他收回视线,有些不悦道,“太子殿下,您有事吗?”   “久别重逢,六弟见到我怎么没有丝毫喜悦,本宫甚是伤心呢。”   两人神色如常,如若不仔细观察,根本就注意不到此刻他们正在交谈。   堇凌冷哼一声,“太子有话就说,大可不必遮遮掩掩,惺惺作态。”   自打上次刺杀事件败露后,他便被锦妃以有勇无谋为由狠狠地训了一顿,本就因计划失败而窝着一肚子火,此时见堇容不仅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还被皇帝嘉奖了一番,此刻又被当即戳到痛处,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脸色。   堇容淡淡睨了他一眼,声音听不出喜怒,“多亏了六弟,本宫才能平安回宫啊,只是,不知那折在外面的几十名刺客,本宫该拿什么偿还?”   “这种小事,就不劳驾太子殿下记起了吧,”堇凌冲他勾起一抹笑,轻轻道,“太子殿下如若想要的话,下次出宫之前再支应我一声,自然是应有尽有。”   “来人,扶长公主下去休息。”皇帝抬手吩咐道,两人之间的对话戛然而止。   众人纷纷起身,目送堇色离去,然后皇帝拂袖而起,众人亦是跟着流水般地退散而去了。   堇容优雅朝堇凌一揖,端的是一派温文尔雅,“六弟,那么本宫就先回去了。”随后不等他言,便径直离去了。   八公主堇言悄悄来到堇凌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美丽跋扈的俏脸死死盯着堇色的背影,冷笑道,“这真的是长公主吗?看上去病恹恹的,一点生气也没有,真是晦气死了。”   皇帝的子嗣众多,女儿却很少,在里面独得宠爱的便就是堇言了,当看到父皇看向堇色的眼神时,她心中涌起一丝久违的不安。   她不会承认看到她的脸时,心里咯噔了一下子,从那里生出了一颗名为妒忌的种子。   父皇所有的宠爱,都是属于她的。她绝对不会让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夺走属于她的东西。   堇凌自是不知道她的心思,廊道早已不见倩影也不收回视线,他喃喃一声,似是梦呓,“……是啊,她怎么能是,我的姐姐呢?”   。   茱萸左看右看,来回的跑,欣喜道,“殿下!这是我们的宫殿!好大!”   “慢点,小心别磕到,一点都不像样子!”李嬷嬷高喊。   堇色被柳皇后安排到了一处名为幽兰殿的宫殿,宫殿比较偏远,但却十分偌大,她们到来时,一院馥郁的紫玉兰花正在开着,满院的馥郁芬芳。   一众宫女垂手而立,模样谦恭,“参加长公主殿下。”   整个殿内精巧华丽,金器钟鼎随处可见,处处弥漫着淡淡的沉香。   “好大的宫殿,比清明谷、比青城府邸都要大,殿下,这就是皇宫吗?”茱萸欢快地在殿内小跑,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无邪模样,一众宫女恍若没看见一般,面色依旧沉默端方,礼仪举止无可挑剔。   堇色立在廊下,没有说话,目光顺着紫玉兰花,望向殿外高高的宫墙。   没有远山、没有溪流、也没有了遨游云端的飞鸟,也许这里与清明谷唯一的相同之处,便就是头顶的这一方天空吧。   皇宫里都知道幽兰殿搬进了临嘉长公主,这几天内,陆续有皇后和几个娘娘前来探望。   皇后是个极为和善的人,年纪竟与她一般无二,只有她时不时来找她说话,其余的几个娘娘或者公主,便都是表面上对她关心备至,除此一见之后,便再也没有了来访。   “他们果然觉得我是不详之身,都不想见我吧。”   堇色默默地想着,心里也没有太在意。   皇宫内处处富丽堂皇,古画珍品琳琅满目,这里是囊括了全天下最为珍贵东西的地方,就连她们的幽兰殿也是美轮美奂,连床榻都奢华万分,金丝为被,玉石为枕,房梁之上红色绸带随风而舞,一切就像是梦中的场景一般,真实而又虚幻。   不再只有茱萸陪着她,还有一众宫女,她们懂得在任何该说话的时候说话,不该说的时候,她们总是美丽而又沉默的。   堇色坐在榻边小几,双手拿着一方紫竹笛。   竹笛通体光滑笔直,纹理细密,呈着淡淡的莹润质感,一孔一眼可见主人精心打磨而成。   她缓缓摩挲笛身,端详了一阵,复又将它珍重地放在了浑金漆花卉纹圆盒里。   回宫的那天,她只能遵从父皇的命令先行回到自己的宫殿,并没有关注到无萧的举动,听茱萸说他留在了东宫那里。   念此及,那一抹玄色的身影又不自觉浮现了出来,不知这些天他过的可好?   皇宫里处处桎梏,就连她性情如此寡淡的都尚且觉得束手束脚,他却是素来无拘无束惯了的,会不会觉得痛苦难忍?   她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带他来,这感觉就像是随心所欲的鹰隼突然折去了翅膀,她内心自责,是否不该将他困在这皇宫里。   不料这么想着,第二天,堇容就带着无萧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2400:24:07~2021-10-2623:22: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桂箱庭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第40章   回到了皇宫,堇容又从翩翩如玉的公子变回了一人之下的太子殿下,“长姐进宫多日,我今日才来拜访,长姐勿怪。”   这话其实说的也对,堇容作为东宫诸君,因为出宫接堇色回宫而耽误了太多的事务,这几日回来便是花了几天几夜将堆积如山的奏折全部批了一遍,今日才有功夫到这里来转一转。   “怎么会,殿下能来,我已经很高兴。”在这皇宫里人人都太过陌生,就连父皇都不亲近她,她思来想去能够依仗的,便只有这个还算有些交情的太子殿下了。   堇容注意到她不动声色地瞧着自己背后,问道,“长姐在找谁?”   一句话教堇色移了眼,她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淡淡道,“没什么。”   堇容不置可否地笑了下,缓缓踱步打量着幽兰殿内,评价道,“装饰未免太素了些,我那里还有一具上好的彩绘漆插屏,想来和这里倒是很相配,回去便让挽丰送过来。”   “殿下不必麻烦了,这样已经很好。”她明白礼物的贵重,对于东宫虽不过牛毛几根,但她还是不想承太多他的情。   “举手之劳而已,长姐不必在意。”   堇容身为东宫太子,能够自由进入后宫,比起其他皇子来倒是多了很多便利,他浅笑道,“听闻长姐这里有清明圣手誊写的百草论,我一直很是仰慕,可否借来一看?”   “当然可以。”不等她说完,垂立在身边的侍女就欠身退下了。   片刻后,侍女将百草论毕恭毕敬承递给堇容,他拿著书籍,淡淡道,“你们都退下吧。”   等到侍女躬身退下,他抚了抚书卷,大略翻了翻书页,竟拂袖落座,真的开始认真地看了起来。   “我就不陪长姐了,长姐请自便吧。”   堇色愣了愣,一时有些不懂此话何意,直到他又合上书籍,抬起头看她,“去吧。”   “无萧在外面。”   她如梦初醒,目光落到他脸上,表情有些呆怔。   堇容笑了笑,淡淡道,“自我来了之后,你一直心不在焉,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窗外,你一直在找他,不是吗?”   立在一旁的挽丰道,“这里的宫女都是殿下的人,绝不会透露半个字,长公主殿下请放心。”   从回宫路上,堇色能够察觉出堇容对自己和无萧两人的放纵,他的云淡风轻,好似完全不介意似的,她也渐渐默认了这样的情形,直到回宫之后,冷漠又近乎苛刻的规矩才让她明白过来,原来她和无萧这样子走得太近,是不被允许的——她甚至不能和任何男人走得太近,就算是李嬷嬷和茱萸,也是不行。   她是一国的公主,有着与生俱来的尊贵,她要永远保持那份万人之上的尊贵,就得和任何人划清界限。   等到走出殿门的时候,她回过头,还一脸不解地望着那个低头看书的颀长身影。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当她看到廊下那抹玄色身影的时候,所有的疑惑瞬间都烟消云散了。   无萧倚坐在廊下,长腿悠闲地舒展着,指间正在逗着一只画眉鸟。   早就听到来人的脚步声,等到来人接近时,他放开指间鸟雀,忽的抬起头来。   触到他飞扬的眼底掠过的一道浮光掠影,堇色攥了攥手心,心脏竟没来由的蹬蹬跳了起来。   他变了样子,马鬃似的马尾不再高高束起,而是挽成了一个利落的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雕琢般的五官。   他在打量着她,嘴里闲闲地叼着一根草根,而她也在看着他。   以前两人也有很久没见面的时候,她都觉得没有什么,但是这次才隔了几天,也许是皇宫太过寂寥,她竟如此地思念他。   她踌躇着不知说些什么,胡乱开口道,“你过得好吗?”   无萧怔了怔,低头笑了一下,又抬起头,“怎么,想我了?”   她不答他,只是看着他。   他站起身,朝她转了一圈,“怎么样怎么样?”   他身上不再是那身万年不变的玄色缟素,而是换上了一身更为得体的制服,玄色锦缎,缀以暗纹密布,配以鞶带和软甲,一袖一袍都流露出锋利的线条,显得整个人都修长干练了几分。   其实他个子高挑,正是话本中的“猿臂蜂腰,鹤势螂形”,这种身材穿什么都好看,堇色欣赏了片刻,实话实说道,“很好看,很适合你。”   无萧挺了挺笔直的腰板,“那是自然。”   “你身上的伤,可好些了?”堇色问道。   回宫之前,他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让她给他看身体,她便不能全心全意地料理堇容,每天夜里都抽出时间来给他扎针,将他多年的旧伤淤痕调养一二,一连扎了好几天。   无萧抱着堇色,欢快地转了一圈,“闲话莫说,我问你,你这几天有没有想我?”   她如今尊荣加身,不再是清明谷那般素净的装扮,环佩锦衣,金钗华服,清丽的面容多了几分精致猎艳,美的更加让人挪不开眼。   她幽兰的样子他喜欢,如今这般艳丽如芍药,他也喜欢。   堇色瞄了眼四周,轻轻推开他,“无萧,这里是皇宫,不要动手动脚的。”   “那又怎么样?”无萧吐掉嘴里的草根,“看到了又如何,他们能拿我怎么样?”   他失望地看她,叹道,“真的没有想我?”   他长长哀叹了一声,听上去颇为可怜。   “怎么办?你不想我,我可是想你想的紧呢,天天吃不好,睡不好。”   身体忽的一倒,堇色脸色一变,“无萧,你、”   随即她便说不出话来了,一道长影覆了上来,少年已经堵住了她的嘴。   她轰的一声,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双手本能地想去阻挡,他却是一个收紧,将她越抱越紧,柔软的唇瓣裹着她的唇吻了半晌,好不容易分了出来,“这几天的相思之苦,就用这个补回来吧。”   她抖着眼睫不说话,他的嘴便又印了上去,执着地问道,“想没想我?”   她呜咽了一声,随即便被少年的长舌裹住,一个狠嗦,“到底想没想?”   她摇摇欲坠,快要挨不住,这才绝望地意识到了一点事,眼前这个乖张的少年,只要他想做一件事,他是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又或者是身在何处的,这些他都不会看在眼里。   她全身都在发着抖,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一边又情不自禁地陷入了这个猛烈的吻,这感觉简直令人发疯。   最终在她快要缴械投降之时,无萧退了半步,终于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这个长吻。   他的舌尖缓缓舔过下唇,像是在品味什么珍馐佳肴。   这轻佻的举动仿佛烫到了她的眼睛,她脸如火烧,支支吾吾道,“无萧,你、你以后不能这么对我。”   “干嘛?还不能亲了?”   “这样不行。”堇色急急道,“要是被别人看到的话,我和你……都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这简直是……太疯狂了。   无萧挑挑眉,“不会有第三个人看到的,放心好了。”   “那也不行,我、”   他点点头,好似认真地想了一下,“哦,我懂了。”   “不被别人看见就好了是吧,那以后,我们偷偷的……”   堇色面色绯红,急忙打断,“我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观摩着她难得的激动神态,笑眯眯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又将手放在唇边,凑近她的耳畔道,“这几天,我已经把皇宫里的路线都摸清楚了。”   “……”这下堇色彻底惊住了,“无萧,这里是皇宫,你不能轻举妄动……”   “皇宫怎么了?我想来就来,想走边走,他们抓不住我的。”   她看着他,喃喃道,“你疯了……”   她内心产生了深深的焦虑,眼前这个随心所欲的少年,待在这里真的好吗?也许自己本不应该把他留在宫里。   她深深的自责着,为以后的的日子捏了一把汗。   。   瑞阳府。   堇凌慵懒躺坐在软座上,听着娇媚的丝竹笙歌,脸色却有些心不在焉。   云鬓柳腰的美人窝在他的腿间,轻抬兰花指,向他喂去一颗饱满的鲜荔。   “殿下怎么了,从宫中回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   美人娇媚的脸上漾起一丝委屈,挺着柔软腻了过去,柔柔枕在他的肩上,“环儿的舞您也不看了,你是不喜欢环儿了吗?”   堇凌一直在发呆,目光透过一众腰肢细软的舞姬,泛起一阵悠远的回味,这才回过了神,低头看到倚在自己身上的美人,皱了皱眉,脸上浮过一层轻慢的厌恶。   “滚。”   “殿下?”美人抬起头,有些花容失色。   他掐住她的下巴,面无表情,道,“本王让你滚出去,还要说第二遍吗?”   丝竹舞蹈戛然而止。   众人见此情景,纷纷吓得停止了一切动作。要知道这位暴虐无常的殿下,昨天还处死了两个近日最为得宠的美姬,只是因为她的琴弦乱了一拍,便被他当场斩去了双手。   “我让你们停下了吗?都是死了吗?”   美人们纷纷跪下身去,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大气也不敢出。   堇凌眉目染了一丝阴郁,剑眉一竖,一脚踢开案几,荔枝酒水洒了一地,“都给我滚出去!”   所有的丝竹人声在刹那间消失,只片刻间,所有的衣香鬓影都逃命般地散去了。   “庸脂俗粉,看着就令人生厌。”堇凌淬了一声,将嘴里的鲜荔果壳吐到了地上。   停了停,又好似想到了什么,他捡起咕噜噜滚过来的荔枝,拿在手里摩挲着,掐开硬壳,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果肉,舌尖缓慢地舔过柔滑的果肉,牙齿一压,饱满的汁水溢了出来,细细品味着。   他冷笑一声,俊美的面庞浮现出一抹奇异的温柔。   “长公主殿下,姐姐,你我……来日方长。” 第41章第41章   堇容走了以后,又是好几天没有过来。   茱萸跟堇色坐在偌大的殿内,像两个寂寥的守门人。   她伸伸腰,小姑娘已经从刚开始的欣喜若狂变成了索然无趣,毕竟是从小跟着堇色在清明谷长大的人,那些骨子里的自在无拘已经深入骨髓,如今荣华富贵的梦醒了,但她远没有堇色的耐性和处变不惊。   她抱怨道,“殿下,怎么现在感觉还不如以前,天天呆在这个地方,也不能到处出去走走,真的快闷死了。”   见堇色不理自己,她百无聊赖地托着腮,视线落到一方精致食盒上,“这是哪家娘娘送的糕点,好精致啊。”说完便随手夹起一块点心。   “不要吃。”堇色突然道。   “啊?”她撅撅嘴,捏着糕点左瞧右看,“这点心有什么问题吗?”   堇色凑过去,捻起一枚点心看了看,淡淡道,“里面有毒。”   茱萸吓得一个后仰,“什、什么?”   糕点被跌落到案几上,摔了个粉碎。   她以前就听李嬷嬷说过宫中很多的腌臜伎俩,本来觉得离她们很遥远,如今发生在了自己身边,顿时只觉一阵心惊,“是谁,是谁要害殿下?”   堇色抚摸着食盒,“是锦妃送来的。”   茱萸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之后,小声地捺住恐惧,“那是……是锦妃?”   堇色摇摇头,“还不知道。”   这毒下的极隐秘,要和毛茛目的食物同食才能慢慢染毒,偏另一个柳嫔又送来了莲子糕。   她认识锦妃,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来幽兰殿看过自己一次,举止尊贵谈吐不凡,说话也很得体,但不知怎么的,被她的目光瞧着,她总是感到一阵发寒。   那一次,她只是向她嘘寒问暖说了很多客气话,只待了一会便起身离去,离开殿前,她又转身,朝她回眸一笑。   “你和容妃,长得非常相像,看到这张脸,就令我想到了容妃,本宫真是怀念呢。”   她和母妃甚为相像,这话她听很多人说过,经她说起时,她却是心中一动,“娘娘和我的母妃很相熟吗?”   “那当然,我们情同姐妹感情颇深,她走了,我总是很想念她。”   锦妃说的惋惜,但离去的眼神中,分明是带着渗人的寒意,让堇色记挂到了现在。   李嬷嬷说过,母妃生的极美,甚得帝心,唯一的缺憾便是身体不好,早早地就去了,最终也没有撑到自己回宫的那一天。   想来这十七年光景里,不光是自己被困于一隅,母妃又何尝不是身心交瘁。她最想见的,就是这个和她千里相隔的女儿了吧。   想起她时,堇色总是不自觉会想到自己身上的天参蛊。   无萧对她讲过,天参蛊阴险至极,极为特殊,这是一种母亲和胎儿一起服用才能有效的蛊。   那就说明不是对她下蛊,而是有人一开始就是要冲着母妃去的。   是谁?是谁要这么做?   她也很想了解自己的母妃,梦境中那一声声温柔的呼唤至今难以忘怀,她很想知道,她在宫里,到底是过着怎样的日子。   回宫之后,近日来幽兰殿的人数不胜数,每个人看着都很和蔼,又都很虚假,她们总是戴着精心伪装的假面,连嘴角的笑容仿佛都是丈量好的,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你,你却无法从她的脸上揣度出什么情绪出来。   那么到底是谁,要害她的母妃?   是锦妃吗?   也许她和母妃之间,并不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   堇色毫无头绪,犹如置于重重迷雾之中,也不知道向谁去问,堇容身为太子,对这种后宫之事应该不甚了解,看来唯一的突破口,便就是那位皇后娘娘了。   自打堇色入宫后,这位年轻的皇后便常常过来这里,也许是年纪相仿,两人相处起来倒是毫无芥蒂。   这位皇后也是一位奇人,听李嬷嬷说是柳大皇后病逝之后,皇后一脉为了巩固家族的势力,便又在族中挑选适龄女子入主未央宫,但是族内已无正值婚嫁的女子,只有一个小柳大皇后一旬的外甥女。   那时小柳皇后才不过十几岁,月信都没来,皇帝竟然也没反对,真的让这位外甥女填了柳大皇后的位置。   直到现在,这位小柳皇后还未满双十,一度成为宫中的笑柄。堇色见她眉眼怯弱,一点六宫之主的威仪也没有,便知这位皇后在宫中必然也是过的极为辛苦的,也生出了怜悯之意,一来二往下,两人惺惺相惜,说的话自然比旁人要多一些,感情日益深厚。   今日小柳皇后又来到了幽兰殿,两人一边聊天一边下棋,堇色望了望窗外暖旭的天色,假装漫不经心问道,“皇后娘娘,可认识我的母妃容妃?”   “何必这么拘谨,不是告诉你了吗,只你我在的时候,唤我阿宴便是。”   “是。”她嘴上应着,却不敢真的如此。   小柳皇后拂袖,慢慢掷下一枚白棋,“你的母亲,容妃……”   “我的母妃,是个怎样的人?”   小柳皇后便笑了,芙蓉般的脸庞漾出一抹胭脂粉,“容妃姐姐,实在是个很好的人呢。”   “多亏有她,我的日子才不至于太艰难。”   她声音不紧不慢,便开始娓娓讲起了故事。原来这位稚嫩的皇后初入宫时,什么也感到无所适从。她虽为皇后,却并无实权,冰冷的宫墙内,皇帝忽视她,妃嫔不敬她,也没有可以交心的同龄人,没有一个人出来帮她,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   一个正值豆蔻的孩子,却只能披着华服凤冠,每日惶恐不安地接受比自己大一轮的娘娘们对自己的例行请安、跪拜,还得服侍可以当自己父亲的皇帝,做着远远超过年龄的事情。   只有容妃愿意站出来帮她,她生的美,性格又温柔,在后宫中冷漠的错综复杂的蛛网之中,是她给了她一抹难得的温暖。   几年之后,容妃便生下了堇色,所有的人都说这孩子生来不详,要将她驱逐出去。她作为母亲誓死力争,之后便失了宠爱,幽居于殿内。   她每次前去探她,她的身子却一天坏似一天,不久后便香消玉殒,终究没等到女儿回宫的那一天。   她死时的样子她还历历在目,成为一道梦中难以遗忘的梦魇。   她死了,她也慢慢地成长起来了,成为了一个识大体、独当一面的皇后。然而那抹曾经给予她的温暖,却像是一道炽烈的心间火,永永远远地被她记在了心里。   堇色默默听着,心下百感交集。   小柳皇后凝着她的脸,这张脸像极了那个人,那些曾经的温暖瞬间恍惚间又历历重现在眼前,她目光放柔,语气也温柔了几分。   “堇色,你放心,在这后宫里,有什么事就来找本宫,我定会尽我所能。”   。   未央宫。   年轻的皇后端坐在铜镜前,宫女正在为她梳着头发,见太子堇容来了,她没有抬头,只声音欢快道,“你向我提起的长公主,果然是跟我很投缘。”   堇容坐在桌前,看着铜镜前的人,淡淡道,“母后喜欢,那便常去看看,也能做个伴。”   她轻笑下,“这提议倒是很不错的。”   她想了想,又道,“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你出宫的这一段日子,陛下也跟我提了一提,你也要多上点心了,东宫,也不能无太子妃。”   堇容目光淡淡落向窗外,悠悠道,“儿臣为未来诸君,也想多为父皇分忧,暂时还未考虑成家之事。”   “你啊,”小柳皇后打趣一笑,神态难得像个小姑娘,“陛下要是知道你这么想就好了,不过政务虽忙,还是需得多上点心,过阵子宫中便有各家的贵女名册了,你不妨先挑挑看。”   他垂下眼眸,只道了声好。   “陛下驾到——”   尖利的嗓音传来,小柳皇后缓缓起身,“是陛下来了,你先退下吧。”   堇容起身,缓缓行至殿门前。   “堇容!”   突然间,她又唤住他。声音不再是那么的平板、威仪,而是带着一抹久违的心性,那声音分明是夹杂了一抹恐惧与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堇容转过身,小柳皇后死死地盯着他,半晌之后,她惨笑一下,“罢了,你下去吧。”   他深呼一口气,声音平静,“那么儿臣告退。”   低垂的眼睫掩去了发红的眼角,谁也没有看见那只藏在袖中的手,早已紧握成拳,青筋暴起。   。   今日无萧没事,便在宫中晃晃悠悠朝幽兰殿而去。   皇宫里弯弯绕绕,又不能在大白天施展轻功,容易被抓起来,他便只能抱着胳膊,闲庭信步朝幽兰殿一步一步走过去,路上却被一树的辛夷花夺去了视线。   “真漂亮。”   他看了一眼,随手折下几枝,这花是极为罕见的淡紫色,她看见一定会欢喜。   正在这时,身边突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女声,“你是何人?”   他抬起头,正与浩浩荡荡而来的八公主堇言撞了个正着。   看到他的脸,堇言愣了一下,目光流露出一抹惊艳。   好俊俏的少年郎。   这么想着,语气却不善,“你是哪个宫里的侍卫,青天白日乱闯什么,这皇宫岂是让你闲逛的地方。”   无萧想回一句关你什么事,想了想还是作罢,眼前这人约莫比堇色小一两岁,通身却雍容华贵,看这前呼后拥的架势,应该是个不好惹的。   在皇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是个怕麻烦的人,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会后患无穷。他不想跟这女郎讲话,这么想着,当下便心念一动。   “岂有此理,本公主在问你话呢,你敢不答?”   无萧立在原地不动,手里抱着花枝,冲她无辜地眨了眨眼。   堇言倒退半步,娇艳的面色绯红,如桃花初绽,“放肆!你、你到底是哪宫的侍卫?”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本人:敢对别人抛媚眼,我tm 第42章第42章   堇言今天是来找堇色的。   这段时间幽兰殿无疑是风头中心,自然也少不了她来凑凑热闹。与其说是凑热闹,不如说是来下马威。   堇言是骄纵惯了的,从一进宫就看堇色不顺眼了,如今更是觉得被人抢走了风头,瞧着今天天气不错,正好去一趟幽兰殿,借着机会好好给她点颜色看看。   没想到半路竟然杀出了个闲逛的侍卫。   皇帝重色,整个皇宫糜靡之气盛行,宫中上下人都被熏陶坏了,堇言正是懂事年纪,宫中也是偷偷养了几个貌美面首的,如今看到无萧,自然是动了些非分之想。   这样的人,若是养在自己的宫里……   他长得可真高啊,那包裹在玄色制服下的身材,看着就挺拔孔武,又不过分健美,正是她最喜欢的那一类瘦而不柴的身材。   他的脸可真白净啊,皮肤细腻,一点瑕疵也没有,五官精致更甚女子,高挺的鼻梁、寒星似的眼睛又完美地中和了女气和少年感。   侍卫捧着花,颇为无辜的看着自己,单是这么两相对视,就令她心动不已。   堇言心下大动,正要继续追问下去,没料一阵风突然吹起,树上的辛夷花簌簌而落,她微微眯起眼睛,再睁眼细看时,眼前哪里还有那侍卫的身影?   “人呢?”她大惊失色,怒道,“人呢!”   宫女们慌慌张张四散而找,半天之后全都一脸惊恐地跪在地上,“殿、殿下,人不见了。”   堇言难以置信,看着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小宫女,一脚便狠狠踢了过去,“一群废物,连个人都看不到!”   “奴婢、奴婢该死!”   半晌,盛怒之下的她忽的冷静了下来,“走了就走了吧,左右不过这个皇宫里的人,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跑掉,我还能找不到不成?”   她摘起一朵辛夷花,放在鼻间闻了闻,冷冷笑了一下。   想到今日出来的目的,她别了别发钗,重新调整了神色,施施然便朝幽兰殿去了。   。   不过堇言来的不是时候,此刻的堇色正和小柳皇后待在一起。   两人出了殿,小柳皇后拉着她的手,一路停在一座偏远的宫殿前,“这是你母妃生前住的地方。”   宫殿上书玉楼庭三个字,十分富丽宏伟,想来以前也是瑶池仙境之地,但现在无人居住,以前多气派便显得如今有多荒凉。   玉楼庭里只有一个正在扫地的宫女,看到堇色时,她睁大了眼睛,蓦地丢下了手中的扫帚,“容妃、是容妃娘娘回来了吗?”   皇后连忙拉起她,“阿满,这是容妃的女儿,临嘉长公主。”   名唤阿满的宫女掉下泪来,又不敢触碰堇色,只能激动地瞧着她,“长公主殿下、奴婢竟然还能有幸见到长公主殿下、”   皇后瞧着有些发怔的堇色,和颜悦色地解释道,“这是你母妃生前的侍女阿满,你母妃去了之后,这宫里的人就走的走散的散,如今只剩下她留在了这里。”   其实她说的很委婉,容妃死的时候,玉楼庭的宫女、侍卫都莫名的相继一个个死去,阿满以前就是下等的宫女,一直干的是打扫庭院修剪花草的活,这才幸免于难。   “你若想多知道一些你母妃的事的话,我可以把她调到你的殿里。”   堇色神色动容,声音隐隐含了一抹期待,“可以吗?”   “我是皇后,这点权利,当然还是有的。”   “那便多谢皇后娘娘了。”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分,容妃于我有恩,这点举手之劳,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小柳皇后笑了笑,又突然问道,“长公主,你有没有对谁笑过?”   堇色不解看她,似有疑问。   小柳皇后微笑道,“我想,你要是对谁笑的话,那必然是非常动人的,想必是天上的星星,他都肯为你摘下来。”   堇色的面部表情比起一般的闺秀女郎来讲不甚婉约丰富,甚至有些平板,但是情绪全含在了一双潋滟的凤眸里,此刻的她看上去应该是很高兴的,一双眼睛都含着淡淡的光华,整张脸有了一股让人挪不开视线的明艳。   堇色顿了顿,不自主想到了无萧。   在一起时,他总是锲而不舍地缠着她,时不时让她对他笑一笑。不过,她每次总是敷衍了事。   她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远远没有小柳皇后说的那么玄乎,她觉得,无萧才是这世上笑的最好看的人。   他一笑起来,她眼里便再也看不见旁人了。   。   “真是岂有此理。”   堇言到了幽兰殿,等了半天堇色都没有回来,宫女小心翼翼看着她的脸色,给她凉掉的茶水添了又添,直到她再也等不下去,起身要离开的时候,堇色终于姗姗来迟。   堇言迎面从殿内出来,冷笑道,“长公主好大的架子啊,本公主在这里等了这么久,你倒是去了哪里?”   堇色对这位一上来就言语不善的女郎看着陌生,但听到她自称为公主,心中一动,她是自己的妹妹吗?   堇言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反应,当下心火又起,挖苦道,“怎么、十七年未见,长公主就不认识人了?”   一旁的宫女低声提醒,“殿下,这位是临清八公主。”   “八妹妹?”堇色轻轻开口。   堇言愣了愣,随即冷笑,“谁是你的妹妹。”   “我们见都没有见过,谁知道你究竟是不是长公主,你说是就是了?我可不承认有你这么个姐姐。”   说话极为难听,堇色顿了顿,改了称呼,“那么八公主来所谓何事?”   “八公主,你可叫的好生生分呢,不过才回宫几天,你以为你自己是谁?”   堇色皱起眉头,叫她妹妹不是,唤她八公主也不成,这人究竟想干什么。   “怎么、你这是什么态度?对我很不满意?”   堇色便不再说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这个宫里她谁也得罪不得,如果她来幽兰殿,就是来数落她,讽刺她的,那么她如她所愿。   看她垂眸不语的样子,堇言愈发觉得软弱可欺,当下心中鄙夷更甚。   她高傲地打量着她,道,“我来这里,就是想要告诉你,你就算回到了宫里山鸡变凤凰,跟我、跟其他人相比,也是天壤之别,既然得到了荣华富贵,那就别再动什么不切实际的心思,回来了,就要守本分点,把头低到脖子里,懂吗?”   茱萸听不下去了,她们殿下哪让人这般欺负过,当下直脾气就上来了,“我们殿下怎么也是殿下的亲姐姐,殿下怎可出此言。”随即空气中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她生生止住了话,歪过头去,白皙的小脸立刻出现了五道手指印。   堇言抬着手掌,杏目圆睁,“贱婢!你再说一句!”   “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我母妃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就凭你,也敢说我?”她瞪着捂住脸的茱萸,恶狠狠道,“来人,给我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拖下去,给我打死!”   堇色护在茱萸身前,“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乡下来的就是乡下来的,一点规矩都没有,既然你不会管教下人,那我便替你管一管!我要拔了她的舌头,再将她乱棍打死!”   堇色看着她,平静道,“八公主,她是我的人,这里是我的幽兰殿,还轮不到你来管。”   堇言闻言愣了一下,刚才看她的模样还算乖顺,想来是个软柿子,没想到此刻护在宫女前面,倒是有了那么几分烈性。   不过堇言要是怕了她,那便不是堇言了。   他和堇凌两兄妹在锦妃的庇佑下素来蛮横惯了,任哪一个皇子不是被她们一路揉圆搓扁过来的,她就不信还治不了这个弱不禁风的女人,当下柳眉一竖,一个巴掌挥了过去,直冲堇色而去。   这张脸,这张看着就惹人生厌的脸……倒不如毁了!   直冲而去的巴掌被一袭力道生生给止住,堇言抬起眼睛,便对上了堇色那一双冷漠的脸。   “八公主,你要打我?”   她轻而易举地握住了她的手,就像一出极慢的慢动作,几乎也是一瞬间,堇言头脑一震,全身无力,后仰着身子,慢慢地向后瘫倒去。   她全身绵软,心惊道,“你对我、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你这个妖女,你对我做了什么、”堇言眼冒金星,只觉得连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宫女手忙脚乱地扶她起来,此时的样子颇有些狼狈。   茱萸躲在堇色身后,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她气急,“你敢笑本公主,来人啊,把她给我拖出去、乱棍打死!”   “殿下、殿下救我!”堇色把茱萸护在身后,缓缓道,“八公主,如果你今天是来同我讲这些的话,大可不必,我不会和你去争什么,我既没有资格,也没有兴趣和你争,这一点请你放心,但是你若想在我的殿里教训我的人,还请你不要这么做。”   “小贱人,你对我做了什么!”   堇色淡淡地睨着她,流露出隐隐的威慑和警告,“只是封住了你的一些穴位,你若执意如此,我会让你的宫女和你一起倒下,如果到时候你们不想被人毫无仪态地抬出我的殿,继续把这件事闹大的话。”   想不到她竟出这么一手,堇言狠狠瞪着她,银牙都要咬碎,“你这个妖女,你竟敢对我耍阴招,我要去告诉父皇,你给我等着!”   宫女在一旁小声道,“殿下,要不今天我们就先回去吧,否则奴婢也没办法送殿下出去,到时候要是被别人看见的话……”   “你给我闭嘴!”她想扇她一耳光,奈何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任由宫女们狼狈将她扶起。   堇色立在原地睨着她,淡淡道,“八公主累了,你们还不快点扶她回去休息。”   这样子实在不雅,堇言又是极爱慕虚荣的人,绝对不会让别人见到她如此狼狈的一面,想了想,她咬咬牙,终是带着侍女们离去,临出殿门前,她转头,还不忘恨恨看她。   “堇色,我们走着瞧。”   。   东宫。堇容坐在奏折如山的案桌前,饶有兴味道,“她真是这么干的?”   朱痕在一旁点头,他轻笑一下,“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八公主圣眷正浓,又睚眦必报,就算不告诉陛下,想必她也不会放过长公主殿下,我们要帮忙吗?”朱痕问。   堇容慢慢合上一份奏折,淡淡道,“不必,让人多注意着点,她是个聪明人,只要她不出殿,想必也不会遭到多少祸事。”   。   夜深。   幽兰殿点起了一盏盏宫灯,宫女们有条不紊地在走廊巡视。   一小宫女偷偷跑了出来,偷偷绕到了旁殿,见四下无人,她提着一盏宫灯一直走到远远的殿门尽头,蹑手蹑脚来到一处荒草丛生的荒芜处。   荒芜处有一处小洞,她又转过身,朝四周打量了一下,确定周围无一人,才在小洞里放了一个香囊。   “你在干什么?”   宫女还未惊叫,便被背后的人一把捂住了嘴。   无萧皱眉打量着她,眸子在暗夜里淬着冷光,“你不会、是在传信吧?”   小宫女拼命摇着头,发出一声声呜咽的求救声。   “你在给谁传信啊?说出来,我就饶你一命。”   小宫女忙不迭点头,谁料他一松手,她便没命地甩开他往前跑,然后头触到一个坚硬的身体,她惨叫一声,一下子便弹倒在地。   “真不诚实,”无萧抱着胳膊,幽灵一样又站在她身前,“算了,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他语气轻松,“你给谁传信也无所谓,只要你死了,那么你的主子也就收不到了,对吧。”   宫女吓得坐起了身子,看着他朝后一步步退去,“我说、我说、”   无萧睨着她,明明在笑着,冰冷的眼眸却如同尖刀,在月光下犹如索命的鬼神。   “晚了,我说过,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我最讨厌的,就是不诚实的人。” 第43章第43章   安顿好了阿满,梳洗罢,茱萸见堇色心不在焉,只当是她还在气堇言,忙劝慰道,“殿下,别跟不值当的人置气。”   堇色愣了愣,才明白茱萸在说什么,笑了笑,“这件事情,不要告诉嬷嬷。”   “奴婢知道。”   李嬷嬷被堇色安置到了偏殿,卸掉了一切事务,成了一个真正的富贵闲人,如今把阿满和她放在一处,她见到了旧人,该是会很高兴吧。   她还记得堇容告诉自己母妃死去的消息后,李嬷嬷噙着泪问她,“殿下,容妃的死隐瞒了您那么久,您会不会生老奴的气?”   她怎么会生她的气。   她已经为她付出了太多,她无以为报,只能尽她所能让她安享晚年,等过段时间,她会找个合适的机会,把她放出宫去见家人,这也是自己唯一能够做的了。   只在几天之内,宫中访客便流水般的散去了,除了皇后之外再也无人踏足幽兰殿。   那些看似亲密的关心就像是一片化了雪的土地,一切都是那么的了无痕迹,幽兰殿又恢复成了一座空殿。   夜晚。宫女们安置好床榻便垂手退去,茱萸也离开了,只剩堇色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寝室内。   烛火映照出一道深楚的身影,以后的日子想必会是数不尽的暗枪明剑,她清楚想在这宫里生存下去,唯有靠自己。   突然,烛火微微晃动了一下,屋内有人影晃动,仿佛鬼魅。   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看晃了眼,再定睛一看,四周皆没有了任何动静。刚想放下心来,又一瞬,鬼影又晃动了些许,她微微变了脸色。   “谁?”   想起早上堇言离去时那副决不罢休的模样,她心里沉了沉,“是谁?”   连动都不敢动,只能僵在原地,生怕一个动作对方便直接从阴影中刺过来,她心脏骤紧,轻轻握紧袖中的小刀。   这把小刀是回宫之后,她偷偷藏在身上的,以备不时之需。宫中危机四伏,她也只能用这种拙劣的伎俩来聊以□□。   然而四周久久没有再传出动静,她站的腿都酸麻,觉得自己是过于紧张了,才放下了心,大着胆子慢慢走向床榻。   躺在床榻,烛火隔着纱帐映照出融融的暖光,她再次举起小刀。   睁着眼睛又是等待了许久,直到确定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传出,她缓缓放下刀子,叹了一口气。   这几天,当真是过于杯弓蛇影了。   她松下心,往床榻更深处移去,脸一侧,突然入目一道漆黑的身影。   “!”   还未惊呼出声,来人便瞬间捂住了她的嘴。   那人的掌心冷的厉害,像是刚刚浸在冰水之中,她打了个瑟缩,一些血腥的场景又浮现眼前,开始拼命地挣扎起来。   黑暗里,她看不清来人的脸,在他手中呜咽着,挣扎的愈发厉害,谁知那人竟一个翻身,顺势骑在了她的身上。   颀长的阴影瞬间将她覆盖了个满满当当,堇色扭动着身子,另一手探向匕首,刚触到刀柄便被他一把打掉。   “警觉性太差,动作太慢,我都故意露出那么多破绽了,你怎么还未察觉到?”   就这能力,以后如何自保?无萧俯身看她,轻啧了一声,慢悠悠评价道,“真是笨。”   烛光中,她终于看清那一张俊美的脸,惊魂未定地喘着气,“无萧,是你。”   无萧却突然怔了怔。   此刻,堇色躺在他身下,墨发凌乱地铺散在床榻上,衣衫不整,胸口微微起伏着,露出一抹幽暗深处的白皙,她的双手被他狎制着,惊恐的眼神,脆弱的姿态,一切仿佛尽在他的掌握。   有一种诱人凌|虐的美态。   满室的绮迤幽香似乎已经剥夺了他的全部呼吸,他睨着她,慢慢暗了眼眸。   他俯下身子,想将自己的唇印在这一处肖想已久的柔软之地,不料堇色已经坐起身,推开了他。   “你为何在此?”   她规整好滑落的亵衣,无声的撕开了这一层暧昧的幕布,垂眸道,“出去。”   “干嘛啊,我好不容易才溜进来的,”无萧掩饰掉眼中的欲|色,换上了一张人畜无害的假面,小心翼翼看了看她的脸色,“怎么,生气了?”   他晃了晃她的胳膊,堇色却轻轻拂开了他,垂眸,并不看他。   她这几天本来就寝食难安,多天的风声鹤唳搞的整个人神经衰弱,此刻又受了少年如此的惊吓与奚落,脸色自然有些不佳,“你是怎么进来的?”   “本来想白天找你的,遇到些事,便只能现在过来了,”他无声地靠近她,还不忘腹诽几句,“不过你们殿里的守卫也太差劲了…”   他说的不错,跟东宫的侍卫比起来,这里可以说是毫无防卫可言,三两下就进来了。   所以才有了奸细混在其中吗?想到此,他眸光一寒。   “这几天都有哪些人来找过你?”他装作无意一问。   堇色闻言,抬头看他,“怎么了?”   无萧张张嘴,又顿了顿,道,“你在这里,要多加注意。”   刚刚杀了人,他全身沸腾的血液还未停止叫嚣,自然还有那么一点阴暗尚未褪去,她看着他的脸,烛光下有些阴郁的危险。   他的点到为止令她心中一触,“我知道了。”   “以后谁要是欺负你,跟我讲,我去杀了他。”   他说的轻松又自然,她却听得心间一滞。   堇色垂下眼帘,不知如何作答。   “为什么你是公主啊,这样一点也不好玩,我还是很怀念在清明谷的时候。”   他从不在意她的身份,但是她回宫之后,有些事情确实比以前麻烦了很多。   堇色苦笑一下,目光染上一层悠远的思念,“我也想,但是已经回不去了。”   一时间沉默,寝殿里静的针落可闻,两个人都各怀心事。   无萧顿了顿,试探问道,“我今晚可以睡在这里吗?”   堇色这才发现两人自始至终都是在床榻上,当下脸色一变,一些不好的回忆又涌了上来。   注意到她的脸色,他忙道,“东宫的床太大了,我一个人睡得不舒服。”   这只是遮掩之词,他根本忍受不了与她不在一处。   他只知道自己好想见她,想的都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   什么狗屁皇宫,什么身份悬殊,什么男女不可一处,他偏要不。   见没有回应,他竖起两指,信誓旦旦道,“我保证绝对不对你动手动脚。”   自打两人同寝之后,他便贪恋上了那具温暖的身躯和那抹幽香的味道,如今温软就在眼前,他不想放手。   “我明天一早就走,你放心,不会有任何人发现的。”他继续循循善诱,声音满是诱惑。   堇色怔怔看他,心中恐惧不已。   要是被人发现,他们两个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但是,转念想到了什么,她垂下羽睫,眸光逐渐暗淡。   就在无萧以为自己要被赶出去,正在绞尽脑汁想措辞的时候,突然听得轻轻一声,“好啊。”   他愣了愣,以为听错了,“啊?”   幽暗中,堇色坐在床榻,轻轻道。   “无萧,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为我难过吗?”   无萧立时直起身子,烛火下的她,平静娴雅,白腻的皮肤像是要被烛光融化,有着一抹神女的姝丽,也透着令人心惊的不安。   他去握她的肩膀,确认到了温热的触感,微微的怒,“你在说什么傻话,有我在,你怎么可能会死。”   堇色平静看他,心里淡淡地想着,至少也要在茱萸和李嬷嬷安顿好了之后,她才能够想一些别的事情,还有眼前的这个少年……   他是为了自己而入宫的,他本应是一个无拘的江湖客,却身不由已地陷入朝野自甘为棋……   “无萧,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无萧愣了愣。   她静静看他,等待他的回答。   她认为所有的好都是基于相处换来的,比如一直陪伴着她的李嬷嬷和茱萸。   没有人对自己是不计代价的,这些终需要补偿,她不相信有人会因为短短的一段时间就喜欢上自己,这些都是需要代价的——可他确实是不顾自身地救了她好几次。   潜意识告诉她,他不该是如今这个样子的人。   良久,她咬咬唇,问道,“你、喜欢我吗?”   无萧看着她,突然笑了。   像是在嘲弄这个问题的愚蠢,他立刻道,“我当然喜欢你。”   “喜欢我?”她像一个迷惘的孩童,“为什么?”   他不语,长指点点她的唇,“不妨先说一说你,喜不喜欢我呢?”   “我……”她神色复杂起来,心中酸了酸,“你对我很好,我很感激你。”   喜欢,她不知道。   她自顾自地说着,像是在呓语,“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终究不会和她长久地在一起,他们终将会分开,所有的东西,她都会一一失去,所以喜欢这种感情,她不太需要。   无萧叹了口气,搂住她,下巴轻轻抵在她的肩头,“你会明白的。”   她如同一张白纸,不染世俗,纤尘不染,她的心如此冰冷,又如此纯净,既不愿意靠近别人,亦不愿意轻易示人,而他是打乱她的墨。   他想要得到她,用自己的颜色浇筑她、鲜活她,让彼此水乳交融。他们天壤之别,又是如此契合,她的那颗心,他亦让它只属于他一人。   他吻了吻她的睫毛,像是一阵轻柔的风,仿佛要化解掉她的所有迷惘,“来日方长,我总会让你慢慢明白的。”   “无萧,谢谢你。”   堇色心中动了动,轻轻问道,“你以后,可愿和我一起面对?”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她需要知道是谁害死了她的母妃,是谁要将自己置于死地。   这几天平静的湖面已经泛起了波澜,也许之后,更是暗礁丛生,如果母妃看到自己和以前的她一样结局,她绝不会瞑目。   她不能辜负她为自己拼死铺下的路,既然来到了这个地方,便不能再任由他人宰割。   她感觉对他越来越产生一些难以言说的感情,仿佛只要有他在,她便可以心安下来,这是一种超出了她认知之外的情感,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究竟是好是坏。   无萧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眼中是化不开的温柔,“小傻瓜,你还有我啊,我会和你一起。”   静谧的夜色,所有的情绪都被无限放大,一切表达都显得这般水到渠成,美好地令人不忍打破。   “谢谢你陪我进宫,”堇色柔柔看他,道,“我不会再逃避了。”   无论是前路的危险,亦或者是她自己的心。   --------------------   作者有话要说:   经历了两周不涨反降的至暗时刻,我终于正能量涨收了!   大纲早就想好了的,不会坑不会坑,只是最近有点卡文,可能会更新慢一点~~~感谢各位亲亲宝贝的喜欢,我会继续努力的!感谢在2021-10-3001:33:56~2021-10-3122:52: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桂箱庭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第44章   堇色于清晨悠悠醒来,无萧早已经离去,她拥了拥身上的金丝被褥,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少年淡淡的气息。   他果然说到做到,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乖乖地拥着她睡了一夜。   他每当强横时,她便想要躲避,如今突然改变态度,竟让她开始回味起了他的温暖。   恍惚间依稀忆起少年临走时,印在她脸颊上轻轻的一个吻。   她摸了摸脸颊,内心泛起一丝苦涩的甜蜜。   。   另一边的东宫。堇容坐在廊下,正吹着习习微风,慢条斯理地翻开皇后昨日为他递来的画册,画册上都是一些风姿绰约的名门贵女。   他略略翻开几个,长指指向其中一卷,“这个如何?”   无萧凑过去,见上面写着几个字:   宁文昌将军之妹,宁舒玉。   是一个小家碧玉的女郎,眉眼间不胜娇弱,又隐隐可见文采精华。   堇容赞了一句,“宁家世代武将,倒是出了这么个书香气的美人。”   无萧摇摇头,“不够漂亮。”   挽丰立在一旁,狠狠瞪了他一眼。堇容却不在意地笑了笑,又慢悠悠翻开另一幅画卷,上面写着:   候国公之嫡女,候秀芝。   美人顾盼生辉,巧笑倩兮,一双眼睛又黑又大,画的尤为传神。   无萧看了一眼,又道,“太俗。”   挽丰终于忍不住呵斥,“放肆,名门贵女,岂容你这般随意置喙!”   堇容不置可否,语气似有些惆怅,“确实,这万花渐欲迷人眼,本宫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挑选。”   他长眸轻轻挑向无萧。   “若是卿的话,该当如何?”   无萧哼了一声,道,“何必自扰,这些,我都不会选的。”   堇容轻轻笑了一下,悠悠道,“也是,这百花虽争奇斗艳各有千秋,有道是各花入各眼,想必卿早已有了心上的一朵,再看不见其他了吧。”   无萧挑眉,听出了他意有所指,堇容亦是淡淡看向他。   只有挽丰夹在两人中间,不明所以,“殿下在说些什么,什么只取一朵,您是东宫储君,是未来的皇帝,自然是要多纳后宫、绵延皇嗣才是,就算现在纳了太子妃,以后也得多找几个侧妃才行的。”   “闭嘴。”堇容道,“再口无遮拦,就自去领罚。”   挽丰闭了嘴。   “不过,这娇花再好,也需得雨露的滋润,沃土的滋养,”堇容看向一旁的玉玲珑,缓缓道,“就像这玉玲珑,不喜贫瘠,不耐严寒,需得精心养育,方能闻到馥郁香气。”   “这名花虽好,也需要环境两相交宜,方能显出它的珍贵,想必到了阴暗的淤泥堆里,也显不出它的好来了,岂不是可惜。”他看他一眼,“我说的对不对?”   “殿下所言甚是。”   无萧微微一笑,道,“不过,不知殿下可知道仙姝子?”   “嗯?”   “此花长于绝顶之处,条件恶劣,非万丈峭壁不能有,却比世间任何花草都要美丽,因为太珍贵,所以遥不可攀,没有那个本事的人,是一面都无缘见到的。”   无萧看着郁郁葱葱的玉玲珑,一字一句说的平和,“越恶劣的地方,越能生长出稀世名花,越是珍贵的名花,越是不屑于被世人所知晓,殿下,您金尊玉贵,这些随处可见的温室娇花,倒是与您很是相配。”   堇容默默看着他。   “放肆!”挽丰怒斥。   无萧站起身,拍了拍衣袍,朝堇容端庄作了个揖。“那么我先告辞了。”   看着少年潇洒离去的背影,挽丰怒道。   “他以为这里是哪里!”   堇容慢慢收起最后一幅画卷,声音听不出喜怒,“去告诉母后,太子妃的事情,先缓一缓吧。”   “殿下可是都不中意?”   他并不作答,只是将画卷随意地掷到案几上,抬眼看他。   “你何时这么多话了?”   看到了那双眼睛,挽丰立刻噤声,垂首道。   “是。属下即可就去。”   。   只在进宫当天见了一面的父皇,今天突然召见了堇色。   “长公主殿下,陛下请见。”   恍恍惚惚中,堇色领了旨,被领路的宫女一路带到了养心殿。   “参见父皇。”堇色捺住情绪,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起身吧。”   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皇帝懒洋洋斜倚在软塌上,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还是能够隐约可见年轻时的风骨,可惜脸上的皱褶却显示出衰老的痕迹,两腮深深凹陷下去,体态不甚强健,一双浑浊的眼睛却兀自精亮,堇色看的心中一惊。   如此灰败的面色,却又有如此兴奋的一双眼睛,这分明是……   他一开口,那声音虽然强自威仪,细细听来却是气息不足,暗哑毫无鲜活之气,更加确定了她的想法。   这分明是……中毒已久。   堇色僵立在大理石地面,心中暗自心惊,用沉默隐藏起了所有的情绪。   皇帝斜躺着,略显浑浊的眼睛打量她,悠悠道,“知道朕为什么今日才召见你吗?”   “你长得……很像你的母妃,朕一看到你这张脸,就会想起她。”   她,容妃。   堇色发着怔,手指攥紧掌心,脊背微微发凉,不知接下来该如何作答。   “可会弹琴?”皇帝问。   这个她自然是能答得上来,随即便俯身道,“回父皇,会的。”   “奏一曲。”   宫女们垂首退去,片刻后便将一方古琴规整摆了出来。   堇色端详着这把焦尾琴,轻轻地试了一下音,立刻发出悠扬袅袅的琴音。   皇帝好整以暇地歪在软塌上,懒懒道,“这是当年朕赐给你母妃的琴,你便用它,奏一曲吧。”   听到这话,她停顿了一下,轻轻的抚摸着,垂落在古琴上的眼神变得温柔。   然后,她轻拂七弦,开始从善如流地拨弄起琴弦。   回宫后,她已按照李嬷嬷的吩咐,将指甲留长,现在已经长至半寸。修长圆润的淡粉色指甲一下下撩拨在琴弦上,便立时传出一道道悠扬婉转的琴声。   皇帝眯起眼睛,似很是享受。   她轻拢慢捻,转轴拨弦,手指在七弦间飞舞,最后的最后,只余几道空灵的余音流转在殿内,久久不曾散去。   堇色收起手,等待了良久,皇帝终于睁开眼睛,缓缓道,“看来这十七年也未曾荒度,倒是颇有你母妃之风。”   “父皇过奖了,儿臣雕虫小技,怎么能和母妃相提并论。”   “是吗?”皇帝转了眼眸,瞥了一下她,“可会舞?”   她如实相答,“不曾。”   “那就是不会了?”   堇色忙俯下身。   软塌之上传来一声轻笑,“你母妃倒是也善舞,中秋宴时,你便舞一曲吧。”   堇色微微惊,“可是父皇、”   “怎么?你可不愿?”   她重新俯下身,“儿臣没有。”   “锦妃善舞,你可以请教她,朕再给你拨几个司舞坊的宫女,学起来又有何难,一月多足足有余。”   “到时候,可别让朕失望。”   堇色轻轻叩击冰冷的地面,涩然道,“儿臣遵旨。”   “很好,下去吧。”   堇色心事重重离开了养心殿。   走出殿门,才觉得全身松了一口气。忽又闻得一阵芬芳,她抬头,便看见一树奇珍异草,花树株株挺拔秀丽,凤舞花动,花飘落满地,原来旁边就是御花园。   她屏退了宫女,一个人想去御花园走走。   宫服繁重,但御花园微风习习,将她烦闷的心思稍稍清凉了些许。   她漫无目的地踱着步,无关于赏景,只是在想着事情。   她想起父皇不详的脸色,那症状已然是中毒已深,这毒绝非一日之功,那么能下此毒的,必定是他的亲近之人。   是谁。   父皇本人竟对此毫不自知,那么他身边的太医、宫女、妃子,竟无一个人注意到吗?   不,她们不可能不知道。   堇色不知不觉走到曲径假山旁,越想便越心寒,这宫中竟比她所想还要可怕的多。   “参见长公主殿下。”   背后响起一道年轻的声音。   堇色惊了一惊,回过身去,见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男子剑眉朗目,衣着华贵,墨色的衣衫上还绣着精致的蟒,正是铭王堇凌。   “大中午的,长公主怎么一人在此?”   堇凌并不行礼,只眸光放诞地打量她。   这么近距离一看,堇色衣诀轻扬,风姿楚楚,映着背后一树的木槿花,比那天在大殿惊鸿一瞥还要令人惊艳不已。   堇色看着他,试探问道,“是铭王殿下吗?”   她曾听李嬷嬷讲起过,宫里有一位和太子殿下年纪相仿的六皇子,最得皇帝的宠爱,能够自由进入皇宫,还身着蟒服举止尊贵,想必只有这位铭王殿下了。   堇色声音虽清冷,却也有一份别样的婉转在,听的堇凌一酥,心中愈加欢喜,“长公主竟然记得我,我真是感动不已。”   他有意无意地靠过去,将两人的距离贴的更近些,笑道,“长公主还没回答我的话呢,对了,前面的桂花林开了,最是芬芳醉人,长公主可愿随我一道走走?”   堇色思绪纷杂,来御花园走走不过是一个排解的由头,旁边的宫人倒是解了她的不便,怯怯提醒道,“六殿下,陛下还在养心殿等着呢。”   堇凌这才想起正事来,不过眼前美人在旁,多少生出了些不舍之意,正想再说些什么,“六弟,这么巧,你也在这里。”   太子堇容从另一道翩翩而来,脸上噙着不变的淡淡笑意。   堇凌一见来人,刚才那春风满面的脸一下子垮了半分,不冷不热道,“哟,是太子殿下啊,正路不走,你怎么绕到这御花园里来了?”   堇容缓缓走到两人身边,没有看他,只朝堇色行了一礼,“长姐。”   堇凌心里顿觉不满,一个冷哼。   “我竟不知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和长公主如此亲密了,一口一个长姐,倒是连尊称都不用了。”   “相伴多日,自是有些深情厚谊的。”堇容一边说着,一边朝堇色点点头,端的是温文尔雅。   这不经意的举动让她勾唇一笑,在这宫里,堇容确实是与她关系颇为亲近的几人之一。   堇凌看着堇色脸上的笑意,面露玩味,眸光渐渐冰冷了几分。   他哼了一声,率先拂袖,“走吧,太子殿下,父皇还在等着我们,莫让他老人家久等了。”   “那长姐,先告退了。”   堇容随着堇凌一道离去。走出御花园,他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堇凌,转过身,又淡淡瞥了一眼立在花树之下的堇色,嘴角轻轻勾起。   。   堇言听宫女通传堇凌过来了,连忙整理好自己便匆匆出殿门迎接,“哥哥?你怎么过来了?”   堇凌甩开宫女,大步踏入殿内,停住。瞥了一眼神色慌张的堇言,又看到帐闱内隐隐的人影,脸瞬间沉了下来。   “好妹妹,你莫不是在白日宣淫?”   他心里本就不痛快,现在这个机会正好发泄,“人呢?都给我滚出来,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堇言脸色大变,忙去讨饶,“哥哥!好哥哥!言儿知错了,你就当没看见行不行,我再也不敢了!”   堇凌见她这样子,气也消了一大半,当下转念一想,心里遂萌生出了一个想法。   “给我办件事,我就不去告诉母妃。”   堇言疑惑,“哥哥可是让我做事?可是我整天待在宫里,能为哥哥做什么事?”   他故弄玄虚,道,“这件事,就是只有待在宫里的人,才能做。”   这下堇言更不明白了,“到底是何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堇凌不怀好意地笑了下,然后附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什、什么、”堇言面色震惊,难以置信道,“哥哥,你、你竟然……”   “别多嘴,你只需照做就可以了。”堇凌优雅拂了拂衣袖,淡淡道,“至于你前几天问我的那个小侍卫,此事若办好了,我自然会把人乖乖送到你的床上。”   堇言咬了咬唇,终于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双十一,都买东西了吗 第45章第45章   堇色回到了幽兰殿,又陆陆续续整理了一些草药,就已经到了暮色时分。   这是她在谷中多年养出来的习惯,如今虽然身在宫中,一天不弄药,心里也不安稳。   到了傍晚,有清一色的宫女流水似的来到了幽兰殿,一个个腰肢纤细,玲珑曼妙,“参加长殿下殿下。”   堇色便想起来了养心殿那一事。   “陛下竟然让殿下跳舞?可我们殿下完全不会啊。”   茱萸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担忧道,“万一到时候在宴会上,殿下跳的不好,那该如何是好?”   一旁的李嬷嬷面色亦凝重了几分,“恐怕陛下的意图远没有这么简单。”   堇色点点头,“正如我所想。”   跳的不好,便有理由发落,如若跳好了,不知又会是什么安排。跳的好跳不好,都会授人以柄。   可是为今之计只能遵从,自己初入宫,根基全无,难道还要抗旨不成?   “可是学舞并非一日之功,哪有那么容易练成的?”茱萸道,“不过殿下冰雪聪明,学什么都是一点即通,这跳舞应该也是不在话下的吧。”   事实证明,恰恰相反。   大殿之上,堇色扭捏着腰肢,僵硬的像个摆弄四肢的木偶。   “殿下,学舞最忌的便是端庄自持,”宫女柔声道,“您要放开您的身段,这腰啊,要再弯一弯,眼神,要再柔一些,还有这里。”   她状若调戏般拍拍她的臀,轻笑道,“这里,也要再翘一点。”   堇色木在当场,脸上瞬间生出两道绯红艳霞。   宫女将折扇递到她手中,循循善诱道,“介于殿下没有根基,奴婢特意为您选了团扇舞,这团扇舞难度不高,但却胜在韵味,一定要怎么柔怎么来,以殿下这般绝色姿容,若再有柔情似水的风韵,保准到时候让人挪不开眼呢。”   堇色僵硬的拿着团扇,练下来几个时辰,只觉骨头都快散架了。   直到夜幕降临,她如蒙大赦,忙遣散了一众宫女,“天色不早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是。”宫女纷纷垂首退去。   她呼出一口气,沐浴之后便匆匆上了床榻,也许实在是累极,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寝殿内,长柄香斗里燃着一线沉香,因为无人而沉淀出蜿蜒的灰线,烟雾恍惚中出现一个人影。   是个高挑的男人,皮肤透着终年不见天日的惨白,完美的面孔下看不出年龄,冰冷的目光慢悠悠地打量着她,仿佛一道一道薄刃凌迟在身上。   “你果然和容妃很像。”   那声音幽冷更甚,像是贴在肌肤上粘腻的蛇,堇色瑟缩了瞳孔,已经一动不能动。   “你是谁?”   男人温柔地抚摸她的脖颈,低笑一声,“好孩子,你的命,本来就是属于我的。”   那只手透着毫无温度的凉,触摸在肌肤上,她立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去陪你的母妃吧,她在下面,一定很寂寞……”   一阵刺痛传来,堇色倏然睁开眼睛,从榻上一个惊醒坐起。   寝殿空无一人,没有任何人来过的样子,但是肩上的疼痛,却是真实的。   她拂过右肩,那里正滚烫的厉害,一抹诡异的图案,仿佛一枚艳治的妖纹,在暗夜中散发着熠熠的光芒。   天参蛊……   无萧曾经对她说过,天参蛊的另一半解药,在宫里。   梦中的那个人,是谁?   。   昨夜无萧没有过来。   不料早膳过后,他竟白天来了幽兰殿。   他不知在殿外立了多久,盯着堇色歪歪扭扭的舞蹈看了一阵,又看了看旁边几个眼生的宫女,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在干什么啊?”   堇色一个大惊,团扇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   无萧走过去,将团扇捡起来递给她,皱眉上下打量她一阵。   “你的脖子没事吧?”感觉很不舒服的样子。   旁边的宫女一听,捂嘴噗嗤一笑,“这位小侍卫,殿下这是在…”   堇色轻轻咳了一声,“你们先下去。”   等到殿内无人,她复又开口,手捏了捏团扇,有些微不可察的窘迫,“你来找我何事?”   “哦,我要出任务了。”   堇色抬起头,“你要出宫了?”   无萧点点头。   堇色凝着他,半晌轻轻道,“那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嗯,放心。”   “还有,”她看着他,目光澄静,“不要滥杀无辜,答应我,可以吗?”   无萧挑了挑眉,“我还没那么坏。”   堇色低下头,微微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其实,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善良或邪恶,他才不在意呢,“下次见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只关心这个,亲昵地拍拍她的肩膀,“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好吃的,你可要乖乖等着我啊。”   其实,他很不放心她。   这次任务的酬劳,便是他让堇容多派人手在幽兰殿保护她,可是就算如此他还是很不放心,总感觉这几天会出什么事情一样。   “你会乖乖的吧?”   这么想着,他又不放心问一句,仿佛只要她答应了,他便真的能够安下心来。   堇色看着他,温柔一笑,“我会等你回来。”   。   这几天,无萧离去了之后,堇色心里感觉空落落的。   他一走,她又变得冷清了起来,总是感觉少了一些什么,只白天练舞,练一天,然后到了晚上休息。   本来这些宫女都瞧不上这位幽兰殿的长公主,并不想来触霉头,但陛下突然下了旨,想来这位不受宠的公主借此重获荣宠也说不定,于是她们又都纷纷铆足了劲,只盼着殿下能够真的学出个样子来,她们也好分得一杯羹。   又见她学的认真,一日日不曾懈怠,比起刚开始的抵触现在已经有了进步,宫女们嘴上奉承不止。   “只短短几日殿下便能进步神速,果然是有当年容妃之姿啊。”   堇色停下舞步,好奇问,“母妃当年如何?”   “容妃当年的红袖舞,艳压群芳,如同惊鸿照影,当年大宴时一舞惊四座,奴婢曾经有幸一睹,到现在还记得容妃当年的风采。”   这个活在别人嘴里的母妃,美丽、温柔、善良又坚强,自己怕是只能望其项背吧,堇色听着听着,不禁也神往起来。   如果母妃不死的话,这后宫,又当是怎样的一种局面?   “去陪你的母妃吧,她在下面,一定很寂寞……”   她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梦,脊背一僵,打了个寒噤。   。   微澜宫。   国师从帷帐中缓缓坐起身,锦妃灵蛇一般的胳膊缠上他,声音透着仍不餍足的慵懒。   “国师,几日未见,可是又要急着走?”   国师慢悠悠套上衣服,不经意问一句,“铭王最近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锦妃伏在他宽阔的后背,懒洋洋道,“凌儿最近还算是安分,也未生出什么事,倒是堇容,近来也不知在打什么算盘。”   “从他带堇色回宫后,我就愈发看不透他了。”   她又想起那个安插在幽兰殿的宫女,这么多天突然断了通信,莫不是死了?这么一想,她实在想不通一个毫无根基的失宠公主,为何能让堇容这般重视?她有什么利用价值?   国师也饶有所思起来,“看来这位长公主,也并不简单呢。”   “琳儿去一趟,如何?”   他搂住锦妃,悠悠道,“长公主最近在练舞,是陛下的安排,不妨琳儿借此机会,去幽兰殿走一趟。”   “练舞?这老东西在想什么?”锦妃拨弄着一缕头发,绕在指间转,“莫不是感怀故人,想要重现容妃之景?蠢。”   她冷笑,“看清楚了,她是堇色,可不是容妃。”   国师摇摇头,“怕是不止于此。”   “哦?”   “琳儿可知,这次大宴,不光邀请了王公侯爵,翰天的二皇子也会来。”   “你是说……”   “好吧,”锦妃叹息一声,染上一丝兴奋,“那我就去幽兰殿看一看吧,不过一看到那张脸,我就恨不能再杀她一遍。”   “容妃吗?”国师慢悠悠吐出这两个字,道,“那确实是一个愚蠢至极的女人,抱令守律,视败类为圭臬,万死难赎其罪。”   “是啊。”锦妃勾起他的脖子,慢慢贴向他胸膛,“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这深宫里,你该明白,我才是最爱你的那一个,容妃,她何德何能……”   “你是最乖的,所以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国师揉她的头,一双眼睛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兀自幽暗。   “太蠢的人,在这里是活不下去的。身处泥淖,还心存高洁,只能成为一个死人。”   。   那个不明所以的梦没有困扰堇色太久,只偷偷藏在了心里,她白天继续练舞,没有对任何人讲起。   八公主堇言也早就被她抛诸脑后,没想到上次风波过去不久,她便又上门来了。   堇色不紧不慢遣散了宫女,维持着一贯平和的姿态,朝堇言行了一礼,“八公主,别来无恙。”   堇言看了看宫女,又看了看她,没说什么,倒是一反跋扈的态度,道。   “长公主殿下,上次算我对不住你,此次特来赔罪。”   有宫女托着黑漆金边妆奁盒垂首立在一旁,这显然是她带来的赔礼。过了几天之后,她身上那层嚣张生厌的气焰便没有了,此时的礼貌谦卑倒是令堇色无所适从。   堇色暗暗吃惊,自然也温和了态度,“上次我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八公主别往心里去。”   堇言看着她,欲言又止,“长公主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堇色回过神来,“对,八公主请。”   两人端坐蒲团上,在茶几相对而坐,茱萸上前添好了茶,暗暗瞧了堇言好几眼。   堇言始终温和,丝毫不见了那日的狠厉与跋扈。堇色拂袖,示意茶盏,“请。”   堇言掩袖啜了一口,复又缓缓放下青瓷茶盏,开口道,“长公主,有时间可否去我殿中一坐?”   “哥哥,你……你竟然看上了堇色!”   “可是、可是她可是我们的姐姐啊。”她难以置信,喃喃道,“这怎么能……”   “血脉这种东西,本就至亲至疏,一个十七年没见的人,她说是就是啊,”堇凌冷笑一声,道,“再说,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就算我幸了她,她又能如何?”   “你放心,你只需挑个合适的时候,让我与她见面即可,之后的我会解决。”   堇言知道自己哥哥对待女子的一贯手段,此刻看到堇色犹在浑然不觉的样子,心里不知是替她可怜还是可叹。   堇色抬起头,轻轻应了一声,“好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0123:11:34~2021-11-0223:19: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桂箱庭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第46章   “锦妃娘娘到。”   锦妃款款来到幽兰殿,华裙逶迤,看到了堇言,“你来这里做什么?”   堇言忙起身,“母妃,您怎么来了?”   锦妃皱着眉头,冷冷道,“还不滚回你的朝华殿。”   堇言一向对锦妃的话唯命是从,当下略显委屈的扁了扁嘴,带着随身宫女离去了。   锦妃凝神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转身便对上堇色询问的目光。   “长公主殿下,近来可好?”   堇色收回眼神,想起前段时间那些由锦妃送来的糕点,心中强压下不安,恭敬朝她行了一礼,“给锦妃娘娘请安。”   锦妃从上至下淡淡打量她一眼,道,“臣妾奉陛下之命,过来瞧瞧长公主练的如何了,把近日所学,再跳一遍瞧瞧吧。”   堇色无法,只能按照这几日所学规规矩矩跳了一遍,锦妃则慢慢转身,状似漫不经心地踱步在殿内,视线在殿内四周打量着,最后视线才落到她身上,这时她已经跳的接近尾声。   堇色舞毕,便静静立在一侧,一语不发。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她,干脆选择了沉默。   “长公主这几日,便是学成这样?”   又听得锦妃一声轻笑,“这身段,这气韵,比起你的母妃,可当真是相形失色。”   这话实在尖利,堇色福了一福,和缓道,“我愚笨无才,让娘娘见笑了。”   “还有一月时间,如若到时候得不到陛下的满意,就连我也难逃其咎,”她并没有因言语尖刻而产生丝毫歉意,道,“记住,博得陛下的欢心,才是最要紧的事情。加紧练习吧,长公主。”   其实这话并不真,堇色跳的并没有什么问题,相反还令她很惊艳,一个全无根基的人不到一月之余便已练成这样,已经是很难得了,但她是绝不会夸赞她的。   只是看着她起舞的样子,她就控制不住的浑身不舒服。   “娘娘说的是。”   锦妃默默看着堇色,她的面色与平常并无两样,依旧安然无恙,看来之前送到这里来的食物并没有奏效,刚才她观察了一下殿内,竟还发现了一些医书草药等等。   这么隐秘的毒药,必须要连同毛茛目的食物一起服用才能慢慢见效,她故意让柳嫔相继送去了莲子糕,没想到竟然还是被她发现了。   之前只知道堇色被清明圣手养了去,并不知道她竟然还习得了一身好医术。   少女刚舞完一舞,呼吸细细,微微沁着汗,年轻的肌肤如同鲜嫩的蜜桃一般,身形柔弱却不病态,哪有半分的羸弱模样,那个刚出生就差点死掉的女娃娃,真的是面前这个人吗?   可这眉目,又确实是容妃的孩子不假。   锦妃离了幽兰殿,默默地想着,这长公主殿下,当真是不简单呢。   她会成为凌儿未来的阻碍吗?或者有什么机会,让她能够为自己所用?   茱萸走出偏殿,看到还立在原地不动的堇色,她望着锦妃离去的身影,似乎在发着呆。   “殿下在想什么?”   “茱萸,刚才好险,”堇色默默道,缓缓舒出一口气。   “我刚才,差点就想问她关于母妃的事情,我是不是疯了?如若她真的是杀害我母妃的凶手,她又怎么会告诉我,又怎么会放过我?”   “殿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您在这宫中还尚未有立足之地,这些都要慢慢筹谋才是。”   “你说的对。”   “但是,看见她这张脸,我就很难不去想起自己的母妃,你说,她会不会真的是杀害我母妃的凶手?”   茱萸道,“殿下,这一切都不好说,我看这宫里啊,就没几个好人。”   锦妃出了幽兰殿后,忽的又想起刚刚匆匆离去的堇言。   见到自己时,她分明一幅慌张的神色。   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性情,她当然了如指掌,假如不是心里藏着事做贼心虚,她绝不可能是这幅样子。   她吩咐旁边的贴身婢女灵芝,“去看看言儿最近在做什么。”   。   皇宫之外。   无萧骑着马,迷恋地呼吸了一下宫外的空气,“真怀念啊。”   朱痕沉默地在一旁,与他并驾齐驱。   此次堇容特意安排她与他一起执行任务,以保万无一失。   她当时不解,“殿下,我一人足矣。”他只是道,“我有我的安排。”   朱痕掩去不耐,她实在不想伺候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少年,实在是上次被他坑怕了,又见他出宫后便一幅处处流连的模样,就像一只放出鸟笼的云雀,便冷声道,“这次任务严峻,需多加小心,此行势必要做到滴水不漏。”   “知道了知道了,你都说了八百遍了,”无萧摊摊手,“我保证自己会毫发无损地离开,至于你嘛,可先说好,到时候我可不会搭上自己去救你的。”   朱痕点点头,冷冷道,“我也一样。”   此次的目标是大司马季良,他的宅院部署严密,防卫严丝合缝,不过二人武功高,潜入的一路顺利,只不过等两人悄无声息落到季良的寝室时,才发现人已经死了。   季良倒在寝室床榻上,臃肿的身躯鲜血横流,一双眼珠凸起的暴起。   死亡对于他来说可能猝不及防,无萧检查他的身子,他的身上没有一处外伤,只有脖颈处整齐的一道切口,切口极其整齐,干净利落,像是剑痕,可见凶手当时手起剑落,没有丝毫的犹豫,有几缕淡淡的寒气顺着剑痕溢了出来,像是雪霜一般。   朱痕摸了摸男人的脖颈处,“体温尚未凉透,这个天气,他刚死一个时辰不久。”   切口如此利落,只一剑毙命,可见凶手对人体的构造非常熟悉,一定是一个相当专业的杀手,她凛声道,“凶手看样子已经离开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也快撤退。”   一切进行的很顺利,有人提前对目标下了手,他们可以说是圆满完成了任务,但这对朱痕来说并不算是好事。   她飞驰在司马家檐角处,百思不得其解,季良是铭王的人,除了殿下,谁还会要除这人的性命?   难道除了铭王,又有谁,在助殿下,或者在和殿下抗衡吗?   这种担忧直到遇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她便彻底清醒了过来。   坊市尽头处,归尘站在高高的檐角尽头,月白的衣袍猎猎飞扬,像是等待她已久。   “美人,我们又见面了。”   他摇摇折扇,如同谪仙一般,“你离去时,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朱痕落地,警戒地看了看四周,无声的檐角处默默现出无数个黑衣人,将她们两人生生包围住。   “看来你没有骗我,你果然是朝廷的人。”归尘道。   朱痕盯着远远立在一角的人影,问,“大司马,是你动的手?”   “我堂堂幽澜教教主,难道还要动手做这种事?”归尘负手而立,悠悠道,“人不是我杀的。”   “那你为何在此?”   “这个嘛,”归尘摇摇折扇,“这是秘密。”   “不过,你若知道赤炎的下落,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大司马是谁杀的。”   朱痕咬咬牙,“我并不知道他的下落。”   “那真是可惜了,”归尘摇摇头,声音惋惜,“那我只能把你抓起来了。”   “我是朝廷的人,你敢。”上次他便放过了她,但这是皇城不是巴蜀,她相信他仍没有这个胆量。   “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可惜是个花言巧语的小骗子,”归尘收起折扇,放在掌中拍了拍,“虽然我也懒得跟朝廷起冲突,但你确实是诓了我,让我想想,该拿什么还好呢?”   “是把你的这张嘴缝起来,还是拿你的命来抵呢?”他饶有兴致看她,自顾自道,“杀你,我又不太舍得……算了,不如拿你的这具身子来偿吧,如何?”   “你……”朱痕又羞又愤,余光里突然闪过一道黑影,速度之快令她晃了晃。   旁边的无萧突然闪身跳开了黑衣人的包围,像一只轻捷的鹰隼一般,一连几个瞬身飞走了。   什、什么!   归尘好整以暇地笑了笑,似乎根本不在意他的逃走,只狎玩道,“看来你的同伴并不是很把你放在心上呢,他似乎去找更棒的猎物去了。”   朱痕不解问道,“谁?”   “这个嘛……”归尘话锋一转,“唔,算了,我看还是先聊聊我们两人之间的事吧。”   。   无萧甩开归尘身边的一众黑衣人,紧紧咬住前方那道迅疾的黑色身影,黑色身影如鬼魅一般穿梭在重重庭楼之中,而他亦如影子一般如影随形。   不会错的,那道身影,就是他!   那个剑痕,他该想到的!   紧紧的追逐中,那道黑色身影七扭八歪,像是刻意引着他,两人不知不觉间已经远去了坊市人流,来到一处破败的空旷地。   疾行前方的黑影终于停了下来,无萧亦是脚尖一点落了地,他看清黑影,咬咬牙,素来漫不经心的脸色难得一凛。   “——果然是你!”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想早点睡,先写到这里吧。   感谢在2021-11-0223:19:29~2021-11-0323:20: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桂箱庭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第47章   “小无萧,又见面了。”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二十几岁左右,身量修长遒劲,有种纨绔和杀手相奇异的融合气质。“一别数月,想不到你竟又出现在我眼前了。”   “欧阳风。”无萧死死盯着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出了这个名字。   被他击落清明谷的那一刻仿佛又历历重现在眼前,他看着他,冷冷道,“很遗憾吧,我还没有死。”   欧阳风审视他几眼,点点头,“看来你遇到了个高人,真是幸运。”   “那个人是你杀的吧?”   切口只有一道,一剑毙命,从右到左深度递减,无萧认识的这般厉害的左手剑客,就只有一个人。   “是又如何?”   “哼,想不到叱擦江湖的天山寒剑欧阳风,竟然也沦为了朝廷的鹰犬。”   “那你又为何在此呢?”欧阳风并不恼,只淡淡道,“你难道不是也听从堇容的命令,来取他性命的吗?”   “几个月前,你还是个靠赏金度日的江湖客,如今却甘心堕入朝堂,小无萧,看来这段日子,你发生了很多事啊。”   “我的事你少管,”无萧冷冷一笑,“还有,跟你说很多遍了,不要叫我小无萧。”   欧阳风唔了一声,见他摸向腰间长鞭,挑了挑眉,“你确定要打吗?”   顷刻之间,长鞭如灵蛇一般直袭他面门,无萧瞬间便给了他答案。   欧阳风脚尖一点,拉开两人距离,左手随即拔出背后寒剑,两人便在空中你来我往的打了起来。   两人都对对方的一招一式无比熟悉,一个失误便是命悬一线,空气中两道真气呼啸冲撞,房屋破舍在一道道气刃中摧枯拉朽,纷纷不堪重负的散成一堆堆瓦砾。   双方酣然交战数回合,依旧难分高下,欧阳风寒剑一挑,轻松破开长鞭攻势,“还不用剑!”   “我早已发过誓,此生再不用剑。”   欧阳风冷哼,将内力凝聚于剑刃,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凌厉无比的剑气,剑气如蛛网一般,直冲无萧而去。   “你不用剑,就永远无法胜我!”   另一边,朱痕一人鏖战数十位黑衣人,如鬼魅一般穿梭在黑衣人之间,身法疾迅如影,半晌之后,黑衣人已倒了一大半。   归尘则像个局外人一般,好整以暇地立在檐角上,欣赏着这场血与肉的表演。   朱痕一边与黑衣人交着手,一边密切地专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但他始终看热闹状,似乎并不打算出手。   无萧又一鞭挥向欧阳风,“你究竟为何在此处!”   “与你无关。”欧阳风身如鬼魅,瞬间消失在风暴漩涡中,又一瞬出现在他身后。   无萧早有准备,袖中飞刀一挥,齐齐向背后射出,又问,“你到底听命于谁?”   “像我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真的听命于谁,你我都很清楚不是吗?”欧阳风寒剑一挥,飞刀簌簌打落,发出金属碰撞的电光火石之声,“闲话莫说,你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你离开拂天,就是为了成为别人的剑?”无萧不答反问。   “拂天,真是令人怀念的名字啊,”欧阳风语气缓慢,手上动作却是又快又狠,“你我师出同门,又为一师所教,如今却是在这里兵戎相向,真是讽刺!”   “无萧,作为曾经的师兄,我给你一句善意的提醒,离开堇容,别再挡我的路!”   “欧阳风,你到底在筹谋些什么。”   “自然是为了心中的大义,你无需知道。”   “而你呢?”欧阳风话语一转,面色讥诮,“听说,你是为了一个女人?”   无萧动作顿了顿,冷肃的面容出现了一道裂缝。   不过这都逃不过他的双眼,瞬间抓住了破绽,一剑劈了下去。   “为了她,你竟然连幽澜教都闯了,如今又甘愿为棋自折羽翼,啧啧……真是可笑。”   无萧面色瞬间难看起来,欧阳风却继续一字一句说得毫不留情,“劝你一句,你和她没有好结果,你们生来便不是一类人,强行绑在一起,只会自取灭亡而已。”   “你该知道,我们这种人最不需要的就是感情,有了它,你必死无疑!”   “闭嘴!”无萧剑眉竖起,长鞭一甩,夹着势不可挡的气流向他裹挟而去。   欧阳风闪身避开,脸颊却还是不经意擦了擦,他慢慢抹掉脸颊的血,冷笑一声,“怎么,说到你的痛处了?”   他随即朝他袭去,游刃有余地与他近身交手,语气冷静,“你的内力已经紊乱,是我说了这个女人的缘故吗?”   “我说过了,不要给自己留有致命的弱点,你有了弱点,便只有死路一条。”   他长身一掠,瞬间来到无萧上方,然后挥剑,毫不留情地一剑向他劈去!   。   “好身手。”   朱痕艰难地撑起身,四周的黑衣人已经悉数倒地,归尘终于从檐角落下地,优雅地拍手赞道,“真是好身手。”   朱痕举起手中淋漓鲜血的锁链,努力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别过来。”   “怎么,你现在可是对我毫无还手之力呢。”归尘慢悠悠道,“唔,你的武器叫什么名字?”   “银蛇。”   “真好听,你挥动它的时候,就像在跳一支舞。”   朱痕一点都不觉得这是玩笑,只冷冷地看着他,心里默算自己对付他能有几成把握,但最终绝望地发现,几乎是零。   归尘见她这般模样,悠哉地摇着折扇,“朱痕姑娘,不妨再来一场你最喜欢的交易如何。”   “你要做什么?”   “回去把这些事告诉你们殿下,他是个很聪明的人,该知道怎么做。”   “你到底是哪里的人?”   归尘只笑了笑,并不答她,须臾间一个瞬移,人便来到了她的身前。   朱痕躲之不及,便被他紧紧地掐住了脖子!   “美人,这一次我就先放过你,下一次,便不会这么好心了。”   他俯下身看她,与她对视,动作狠辣,偏偏又摆出一幅深情款款的样子,“不过你上次擅自闯入我教盗取蛊药,又借朝廷之意诓骗我,让本教主颜面尽失,还救走了我教叛徒,这可该如何是好呢?”   他武功深厚,朱痕被他辖制地完全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他抚摸至锁骨处,尖尖的指甲轻柔摩挲一会,便一道划开了那里的皮肉。   朱痕蹙起眉,感到一阵灼烧似的痛感迅速传来,趁着他收手之际,她离开他的辖制,一个闪身躲远,低下头去,便看到自己的锁骨处,一道妖治的纹路正在蔓延开来,在缓缓地渗着血。   “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最喜欢美人了,尤其是像你这般又狠又烈的美人,”归尘暧昧地舔了舔手指上的鲜血,模样温柔又蛊惑,“有了它,你便能时时刻刻的想起我。”   “下次别让我再碰见你,”仅仅一瞬,他享受的眸光重归无情,冷冷道,“不然,我就一刀一刀把你切成片,再慢慢地折|磨你。”   “去找你的同伴吧,估计现在,他已经小命不保了。”   。   堇色总觉得今天哪里不太舒服,像是有什么东西闷在胸口。   练了半天的舞,宫女们见她心不在焉,便识相的让她歇息一天,等到宫女离去了,她仍旧提不起精神,忽又看到案几上堇言送来的千层糕和桂花酒。   这几天堇言也算对自己关照有加,态度确实谦卑的很,她一向难以承蒙别人太多好意,又一时想起了她的那次提议。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索性去她的朝华殿看一看。   当堇色到了朝华殿时,堇言的脸色呈现出了一种古怪的神色。   两人坐下喝了一盏茶,又慢悠悠说了些话。期间她见堇言欲言又止、眼神躲闪,有些奇怪,但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大约一炷香时辰,她起身告辞,临走之前,堇言却又突然叫住了她。   “长公主,我书房里有一本医术,反正我也看不明白,不如送给你吧,你不是懂医吗?”   堇色听了心动,便随着她一道去了书房。   茱萸跟过去,还没踏进书房门槛,堇言把她留住了,“我和长公主去去就回,你就不必跟着了。”   “殿下?”茱萸有些不放心,望着里面的倩影。   “取个书而已,片刻便好,还需时时刻刻让人跟着吗?”堇言阴阳怪气道,“还是说,长公主是不放心我,怕我会在这里对你做些什么?”   话既然都这么挑明了,那便不好再继续下去了,显得矫揉造作。堇色遂点了点头,“你便在这里等着我吧。”   到了书房,堇言取给她,果然是一本年代久远的珍贵医书,堇色珍重地抚摸著书籍,“竟然是失传已久的明心医经,没想到竟在宫里。”   见她开始翻开书页做阅览状,堇言看了一眼,道,“我去端些茶水果子过来,长公主在这里坐一会,我去去就回。”   堇色答应了一句,便一边坐在书房里等她,一边翻开医书细细读了起来,读着读着,更是一阵会心。   不知什么时候,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传来,她从书籍中抬起头,发现来的人不是堇言,却是铭王堇凌。   “铭王殿下?”   堇色缓缓放下医书,“铭王殿下为何在此?”   “长公主,多日未见,本王可甚是想念啊。”   看着噙着笑意不断朝自己逼近的堇凌,她心中立时涌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她站起身,不动声色地打量起书房门的方向,警觉地一步步向后退,“你要做什么?堇言呢?”   “堇言不会回来了,这里只剩下你和我,姐姐,你开心吗?”   “外面都是我的人,你就算叫破了天,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堇凌一步步逼近她,眼中皆是垂涎的贪婪之色。   “哦,对了,你的那个小宫女还在外面等着你呢,你若是敢出声,我就让她的小命永远留在这里。”   堇色眸光一沉,下意识向袖中摸去,却被他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了手腕,“怎么,想找武器?看清楚了,我可不是堇言。”   到底是男人,力气虽不如无萧,却也让她挣脱不开,她脸色一变,呵斥道,“你放开我!”   堇凌攥紧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向自己,俯身闻了一口,陶醉道。   “姐姐身上好香啊。”   堇色全身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另一只手没有禁锢,瞬间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堇凌避之不及,脸一侧,生生受了这一记耳光。   趁他分神之际,她飞快逃开,奔向书房门的方向拼命摇晃,却发现门被反锁住了。   随即头发被一扯,她被迫仰起头,然后被一袭大力一下子拖开。   她一声闷哼,趴倒在了地上。   堇凌慢悠悠摸着脸上的灼烫,呵了一下,平静的脸色透着一股令人心惊的邪,“你敢打我。”   “姐姐既然这么对我,那我,也不必怜香惜玉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0323:20:45~2021-11-0423:07: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桂箱庭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第48章   堇色闷哼一声跌在地上,怀中的紫竹笛一下子跌了出来。   “嗯?”堇凌捡起地上的笛子,把玩着观摩。   “姐姐好生风雅,竟还随身带着此物吗?”   “把它…还给我。”堇色冲他伸手。   他抬高手臂,拉远她差点触碰笛子的距离,“怎么,一个破笛子罢了,姐姐还如此爱惜?”   仔仔细细端详一阵,发现这笛子并无任何稀罕之处,他轻哼一声,顿觉索然无味,地面立即传出一阵清脆的落地响声。   见她神色怔怔望向抛在地面的笛子,堇凌挑挑眉,“怎么?心疼了?这笛子莫非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会,是你的哪个好情郎送给你的吧?”   “姐姐,你之前如何我不管,不过,待在这宫里的人,只有两种结局,要么死了,要么烂了,”他讥诮一笑,狎玩道,“不过,在姐姐行将就木之前,我可以满足你,让你体验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男欢女爱。”   茱萸在外面等的急了,见堇言出来了,忍不住问道,“八公主殿下,我们殿下怎么还不出来?”   堇言欲言又止地看她一眼,随即竖起柳眉,怒道,“一个贱婢而已,长公主的事情,还需要你过问吗?”   茱萸吓得不敢吭声了,又是原地等了许久,还是无人从里面出来。   她有些纳闷,八公主都出来了,殿下还在里面做什么?   远远的书房似乎传出瓷器摔碎的声响,她大惊,马上要进去看看情况,却被宫女们强硬地拦住了,“殿下吩咐过的,你便在这里候着便好了,不要不懂分寸。”   “可是我明明听见了声响,我去看看殿下有没有事!”   宫女偏不让她进去,茱萸急了,越想越不对劲,“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堇言:“来人,把她给我扣起来。”   “殿下!殿下!”   “聒噪,”堇言冷冷睨她,“把她的嘴给我封上。”   几个宫女手脚利索地把茱萸捆住,还用布把她的嘴层层捂住,她跪在地上,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今日之事,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出去吗?”堇言冷冷道,“过会,等你的主子出来后,我可以保你一条全尸。”   。   书房。   堇色一步步逃离,慌乱地将面前的书本物件悉数抛掷在地上,堇凌慢悠悠逼近她,侧头尽数躲开。   逼仄的书房之地,他与她好整以暇地玩着猫抓老鼠的游戏,穿梭在层层书架中,不紧不慢地尾随其后,“没用的,姐姐,你还是省些力气吧。”   今日,他是势在必得。   堇凌见过那么多的美人,风骚入骨的有,诗情画意的也有,还从未有如堇色这般,如此让人浮想联翩的。   她似乎可以属于任何形容,但又具体说不上来属于哪一种,这种不可捉摸的感觉,最是让他念念不忘。   初见她时,她跪在大殿之上,脊背挺得纤细又笔直,有一种易折的倔强,像是跌落云霄宝殿的仙人。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却偏偏给人一种难以纾解的欲望,那种浑然天成的清冷模样,越怎么遮掩,就越是想让人把她的全部端庄破坏殆尽。   现在猎物已经唾手可得,他反而不着急了,与她调情似的游曳在书房,欣赏着她发丝凌乱、环佩钗环叮咚作响的狼狈模样。适当的酝酿一下氛围,反而到时候品味的才更加尽兴。   堇色提着裙子,防止凌乱的步伐踩上裙矩,此刻的她虽能活动,但身上动作都迟缓无比,情况可谓十分糟糕。   身体被堇凌封住了穴道,幸得她反应的快,还未完全麻痹之前便脱了身,否则便真的是任由他宰割了,但是依旧好不到哪里去。   书房再大,总有逃到尽头的那一刻,背后的身影如影随形,像一双暗夜里放诞的双眼,让她无处可躲。   她身心一阵恐惧,莫名想到了那道颀长的玄衣身影。   无萧!无萧!   堇色一阵恍然,危急时刻,自己第一个想到的人,竟是他。   放诞的身影始终紧紧跟在自己身后,而她快要无处可逃。   她能感觉到全身的力量正如水一般流失,愈是逃脱越久,便愈是疲惫不堪。   跌跌撞撞蹒跚至书架尽头处,眼前已是无路可走,她停了下来,身心绝望。   此刻堇凌已经来到她身后,向她伸出了手,“姐姐,不要躲了,还是乖乖过来让我疼爱吧。”   堇色节节后退,恍惚中,一道光明打在了她的脸上。   在最里面的书架,墙壁之上,那里竟然凿了一个窗户!   她抬头看,好似一下子找到了希望。   看着退无可退、气喘吁吁的她,提神的游戏结束了,堇凌勾起唇,理理衣衫走了过去。   眼前突然一阵恍惚,一阵异香传来,他心下一沉,暗道不妙,一个花瓶随即向他砸了过来。   堇凌躲之不及,又一阵异香扑面而来,他忽然觉得全身的力道被卸了下来,一切画面成为了极慢的慢动作,慢的如同汲在墙角爬行的蜗。   他捂住流血的额角,眼睁睁地看着堇色艰难地爬上书架越上窗柩,连张开的嘴都迟缓了不少。   “堇色……你敢!”   堇凌咒骂一声,暗恨自己大意着了她的道,他一边恢复着动弹不得的身子,一边咬着牙怒道,“你就算从这里出去,也会被外面的侍卫围住!你根本逃不出!”   堇色用尽浑身的力气爬上窗台,拉开窗柩,几乎是不作他想地跳了下去,那窗柩极高,落地时尖锐的石子瞬间割破了她的皮肤,钻心的疼痛袭来,她跌在地上闷哼一声。   堇凌在里面的叫骂她听不到,但随即便有重重侍卫将她围住,冰冷的长矛交叉抵在她身前。   看着围的铁桶一般的侍卫,她咬咬牙,“我是长公主,谁敢拦我!”   “——出什么事了?”   一道清丽的声音传来,侍卫们看向来人,纷纷迟疑了动作。   小柳皇后缓步而来,身后跟着神色慌张的堇言和红着眼睛的茱萸。   堇言一个眼刀,侍卫们纷纷撤开长矛,“殿下!”茱萸飞扑到她身边,“殿下你有没有事?!”   小柳皇后看着堇色狼狈模样,皱起眉头,“殿下,你还好吧?”   “为何有这么多侍卫在此?八公主,这是怎么回事?”   “这……”堇言脸色一白,又看了看缓缓站起身的堇色,忐忑地说不出一句话。   “还有人在此吗?”小柳皇后转头看向书房。   堇言心中一跳,又听得皇后吩咐道,“去书房看看怎么回事。”   她头皮嗡的一下炸开,正要拉住上前的宫女,“——不必了。”此刻一道柔媚的声音传来。   锦妃款款而来,身后带着一众宫女,“是本宫派来的。”   “锦妃,”小柳皇后看见来人,莫名怯了一些气场,“私调内卫可是禁忌,你为何这么做?”   锦妃面色平和,声音平静,“皇后娘娘,这内卫正是臣妾放到言儿这里的。”   她悠悠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前几日言儿这里莫名死了几个宫女,臣妾担心有贼人入内,便拨了自己殿里的内卫送来这里。此事陛下已经恩准了,皇后娘娘如若不信的话,可以亲自去问问陛下。”   小柳皇后面色一僵。   锦妃状若无意道,“长公主又为何在此?”   堇言回过神来,忙道,“长公主今日是来我殿里一叙的,在书房坐久了,我正要找她呢,谁想到她竟然一个不小心,从窗户上摔下来了。”   “是吗?”锦妃淡淡看了一眼堇色,“那可真是不小心。”   “今日吓到长公主殿下了,你还不赶紧向长公主赔罪。”   “是是,都是我的不好。”   堇色不理会堇言此刻的喋喋道歉,面无表情道,“我并非是被吓到,而是书房里有…”   “长公主殿下。”   锦妃打断了她,朝她温和地笑了笑,“殿下今日一定是吓坏了吧,不如随本宫一道回去吧。”   堇色转过眸光,冷漠地看着她,“是铭…”   “长公主。”   此时却是小柳皇后制止了她,“长公主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待到宫女们纷纷退下,她又道,“坤宁宫与幽兰殿一路,长公主便随本宫,一路回去吧。”   堇色讶异地看着她,小柳皇后对上她的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   “皇后娘娘都这么说了,那便再好不过了。”锦妃笑了笑。   堇色垂下眼眸,默默攥紧手心。   半晌,她轻轻开口,“好,那么儿臣告退。”   。   无萧于混沌中睁开眼。   他抖开身上的沙尘,闷闷咳了几声,“竟是你救了我。”   赤炎坐在昏暗的屋子里,身影掩映在阴影之中,“醒了?”   这里早已不是交战的地方,无萧记忆中便是与欧阳风交手了数百回合,他被欧阳风的话激的气息紊乱,被寻得了破绽,正要被一剑洞穿之时,身边突然弥漫开一阵刺鼻的烟雾,然后模糊中自己便被带到了这里。   他又一次输给了欧阳风。   无萧慢慢猩红了双眼,再一次从欧阳风手中死里逃生出来,无力的挫败滋味竟是这般不好受。   以前无萧自诩眼高于顶,觉得无人能桎梏于他,所以他对自己的生死从不在意,如今强大的威胁冲他而来并一次又一次差点夺走他性命时,他终于感觉到了害怕。   是的,他毫无弱点的内心,竟然开始感受到了恐惧。   他理了理纷乱的内心,默了片刻,“归尘已经到了这里,你好自为之吧。”一张嘴,才发现喉咙嘶哑的厉害,“还有,多谢。”   赤炎纳闷看他一眼,“你还会说谢,真难得。”   “不必言谢,我本来就是欠你一条命的,”赤炎的模样已经和幽澜教时相去甚远,但是更加坚毅了几分,“归尘来便来了,我会杀了他,亲手为紫荆报仇。”   “你穿着宫中的衣服,你入了皇宫?”他又问。   这个乖张的少年,赤炎根本看不通他,他做什么事情都是随心而为,包括当初从教中救他一命。   哪怕与幽澜教为敌,哪怕受了巨大的代价,但他真的只是随手救起了他,只是想那么做——没人知道他救他只是为了问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所以此刻见他入了皇宫,赤炎虽不理解,但也没感到太过意外。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不是说过你最重要的便是自由吗?”   半晌,他似想到了什么,慢悠悠道,“看来,你是真的有些爱上她了。”   无萧咳了几下,怔住。   爱?   以前的他只想成为一个强大的人,这种强大可以凌驾万物以及法度,他可以随心所欲,不会再有任何人烦到他,所以他一直在不断地变强,将它视为圭臬。   可是如今,一切并非他所想。   他寄人篱下,成为鹰犬,变成了自己最不想要成为的样子。   他头一次迷惘了,默了半晌,开口道。   “我不知道。”   无萧辞别了赤炎,陷入了人生第一次重大的迷惘之中。   坊市一片熙攘,他拖着受伤的身躯,衣衫褴褛地走在街上,人们看见了他都自觉地远远躲开,像是碰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瘟疫。   他视若无睹,只一步步走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冰冷的气息与这喧闹的坊市格格不入。   以前那个逍遥天地的自己,和现在这个安逸受命的自己,这种改变到底是好是坏?   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热闹美满,却与他毫不相干,这种生活本来就不属于他。   这种生活,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想着想着,甚至脑海中有一个大胆的念头跳了出来。   ——不如就这么走了吧。   没人知道他还活着,他也不必再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他可以继续回去坐回当初的自己,只要他想。   反正爱是什么感觉,他根本就不知道。   但他还是被眼前的一对小情侣攫去了视线——小郎君牵着女郎的手,说说笑笑地走在路上,小郎君突然停了下来,中途摘下一朵花,将它别在女郎的鬓边,女郎轻轻抚摸着鬓边小花,在小郎君的注视下笑的温柔。   他忽的记起,那次他带着堇色第一次出门,他为她别上那只簪子时,她也是这样,抿嘴笑了一下。   是了,当时的她也笑了。   如今见了这一幕,这感觉竟历历在目的又浮现了出来,无萧立在街道,面色奇异。   他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会感到恐惧了。   是了,他对死从不害怕,他只是怕,怕死了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堇色了。   那个还在宫里等着他的人,那么冷清清的一个人,原来她也会对自己这般,笑的温柔。   她对他说过,她说她会等他回来。   熙熙攘攘的街道中,玄衣少年突然调转了方向,一闪身不见了,仿佛一道从未没有存在过的影子,转瞬之间消散无虞,不见一丝痕迹。   。   “你今日突然令我去朝华殿,你猜我见到了谁?”   小柳皇后坐在铜镜前,宫女正为她梳着头发。   “谁?”   “我见到了堇色。”   想到了什么,小柳皇后叹了口气,缓缓道,“她从书房窗柩跌了下来,太医看过了,已无大碍。”   堇容端坐着蒲团上安静喝茶,听闻顿了一顿,似很惊奇。“是吗?”   小柳皇后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她……算了,明日,我再去看看她吧。”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看比赛,edg冲鸭!   以后可能会蹭玄学时间发   感谢在2021-11-0423:07:14~2021-11-0618:14: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桂箱庭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第49章   幽兰殿。   夜深,茱萸放下床帏的层层纱帐,许久后听帐内再无声息,堇色似已睡去,她便悄悄退了出去。   李嬷嬷候在耳房等她,茱萸吓了一跳,“嬷嬷,您怎么在此?”   “茱萸,殿下这几天脸色看上去很不好,”李嬷嬷神色严肃,开门见山道,“你实话实说,殿下到底怎么了?”   茱萸看到李嬷嬷这个样子,嗫嚅道,“我也不知道……殿下从八公主那里回来就这样子了,一直闷闷不乐,也不怎么吃饭,我问她,她也什么都不跟我讲。”   李嬷嬷眉头紧锁,“你在骗我。”   “嬷嬷……”   “你不说,我要亲自去问殿下。”   “李嬷嬷!”茱萸止住她,快要哭出来,“您就先别问了。”   “茱萸!到底怎么了!”   “我也……我也不是很清楚,等殿下想说的时候,您再问也不迟呀,现在岂不是给殿下凭添烦恼?”   李嬷嬷是看着堇色从小长大的,岂能忍心见她如此,心下忧心忡忡,但又觉得茱萸所言有理,便也无可奈何。   她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少年。如若他在的话……或许,没准真能问出什么来。   那个臭小子,她虽不喜欢但也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殿下对他的态度,是与旁人不尽相同的。   这么想着,李嬷嬷便随口一问。   “无萧那个小子,这几天人呢?”   茱萸摇摇头,“无萧这几天一直没有过来,听说是出宫了。”   “好吧。”   “那我先走了,你这几天,一定要好好照顾殿下。”李嬷嬷最后不放心地望了一眼床帐,叹口气离去了。   。   “殿下……殿下……”   潺潺的茶水溢出了茶盏,流淌在黄花梨茶几上,堇色回过神来,手中还握着青瓷茶壶,茱萸忙躬身前去擦拭。   “殿下,您还好吧?”看着她,茱萸欲言又止。   茶水洇湿了裙矩,堇色放下茶壶,道,“我没事,茱萸,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茱萸起身退下,为她留出一方独处天地。   堇色呆呆坐在蒲团之上,自从朝华殿回来后,脑子里便一直回想着那天的事,一幕一幕挥之不去。   除了震惊于堇凌对她的肖想之外,她在情急之下也被一时冲昏了头脑,幸亏得皇后提醒,否则差一点也做了错事。   她在宫里没有任何仰仗,在那样的情况下,就算说出堇凌也没有任何用,他敢如此对她,必定是做了充足的准备,他若跑了,更是无人相信自己,到最后只会弄得不了了之,让自己在宫里的日子更加举步维艰而已。   现在细细想来,这件事,前前后后都有很多疑惑之处。   为何住在宫外王府的堇凌,会过去的如此及时?为何在自己逃出来后,锦妃又恰到到处的到了朝华殿,而皇后,她又会为何突然到此?   一切就像纷乱的蓖麻一般缠绕她心,反正堇言那里她是再不能去了,原以为她对自己投桃报李只是好意,她还颇为感激,没想到到头来却只是利用。   这些人中,只有皇后帮助了她,那么皇后的出现,是一时兴起,还是有别的原因?究竟是她自己的本意,还是……还是别人的授意。   堇容……   莫名想到了这个名字,堇色轻轻眯起眼睛。   。   第二天,堇色便去了东宫。   堇容正坐在案前静静地批着奏折,见到堇色,他放下朱笔,款款起身,清俊的面容噙着一抹笑。   “长姐今日怎么来了,快请。”   堇色将食盒放在堇容案前,温言道,“没有提前通报,是否耽误太子殿下处理公务了?”   “无妨。”堇容卷起衣袖打开食盒,看到里面笑了一下,“本宫正饿了,长姐可曾吃过,不如一起?”   堇色微笑摇摇头,“我已经吃过了。”   侍女们将食盒里的菜肴一一摆在案前,都是一些甚为清爽可口的粥菜,堇色道,“上次诊脉知太子殿下胃寒,应是脾胃虚弱,我便自作主张做了这些,不知合不合口味?”   “甚好。”堇容微微一笑。   堇色坐在他身边,看着他斯文吃饭的模样,半晌,轻轻道,“那日之事,多谢。”   堇容顿了一下,随即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堇色心中一动,知是自己猜对了,“那日之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堇容轻轻抬起头,看了侍女一眼,侍女心领神会,便带着茱萸悄悄退下了。   殿内独留他们两人,他轻轻道,“我与堇凌素来不和,在身边,我们都有彼此的眼线。”   堇色心中一惊,这种私密的事情,他就这样对她毫无防备地讲出来了吗?   堇容继续道,“其实我也不确定他到底要干些什么,不过见堇言常去你那,而你那天又恰好在她殿内,便猜出了大概。”   堇色垂下眼,艰难开口,“我没想到铭王,他竟然……”   “堇凌好色,长姐又貌美,他自然是动了心思。”   “可是,我是他的姐姐,我们都是父皇所生,他怎能……”   堇容突然道,“长姐认为这样很不妥?”   堇色抬起头,“什么意思?”   堇容放下筷箸,面色平静,“长姐可知,先皇的七殿下,便是先皇和他的亲妹妹所生。”   他声音娓娓,“皇宫一向如此,有了至高的权力,人伦纲常又算得了什么。”   堇色无法理解,错愕道,“怎么会、就算是一人之下,也不能如此随心而为啊,这岂不是,和家畜又有什么分别。”   堇容点头,“正是如此,拥有了至尊之位,便妄想自己是那天下的主宰,只可惜他们忘了,皇权再大,也终不为苍天所容,所以先皇的七殿下早夭而亡,他的亲妹妹亦是不得好死。”   “登高位者,总有那么一两个狂悖无德之人,堇凌便是如此,他所做之事,于你而言无法原谅,于他,却是不足挂齿。”   堇色攥紧手心,试探道,“……所以,他还会继续找我吗?”   “或许会,或许不会。”   堇色感到一阵恶寒,她抬起头,长眸下意识看向堇容。   堇容亦看向她,温声道,“长姐放心,有我在,我定会保你周全。”   “我在清明谷说过的话,并不是随口之言。”   如今看来,堇容确实是唯几个帮助过她的人,那是不是意味着,在这个宫里,她还是有一席之地的。堇色心间一暖,“多谢太子殿下。”   两人又聊了一会,转成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恍惚间,堇色余光中看到了一抹颀长的玄色身影。   无萧正倚在雕花长廊下面,和一个绯红衣服的女子说话,那个女子她见过,是堇容的贴身侍卫,名唤朱痕。   两人一直在说着什么,透着一股自然的随意,堇色久久地望着两人,神思有些恍惚。   堇容见她望向外面,亦转过头去,随意一提,“无萧昨日便回来了,他没去找你吗?”   堇色被他一语缓过神,垂落下眼睫,没有说话。   “太子殿下,我先回去了。”   堇容挑挑眉,亲自将堇色送至殿外,“长姐慢走,改日请再来。”   行至东宫长廊前,前有一树芬芳的木兰花,堇色带着茱萸,故意放慢了脚步,似是在观赏木兰美景。   无萧没有离去,依旧倚在廊下,似是感应到来人,他抬起眼皮,轻轻朝她看了一眼。   他颀长身姿倚在长廊下,高高马尾无风自舞,看向她的目光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平淡。   他在廊下,她在树下,两人就这般遥遥对视。   朱痕转过身,俯首行了一礼,“殿下。”   堇色轻轻颔首,而无萧立在朱痕身边,始终没有动静。   他的音容笑貌未变,但此刻的他却陌生非常。   堇色心下一沉,想跟他说很多话,却被他此刻的态度全部封在了喉头。   她久久地凝着他,良久轻轻开口道,“我走了。”   无萧点点头,语气随意,“哦。”   茱萸皱着眉头,欲要上前说些什么,堇色轻轻拽住她,“我们走吧。”   她不再看无萧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朱痕看着远去的堇色和茱萸,转头奇怪看了少年一眼,“今天的你,似乎很不一样。”   平时不都是上赶着去找长公主殿下的吗?为何今天这般冷淡。   此次任务中,朱痕寻他无果,以为他死了的时候,他却突然又出现了。   她当时是很震惊的,她很明白他的脾性,就是一只养不熟的狼,按理说他当时生死未卜,就算是一去不回堇容也不会发现什么,可是他竟主动又回来了,这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于是她对他的看法小小的转变了一下。   无萧没有理朱痕,只怔怔望着远去的倩影。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是她来了,他便故意站在此地,旁敲侧击地看一看她。   看来自己,还是没办法做到对她铁石心肠。   她还是那般娴静美好,一看到她,他便好想抱抱她,亲亲她,问她一句可有没有想她。   可是一想到外面的欧阳风,他皱起眉头。   他的生死如同浮萍,如果哪一天他死在了别人手里,他不愿意自己带着遗憾死去,也不愿意让她为自己难过伤心。   “你不懂。”   他缱绻的眸光恢复冰冷,抛下这句便飞身离去了。   弱是原罪,他还不够强大。   而现在的自己,只要能看她一眼就好,只要能在她身边,护她周全就好。   。   “无萧怎么回事,为何对殿下这么冷淡?”   回到幽兰殿,茱萸就一直喋喋不休,此刻一边为堇色梳着头发,一边心有余气。   “早就知道这个小子不是个好人,他必定是变心了,长着一张朝三暮四的桃花脸,亏我以前还帮他在嬷嬷面前说好话!那么信任他!”   “茱萸,不要说了。”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今夜我累了,想早点歇息。”   茱萸一听,乖乖闭了嘴。   帷帐拉下,烛火明灭,寝室悄无声息。   夜里,堇色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海中全是那一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   她早该知道的,对她好了这一段日子,她便忘了,他本来就是如此之人。   她强迫自己合上眼,甚至动了用安神香的念头,安神香的助眠效果果然极好,但入了半夜,她又突然睁开了眼。   一道黑影静坐在她榻前,若有所思。   黑影见她醒来,起身便要走。   堇色倏然坐起身,竟没有被吓到,反而瞧着来人,愈加壮着胆子。   她盯着黑影,声音里夹着一抹质问,“——既然来了,为何又不告而别?” 第50章第50章   月色照进窗台,如同一道皎洁的银辉洒向地面,而无萧就站在月色中心。   他的面容隐匿在黑暗中,颀长的身影挡住了那道光明,周身被渡泽上一圈银亮的光辉,既不转身,也并未离去。   堇色缓缓坐起身,静默地注视着他。   四下无声,气氛比窗外的黑夜还要沉重。   她本有好多话要同他讲,此时人近在眼前,她看着他,却是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慢慢地,堇色轻轻垂下头,愈加失落的内心渐渐染上了失望,她没有细想为何他会对自己突然冷漠,但她很明白自己此刻的心情,她感到了委屈。   是的,很委屈。在她最难过、最无助的时候,她多想有个人在她身边,她有满腔的情绪想要跟别人倾诉——她也是个普通人,她不能独自承担这一切,而那个人不是李嬷嬷,也不是茱萸,而是他。   是了,仿佛有他在,她既不会担心自己的负面情绪令他困扰,也不怕即将面对的所有伤害,仿佛有他,她就什么也不必担忧、不必顾忌,所以当时,她在危难的时刻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无萧。   而此刻的少年站在月色下,并没有说一句话。   “你没有要跟我说的话吗?”   她首先开口,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无萧没有动,俊美的面庞在月色下逐渐清晰,白皙的微微渗人,依旧是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样子。   又是一阵静默,看他依旧不说话,堇色苦涩地勾起唇角,无意识攥紧锦被,“那么你走吧。”   无萧转身欲走,身后又一道声音响起,“走了,就再不要回来!”   与刚开始的沉闷声线不同,声音里夹杂着急促、愤懑、委屈,无萧怔怔回过头去,看向床榻,“你……”   堇色轻呼一口气,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仿佛刚才开口说话的那个人并不是她。   她看着他,冷淡道,“出去。”   这下他再愚钝,也知道此刻不是闹着玩的了,无萧怔了怔,走近床榻,坐在一侧小心翼翼看着她,“你生气了?”   她并不看他,也不开口,两人的态度瞬间转换了位置。   无萧慌乱道,“我身上有血腥味,知道你不喜,才不来见你的。”   他说的其实也没错,当天他回到东宫便草草处理了身上伤势,现在仍是不见好。   “你受伤了?”堇色这才隐约闻到他身上的药膏味,心下一动,“让我看看。”   “已经无事了。”无萧摇摇头,换成以前的他,该是很高兴她此刻对他的关心,但现在莫名的,他并不像让她看到自己全身的伤。   可是堇色作为一名医者,执拗一旦勾起,任是谁都改变不了的。   她执着地搭上他的胳膊,心中的不满早已抛至九霄云外,关切道,“让我看看。”   无萧叹口气,轻轻挥手,床榻边的烛光重新亮了起来。   堇色剥开他的上衣,看到肋下缠着厚厚的绷带,皱起脸色,喃喃道,“怎会伤的这么重?”   无萧面色尴尬。   堇色起身离开床榻,飘过一阵香风,随即提着药箱又走了过来。   上药的过程中,无萧不发一语,时不时偷偷用眼角窥着她,但堇色始终目光专注,动作柔和,神态中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屑或者鄙夷。   他忽然明白过来,饶是自己再怎么介意,也改变不了第一次就被她救了命的事实。   或许自己在她眼里是什么样子,她比他本人更加了如指掌。   堇色将干净的纱布一圈圈缠在他肋下,声音透着抹心疼,“你的身体很好,但是,也不能每次这样不好好保护自己。”   无萧默了半晌,开口道,“我这个样子,你会不会不喜欢?”   他已经很不想在她面前展示自己这么狼狈的一面。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在她的眼中一直是强大的、不可一世的,而不是这样屡屡受伤,处处受她照顾。   堇色抬起眼睫,有些讶异地凝着他。   无萧垂下眼,掩住眸中的情绪,声音闷闷,“你看,我连自己都保护不好……”   又怎么能保护好你。   后半句被他咽了回去,见她久久不回应,他心里愈加不是滋味,正踌躇着要再说些什么时,被一道轻柔的声音打断。   “因为这个?”   堇色看着他,声音柔柔,“因为这个,你才不理我的吗?”   无萧一怔,眼睛慢慢瞥向一旁,“算是吧……”   他刚说完,随即被一个温热的手掌包住。   覆在他手上的手心细腻、温软,柔弱无骨,无萧缓缓转动眼眸。   “不会的。”   堇色看着他,羽睫在眼窝处投下一道优美的阴影,“不会的。”   “你在我的心里,已经足够强大,你赋予我的安心,是别人都不曾给到的,所以……你很好。”   无萧心中奇异,寒凉的眸子如同坚冰融化一般,慢慢地缓和了些许,“真的?”   堇色点点头,声音温柔,“真的。”   终于看到无萧缓和的面色,那个熟悉的少年仿佛又回来了,也许是窗外的夜色太过迷人,又或者是茱萸口中所谓的心动——   鬼使神差下,她抬起下巴,轻轻吻上了他。   这个吻如同羽毛悠悠拂落,又轻飘飘消失不见,直到她面色微红地离开他时,无萧才回过神来,眼神恍惚,“你……”   反应过来后,他脑子轰得一声炸开,下一秒便一把扣住她的腰,把她强势地扣在怀里,低头吻住了她。   与堇色的吻不同,无萧的吻是有力的、强硬的,一上来便是狂风骤雨,堇色被少年的气势吓坏了,伸手便要挣脱,但无萧却明显不准备给她后悔的机会,一手扣住她的后脖颈,一手牢牢地梏住腰肢,不让她躲避一分一毫。   他微微喘,“把嘴张开。”   堇色慌乱地看向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拧起眉,又重复一遍,“把嘴张开,我要亲你的舌头。”   那天离开了赤炎,他在寻找朱痕时迷了路,独自一人徘徊在深夜的街道上,途经过一条偏僻的街巷,却见一道身影痴缠在一起。   一男一女掩映在破败的房舍下,紧紧地抱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明明在亲着嘴,却似在吞咽着什么,还不时发出啧啧的声响,像是在互相品尝着什么至高美味。   他就站在幽暗处,就算受了伤,想要瞒过亲热的两个普通人也还是易如反掌,他就久久地站在那里,无声地注视着。   原来亲吻,竟是这么亲的吗?竟要用上舌头。   堇色错愕看着他,自然不懂他此刻的心思,但无萧已经掐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小嘴撑开,唇舌就势灵活地滑了进去。   湿润的、温暖的舌头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入了她的口腔,堇色脑袋轰的一声,瞬间面红耳赤,慌乱地想要躲开,他却紧紧扣住她的脖颈,长身顺势覆在她身上,长舌一路长驱直入地闯进她的牙关,霸道地掠夺一分一寸,时不时卷起她的舌头随之挑逗嬉戏。   少年裹吸着她的小嘴,不时发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吧咂声,堇色头皮都要炸开,身体泛起一阵奇异的酥麻,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痒逸了出来,她感到陌生又畏惧,舌头不受控制地随他一起起舞,她心跳擂鼓不止,无萧却似乎从这里找到了乐事,又是一个大力的吸吮,她终于承受不住,轻轻呻了一声。   无萧顿了顿,叹息的喘了一口,长舌更是一阵攻城略地,甚至还一度深入到了喉头,在那里试探搔刮,堇色喉咙一阵瘙痒,想咳又咳不出来,似是察觉到了她的不适,他终于放开了她的唇,趁她反应之际,用枕边的手帕贴心地给她擦了擦顺着嘴角流出的口涎。   他做这一切,自始至终没有松开她。   舌根都被他吸得发麻,堇色咳嗽着,眼睛红红的看着他,半天才终于吐出一句话。   “你…你无耻!”   “这可是你先亲我的。”无萧笑的有些邪气,用指腹擦了擦嘴角,眼睛一直牢牢地锁着她。   看到他嘴角犹在的一抹晶莹,堇色似是被烫到了一般,连忙躲开了目光。   半晌,无萧突然笑出了声。   “你喜欢我。”   他星眸深深看她一眼,语气更加确定,“你喜欢我。”   堇色越是逃避,他就越扳过她的身子,强硬她与他对视,“你担心我,只让我碰,还主动亲了我。”   “你不是一直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这便是了,”他亲昵拍拍她的肩头,声音透着股少年自有的飞扬与骄傲,“承认吧,你已经喜欢上我了。”   堇色面色烧红,并不回答他。   无萧见她不语,遂邪狞一笑,将她卷进床榻更深处。   “你喜欢我,我喜欢你,那我们是不是该做一些别的事情了?”   堇色心中一惊,急急阻止,“不、不可。”   无萧挑挑眉,马鬃似的马尾垂到她薄薄的亵衣上,泛起一阵奇异的酥痒,“看来你也不是完全不懂嘛,我还未说何事,你便一清二楚了。”   堇色急忙护住胸口,慌乱中看到了自己胳膊上的朱砂痣。   李嬷嬷说,那是一个女人贞洁的象征,是天底下最最珍贵的东西,它是属于女人大婚后的夫君的,如若婚前没有了它,便是一个女人最为耻辱的事情,会被所有人所看不起。   而自己未来的夫君,会是谁呢?   堇色觉得自己有些神志不清了,自己的身份,日后必定是要被父皇指婚的,父皇会将自己赐给将军、世子、探花郎,甚至是邻国的皇子,但是,唯独不会把自己许配给一个江湖人。   她心底苦笑一声。   她的脑子一定是坏了,所以才在刚才,脑中一瞬而过的,竟然是无萧的脸。   --------------------   作者有话要说:   老天鹅啊你都亲这么多回了,才知道啊~ 第51章第51章   夜深,幽兰殿寝殿内,一线沉香在鎏金浮雕花纹香炉中悠悠燃着,漫天红绸在房梁随风飘荡,像是一种隐秘的舞蹈,秋香色的纱帐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   两道身影在床榻上交织在一起,颀长的玄色身影覆上一抹雪白,将她毫不费力地束缚在身下,如同一只到手的小兽,黑与白、力与柔形成了一方鲜明的对比。   无萧好似一下子就懂得了舌头的妙处,沉下身子,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吻着她,用温热的舌扫过她灵削的锁骨、她脆弱的动脉,她肌肤雪白,瞬间便泛起了一朵朵绯色荼蘼的花。   少年吻过的地方,像是被火烫过一般,瞬间燃起一簇簇暗烈的火苗。堇色全身蜷缩起来,手指在锦被上攥起一个个怒放的牡丹,心底的理智将她飘忽的神思艰难拉回来,她颤声开口,“无萧,不行。”   无萧停了下来,目光灼灼地看向她。   他伸长双臂,将她完全困在双臂之中,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模样倒像是在看一只到手的黄羊。   气息萦绕在她鼻尖,看向她的眼睛里没有凛冽,声音很是平静,“你可还是不愿?”   看到这模样,堇色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我、”她声音发着颤,大着胆子道,“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无萧垂下眼帘,修长睫毛在烛火下落下一道晦暗的窝,竟真的若有所思起来,然后他伸手,一把拉起她的玉臂,将它放到自己眼前。   纤细的胳膊上,一抹朱砂痣兀自妍丽,像是一痕沉落世间的艳痕,他知在刚才,她看了这地方很多遍。   “是因为这个吗?”他问。   堇色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无萧缓缓道,“只要不让这个东西消失,就可以了,是吗?”   堇色心里一沉,有一种不妙的预感,“不、不是这样的。”   无萧长指轻轻抵在她柔软的唇,不让她再发声,长长的马尾垂落在她锁骨,酥酥的,痒痒的,“你总是拒绝我,我不喜欢。”   这种模样的他简直令她恐惧,这时候的他,跟刚杀完人后的他总透着一股令人难以捉摸的危险,嘴上温柔,心底却阴鸷。堇色不敢再说什么,生怕他能做出什么事情来,脊背僵硬住,犹如是他手中一个将死的猎物。   无萧将她所有的微表情全部尽收眼底,捏捏她的脸蛋,“你很怕我?”   “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要怕我。”他将她的乌发别到耳后,语气和缓,“你该知道,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对她的恐惧并不排斥,她的喜欢、她的恐惧,她的一切情绪,最好都能与他有关。   “我不动你。”。   他今夜本来就没有要和她怎么样的打算,但是这样放手自是不甘,他挑挑眉,于是向她提条件,“但是亲一亲,总可以的吧?”   他忍耐力一向极好,也不喜欢强人所难。   他还不够强,在此之后,他会慢慢的,心甘情愿地让她献出自己的一切,那样才更是美妙,不是吗?   “真的?”堇色似是不相信,喃喃问他。   他不答她,只是沉下身去,吻了吻她颤抖的眼睫,然后抬起下巴,又重新吻上了她的唇,喉结摩擦在她肌肤处。两个鼻梁高的人,每每接吻都要歪头错开,他面色愉悦,狎玩道,“放松,会很舒服!”   吻着吻着,他大手松开她的后脖颈,慢慢游移到其他的地方,堇色慌乱地双手覆在心口,他的大手覆上她冰凉的手背,并不着急,只慢悠悠连同她的手一起不紧不慢地揉搓着,嘴里缓慢地勾起她的舌尖,一下下推拉捻玩。   所有的感官都被剥夺仿佛不再属于自己,她承受不住他这样凌迟一样的温柔,意识清醒着,身体却在沉沦,这种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让她头皮发麻,她气息紊乱,全身发抖,不自觉中落下了眼泪。   “叫我的名字。”   他松开她的舌,低低的喘。   “无、无萧。”堇色的眼眶红红的,一滴清泪顺着眼角划过耳际,被他尽数舔去,此刻的娇柔软化了平时的清冷,仿佛在暗夜中蜕变的一只蝶。   “你喜欢谁?”他掐住她的下巴,逼迫她与之对视。   她被迫望进少年暗沉的眼底,羽睫一颤,那里有一池碎掉的星河,亦有隐隐的燎原星火,而正中间倒映出来的是自己的影子。   见她不回答,他锲而不舍,咬住她的耳垂,“喜欢谁?”   她承受不住,脸色绯红,“你、”   “我是谁?”他仍不满意,继续追问。   “无萧、无萧。”   “再说几遍。”   他狂热地、一遍遍问着她,像一只大蛇紧紧地绞着她,低沉的声音透着令人心惊的诱惑,手上却动作不断,他的力气很大,手上全是常年习武的茧,一遍遍的触碰,却是让她抑制不住产生了疼痛和颤抖。   “喜欢谁!再说几遍!”   他抚摸着她、缠绕着她、在她耳边低语,极致的感觉让堇色几近崩溃,她几乎是夹着哭腔脱口而出。   “无萧、无萧、无萧……”   覆在身上的人突然绷直了脊背,然后动作如狂风骤雨的雨点落下,须臾后,雨点逐渐平息,无萧悠长地呻了一声,叹了口气,心满意足地倒在了她身上。   空气中散发出一丝丝麝香的味道,堇色在黑暗中睁大眼睛,“你……”   无萧鼻息慵懒哼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粘腻,“怎么,吓到你了?”   他随手挥开床头的烛火,将她的胳膊拉到跳跃的火光下,轻笑道,“放心,朱砂痣还在。”   “你刚才、做了什么?”   无萧哈哈大笑,吻了吻她错愕的眉眼,“你现在不需要知道。”   他不知去了哪里,回来时,身上带着一身的潮气,像是被水冲洗过,疾风骤雨就这样停止了,他落入床榻,将她一把捞在怀里,下巴蹭蹭她的肩窝,“累了吗?那就睡觉。”   他似乎心情又变得极好,单薄的亵衣透着水的凉爽,胸膛似铁,却干净的厉害,将她纤细的身子整个拥在怀里。   堇色被他这般禁锢的无可奈何,恍恍惚惚中便这样睡去了。   但是半夜无萧又醒了,习惯性地身子一颤,随即一个弹起,一把摸向腰间的暗器。   堇色因为这几天的事情,睡眠也是极其不好,很轻易就被他的动作惊醒了,她揉揉眼睛,声音透着未醒的慵懒,有一丝难得的娇憨,“无萧,你怎么了?”   无萧顿了顿,不动声色藏住了手里的暗器。   “没什么。”   他躺下去,重新拥住她,直到许久之后账内重归一片寂静,他又缓缓道,“你不是弱点。”   堇色听得了,含糊不清问道,“你说什么?”   他有点吃惊,以为她早该睡着了,在黑暗中又紧了紧她的腰肢,轻轻道,“我说,你不会不要我的,对吧?”   堇色慢慢阖上眼皮,声音低低如呓语。   “不会。”   又等了一会,这一次她是彻底地睡了过去,他深暗的眸子蛰伏在暗夜中,低低道。   “……你喜欢我,你会越来越喜欢我,永远只喜欢我一个人,我不会给你离开我的机会,也不会让任何人把你夺走,就算你是公主也无妨,你是属于我的。”   终究是没说出一些更为阴暗的话,他将沉睡的她裹紧,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慢慢睡了。   。   微澜宫。   锦妃咬牙切齿,发疯般拂掉博古架上的一众器物,宫女们一个个匍匐在地上,吓得面无人色。   “孽障,狂悖乱礼,真是孽障!”   自打从朝华殿回来后,锦妃就像是中了魔障一般,突然之间便会大发雷霆,或者干脆对宫女宫人泄愤,这几天陆续死了好几个宫女,都是死相凄惨,裹着一卷席子草草抬走,整个微澜宫上下人心惶惶。   国师过来时,锦妃正坐在一众瓦砾之间,仍是一脸怒色。   “琳儿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国师缓缓走了过去,并无丝毫退惧之意,声音和缓道,“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啊。”   “什么意思?”锦妃止住怒火,抬眼问他。   “凌儿迷恋长公主,于我们而言并无损害,他只是一时的鬼迷心窍而已,新鲜过后就会抛诸脑后,但对长公主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伤害。”   国师长眸漾起一抹亮泽的光,低低笑道,“脏了容妃的女儿,无论做的那个人是谁,想必长公主以后的日子都好不了,如若结果如你所愿,那么过程,又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锦妃冷哼,“以前陛下就迷恋那个狐媚子,如今凌儿竟然也看上了她的女儿,一群贱人……贱人!”   国师一笑,温柔地按摩她的肩头,“过几天,便是中秋宴会了。”   “那又如何?”   “到中秋宴,翰天的皇子可是会来的。如今和亲一事沸沸扬扬,朝堂议论纷纷,陛下有意将一位公主许配给翰天,现在五公主堕水之后便疯疯癫癫不成体面,适龄的公主只剩下八公主和长公主,你觉得,陛下会选谁呢?”   锦妃眼睛亮了起来,“你是说……”   国师眸光一挑,悠悠道,“陛下不会选择言儿,毕竟这可是他最为宠爱的女儿。”   “所以,陛下要用长公主和亲?”   “不错,陛下早有打算,否则你觉得他为什么要让长公主在中秋宴上一舞?”   他继续道,“而长公主被献出去,按照宫礼是要提前验身的,如若她到时候并非完璧,你觉得,陛下会如何处置她?”   锦妃心中一凛。   国师声音娓娓,有一种引人平静的力量,“我猜,陛下非但不会再提和亲一事,还会因为两国之事将雷霆之怒迁怒于长公主,说不定,还会废她名分,赐她一死。”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位迂懦的皇帝陛下。   他随即想起什么,轻笑一声,“不过这也不好说,我们的陛下,到底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也还尚未可知呢。”   “到时候陛下龙御归天,国师可还会信守当初的诺言?”锦妃握住他的手。   “当然,”国师俯低身子看她,微笑,“等大局将定,我定会给琳儿想要的一切。”   微澜宫内暖帐垂下,又是一阵如春绮迤。   。   这几天,无萧夜里惊醒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已经做到摸到身边人是堇色便可以放下戒备的程度,但他却发现,堇色却时常半夜被他惊醒了起来。   他的动静不算大,以往她是不可能被这种动静所吵到的。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无萧问。   堇色一怔,黑夜中羞愧地阖上双眼,“对不起,你的笛子,我弄丢了……”   无萧一怔,随即不在意地笑了笑,“一个笛子而已,没事。”   她知他在宽慰自己,反而更加羞愧起来,这是他送给她的珍视之物,她竟如此不珍惜,但是比起让他知道这档子事,她更愿意说是自己弄丢的。   朝华殿那个地方,她是再不能去了,但是一想到无萧的笛子还在那里,她又无法割舍。   “你别生气,我……一定会找到的。”她低垂下羽睫,小声道。   无萧凑近她,将她揽了个满怀,“一个死物罢了,那样的笛子,你喜欢,我再给你做一个,你别把我丢了就行。”   黑夜中,堇色窝在他的怀里,耳边尽是他的气息,沉默了良久,轻轻嗯了一声。   第二天清晨,无萧仍是有顾虑,问她,“我出宫的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正在给堇色梳妆的茱萸手颤了一下,她一脸犹豫,正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堇色却在此刻柔柔打断了她,“我没事。”   无萧狐疑看她平静的面色,“真的?”   她点一点头,“真的。”   今日是家宴,茱萸忐忑不安地随堇色轿撵同行,不解道,“殿下为何不向无萧说明白?也该让他知道的。”明明有他在的话,她们就不用如此提心吊胆了。   堇色摇摇头,“他太杀伐,我怕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她起初是动过想告诉他的心思的,但是这是皇宫不比宫外,那个乖张的少年做事又从不顾虑后果,如果让他知道,必定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只要不去想起,一切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但是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发生,家宴中,堇凌如蛇信子的目光死死地攫着她,堇色佯装镇定,不小心看到他时,内心仍是掀起一阵难以自持的颤抖。   堇凌支着腮,慵懒的目光略过一众翩翩起舞的宫女,径直垂落在宴席对面的堇色身上,眼底流淌烈烈暗火。   旁边一道声音淡淡飘过,“真是美物。”   堇凌转头,看向身边的堇容,“你说谁?”   堇容面色悠然,温淡道,“中间的宫女媚骨天成,自是美物。”   堇凌望向被一众宫女簇拥在中间的红衣宫女,看了几眼,便冷哼地撇过眼去。   又听堇容淡淡道,“宫女自是风姿妖娆,但我更爱女子气质姝然,区区宫女,又怎能和几位公主的金尊玉贵,国色天香相比呢?”   他淡淡笑一下,“尤其是,长公主殿下。”   堇凌一怔,看他一眼,玩味道,“我倒是想错了。”   堇容轻轻挑眉,“如何?”   “我知太子殿下素来洁身自好,女色从不沾身,没想到脱去一身矜贵皮囊,也是一样的俗人。”   堇容轻轻一笑,似是并不在意,“人世间的乐趣,也得尽得体验,方为妙事。”   堇凌又看对面一眼,邪气一笑,“这话说的不错。”   堇色全程如芒刺背,宴席结束后,顾不得小柳皇后的相邀,迫不及待地准备回宫,没想到堇凌却早有准备,早早就等在了轿撵回宫的路口。   堇色看到他时心下一惊,下意识便要绕道,余光中又注意到周围稀稀疏疏的人影,舒了一口气,这才强自放下心来。   “姐姐以为能躲我到什么时候?”   堇凌身子高,路过车辇时低低附在她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听的到的声音说道,“别躲了,你早晚会被捏在我手里,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他似乎并不打算逗留多久,只看了眼堇色发白的面色,邪狞低笑几声,转身离去了。   远远一旁,东宫的车辇静默停在一方隐秘的林荫道,挽丰将下面的情景尽收眼底,对堇容道,“想必铭王还是不肯放过长公主。”   堇容优雅坐在车辇,单手曲起搭在外面,仰头望着暗夜中的星辰,淡淡道,“他现在正在兴头,怎能轻易放手。”   “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更能让人念念不忘。”   --------------------   作者有话要说:   天冷了,注意保暖 第52章第52章   除了陛下亲自召见,堇色也只有在家宴时才能见一面父皇,说一些至亲至疏的客套话,她以为和父皇就这样不近不远地永远保持下去关系,没想到,父皇又第二次召见了她。   堇凌一事,堇色没有向皇帝说明的打算,毕竟她有自知之明,自己在这个父皇眼里,实在是过于无足轻重。   没想到此次召见,小柳皇后竟也在。   养心殿里,小柳皇后坐在龙榻前,面色愁容不褪,看上去甚为忧心。   “陛下病了,宫中御医久治不愈,听容儿说过长公主师从清明圣手,想必定是医术精湛,你且前来瞧瞧。”   皇帝半醒半寐躺在龙榻,脸色隐隐乌青一片,形容比上次家宴见时更为憔悴,堇色面色不动声色,心中却倏然一颤。   她跪在龙榻前,细细把脉之后,心下更是大骇。   小柳皇后瞧着堇色眉头紧锁的模样,试探问道,“怎么样?”   堇色敛起神色,语气平和道,“一时诊脉也无法确定全貌,请恕儿臣回去仔细斟酌。”   临走时,皇帝悠悠转醒,叫住了她,“堇色?”   堇色怔住,回身优雅行了一礼,“父皇。”   “你会医?”皇帝咳了几下,声音衰微,“朕的身体如何?可还有救?”   堇色顿了顿,从容道,“父皇请放宽心,儿臣定当竭尽全力。”   “好孩子,”皇帝点点头,语气欣慰,“你下去吧。”   堇色直到被宫人送出养心殿,紧握的手心才缓缓松开,她掩住心下的震惊,慢慢舒了一口气。   父皇这次根本就不是什么风寒,而是毒发之兆。   第一次见到父皇时,只从面相看,她便知他中了毒,如今亲自把脉,才知毒竟淤积已久,竟已经深入肌骨!   回来后,偏殿内,堇色着手拟着方子,但思来想去,仍是没有眉目。   无萧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堇色独身一人立在博古架前,执笔在案,似乎想着什么,昏黄的暖阳透过雕花窗柩照进来,将她纤弱的肩颈线条映的更加单薄,她嘴角轻抿,美丽的眉目染上一抹郁色,地上则是一张张被撕碎作废的纸团。   他少见她这般模样,立在门前默默欣赏了一会,挑眉开口道,“怎么了?”   堇色抬头望向他,那张冰冷的美人面便有了一丝生动的涟漪,郁结的脸色稍微一霁,“我总是想不出合适的方子。”   无萧随手捡起地上的一个纸团,见是一串长长的药方,“为谁而写?”   “陛下。”   他粗略看了几眼,尽是些稀奇古怪的药名,有的甚至他听都没有听过,他扬眉问道,“很棘手?”   “是的,很棘手。”   她甚少如此承认,缓缓道,“是一种很棘手的毒,每日酌量服用不足为患,但天长日久便会淤积毒性,如今药性如虎,一旦爆发便是摧枯拉朽之势,已然不能尽数拔除。”   父皇这次突如其来的病倒,便是已经到了难以承受的地步。   无萧对这些并不关心,懒洋洋来到她面前,发现书案上的食盒一动未动,“你没吃饭?”   从养心殿回来后,堇色就遣去了宫女把自己关在书房从晌午到傍晚,如今还未动一口饭,经他这么一说,她才察觉到自己有些饿了。   无萧挑挑眉,语气听上去很是温柔,“你该吃饭了。”   “你如此醉心,是因为一个医者本身的职责,还是因为他是你的父亲?”无萧一针见血,看着堇色有些愣住的面色,又继续慢悠悠道,“你可以不去管他,他抛弃你这么多年,如今仍是对你不闻不问,他根本就不配做你的父亲,这种人死了不是应当吗?”   “救人是我的职责,我不能见死不救。”堇色道。   “仅仅是这样?”   堇色沉默了。   当得知父皇的身体状况,她也有一瞬间的迟疑,犹豫自己是否该去救他。这么想着,她仍是慢慢道,“他毕竟,是我的父皇。”   母妃该是很爱他的吧,他却继续对别的美人宠爱有加,到最后仅仅只是记着还有这么一个人而已,而自己,自己在宫里举步维艰,他也是只顾着自己享乐,丝毫对她不闻不问,她也曾怀疑过,这种人,真的是自己的父皇吗?   “他对我怎样我不管,但我可以选择自己对他的方式,我不想,在以后后悔。”   她是有能力救下他的,如若现在见死不救,她以后一定会后悔不已。   无萧点点头,这都在他的预料之内,“随你,你觉得开心就好。”   然后他托着腮,看着她慢条斯理吃了饭,见她又要开始翻书写方子,遂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放下她手中的紫毫笔,单手将她横抱了起来。   “时候不早了,明日再写,我们先睡觉。”   他特意将“我们”这两个字咬了咬,狎昵的语气听得堇色脸色一红。   到了夜里,无萧自是又把她慢悠悠地折腾了一遍。等到床帏里他神清气爽从她身上爬起来时,堇色则有些心不在焉,一脸忧思。   她心思纯良,有心事总是很轻易就让人看出来,无萧撩起她的一抹头发把玩,轻快道,“怎么?还在想着这事?”   她对无萧知无不言,有一种天然的信任,想了一想,便如实道,“其实,父皇身上的毒,还有一种。”   无萧挑了挑眉。   “是一种很隐秘的毒,几乎无人察觉得到,但是我能隐隐感觉出来,它就藏在那株毒的背后,虽然它的毒性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它对我而说却很陌生,总给我一种很不安的感觉。”   这么一说,堇色有些泄气,如若师父在的话,她肯定能知道的。   “你想的太多了,”无萧亲亲她的额头,缓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如若他已经病入膏肓,你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是无法从阎王殿里把他捞回来的,你不是神仙,尽力而为,别给自己太多负担。”   这个皇帝,还真的惨,身边虎狼环伺,又身中奇毒,他又想起蛰伏在宫外的归尘和欧阳风,连千里之外的幽澜教和拂天都搅了进来,皇帝偏又在这个时候生了病,看来,朝廷马上就会迎来一场风云动荡了。   堇容近来的动作也是越来越多,自己能来幽兰殿的清闲日子越来越少了,无萧心中晦暗,吻了吻堇色有些发红的眼角,“我不在的这几天,你要好好保护自己,知道吗?”   堇色心中聪敏,“是要发生什么事了吗?”   无萧笑了笑,揽住她道,“也许吧,但你只要乖乖地待在你的幽兰殿,就不会惹火上身。”   堇色想起铭王,不自觉地攥紧了无萧的领口,默了半晌,她强压住那份脱口而出的不安,缓声道。   “好,那我等你回来。”   第二日一早,无萧便离去了,皇帝的病也迅速传遍了整个朝堂。   皇帝虽对外宣称风寒抱恙,早朝已经接连几天未上,不时有断断续续的妃嫔或者官员去养心殿看望,但都被一应拒下。   三天后,经过了反复的几次把脉和诊疗,堇色也终于推敲出了一个中肯的方子。   在一众御医束手无策之际,只有她的药起了效果,皇帝的风寒慢慢地好了起来。皇帝龙颜大悦,对堇色赞不绝口,一改素日冷落的态度,流水式的奇珍异宝陆陆续续送到幽兰殿,一时间幽兰殿又风光无量。   所有的宫中人都知道了那个不详之身的长公主,竟然会医,并且还治好了陛下的病。   又一次诊脉过后,堇色收手,毕恭毕敬退到一旁,守在皇帝身边的人不再是小柳皇后,而是换成了锦妃。   皇帝由锦妃慢慢扶起,憔悴的面色经这几天的诊治也染上了几分精神,“好孩子,朕赏给你的东西为何不收?”   “儿臣本就是医者,只是尽一份职责罢了,父皇的赏赐太过丰厚,儿臣愧不敢当。”   皇帝见她说话不卑不亢,始终平和有礼,心里愈加多了几分欢喜,“你倒是很懂事,但是朕的御医都没有能力治好朕,只有你治好了朕,朕一定要重重赏你。”   “父皇的病虽是风寒入侵,但体内积寒已久,如若不加以调养仍有隐患,儿臣未能尽数祛除已是失职,怎敢领赏?”   皇帝笑了,“君无戏言,说赏便是要赏,既然珍宝你不要,那朕许你一个愿望,你若以后有何要求,朕都会满足你。”   “谢父皇龙恩,儿臣记下了。”堇色俯身叩击冰冷地面,缓声道,“但父皇身体还需慢慢调养,这段时间,请容儿臣再为您纾解一二。”   “好孩子,退下吧。”皇帝道,“锦妃,你也退下吧,朕想小憩一会。”   皇帝慢慢瞧着堇色施施然离去的身影,龙颜欢快道,“当真是个好孩子,如若知道她会此等医术,朕还用那些御医干什么?一群庸俗不堪的蠢货,竟还比不上一个未出阁的女子。”   似是想到什么,皇帝皱起眉头,“老东西,你说,朕是不是不该派她去和亲?”   季公公心头一跳,知是这段日子的相处让皇帝对长公主生出了几分不舍之意,但不派长公主去,难道派八公主去?当下面色堆起假笑,“陛下,您只是让长公主在宴会上跳舞,并未提和亲一事啊,再说,那邻国的太子看到长公主,也未必会中意。”   皇帝点点头,“但堇色此等样貌,又有几人见了不动心呢?”   他又一叹,“也许这就是她的命吧,为了两国交好,这是她该受的福分。”   季公公心里咯噔一下,轻轻瞥一眼皇帝平淡无波的脸色,心里暗叹一声,对那长公主也生出了几分可怜之意。   。   刚出养心殿,堇色便被锦妃叫住了。   锦妃绯色长裙曳地,慢悠悠朝她走过来,伴着一路的绮艳幽香。   堇色面色一凛,一看到她,便不自觉想起朝华殿的那些经历,身体反射性向后一退。   早已经撕破了脸面,彼此都是维持那一层仅有的体面罢了,锦妃依旧是美艳高傲的一张脸,冷眼看着她。   “你想救陛下?”   堇色心中一触,面色不变,“锦妃娘娘,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医术精明,对陛下的身体该是一清二楚,这一点,你我都心知肚明。”   堇色想起皇帝身上的毒,莫非是……她看着锦妃,慢慢变了脸色。   “陛下多年来对你不闻不问,你竟还能如此既往不咎倾囊施救,还真是令人感动。”锦妃语气低糜,让这炎热的天气无端渗冷了几分,“不过你孤零零一个人,就犹如这深宫里的一叶浮萍,没有任何依靠,就算你有心施为,又能改变什么呢?”   “你的这份勇气,我倒是很欣赏。”她不知不觉间已经附在堇色耳边,低语道,“陛下的风寒已好,只是风寒而已,劝你不好多管闲事,以免殃及自己。”   “长公主,你还很年轻,也很聪明,别为了一个并不在意你的父皇,而赔上自己的命啊。”   锦妃浅浅一笑,款款先一步离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0923:34:54~2021-11-1123:14: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桂箱庭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第53章   堇色向陛下求了一道恩旨,便是放李嬷嬷出宫。   幽兰殿外,茱萸匆匆跑出来,最后在马车里塞了些干粮点心、时令水果,堇色站在马车边,满脸留恋地看着车里的李嬷嬷,目光里含着深深的不舍。   马车内满满当当塞了金银绸缎、香料茶叶之类,如若花销得体的话,足够李嬷嬷一家一生一世衣食无忧了。   李嬷嬷含着泪,紧紧攥着堇色的手,那张布满沟壑的皱纹满是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以前她心心念念的愿望便是要和家人团聚在一起,如今分别之际,她突然感到了深深的不舍和沉重感。   那是她养大十七年的女郎啊!   不知不觉间,她早已将堇色看成是自己的孩子,这些年她所受的苦,她的寂寞与隐忍,她都看在眼里。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堇色,这个看似冷清孤高的长公主殿下,实则最为良善温柔。   堇色又何尝不把李嬷嬷当做半个母亲呢?看到李嬷嬷这幅样子,她一片动容,凤眸缓缓溢出水光,一贯的清冷疏离早已不复存在。   “李嬷嬷,出宫后,您要好好照顾好自己。”   茱萸也哭的不像样子,在堇色旁边抽抽搭搭,“嬷嬷,有机会茱萸会出宫去看您的!”   李嬷嬷慈爱摸摸她的头,“傻丫头,没算白疼你。”   她不放心又嘱咐道,“你虽做事莽莽撞撞,但心是好的,以后殿下身边体己的人便只剩你了,你可一定要……好好保护殿下。”   她心下隐隐不安,如今殿下精妙的医术已经令宫中人虎视眈眈,而她更是有着一副倾城之色的皮囊。在这深宫中,一个弱女子有着超凡的能力和令人垂涎的美色,便意味着更加的危险和脆弱!   马车准备启程,分别之际,李嬷嬷紧紧攥着堇色的手,老泪纵横,“长公主殿下,老奴走了。”   “等殿下大婚之日,老奴会站在街道看着您的。”   堇色抹抹眼泪,轻轻点点头,一旁的茱萸哭的更大声了。   马车启程,宫人挥动马鞭的声音响起,李嬷嬷掀起车帘,最后深深看了堇色一眼,“殿下,好好保重自己。”   她欲言又止,过了半晌,又道,“记住,不要轻易相信别人,这个皇宫,可是个吃人的地方啊!”   。   东宫。   堇容长身立在窗前,手中拿着狼毫笔,慢悠悠朝礼部尚书那里打了个叉。   他今日穿着一身鸦青色的衣衫,显得整个人修长深邃,透着一种内敛的静默。朱痕无声守在旁边,看着他目光沉沉地放在那张宣纸上,宣纸之上尽是写着密密麻麻的一串串名字,其中有一大半已经被画上了叉,而昨天,无萧则是亲自去解决了刚刚叉掉的兵部侍郎刘骥。   上次回宫之后她已经将归尘的警告告知了堇容,但他好似并不放在心上,近些天来动作越来越频繁,而执行最多的那个人也由她变成了无萧。   她不懂得此刻的殿下到底在想些什么。   念此及,朱痕敛起眉目,殿下的心思一向是不许旁人捉摸的,他喜欢的她的样子,便是一直做一个潜藏在黑暗里的、无需感情的杀手,那自己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不该她管的事情,她半点也不会沾。   “无萧什么时候回来?”   朱痕回过神,躬身行礼,沉声道,“五日便可。”   堇容沉吟一下,“三日,三日后回来。”   朱痕不解,“几日后,便是中秋宴会,殿下此时让无萧回来,可是何意?”   堇容优雅隔下狼毫笔,轻轻挂起一抹笑。   “他是很重要的角色,怎可错过这场好戏?”   。   中秋宴会之前,翰天的三皇子慕容修和使臣来临帝都。   奉天皇帝尽宾主之谊,风光地为其大办了一场迎接宴会,意在接风洗尘,所有的皇子妃嫔盛装悉数参加。   堇色因为李嬷嬷的离开,这几天一直都很不是滋味,在宴会上,她安静坐在席位上,看着席间觥筹交错,有些百无聊赖,不经意间抬头一瞥,却与对面的三皇子慕容修遥遥对视了一眼。   使臣附耳,不知对他窃窃私语说了些什么,然后慕容修抬起头,朝堇色饶有兴味地笑了一笑。   堇言端坐在一旁,看到了这一幕,高傲地睨了一眼旁边的堇色,讽刺道,“长公主当真是长公主,似乎三皇子对你颇为心动呢,这等好机会,可一定要好好把握住啊。”   经过上次朝华殿一事,两人早已撕破脸,如今她便再不用顾忌堇色的感受和脸色了,不过这么一说,倒是生出了她的几丝嫉妒之情。自己那个好色的哥哥对她念念不忘就罢了,连只见一面的三皇子似乎也对她第一眼就颇有好感,这么想着,当下真是又酸又恨。   堇色没有理会她,对这等阴险虚伪之人,她只感到无话可说。   她又想到那一只遗落在朝华殿书房,不知下落的紫竹笛,当下一阵怅然。   堇言冷冷哼了一声,道,“摆出这幅清高的样子给谁看呢,我实在是很好奇,长公主整天端着这幅架子,到底累不累啊?”   堇色安静地饮了一杯酒,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大殿上人影如织,各种香气夹杂四溢,她略微心烦,醉意也有些上来了,过了一会,便出殿出去透透气。   走出大殿,远离了熙攘的宴席,堇色吹了吹冷风,这才感到好受点了。她不敢太过远离宴会,只立在大殿数百步的一颗树下吹吹风,前面再走几步便是御花园。   “可是长公主殿下?”   一道声音传来,堇色回过头,便是宴会上对她微微一笑的慕容修。   “三殿下。”堇色礼貌施了一礼。   与奉天男人的矫健蓬勃不同,三皇子长得很清秀,甚至透着几分白净的文弱,此刻的他看着堇色,俊美的面容漾出一丝儒雅的笑意。   “今夕何夕,得此见殿下一面,小王倍感荣幸。”   他的声音也是文弱轻柔的,没有帝王皇子该有的凌厉和压迫感,很专注地看着她。   他并不在意堇色的不答,仍旧娓娓道,“长公主殿下可曾去过翰天?”   堇色摇摇头,“未曾。”   “翰天四季如春,有着天下最为美丽的樱花林,最清澈的漓江水,”他姚望着长空,仿佛要通过那里看到什么景儿,“如若以后有机会,小王可以带殿下见识一下我们翰天的诸多美景,想必您一定会喜欢。”   堇色迟疑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   慕容修退后一步,温柔行了一礼,笑了笑,“长公主殿下,人多眼杂,小王便不多停留了,夜深露重,您也快些回去吧,莫要贪凉。”   堇色默默看着慕容修一步步走远,这时,树上传来另一道声音,“他在跟你邀宠吗?”   她吓了一跳,身后浓密的树桠上,一道玄色的身影黑猫一般轻捷地越了下来,立在月色下的颀长身影,不是无萧又是谁。   “无萧,你回来了?”   无萧站直身子,冰冷的脸色因看到堇色温柔的目光才缓和了一点点,问道,“刚才那个人是谁?”   “他是翰天的三皇子,慕容修。”   “哼。”无萧抱臂嗤了一声,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堇色,她今天穿着一身烟罗色的烟纱流云裙,乌黑墨发挽了个别致的随云髻,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莲步轻移间步摇琳琅,暗香浮动,看着她这副风流韵致的样子,他更不爽快起来,“今天干嘛打扮成这样?为了那个男人?”   堇色小脸浮现出一抹红,小声道,“出席宴会的话,一向如此的。”   “今天很难看!”无萧无情批判,“以后不许再这么弄。”   堇色退后一步,被他这么一说,心里登时觉得怪怪的,恨不得现在就回宫换身新的衣裳。   以后,还是不要这样子打扮了吧,她面色尴尬,默默想着。   这里离宴会很近,时不时便有人从殿内出来,发生什么都一览无余。无萧看她心不在焉,似乎绷着一丝紧张,又不满她离自己如此远,长臂一伸,一把扣住她的细腰,便把她往自己怀里拖。   引起堇色的一阵惊呼,“你干什么、”   感受着怀中人紧绷的娇躯,无萧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贴近她的耳边道,“我带你玩点好玩的。”   “你!站那里把风!”他对旁边愣住的茱萸指了一指,便抱着堇色掠到一道阴影处,消失了。   她就这样被他抱着远离了宴席。   呼呼的风声里,堇色别无选择地攀着无萧劲瘦的腰身,感受到失重的脚尖,心下一慌,“无萧,不要乱来!”   “嘘。”无萧长指封住她的唇,抬了抬下巴,“你仔细看看,这是哪里。”   脚尖落地,当看到自己身在何处时,堇色脑子轰的一下,眼前蓦地一黑,脚下一软,随即被无萧一个扶腰稳住身形。   “怎么?怕了?”   墙壁之内尽是推杯换盏的声音,而此刻的她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几步之外,便是一个个身着铁甲的侍卫。   这里是殿外的死角处,这里,正是大殿之外!   “你……”堇色始料未及,压低了声音,“你疯了!”   无萧挑挑眉,饶有兴趣看她惊惧的一张美人面,“不要轻举妄动哦。”   他贴近她的耳畔,丝毫不顾及两人此刻的危险处境,反而有一种隐隐的兴奋,“你猜,要是被别人发现你我二人在这里苟且野合的话,你说,他们会怎么对我们?”   他笑了一下,狎玩道,“到时候,我们俩,可真算是名留青史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此刻的我正在默默的注视着你们 第54章第54章   堇言本来席位就挨着堇色,对她的一举一动自然是非常关注,如今见她出去了半天都没回来,正在纳闷,又见三皇子也离席了,这才端不住了,起身带着宫女出去看看究竟。   出殿后,她状似慢悠悠踱着步,果然在御花园旁边看到了堇色和慕容修。   两人立在远远的一颗玉兰树下,似是在说着什么。   从堇言的视线里,她只能看到堇色纤瘦的背影,却能透过它看到慕容修眼波流转专注的神情,   这模样,显然是对堇色动了心。   堇言默不作声,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   翰天那地方她是万万不会去的,她才不要离开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去一个陌生之地做什么和亲公主,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如今堇色回来了,这等机会便顺理成章地落到了她头上,翰天三皇子又貌似对她有意,如此正是水到渠成之事,可是她为什么心里就是很不舒服。   对,她就是瞧不上堇色。   明明只安静待在自己的宫殿里便罢了,不争不抢她自会给她一条活路,偏偏非要流露锋芒,如今父皇因为风寒一事已经对她改观了些许,父皇的宠爱本就那么多,此消彼长,便是从她那里分去了一部分给了她,这让一直骄傲的堇言怎不嫉恨。   堇言还在原地恨恨的想着,只见两人寒暄了一会,慕容修便款款离去了。   又徒留堇色一个人冷冷清清立在树下。   她身上有一种莫名的气质,冷淡、幽静,却又无法让人忽视,这种奇异的气质让身边的人都对她欲罢不能,太子尊敬她,哥哥贪念她,如今就连邻国的皇子也钟意她。   原本堇言才是这宫中万中无一的焦点,如今却被一个来路不明的长公主抢尽了风头,这让她怎能咽下这口气。   她必然要抓住她的一些把柄,让她跌落泥淖!   堇言恍惚间这么想着,却看见堇色一个后退,似是被什么东西给吓到了,而树上随即落下一名黑衣侍卫。   那侍卫隐匿在树桠的阴影中,她瞧不真切,只远远看上去修长劲瘦,很是年轻的样子。堇色竟像是与他认识一般,惊吓过后便不再害怕,竟对着他开始说起话来。   堇言惊愕的远远看着,一转眼,就像一阵微风拂过树叶,树下悠悠飘过几片叶子,两人竟然在她眼皮底下齐齐不见了!   她大骇,忙问身边的宫女,“你看到什么了吗?”   “奴婢眼拙,长公主殿下怎么突然不见了?”   “没有看到其他人吗?”   宫女摇摇头。   堇言皱眉,她明明看见了一双揽住堇色腰肢的手,虽然只在电光火石间,但她不会看错的。   那是一双修长的、来自男人的手!   堇言心下狂喜,提着裙子便往木兰树下疾步跑去。   堇色啊堇色,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在宫中与侍卫私通!   这件事,若是宣扬出去被父皇知道,我必让你万劫不复,永无翻身之地!   。   此刻的无萧双臂桎住堇色,一双桃花眼悠哉地看着她,像是一只狡黠的狐狸。   他高挺的身子完美地格挡住了她,将她的纤弱身板完完全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堇色被少年严严实实地困在怀里,来自少年的男性气息强烈地包围着她,还夹杂着淡淡的酒香。   目之所及,她被迫望进他寒星似的的眼睛,他花瓣似的桃花眼更显波光粼粼,像是一池潋滟的春水,眼尾挑出一丝不自知的嫣红。   “你喝酒了?”堇色问。   “……嗯。”   他心不在焉地答一声,垂下头,目光始终紧紧地凝着她,那里只映出她此刻的影子,像是困在了一池微澜的湖面。   “那个三皇子,你喜欢?”   堇色摇摇头,“没有。”   “他喜欢你。”无萧冷冰冰道,平铺直叙。   “怎么可能,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无萧挑挑眉,并不回答。第一次见面算什么,他自己难道不就是?   “无萧,别闹了,我要快点回去,不然宴席上找不到我,会有很多麻烦。”   “我知道,”无萧勾起她的下巴,苦恼道,“可是我现在很不高兴,该怎么办?”   “你生气了?”堇色美眸一转,不解看向他,“可是为什么”。   他并不想多作解释,只是道,“这样吧,你把我哄高兴了,我就放你回去。”   可是堇色根本都不知道他为何生气,只是茫然看着他。   她这副有些无措的美态,让他眯了眯眼,慢慢触上了她的唇。   唇上涂着鲜艳的口脂,像一朵瑰丽的玫瑰花瓣诱人采撷。   他看着看着,长指擦掉她唇上的口脂,再慢悠悠将它抹到她的脸上,于是那白皙的小脸便立时出现了几道突兀的嫣红。   堇色不安地攥起手心,突然想要逃离。   无萧暗了目光,俯身一口含住了她的唇。   她怎能与他人说话,看着他人笑。   他慢条斯理地吻过她的唇瓣,见她死死闭着牙关,引诱道,“张嘴。”   她不从,他也不急,大手像一尾游曳在水中的鱼,在湖面泛起一阵波纹,像泥地里兀自而下的一场春雨,温存地拂过她的蝴蝶骨、她的锁骨、她的一截细腰,力道不大,却轻易能泛起一层细细的涟漪。   他似乎有些醉了,动作不复以往的温柔,变得有些强硬,但是眼神却很冷淡清醒,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带着灼烫温度的手,每触到一处都会引起她的微微战栗,然后雨滴不动了,开始在一处柔软的花草沼泽处凝结成露,缱绻停留。   堇色身子一抖,瞬间惊醒,“你、”   她慌乱捂住心口处,于是坚不可摧的寒冰出现了一道裂缝,富有耐心的猎人寻得契机,长舌肆无忌惮便寻着缝隙卷了进去。   堇色的脸瞬间烧红。   墙壁内是众人言笑晏晏的声音,周围皆是严阵以待的侍卫,稍有动静便会引人过来,她心跳如擂鼓,极致的紧张将身子崩的紧紧的,又不得不用微薄之力抵挡着身前的少年。   双重的折磨让她起了一身冷汗,堇色死死护住心口处,在他的手臂无意识留下一道道用力的指痕。   无萧眉头也不皱一下,丝毫没把这点小打小闹放在心上,还不忘拍拍她的脸,“放松。”   他弯下腰,慢慢地舔去她脸上的口脂,口脂香甜的气息在他嘴里融化,然后他掠进她的小嘴,将这份味道一并送了进去,让她与他一起品尝。   他吻得时而有力,时而又温柔,长舌卷着她的与之一起起舞,双手轻而易举束缚住她,在这样收放自如的攻势下,慢慢地,像是溺在一汪深不见底的海水中,堇色忘记了呼吸。   周围的一切变得虚无起来,每一个感官都被无限放大,双重的感觉变得极为缓慢而又折磨,推拒的动作变得软绵绵,良久,她清亮的眼神逐渐涣散。   搭在他身上的胳膊无力的垂下,堇色长腿一弯,完全倒在了他的身上。   她自暴自弃般,缓缓闭上了眼睛……   突然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灼热,她猛地坐起身子,如梦初醒般一把推开他,咬牙恨恨吐出几个字。   “无耻!”   周围的侍卫听到了,“什么人在那里?”   她面色瞬间煞白,不知所措地看着无萧,后者却一个挑眉,看好戏似的看着她,好像自己跟这件事完全没有关系。   “什么人在那里?”   侍卫们对视了一眼,便拿着长矛一步步逼近死角处。   堇色如临大敌,脸上血色褪的干干净净。   如若被别人发现的话,那他们两个人……念此及,她下意识拽住无萧的衣角,看向他的目光里满是乞求。   侍卫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在最后一瞬之际,无萧叹口气,俯身吻了吻她,抱起她一个闪身,影子一般散去了。   侍卫们走近死角处一看,发现什么人也没有,纷纷不可置信地揉揉眼。   然后空空如也的角落里,一只黑猫从阴影里跳了出来,慵懒地叫了一声,目光在暗夜里闪着诡异的光华,把他们吓了一跳。   侍卫面面相觑,刚才那一道娇媚的女声,难道是他们幻听了?   此刻的无萧抱着堇色,把她放在一处僻静地,抚慰似的拍拍她的头,“别怕,我不是说了吗,他们抓不到我们的,哎?别走啊,别生气啊。”   堇色刚一落地,便匆匆理了理头发和衣服,头也不回地转身要走。   无萧看着佳人气呼呼走远,并没有追去,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苦笑。   看来今天做的确实是有点过分了,她现在正在气头上,过会再去赔罪吧。   他默默想着,站在原地迟迟未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半晌后,身后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是你!”   无萧回过身去,便看见堇言站在他身后,一脸欣喜的样子。   他皱起眉头,好像隐约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但神色没有多少起伏,在旁人看来便是他冷着一张脸,有些令人望而生畏。   堇言并不在意少年的面无表情,相反心下还涌出了莫名的惊喜,本来半天没有找到堇色的人影她还挺恼火,如今看见了这个心心念念的俏侍卫,却是一个意外之喜。   这么一想,倒也不亏,甚至还赚了。   “我是八公主堇言,上次我们见过面的,你可还记得?”   无萧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号人物。   堇言将双手背在身后,莫名地谦卑下了姿态,这么近距离看他,愈加心动不止。   无萧一身玄衣,高高瘦瘦,肩上别着皇宫里专属的冷枪,一阵微风吹来,刘海下露出一双如寒星般的眼睛,目光漠漠,嘴唇轻呡,微风掠在他周身,仿佛都肃穆了些许。   看到这样一幅景象,更加燃起了她许久未曾悸动的一颗怀春心。   “上次你未说名字便匆匆走了,现在你总可以说了吧?你到底是哪宫的侍卫?”   “侍卫?”无萧冰冷的脸有些许讥诮,语气倒是平和,“我不是什么侍卫。”   “那你的名字?”   上次就逃了,这一次便不是那么好打发了,无萧只能淡淡答道,“无萧。”   “无萧……”堇言喃喃念了一遍,默默记下,俏丽的小脸扬起,傲然道,“好,本公主要你!”   “从现在起,你便是本公主的人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亲个嘴也锁,我佛了   三次元最近有些忙,日更可能不便,还是会尽量,各位亲们对不住了! 第55章第55章   要是堇言知道无萧与堇色的关系,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可惜现在她的眼里只剩下了眼前这个少年,堇色的事情早已经忘到了九霄云外。   无萧却心中一动,“你是长公主的妹妹?”   堇言微微皱眉,“你是长公主身边的人?”有些微微不悦。她早已把堇色当做了根深蒂固的敌人,此刻从俊美的少年嘴里听到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经他一提起,她也想了起来自己离席是为了什么事,问道,“长公主人呢?你有没有看到。”   “你找长公主有什么事?”无萧平板问道。他隐隐从堇容那里知道,堇色从朝华殿出来后便莫名生了一场病,而朝华殿,他没有记错的错,正是面前这个八公主的宫殿。   这几日堇色的反应确实有些反常,他直觉她有事瞒着自己。而她不愿意说,他自是不会追问。   他不会赋予她压力,他需要的是靠自己查清楚。   堇言愣了愣,这侍卫,怎能如此放诞无礼,这是他该问的问题吗?   “长公主有东西落在了我的殿里,我来知会她一声。”   虽然腹诽,但她仍是回答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少年身上有一种莫测的气场,竟然让人有些微微发憷。   东西?无萧皱起眉头。   “好了,你到底跟不跟本公主回去?”到底是公主,不能在威势上落了下风,堇言又重新挺起腰板,换上了一口傲慢的语气。   无萧抬眼睨她。   周围突然呼呼刮起了风,树叶簌簌落下,莫名袭来一阵恶寒,堇言紧了紧衣裙,接下来想说的话也被硬生生吞回了肚子里,察觉到一股逼近的威压。   “八公主殿下。”   正在这时,一道清隽的声音传来,堇容缓缓走了过来。   声音一落,那道威压也消失了,仿佛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八公主,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不好?”堇容走近她,目光关切。   堇言抬起头,恍恍惚惚看向来人,“太子殿下。”   “我……”她煞白着一张脸,脊背都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刚才莫名其妙的一刹那,现在回想起来她竟有些隐秘的后怕。   “我身体不适,先回宫了。”她勉强行了一礼,几乎是仓皇地带着宫人们退去。   堇容目光平静地望着堇言离去的身影,又转向一旁的无萧,“你刚才对八公主做了什么?”   无萧摊摊手,浑不在意道,“没什么,只是想确认一些事而已。”   堇容缓缓道,“她是父皇最为宠爱的公主,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殿下是担心我要对她做什么,才特意赶过来的吗?”无萧道,“但我所做之事,与你无关。”   “你是东宫的人,一举一动自然都关乎殿下,怎可说与殿下无关?”挽丰道。   堇容轻轻抬手止住挽丰,道,“我不想辖制卿,但宫中举步维艰,我并不能手眼通天,还请卿慎重而行。”   无萧什么也没说,闪身走了。   挽丰气不过,对堇容道,“殿下,把他留在东宫早晚是个祸害,不如把他送出去倒也好,既然八公主想要,为何不顺水推舟?”   堇容轻轻摇摇头,“还不是时候。”   人,他自会是送出去,但至于最后到底送给谁,那就不好说了。   。   翰天的接风宴会第二日,便是比武大赛。   历来有别国使者到来,两国便会进行一场比武大赛,意在切磋一二,更在彰显各自国家的实力,这已经成为了国家之间不成名的习俗。   此次翰天也带来了诸多高手,较量之意不言而喻。堇色不愿意参加这种场合,更不愿意看到一些不想见到的人,但是身为公主还是被迫盛装出席坐在高位上,心不在焉地观看着场下的擂台。   心心念念无萧昨日说的话,堇色今日妆容略施,发髻随意绾就,衣衫也是换了一袭素净的青色,看起来异常寡淡,可是落在旁人眼里,却不是这般景象了,慕容修见她落座,立马朝她遥遥转身,投来一个温柔的目光。   慕容修虽然看上去文弱,此次带来的高手却个个身手不凡,双方在偌大的擂台对打的不分你我,几个回合后,竟是隐隐占着上风。   皇帝倒也不急,这些天他被堇色慢慢调养着身子,气色较之之前好上了些许,见自家的高手处于下风倒也没有丝毫的扫兴,只笑吟吟夸道,“这翰天的高手,果真是不同凡响。”   立在一旁的国师蕴着一抹笑,漫不经心道,“陛下不必着急,听说太子手下门客众多,高手如云,陛下何不趁此机会让太子给我们开开眼呢?”   皇帝表情僵硬了一下。   他在生病之际,不经意听到过一些宫女的闲话,说太子近些年兢兢业业,朝廷之事处处上心,若是皇帝一旦有恙,那他自然是名正言顺地继位上任了。   他勃然大怒,将那几个宫女当场杖毙,并没有对外声张。   他知道太子这些年羽翼渐丰,已经形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就算是被抓到了什么把柄,也已经不能随意处置。皇位迟早都是他的,但是堇容现在的结党营私,却是犯了他最大的忌讳。   这个皇位,只有他说什么时候给与不给,其他人,绝不能存在半分的抢夺之心与觊觎,就算是他亲封的太子,也是不行!   第一场比试,以奉天的失败告终。   到了第二场,慕容修身边越出一个年轻的女子,落下了擂台。   是个年轻的女人,眉目深邃,看上去似乎有一些异族血统。“竟是个女人……”众人面面相觑,若是奉天派出男子出来迎战的话,就算赢了,也会被说成是胜之不武,输了,则是更不体面。   皇帝冷着脸色,随意抛下一句话,“太子,下一场,你想想办法吧。”   一旁的堇凌看到这一幕,轻哼一声,亦是看热闹似的盯着堇容。   “儿臣遵旨。”堇容倒是不慌,隽秀的面色从容道,“朱痕,你去吧。”   一道黑影瞬间落下了擂台,朱痕直起身子,倩影立在擂台之上。   朱痕属于东宫的暗卫,不像挽丰一般被众人所熟识,身份本就神秘,如今一张陌生的面孔出现在擂台,自然引起了众人的震惊与关注。   但是别人不认识,堇色却认得她,从清明谷时,朱痕便如影随形跟在堇容身边,她很清楚她的地位以及身手,有着女子独有的柔韧与灵巧,动起手来却狠辣凌厉,丝毫不逊于任何男人。   两个年轻女子在场上比武,一瞬间便激起了在座人前所未有的欣赏欲,皇帝也直起身板,饶有兴致地看着场下。   两道身影如蝶翅般游走在漩涡般的气流中,翰天女子身法凌厉,有着不同于传统武学的邪门与诡异,但朱痕却是更胜一筹,身姿如一道寂灭又起的黑色幻影,行踪完全无法掌握,一旦寻得一丝破绽,身影便会骤然现身,毫不犹豫挥着锁链破空划下。   “这个身手倒是很好。”皇帝点点头,称赞道。   堇色看着下面旗鼓相当的对决,心绪也是掀起一阵激荡。   朱痕挥动手中的锁链,就像是在刀尖上跳一支炫目的舞。   她和无萧一样,都是武功奇绝的高手,他们就似是浩荡在乱世中的自由行者,身姿如鸿鹄一般来去自如,仿佛没有任何人能把他们留下,看着台下,堇色又想起在东宫时看到的那一幕,两人立在廊下,似是随意地说着什么,气氛透着一种默契的熟稔。   也许他们两人,才是最适合的吧。   他们有着共同的身份,又是同样的个中高手,还都救过自己,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们或许一起并肩作战过,生死与共过,而自己,却只能躲在背后,什么也不会,只能寻求别人的庇护。   堇色看着看着,心中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她心思有些乱,不想再专注于台下,视线从擂台转移到高台之上,恍惚间与一个目光相对。   国师立在皇帝身后,看到她,朝她微微一笑,点了下头。   堇色心里咯噔一下,无端感到一阵寒意。   虽然国师的面容与梦境里的那个人大不一样,但那一双眼睛,却让她想起了曾经梦到的那一个男人。“……你的命,本来都是属于我的。”   她转过脸去,不再看他。   这一局,不容置疑的,朱痕赢了。   战完,她便毫不留恋地离开擂台,重新落到堇容身后。   皇帝拍手道,“真是精彩的一场对决。”   慕容修随即微笑附和,“奉天果然高手如云,我等自愧不如。”   “哪里的话,第一局的翰天勇士也是勇猛可嘉嘛,”皇帝心情也好了起来,“三殿下,此次比武意在切磋,点到为止,不要过于在意输赢。”   “如此甚好,”慕容修朝一遒劲男人点点头,男人接到命令,一跃跳下了擂台,手中的三尺大刀掀起硝烟无数。   “皇帝陛下,这是迦洛天,我翰天国的第一勇士。”   “不过,”慕容修声音和煦,缓缓道,“迦洛天虽勇猛,却弑战狂暴,陛下若是再像之前那般派人迎战,恐怕会伤及无辜。”   “好大的口气。”一座的人窃窃私语。   斜倚着的堇凌亦是冷冷哼了一声,这慕容修,长得看着斯文,内里倒是狂妄得很。他目光从慕容修移开,情不自禁地转向一旁的堇色。   美人沐着阳光,眸光关注地望着场下,身上像是披着一层金色尘埃,一捋青丝从颊边悠悠滑落,垂落在香腮之上。   盯了半晌,堇凌悠悠转回视线,仰起头,将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皇帝拍案,“好,那我就派我的龙大将军,与你战!”   龙大将军龙央,乃是禁军统帅,久经沙场早已磨砺出一幅无坚不摧的钢筋铁骨,平时也颇得皇帝的恩宠。   龙央领命,威仪走向擂台,身披盔甲八风不动,气势上丝毫不逊色于迦洛天。   迦洛天一笑,带着些狰狞与挑衅,“久闻龙大将军有着万夫不当之勇,领兵作战犹如杀神附体,云岭一战更是大获全胜,此次我迦洛天便来领教一二。”   龙央冷哼一声,他刚刚从云岭作战归来,此地素来交战不断,而云岭正是奉天与翰天的边界处,这迦洛天看似无心,实则意有所指。   龙央长矛一横,厉色道,“勿需多言,战吧!”   迦洛天爆喝一声,手持三尺大刀向龙央劈头扫去,龙央立时抬起长矛格挡,一瞬间,整个擂台因巨大冲击波硝烟四起,只听见里面不断传来兵器交接的声音。   众人纷纷仰头想去辨别一二,奈何根本看不清擂台上的混乱局面,“龙大将军武功盖世,肯定没问题的,去挫一挫那不知天高地厚之辈的锐气!”   这种磅礴的战斗,堇色也是第一次置身事外地观摩到,茱萸在旁边激动喊,“殿下,完全看不见人影了!看上去好厉害啊!”   嘶吼兵刃之声从烟尘里不断传来,半烛香时间,有一人影从尘埃的漩涡中抽身,身影略有些踉跄,众人纷纷激动地抬起头去张望,继而,大惊失色!   那个吐血的人影,竟是龙央!   皇帝不可置信地往后倒了倒,一旁的国师扶稳他,倒是一脸从容,“看来胜负,很快便揭晓了。”   龙央用长矛支起身子,恶狠狠啐出一口血,“再战!”   这下硝烟不再了,两人用大刀和长矛面对面交锋着,迦洛天身手凶猛有力,一刀刀直冲龙央而去,而龙央却在激烈的交战中撑不过劲,数十个回合中,已经隐隐有了倾颓之势。   “这样下去,不妙。”堇容道。   迦洛天大刀一挥,脸上挂出狞笑,一个劲风横扫,龙央长矛硬接,竟是生生被力道劈成两半!凶猛的大刀顺着折断的长矛,直接落到他的肩胛处,顿时皮开肉绽,骨骼尽碎。   众人大惊失色,“大将军!”   迦洛天将大刀狠狠插在擂台中,“奉天的大将军,竟是这样不堪一句吗?”   看着场下破败再无还手之力的龙央,众人心中纷纷沉了下去,“怎么可能……大将军竟然输了!”   迦洛天狞笑着,声音威震如虎,“还有谁,再来!”   众人一阵面面相觑。龙央已经是他们公认的最强之人了,还有谁,竟能比得上龙央?   众人不知所措之际,只有堇色眼睁睁看着龙央单膝跪在擂台,身上鲜血横流,就像是一棵摇摇欲坠的苍松。她皱着眉头,心下涌出一阵悲戚。   两国的建交,竟要利用这种无聊的比赛,赌上这些人的生死!   皇帝慌道,“国师,这可如何是好?”   “陛下,稍安勿躁,总会有办法的。”   国师语气平缓,冷冷瞥一眼坐不住的皇帝。   这些年皇帝不思进取,整个朝中安逸骄奢之风盛行,除了一个龙央,哪里还有更为厉害的人选,这么多年来,竟也只有一个龙央,如今倒端着这幅大国的架子搞什么比武,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大。   如今翰天开始起势,两国交战也已经换了风向,翰天捷报连连,而奉天却节节败退,如若不是如此,又何至于和翰天和亲求好,真真是愚蠢透顶。   不过,这场面,不正是自己想看到的吗?让民心失衡,让国力凋敝,让敌国自傲,让皇权低如草芥,直到整个奉天,都要随着这愚蠢的皇帝一起土崩瓦解。   想到此,国师不动声色笑一笑,忽又觉得神清气爽。   “诸位,赢得了的人,朕重重有赏!”皇帝见势不妙,喝道。   皇帝如此发话,各个皇子重臣便各自派了自家的高手参战,但都均被迦洛天一一击败,甚至连堇容手下的挽丰也都败下阵来。   挽丰落到堇容身边,捂着受伤的胳膊,羞愧道,“属下无能,给殿下丢脸了。”   “你已尽力,无须自责。”堇容宽慰道。   “你没事吧?”一阵轻轻柔柔的声音传来,堇容挽丰回头一看,却是堇色。   “长公主殿下,只是小伤而已,属下没事。”   茱萸早就急的拉过挽丰的胳膊左看右看,挽丰尴尬地咳了咳,她这才意识到众人在场,不情不愿地收回了手。   堇色递给他一个药瓶,道,“这是修创药,敷上它,会好的快一些。”   挽丰愣了愣,双手下意识接过,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堇容一旁轻笑,“那我就替挽丰,谢谢长姐了。”   “你对他可真好。”   忽然间,身后响起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无萧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身后,懒洋洋地倚在一旁。   “无萧?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朱痕道。   “我一直都在啊,只不过无聊的紧,找地方睡了一会。”要不是知道堇色在,他根本就不会来。   堇容想了想,问道,“场下的迦洛天,身手如何?”   “他很强,是我平生罕见。”挽丰回答。   堇容点点头,眸光一瞥转向无萧,“你觉得呢?”   无萧慵懒朝下面掠了一眼,评价道,“实力很强,内力运用的很熟练,时机把握也很好,懂得合适的机会一击即中。”   听他这等眼高于顶之人都如此评价,众人心中更是沉了一沉。   “不过嘛,”他继续道,话锋又是一转,“力道有余,敏捷却不足,寻得破绽,倒也不难击溃。”   “还不及我。”   挽丰心中一动,“你可有兴趣?”   无萧摇摇头,一脸兴致缺缺,“两国之事,与我何干?”   “可是,你若不上,哪里还有厉害的人?”茱萸思无邪,直接道,“这样子,我们就输了,岂不是会很丢脸。”   “输了就输了呗,”无萧摊摊手,“堂堂奉天竟没有一个与之匹敌的人,说出来已经很让人笑话了,再说我可不想在这里抛头露面供人观摩,我也没那个兴趣。”   见这乖张少年毫无反应,众人便放弃了,这少年随心所欲最恨受人指使,这等出手相帮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只有堇容还在若有所思。   堇色想了想,犹豫道,“真的不试一试吗?”   “嗯?”无萧直接忽略掉其他人,扭头看她。   堇色沉默一瞬,慢慢开口,“不是作为杀手,也不是执行任务,而是堂堂正正站在众人面前,为了自己痛痛快快地赢人一场,这种感觉……你,不想体会一下吗?”   众人选择一阵默契的噤声。   过了半晌,无萧似是回过神来,慢悠悠道,“你说的,倒也不是不行……”   “你会坐在这里看着我?”他承认有点提起了他的兴致。   堇色点点头,“我会的。”   “我若伤了,你也会给我上药吗?”他又问。   堇色看着他,一脸认真之色,“当然。”   “好啊,”无萧俯下身,冲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对无邪虎牙。   “那就一言为定。”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一旁的黑影便是迅捷一闪,转眼间已经落入擂台。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1423:39:32~2021-11-1523:58: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桂箱庭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第56章   迦洛天见斗技场落下一道鹰隼似的黑影,眯起眼睛。   飞身落到擂台上的少年,猿臂蜂腰,高挑身材,玄衣无风轻扬,一张脸倒是长得相当白净,年纪较轻,看上去未过双十。那漫不经心的笑吟吟表情,不像是强装出来的,不知是天高地厚的轻慢,还是对自己实力的自信。   “阁下何人?报上名来。”迦洛天声音如钟,直灌向他的耳际。   “不急,”无萧长身直立,亦在悠悠打量着迦洛天,“等我赢了你,我再好好告诉你。”说着在空中一扬手。   迦洛天瞬间接住一瓶药瓶,不解看他,“这是何意?”   “你刚才与众人交手,体力早已衰退,我怕我赢得不光彩,”无萧慢慢抽出腰间长鞭,漫不经心道,“吃下这个,全盛状态下跟我打。”   桌上玉盘摆放着从雪山千里迢迢运送来的冰块,映着晶莹剔透的荔枝,冒着丝丝的冷气,看上去甚为赏心悦目,宫女站在堇言身后,一下下为她慢悠悠扇着风。   堇言微卧软座美目轻阖,衔起一枚晶莹的荔枝,正怡然自乐,听到台下的狂言,忽的睁开眼睛,继而直起身来。   “是他!”   然而周围人的反应并不比她差多少,全部是一幅目瞪口呆之色。皇帝也是不满地皱起了眉。   “这小子是谁,竟然如此狂妄!”   “还未开打就敢口出狂言,他莫不是疯了!”   “小子,你还是第一个敢这么对我的人。”   迦洛天转着手中的药瓶,只需一个使力,这个瓶子就会被他徒手捏爆,不过他没有这么做,他看了看药瓶,又看了看无萧,终是拔开瓶塞,一仰头吞进去了一枚药丸,随即大刀横在胸前,再指向对面少年,“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什么路数!”   大刀砰然束在擂台,地面被强大的力道震得迅速龟裂开来。   大喝一声,迦洛天提起大刀便朝无萧爆裂挥去,硝烟重新四起,这一次比以往的任何对决都更加激烈,众人坐在高高的看台之上,隔着老远都仿佛能感受到那刀割般的撕裂感,还有大地一道一道猛烈的震颤。   众人满面愁容,顿觉又惧又气,“如此傲慢轻狂,如若输了,我们才真的是一败涂地!”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但是很快,不满声便慢慢停止了。   指责声渐渐如潮水褪去般安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台下,看向那同一个方向。   迦洛天大刀横起,挥出一道道雷霆万钧的气势,无萧灵活游走在空中,如一道鹰隼般游曳在迦洛天周围,长鞭挥出一道道灵蛇一般的招式,硝烟明灭不定灭了又起,只听得见里面传来的兵器相交的牙酸之声,一道道气刃不断地挥开尘土,透出一点天光般的端倪。   于是在那漩涡尘埃的夹缝中,众人便看到了,那个少年,在一下下地鞭笞着对方!   迦洛天的攻势猛烈而又致命,每一刀都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道,一旦挨上一刀便是骨骼俱裂非死即伤,偏少年用的是灵活的鞭子,趁虚而入之际,那长鞭便像灵蛇般抽了过来,一下下抵御了他的进攻,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半烛香时间,迦洛天退后几步,皮肤被长鞭抽上了一道道的红痕,朝外渗着丝丝血珠。   “好厉害的身手!”   “速度好快!竟把迦洛天打的措手不及!”   目睹引以为傲的奉天高手一个个倒在台下,被一次次的失败所浇灭的热情,此刻正在势不可挡地重新点燃起来,众人纷纷惊喜不迭,连茱萸都在激动地晃着堇色,“哇!殿下,你快看!无萧真的好厉害啊!”   堇色轻轻嗯了一声,满心满眼地望着台下。   迦洛天咬牙,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   他重新大刀挥去,攻势更为凌厉,他的身上、脸上都有一道道被鞭子抽到的痕迹,已经发了红,甚至有的破了皮见了血,但这些伤口对于钢筋铁骨的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他毫不退缩,反而愈战愈勇。   但是最为棘手的却是无萧的轻功,那道玄色的身影始终像无孔不入的影子一般寂灭在他左右,竟是毫无痕迹可寻,少年始终像置身事外般游走在他身旁,血不沾衣,又时不时见缝插针来上一鞭子,这种漫不经心的姿态让他感到了羞辱和戏谑,迦洛天见久战不攻,愈加恼怒,冷静的心中渐渐生出烦躁之意。   慢慢地,心一旦失了冷静,露出的破绽便越来越多,那道鞭子便长驱直入,见缝插针地一道道抽在他的身上,旧伤叠着新伤,再厚的皮肤也顿时皮开肉绽。   迦洛天忍不可忍,爆喝一声,大刀在尘埃中一震,逼退无萧的身形,身体蓄势待发,一个箭步,大刀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他雷霆万钧地砍了过去!   堇色瞬间站起了身。   与此同时,这一幕被国师准确地捕捉到了,但除了他之外无人注意,众人皆是目光俱裂地望着台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力道卷起一阵庞大的烟尘,隔绝了众人的视线,谁也不清楚擂台上发生了什么。   烟尘散尽,只见迦洛天维持着向前奔去的动作,大刀还在保持着挥舞的姿势,没有向前逼近半分,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一道柔韧的长鞭,蛇般牢牢地缚住了庞大的刀身。   无萧握着长鞭,整个人飞鸟凌波般立在了刀尖上,一只手紧紧地缚着鞭身。   一条柔软的鞭子,隔断了近与退。   “不好意思,你输了。”无萧与他平视,继而勾唇一笑,在迦洛天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靴底使力,狠狠在刀上一蹬,迦洛天闷哼一声,大刀砰然脱手,重重掉在了地上,发出一阵让人牙酸的金属嗡鸣之声。   灵活的长鞭随即撤去,无萧卷回长鞭,一手朝迦洛天劈掌,一道道摧拉枯朽的劲风直冲迦洛天袭去,他朝他一掌一掌劈去,嘴里说着话,手中招式却步步紧逼越来越快,直把他打的反应不过连连后退。   “你以为我只会鞭?”   他侧身一弯,抬胯一个踢腿,靴底抵在迦洛天的脖颈处,随即将他狠狠踢至数步之外,“那你还知道的太少!”   皇帝不知不觉间站起身,看的早已心胸激荡,“好功夫!”一旁的慕容修却变了脸色,扇子也不摇了。   迦洛天狼狈退后几尺,脖颈处撕裂的痛楚传来,他又退后几步,蓦地咳出几口血。   他稳住身形,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我是翰天的第一勇士,我不可能会输!我不可能输给你这个黄毛小子!”   他大吼一声,又重整旗鼓朝无萧袭去,无萧从容应对,一招一式不再回避式交手,而是面对面的拼。   无萧虽对迦洛天没下狠手,但是杀手的习惯已然是根深蒂固,招招毫不留情直击要害,一招不慎即可轻易让他毙命。刚才他差点直接对着迦洛天的胸口踹过去了,如若心脏爆裂,那他当场就会暴死在此。   不过自古英雄惜英雄,他倒是对迦洛天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一边打一边对他道。“输给我,你不丢人!”   他此话本无心,但听者有意,迦洛天被这话一激,终于彻底癫狂。   “你到底是谁!”伽洛天双目慢慢染上赤红,全身迸出一道道灼烈的内力,“我不可能会输!我绝不可能输!”   看台上的慕容修脸色一变,“糟了!”   这是暴走的趋势,而这样子的迦洛天是极为恐怖的,不仅难以制服,更是有着毁灭对方与自己的能力。   慕容修站起身,“迦洛天!快停手!”   然而此刻的迦洛天根本就听不见他的话了,他全身经络正在爆裂地迸发着,像置身于岩浆铁烙之中,心智已经完全不受控制,只想生生摧毁眼前的一切!   无萧见此,也落在了远远一旁与他避开,颇为头疼地嘶了一声,他这是在劝慰他,怎么好像还适得其反了?   “这位兄弟……”   听到声源,迦洛天抬起眼看他,双眼已经完全赤红,一个嘶吼,已向他瞬身飞去!   “好快!”堇容道。   速度比之前快了数倍,以至于擂台上的少年甚至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看见这场景众人均是脸色大变,纷纷龇牙咧嘴地闭起眼。   下一秒不用想了,必定是那少年被发狂的迦洛天撞得残肢内脏飞溅满地,一片血腥画面。   众人纷纷恐惧,忍不住暗自哀叹,本以为这少年身手不凡必然能取胜,重拾奉天光彩,可惜啊,还是略逊一筹。   堇色呆滞地望着台下,脸色一阵雪白,张阖着嘴唇,唇瓣的血色褪的干干净净。   “——寂!”   恍惚间,一道凌厉男声响起。   众人纷纷又睁开眼,只见一道华盖般的花纹在空中骤然亮起,无萧毫发无伤立在原地,少年神色冷寂,双手结印竖起两指,一道类似于封印的图案直直立在迦洛天身前,正高速地旋转着。   一直神色无波的国师看到这里,才是真正地睁大了眼睛,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魂!”   无萧喊道,又快速地变幻手指手势,迦洛天伏在封印之下,发出类似野兽般的嘶吼,无萧朝封印虚空点一下,嘶吼声便渐渐小去了,结印转动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在迦洛天眉心。   渐渐中,伽洛天停止了吼叫,灼烈的身体慢慢恢复了正常的样子,眼珠也在一点点褪去红色,半晌,他扑通一声跪下,像是被抽去了灵魂一般,愣了几秒后,轰然倒在了地上。   擂台,寂静的没有一丝声音。   寂静的时间持续了很久,直至过了不知多久之后,不知谁开的头,“我们……赢了?”   “那小子赢了……”   随即,潮水的声音如瘟疫般扩散起来,众人纷纷鼓掌,大喊,“我们赢了!赢了!”   皇帝也从震惊中缓了过来,随着众人拍手,龙颜大悦,“真是精彩!”   慕容修心下也是松了一口气,又不免失落,惭然对皇帝道,“陛下,是我们输了。”   相比于高台之上的沸腾,当事人态度倒是平静的很,没有任何喜悦之色,只见擂台上的少年收起长鞭,一步步走到迦洛天身边,“喂,能起来吗?”   他俯下身,冲他伸出手。   迦洛天已经恢复了神志,喃喃望着眼前一只年轻的手,迟疑的握了上去,“多谢。”   他依靠着无萧的力气慢慢站了起来,轻轻道,“刚才……是我抱歉了。”   无萧轻笑一声,不置可否。然后轻轻抬头,往高台上瞧去。   “他在看谁呢?”堇言瞬间坐直了,捋了捋头发,“莫非是在看我?”   皇帝现在正喜上眉梢,大袖一挥,“叫那小勇士过来。”   本来欲飞身闪人的无萧便被擂台上匆匆赶来传话的宫人叫住了,不情不愿地落到了高台之上,他看着皇帝,躬身朝他行了个礼。   “参加陛下。”   “卿身手不凡!叫什么名字?”   “无萧。”   国师站在皇帝身后,审视的目光缓缓落到无萧身上,神色若有所思。   “父皇,无萧乃是我的门客,有些不拘礼节,父皇勿怪。”堇容赶了过来,亦是行了一礼。   皇帝赞道,“太子从哪里找的人,你倒是找了个厉害人物。”   “无萧是吧?朕既然许了诺,如今你赢了,当然要允诺,想要什么,朕重重赏你!”   无萧抬起头,眼珠奇异地平静了下来,淡淡道,“我所要的,陛下都能赏我?”   皇帝正在兴头上,笑吟吟道,“当然,君无戏言。”   无萧挺起腰板,花瓣似的眼眸漫不经心地扫过一众艳羡、欣赏、佩服的陌生脸庞,然后从中寻得一张惊魂未定的桃花面,定住。   堇色纤弱的身影掩映在众人之中,正蹙眉凝着他,眼梢泛着微微的红,与旁人不同,只有她的眼睛里挂着满满的忧心。   似是抚慰,又似骄傲,隔着众人,他勾起唇角,朝她轻轻一笑。   “陛下所言当真,我想要的,陛下真的都能允我?”   皇帝大笑,“当然!朕是九五之尊,还有什么是不能满足你的?不妨卿先说说看。”   无萧目光久久凝在堇色的脸上,深泓般的眼底泛起一抹悠远的柔。   --------------------   作者有话要说:   堇容:出大问题   感谢在2021-11-1523:58:05~2021-11-1823:59: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桂箱庭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第57章   “父皇。”堇容微微变了脸色,可惜他并没有打断这一对话,无萧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翘起,透出些不明所以的意味。   “卿想要什么?”皇帝问道。   无萧淡淡转过目光,开口道,“陛下,我想要这宫里,开的最美的一枝玉兰花。”   “嗯?”众人脸色一片震惊,都呆愣似的沉默了。   连皇帝也是颇为滑稽地皱起眉头,没有听清楚似的再问一遍,“什么?”   这是什么赏赐?   “卿确定?”皇帝又问,“不再好好想想吗?”   这种举手之劳的寻常之物,实在称不得为赏赐。   “我别无他求,还望陛下成全。”   无萧单手放在胸口处,微微俯首,姿态如信徒一般虔诚。   皇帝看他这样子,笑道,“这有何难?宫中自有百花,别说是玉兰,就算是卿想要荼蘼绛仙,朕也能让人寻出来。”   无萧:“我只要这一朵,一朵已经足矣。”   皇帝眼睛弯起,沉吟道,“紫房日照胭脂拆,素艳风吹腻粉开……木兰高洁而不冷清,优雅而不谄媚,卿很有眼光!”   顿了顿,他轻击两下手掌,马上有宫人从无声处出现,垂首等着吩咐。   “既然卿如此要求,那你们都去按卿的意思找吧,谁寻得最美的一枝,朕一样有赏。”   宫人领命退去后,皇帝又顿了顿,“等一下。”   他看向堇容,“太子,你有什么想说的?”   堇容温和一笑,道,“儿臣记得幽兰殿的木兰花一向开的极好,想来已是一片郁郁葱葱。”   突然被当场点名,堇色有些怔忪,众人默契地为她让出一条路,于是皇帝一眼找到了她,“那不妨先去长公主那里看看,长公主,你没意见吧?”   堇色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按捺下神色,轻轻道,“儿臣当然没有意见。”   皇帝点点头,吩咐下去,“那你们就去吧。”   “奉天的勇士,当真是英雄少年,连这奖赏,都是颇为清新脱俗。”慕容修评价道。   “哪里的话,侥幸而已,翰天勇士也是勇猛可嘉,朕统统都要赏!”   慕容修含笑,鞠了一礼,“那小王就替迦洛天在此多谢陛下的美意了。”   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竟然只想要一枝花?这少年想法如此别具一格,果然是非同寻常之辈,皇帝不动声色打量台下的玄衣少年,对此愈发感兴趣起来了。   无萧的一记调剂虽然语出惊人,却让坐台的气氛更加活络起来,皇帝喜笑颜开道,“太子,今天多亏了你的人,你果然没有令朕失望。”   “父皇过奖了,为父皇分忧,本就是儿臣应尽之事。”堇容从容应对,语气温淡。   皇帝听了更为高兴,本想再夸奖几句,身后的国师轻轻笑了一下,声音极小只够两人听到,“陛下,就连龙大将军都没有打赢的比赛,太子殿下的人竟然能轻易取胜,这太子殿下,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看不出手底下,可真是卧虎藏龙呢。”   皇帝笑容便微微僵住了。   堇言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腻在了他的胳膊里,声音像是抹了蜜,“父皇今日比试大获全胜,儿臣恭喜父皇威风不减,扬我奉天雄威!”   皇帝本来就极为宠爱这个明艳俏皮的八女儿,就算知她平日骄纵无度,也从来没有约束过什么,此刻被堇言这么一转移,那一点郁闷的心思也烟消云散了。   皇帝捏捏堇言娇嫩的脸蛋,宠溺道,“小嘴倒是愈发会说话了,过一阵便是你的生辰了,说罢,想要什么?”   堇色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幕。   父皇嘴角那一抹会心的笑,她从来没有见到过。   堇言心中默默一笑,面上仍是装着一副懵懂的乖巧,“父皇,儿臣什么也不要,父皇身体健健康康的,就是对儿臣最大的礼物!”   “你呀!”皇帝拧拧她的小翘鼻,对她的谄媚十分受用,“我还不知道你,说罢,你想要什么,江山万里,朕也能为你找来。”   “我想要的礼物,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呀。”堇言也不卖关子了,俏皮地眨眨眼。   “何物?如此神神秘秘?”   堇言离开皇帝怀抱,直起身子,脸上挂着一抹势在必得的骄傲,葱管似的手指在空气中伸出去,直接指向台下的玄衣少年。   “父皇,我要他!”   众人又一次惊住了,一直姿态慵懒的堇凌挑起眉,好整以暇地勾起唇角。   皇帝有些怔忪,“无萧?你要他?”   “对!”堇言大大点头,“儿臣刚才见无萧身手实在厉害,心中佩服有加,求父皇准许,让他来我的殿中做侍卫吧!”   “是佩服有加,还是倾慕有加?”皇帝心领神会,“你这小脑袋,莫不是存了什么别的心思?”   “父皇!”堇言面色绯红,作撒娇状。   皇帝皱起眉,倒是对堇言公然要人的举动没有什么异议,只喃喃道,“倒也不是不可,不过,无萧可是太子身边的人……”说到一半,他便顿住了。   三场比试,两场都是堇容手下的人获得了胜利,何况最后一场还是赢了翰天的第一勇士,这个少年该是比龙将军、比宫中的任何一人都要危险的存在,将一个如此不明明暗的人留在堇容身边,倒真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堇言的话,突然让他心动了。   “太子,将无萧派给堇言,你可肯?”皇帝平板问道。   堇容面色没有任何波澜,款款说道,“八公主喜欢的话,本宫自然愿意成人之美。”   听闻,堇色攥紧了手指,望向堇容。   “不过,”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还是要看无萧本人的意思,他若愿意,儿臣有何不可。”   堇色不自觉咬了咬下唇,转过头去,望向堇言那一张光华绽放的笑颜。   十五六岁的少女模样,如花朵般的年纪,笑容明明是极为明艳的,可她就是看的不舒服,很不舒服。   尤其是看堇言看向无萧时,那难以掩饰地赤|裸裸的灼灼眼神,让她心中莫名酸涩。   堇言,她竟然对无萧……   “很好,那么无萧,你可愿意?”皇帝道。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地看向无萧。   身姿挺拔的少年面对众人的审视依旧懒洋洋,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看上去从容非常。   他没有回答,只抬起一双眼睛,漫不经心,又似有意无意的,朝人群中的一个方向掠去。   众人好奇地循着他的目光,纷纷在寻找着目光的源头,人群中,堇色目光与他直接相对,她愣了一愣,淡定又狼狈地躲闪开。   他在看的人,是自己。   那双眼睛,就算隔着人群,还是能够感受到眼底灼灼的流光,明明没有笑,笑意却藏在了微微上翘的眼角弧度里,像是会说话一般,他也似乎清楚自己的这双眼睛有多么勾人,每次愈发的肆意张扬,拿眼神试探她,只需看一眼,堇色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有一种不真实的错觉,空气在虚无中暗了下去,少年在看着她,恍惚对她张阖着嘴,周围的一切都淡了下去,暗了下去,只剩下立在人群中央的颀长少年,和那双盯着她的深深眼睛,仿佛在对着她说。   ——来啊。   ——来要我啊。   皇帝和颜道,“好了,既然如此,那朕便把无萧……”   “——父皇。”   一道轻灵的声音传来。   不似堇言嗓音的甜腻软糯,这声音听上去清冷异常,又带着些珠圆玉润的柔和,仿佛一场朔风的雪簌簌融化,大雪初停、暖阳消融,雪后初霁带来丝丝清凉,梅花枝在墙上缓缓地滴着水。   众人再次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堇色定定看着无萧,微微翘起唇角,声音一字一顿。   “儿臣也要他。”   堇容轻轻挑眉,堇凌坐起身来,堇言亦变了脸色,不悦道,“长公主,你要跟我抢人吗?”   堇色没有动作,只目光平静望向台下,“卿身手不凡,飞若蛟龙,儿臣也对此颇为欣赏。”   “父皇也知道,儿臣的宫内侍卫历来零汀,如若能得此人,儿臣自然是喜不自胜。”   堇色素来分寸的很,回宫后一直安稳无争,仿若是游离于宫中的透明人一般,这还是在众人面前第一次失了规矩,还是和最受宠爱的八公主堇言抢人。   所有人只顾得沉浸在这两女争一男的戏码里,都没有注意到风暴中心的无萧眼睛亮了起来,以及薄唇怎么也压不住的一抹弧度。   “这……”皇帝迟疑。   这段日子,皇帝知道堇色对自己可谓是嘘寒问暖尽心尽力,她素来本本分分,从未开口要过什么奖赏,他虽宠爱堇言,却也不忍心拒绝堇色,他一直对她施恩的心又被提了起来,何况堇色一说起幽兰殿的侍卫松弛,他愈加不自在起来——自打堇色回宫后他从未踏足幽兰殿一步,想来肯定是异常冷清的,这么一想,便更加觉得对她不住。   皇帝看着堇言,又看着堇色,犯了难。   一个是最喜欢的女儿,一个是心有愧疚的女儿。   国师看出皇帝心中所想,微微一笑,轻轻附耳道,“陛下不必犯难,只要不让此人留在东宫,至于他最后给谁,又跟谁走,又有什么要紧呢?”   皇帝听闻此话,眉头慢慢舒展开,他看向台下一直神色愉悦的无萧,仿佛这场闹剧和他本人一点关系也没有,真真是自得其乐,“萧卿?你的意见呢?”   “你愿意跟谁,朕就允你跟谁。”   堇容神色了然,微微抬起下巴,果然听得旁边的少年笑了一声。   俊美的少年轻轻一笑,倒是有些微微让众人失神。   隔得太远,众人都未好好打量无萧的相貌,只折服于他的身手,这么仔细一看,十足十当得起少年英雄之名。   原来是一个凛然少年气的青年,眼波流转中,有一些让人沉迷的无邪与飞扬气,怪不得八公主和长公主都对他青眼有加……   只有堇色知道,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少年控制了笑容的弧度,只需再往上勾几分,那一丝邪佞和魅惑便再也藏不住,又俨然与他的本质吻合,也是那个最为真实的他——危险,又乖觉。   无萧挺了挺笔直的身板,悠悠道,“陛下刚刚说,幽兰殿的木兰开得极好,我也想去那里,好好看一看那光景。”   堇言粉面微变,心下一沉,“你、”   皇帝点点头,倒是对这结果非常满意。堇色初入宫,根基不深,就算一个绝顶高手放在身边,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以他这一阵对堇色的观察,她性情温和,绝不对做那越矩不轨之事,这一点倒是像极了她的母妃。   皇帝打断堇言的发作,温言道,“言儿,不要闹小孩子脾气,你再想要什么,父皇都会给你。”   “那就这样定了,萧卿,从今天起,要好好保护长公主的安危,知道吗?”   无萧沉下肩膀,朝皇帝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属下定当不辱使命。”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说出属下这个词。   “朕乏了,今日就到此为止。”   堇凌咬了咬牙,拧眉看向台下的无萧,目光沉沉,心下暗暗计较,随即拂袖而去。   回到朝华殿,堇言气的拂掉桌上的一众菜肴,心下仍然忿忿不平。   “她算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抢?!”   又一玉器碎裂之声,“愣着做什么,还不都给我滚出去!”   堇言历来众星捧月,要什么没有得不到的,这怎能不让她嫉恨。到了夜晚,她依旧气的睡不着,殿内的香熏的更是心烦意乱,她从寝殿里夺门而出,试图在殿外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远远的书房,一豆光影仿佛映出鬼影穿梭,她揉揉眼,恍惚觉得自己看错了。   她慢慢踱步至书房,呆立在当场。   无萧立在书房,维持着捡东西起身的动作,手中握着一只笛子。   他的目光很冷,看到来人也根本没有惊慌,他早就知道有人过来了,并没有打算逃走。   “这个为什么在你这里?”   还没等堇言开口,他就问道。   堇言完全呆了,一时看见他不知道是喜还是惧,甚至忘了叫人,“你、你怎么在这里?呃、好痛……放开、放开我。”   无萧伸出一只手臂,轻易地将她掐在了墙壁上,“快说。”   平静的声音不像是温和的询问,堇言看他的眼神在灯光下没有一丝温度,倒是想要杀了自己。   她才终于意识到失态的严重,眼泪瞬间溢满了眼眶,“放开……放开我。”   无萧非但没有放开她,反而将她掐的更紧,“这是堇色的笛子,为何会在你这里,你对她做了什么?”   堇言瞬间感觉呼吸困难,脖子传来一阵灼痛,“我说、我说……你先松开。”   “敢骗我,我就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过了片刻,玄衣的少年已经闪身离去,书房里空无一人,等到堇言重获呼吸,跌落在地上时,她终于崩溃似的嚎啕大哭起来。   那个侍卫,他不是人……他好可怕!   。   等到比武大会结束,回宫的路上,堇色还恍惚着。   她不敢相信这个事实,父皇竟真的把无萧给了她,等她悠悠走回幽兰殿,才发现那熟悉的身影竟真的站在廊下。   感受到脚步声,无萧转过身,目光轻佻地看向她。   不是翻墙,也不是潜入,而是正大光明地,就这样来到了她的身边。   “你好像看到我,并不是很高兴。”无萧走近她,轻轻笑了,“白天的样子不是很有干劲吗,怎么回来就呆了?”   堇色眨眨眼看他,“好像是一场梦一样,你竟然真来到了我身边。”   无萧觉得好笑,捏捏她怔忪的脸,“现在还是吗?”   旁边的茱萸咳了一下。堇色感到了微微疼痛,微微笑开,将他拉至殿内,无萧低头看了看她自然牵起自己的手,轻轻一笑,跟着她进去了。   “我跳舞给你看。”   堇色踮起脚尖,裙角飞扬身姿翩翩,像一只蝶般飞舞在空荡的殿内,看上去似乎很高兴,冷艳的脸庞染上了一抹动人的神采。   无萧静静看了一会,忽的走过去揽住她的腰肢,“你什么时候学会舞了?”   “这一阵子,每天都有学。”堇色说着说着,突然想起当初无萧看到自己学舞的时候,还问她是不是脖子坏了,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无萧看着她,神色有些古怪,突然一把紧紧抱住她,声音闷闷,“我后悔了,我不该那么说你。”   他心里极不舒服,脸色阴沉的似乎可以拧出水来,一想到中秋宴会她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示这般曼妙风姿,他恨不得剜掉他们的眼睛才好。   “对了,这个给你。”他从怀中掏出紫竹笛,重新放在堇色的手心里。   堇色震惊,似乎手上的不是笛子,而是一个烧红的烙铁,她缩了缩手心,有些心虚,“你是……怎么拿到的?”   “以后,再把我的东西给别人,我就不客气了。”他有些气恼的看她,说出的话倒是一点气势也没有。   堇色心下暗暗松了口气,他能这么说,那就表明他并不知道内情,如此他是如何拿到这个笛子的,她也不想追究了,“我一定好好保管,不会再把它弄丢,你放心。”   无萧轻轻笑了一下,眼神却是冷的。   到了夜晚,烛台安静的燃着火,一线沉香幽幽的划出一道蜿蜒的弧度,无萧看着床榻上熟睡的堇色,替她捏了捏被角,起身越出窗柩。   轻捷的黑影飞出寝殿,穿过甬道,直至越出皇宫之外。   “怎么了?”回府的路上,马车一阵嘶鸣,正在马车内小憩的堇凌睁开眼。   对面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正坐在他的对面,堇凌心中一惊,正要细看时,脖颈处一道冰凉抵来。   “啊!!!”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来者是谁,手指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那人利索地削去了他的三根手指,附在他耳边低低道。   “再打长公主的主意,就让你死。”   随行侍卫听到马车内的动静,惊叫道,“王爷!怎么了!”   堇凌捂着流血的右手,探出马车气急败坏道,“都给我追!”   马车内已经是空空如也,侍卫们如临大敌,纷纷飞身追去,但结果不出所料一无所获。   此时的东宫,堇凌遇袭的消息还没有传到这里。   “殿下,就这么把无萧给出去了?”挽丰道,“不过幸好是长公主,长公主毕竟和我们亲近,倒也不是多么难办。”   烛光下,堇容慢慢饮着茶,不回应他,摇曳的烛火映出他隽秀苍白的面容。   他淡淡道,“这个中秋,很快便到来了。”   一旁的朱痕听闻,神色默默肃然起来。这个中秋宴,只怕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   作者有话要说:   紫房日照胭脂拆,素艳风吹腻粉开——白居易 第58章第58章   不知不觉间,中秋佳节如约而至。   皇宫灯火通明,处处衣香鬓影,今日宴会上出席的皆为皇亲国戚,还有来自翰天的二皇子慕容修和使臣,连久居宫中的太后都出席了,规格已是非同凡响。   太后久伴青灯古佛,从来不许任何人叨扰,这时今年的第一次出面,她与堇容慈爱地说了一会话,又与堇凌、堇言等依次见了面,见到堇色时,太后恍惚了一下,“嘉儿?”   堇色跪地深深一福,“皇祖母。”   太后一听,沟壑的皱纹堆起了慈祥的纹路,“回来就好,来,坐到皇祖母这里来。”她细细端详了堇色一阵,眼角微微湿润,“多年不见,竟出落的如此标致,真不辜负容妃的苦心啊……”说到容妃时,她脸色的皱纹便凝固住了,良久低低叹了一口气,“过来坐吧。”   一旁的小柳皇后朝堇色亲昵地眨了眨眼,示意她过来挨着坐,然而堇言不知道是怎么了,看到她时倒是脸色一白,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堇色坐到太后身边,与小柳皇后挨在一起,又朝对面的堇容颔了颔首,随即视线便落到大殿的金柱旁。   几乎是一眼,她在一众铁甲红衣中飞快地认出了无萧。   无萧立在金柱下,颀长的身量在一众侍卫中出类拔萃,似是有感应一般,他抬起头,亦是恰巧向她望了过来,朝她挑眉勾唇一笑。   她知道他对这样的场合并无兴趣,纵使她为君,他为臣,但是他的神情很是平淡,看不到丝毫对高位者该有的敬畏和谄媚,他抱着胳膊,回落的眉目长久地停留在殿内一个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堇色凤眼弯弯,眼中染上了点点光彩,堇凌不知道她为何在笑,但那素来冷淡不显山水的美人确实是微微弯起了眼睛,笑容就像冰封的雪地上一朵初融的寒冬腊梅。哦,原来竟还有两个梨涡,小小的,像载了一些绮迤的美梦似的。   那夜惊恐的意外并没有打磨掉堇凌的锐气,尽管他失去了三根手指。人流如织的衣香鬓影中,那惊鸿一瞥的一笑就这样被堇凌饶有兴味地举起酒盏,化在了美酒里,然后一饮而尽。   他从来不是任人宰割的主,那个刺客他一定要找到活剐了解恨,堇色这个人,他也不会放过!   皇帝坐在最高位,举起手中的盘龙酒盏,目光略过大殿芸芸众人。   “今日中秋佳节,诸位齐聚于此,一同共襄盛会,定要尽兴而归!”   在座的诸位均起身,举起手中酒盏,“多谢陛下!奉天国泰民安,是我万民之福。”   皇帝拍拍手,一众盛装的宫女随即从殿门流水般进入,琴姬在大殿两侧落座,优美的琴瑟之音便飘扬而来,舞姬开始翩翩起舞。   琴舞和鸣,熏香阵阵,宫殿内处处灯火通明,恢弘富丽,无不展示着奉天的繁华与鼎盛。   酒过三巡,慕容修缓缓起身,优雅朝皇帝一揖,“陛下,小王从翰天带来了一绝妙歌姬,此女声若天籁,绝妙无双,特来为陛下助兴。”   皇帝闻言,慵懒眸中透出兴致,“哦?二皇子有心了,那朕可要好好聆听一番。”   片刻后,一碧蓝水裙的女子款款步入殿内,向高台的皇帝柔柔一福,“陛下万福。”   声音婉转清冽,似勾着袅袅的回味之音,一出口便真让人酥了半边身子。   “叫什么名字?”   “香兰。”   “昆山玉碎,芙蓉泣露,倒是人如其名。”皇帝眯了眯眼打量她一下,“那就开始吧。”   香兰凝了凝神,微扬起优美的脖颈,朱唇轻启,灵动的声音便在殿内悠悠荡开。   绝妙的声音百转千回,如同一道涓涓的溪水汩汩流淌在众人心间,那低眉婉转处,又有着欲说还休的余味与缠绵,柔肠寸寸,似是说不尽的绮迤,一时间众人都听得如痴如醉,那声音,无愧为天籁。   一曲结束,座上宾们半晌没了言语,静默中皇帝率先鼓掌,“甚妙!”众人才皆清醒过来,纷纷附和,赞叹香兰绝妙的歌喉。   “二皇子的歌姬,歌声宛如天籁,今日一听果真是名不虚传。”   慕容修微微一笑,“多谢陛下夸赞。”   立在皇帝身后的国师笑道,“这般美妙的歌声,独唱实在可惜,如若有其他表演交相辉映,想必更是绝妙无双。”   “嗯?”皇帝眉头一挑,慵懒的目光慢慢朝高台下望去。   大殿内一片安静,众人皆屏息以待,皇帝的目光扫过善筝的皇后、善舞的锦妃、善笛的淑妃,最后扫到默默坐在太后旁边的堇色,定住。   “既如此,那便让长公主一舞助兴吧。”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微微变了脸色,香兰也脸色一凛,跪地道,“奴婢身份卑贱,怎可与公主殿下同台表演,陛下切莫折煞奴婢。”   “长公主,你可愿意?”皇帝不理她,只看向众目睽睽下的堇色。   堇色缓缓起身,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儿臣……”   “既无异议,便退下准备吧。”   皇帝摆了摆手,随即几名宫女便自皇帝身后倾身而出,柔声将堇色“请”出了殿外。   无萧望着那一道离去的纤弱背影,又看了看高台上神色微醺的皇帝,冰冷地皱起了眉头,眼神染了抹不耐的戾色。   大殿之人各怀心事,尤其是那些对宫中之事知之甚少的大臣们,心中更是疑惑重重。那长公主回宫一事一直极为低调,又无任何风声传出,何况她生来不详之身,想必宫中素来不喜,陛下今日让她在众人之下公然展示,意欲何为?   “这长公主殿下久久不出,莫不是临阵脱逃,还是要惊艳四座?”   这么一说,众人便打起了十二分兴致,倒是要看看那个十七年未见的长公主殿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过了片刻,殿门缓缓拉开,有裙矩飘飘。   笛声自殿门飘来,众人循声望去,六名粉色衣裙的舞姬款款向殿内走来,莲步轻移间,手中轻纱飘舞如飞,所到之处似片片绯色花雨落下,引起香风阵阵。   众人被缠绵的香气默住了言语,纷纷注目。   舞姬各执华美团扇,均是身姿如柳,面色如三月桃花,行至殿中央,粉色衣裙的舞姬向四周扩散,便现出中间一名绯红色的女子。   堇色一袭绯红衣曳地,乌发如墨,身姿修长,舒展的手腕执着一方团扇,半遮不遮住容颜,只那半张面便可引人无限遐思,众人屏息以望,只等那团扇落下。   笛声悠扬婉转,片刻后,团扇缓缓落下,露出了那一张惊鸿落梦的容颜。   眼若黑曜,唇似朱砂,一眉一目皆是上天最完美的镌刻,眉心处的三瓣梅花烙尤为魅惑,像是一抹遗落在尘世中的艳痕。   她的美貌从未如此有攻击性,又如此令人震撼。   无萧目光紧锁于她,抿唇不语,幽深的眼底似被那猎猎红衣灼伤了一般,燃起了燎原火焰。   堇色站定,无视众人各异的神色,矜雅地朝皇帝福了福身子,深楚冷清的气质完美地压住了红衣的俗媚,于是那像鲜血一般艳猎的绯红,穿在身上却有了另一种别样的韵味与妥帖。   皇帝从怔忪中缓过神,扬了扬衣袖,示意开始。   香兰也缓了过来,识相地退到一旁,轻轻地唱起来。   缠绵的歌声响起,堇色垂眸,长臂一展,舒展开腰肢。皓月般的手腕滑落开衣袖,露出莹白的盈盈一截手臂,轻轻将团扇挡在眼前,随着歌声,她步履曼妙,绯红衣袖随着微步拂动,团扇悠悠的摇晃,露出一双动人的眼睛。   曼妙的身姿随着团扇而转,绯色的水袖随即舒展来,随着盈盈摆动而舞,翁口一般的腰肢被束腰更显盈盈一握,一举一动间,环佩叮咚,悦耳婉转,团扇盈盈于眼前,沉腰、落肩、摆胯,缓步轻摇间,步步生莲。   六名舞姬起舞在四周,粉色水袖飘盈而落,似流云若雪,而中间的红衣女子宛如从最深的烈焰中走出的女神,身姿曼妙,容颜无双,一颦一笑便可霍乱天下。   一曲将至,堇色盈盈起腰,团扇轻转,玉足轻点,将团扇拂下,定身。   她微喘着,福了福身子,久久定在大殿中央,清冷的面色染上了薄薄一层绯色,明明没有笑,却异常动人。   漫长的寂静令她不安,她轻轻蹙起眉头,攥紧了手心。   “甚好!”   静默之中,皇帝赞了一声,然后席间便纷纷响起了称赞声和掌声,比刚才香兰独唱一曲更甚。   堇色呆怔了片刻,轻轻环了一下四周,正对上高台之上小柳皇后赞赏的眼神,她点点头,冲堇色微微一笑,堇色也回之莞尔一笑,目光随即便朝金柱旁望去。   那个玄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却已经是不在了,望着空荡的金柱,她眸中略显失落。   “长公主殿下国色天香,舞姿无双,真乃人间绝色。”   慕容修起身,朝堇色遥遥举起酒盏,不知是喝醉了还是怎的,高台之上望向她的眼神多了丝撩人的微醺。   皇帝把玩着盘龙酒盏,目光停留慕容修一瞬,又看了看高台之下的堇色。   “二皇子,你觉得长公主如何?”   “殿下才貌双绝,姝艳无双,自是世间不可多得。”慕容修放下酒盏,郑重朝皇帝行了一揖,“陛下,此次前来贵国,小王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慕容修温煦的面色笑了笑,一派儒雅从流,“求陛下,将长公主殿下赐予小王。”   太后欲言又止,皇帝摆了摆手。   一句话,殿内的一切都安静了,慕容修声音温和,继续缓缓道,“小王对长公主殿下一见倾心,倾慕有加,请陛下割爱,将长公主殿下嫁给小王。”   皇帝面色装出几分惊讶,沉吟道,“长公主是朕的第一个女儿,二皇子这般请求将长公主许配给你,朕心中,可很是不舍啊。”   慕容修深深看了堇色一眼,道,“只要陛下同意,小王必定对长公主殿下呵护一生,另外禹城十三座城池,我翰天将永不再踏足。”   翰天的老皇帝还不知活到几何,太子又昏庸无能,如今大部分兵权都归属在了慕容修手里,新帝人选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异议。皇帝眉头一挑,心中早已心动,装模作样道,“一桩联姻换两国化干戈为玉帛倒是一段佳话,但如此大事,朕不能擅自做主,也得问一下长公主的意思。”   见台下无人回应,皇帝蹙眉,又叫了一遍,“长公主,你可愿?”   堇色怔怔抬起头,恍惚望向高台之上的皇帝。   皇帝慵懒倚在龙椅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袭冰冷的明黄映在眼里,竟是如此的刺目。   原来,这一切,都是利用……   让她学舞,不过是拿来骗她的借口,只为了在宴会上让慕容修垂青,然后求娶于她。   回宫后,他从不曾关心于她,对此她并无怨言,依旧把他当做唯一的父亲,得知他中毒,她便潜心研究药方,为他调养身体,他偶尔给她的恩赐,她受宠若惊,他让她学舞,她便也学了,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她从不怨恨于他,也期冀过他能够多看自己几眼,心甘情愿地做这一切,可转眼间,竟被这样毫不留情地抛弃,作为一枚利用的棋子。   可悲!可笑!可叹!   堇色痛苦地闭起眼,从未有如此心灰意冷过。   “长公主殿下,你可愿?”慕容修温柔的声音传来,动情地看着她,“小王曾经对您说过的话,都作数。”他会带她去看翰天的绝美景致,去领略大好的山河风光,日后,他成了皇帝,那她便是他唯一的皇后。   堇色重新抬起头,望向高台之上面无表情的众人,目光掠过神色各异的一张张面容上,他们位高权重,他们冷冷而坐,冷眼看着,而自己正置于冰冷的漩涡中央。   那些人的眼神中有错愕、有不舍、有怜悯、有痛快,她目光无意识掠过他们,又下意识转向金柱。   皇帝让她应,她怎么能够不愿?   “儿臣……”   她看向那抹早已远去的身影方向,嗫喏着唇角。   她早已明白自己的结局,从一开始,她就很明白,可是如今到了面对之际,竟生出了些悲悯的不舍来。   自己如今,究竟是在不舍什么?   愿意两个字,仿若重于千钧,就是无法宣之于口,她目光眷恋地停住在金柱上,自己到底,还在挣扎什么?   “那么,就这么定了。”皇帝似疲倦极了,不耐地拂了拂手,无视掉堇色错愕的目光,“行了,长公主,你先退下更衣吧。”   。   离开了欢谑的大殿,堇色几乎是仓皇的、六神无主地逃离而去。   她面如白纸,眼珠漆黑一片,像是停止了转动,一袭猎猎红衣如今竟衬的像一个孤魂野鬼。走出了大殿,虚浮的脚步几乎是越来越快,她不知走到了何处,就连宫女们不知何时都不见了也未发觉,就这么无方向地一直走着,几乎都要跑起来,直到踩到了裙角,一个踉跄,人便不由自主地往下跌去,腰肢却被一双健壮的手臂一把捞住。   “姐姐,没事吧?”   狎玩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堇色怔怔抬起眼睫,便对上了堇凌那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第59章第59章   堇凌揽住堇色,低头似笑非笑地看她。   和温润隽秀的堇容完全不同,这么仰首看他,便可见他的五官锋利,眉毛斜飞入鬓,浑身上下透着危险的野性。看到这张脸,一幕幕不好的回忆立时涌上堇色心头,她脸色变得更为难看,身子一颤,几乎是反射性地推开了他。   堇凌也并不恼,稳住了身形,“姐姐看到我,似乎并不是很期待,为什么?”   他慢悠悠道,“可是刚才姐姐在殿前起舞,本王可是不舍得从姐姐身上移开一分一毫呢。”   他隔着衣裙的触碰,像恶心的粘液一般蔓延过她的肌肤,泛起一阵后知后觉的寒栗,堇色环顾四周,周围一片荒芜景象,眼下他与她正待在不知何处的凄凉地。   领自己前去更衣的宫女皆已全部不见,她心中瞬间划过危险的预警。   看她的样子,堇凌好心解释道,“不用找了,那些人是本王的人,她们的任务就是将你带到此处。”,而他,便可借离席之由与她相聚在此。   “这是中秋宴会,你好大的胆子!”堇色难以置信。   “正是为了今天,本王才会如此,如今所有人都齐聚大殿,没有人会顾得上我们,而皇宫最精锐的侍卫也都值守在殿前,又有谁会注意到这里?此等天赐良机,我怎会放过。”   堇凌朝她步步逼近,语气不急不缓,“上次放掉了你,本王可是整日整夜地思你念你,姐姐,如今我们终于又待在一起了,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开心吗?”   堇色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连连后退,一股更大的危机此刻横亘在她面前,她脑袋一阵嗡鸣,一刹那,被赐婚的委屈、被众人的轻视、以及即将面临的羞辱像一道道决堤的潮水打来,她急促呼吸一口,只觉心间涩痛难忍,几乎到了难以承受的程度。   “别过来!”潮热的血液在身体内尖锐的叫嚣着,战栗的洪水一瞬间在心间迸发出来,她咬牙看他,说出了生平的第一句脏话。   “堇凌,你简直是个畜生!”   堇凌怒极反笑,“多骂几句,姐姐骂我,我都听着。”   说完他向前几步,轻而易举地攥住她柔弱的手腕,邪笑着弯下腰看她,如同看一只毫无力气的黄羊,“姐姐马上就要嫁给慕容修那小子了,是吗?那等弱不禁风的笑面虎,我怎能让他先得了甜头。”   “畜生!你这个疯子!我是你的姐姐!”   “那又如何?”堇凌完全不理堇色的咒骂,半拖半拽着她大步往殿内走去,“你我十七年未见,本王可从来没有拿你当过我的姐姐!”   “本王从第一面见你时,就想着迟早有一天,定要对你为所欲为,好好嗟磨一番!”他个高力气大,堇色哪里是他的对手,几步便被他拖至殿外台阶上。那是一间废弃的宫殿,堇色挣扎着,余光中瞥过那殿柱上斑驳的红漆,陈旧而又阴森的殿门,幽深的殿里不见一丝光明,如同深不见底的一张嘴,仿佛在迎接着自己,然后吞噬掉一切。   不知是被这幽深的景象刺激到了,还是堇凌口不择言的浑话惹恼了她,堇色红唇张开,一口狠狠咬上堇凌的胳膊,堇凌嘶了一声,趁他松手之际堇色趁机一把推开了他,捂着心口没命地向下跑去。   逃出去,她此刻唯有逃出去!不要进这个宫殿,她不要进这个宫殿,她不要委身于堇凌,死也不要!   如若失身,她宁肯死!   堇色拼命地往前跑,不知不觉间,滚烫的眼泪肆虐在冰冷的脸颊上,她狠狠地捂住嘴唇。   突然间,心跳骤然一停!奔跑的脚步再也前进不出一步,她毫无征兆地跌了下去,随即痛苦地俯下身,蓦地咳出一口鲜血。   ——背后那道诡异的妖纹,正在看不见的衣衫里栩栩生辉,绽放着妖异的光彩。   大殿,歌舞仍在进行,靡靡绮迤的笙箫声声声入耳。   皇帝慵懒地靠在龙椅上,锦妃卧在身侧,喂他一口一口吃着糕点。   “微澜宫做的月饼每年都精美可口,锦妃有心了。”   月饼入口即化,泛着甜而不腻的绝妙口感,美人佳肴在前,皇帝颇为享受微眯着双眼,看到空空如也的身侧,不经意问道,“怎么不见国师?国师去哪里了?”   锦妃柔媚一笑,“陛下您忘了,国师不胜酒力,已经自去醒酒了,不久便可回来。”   “国师陪伴朕多年,怎么酒力还是一点没有提升。”皇帝摇摇头取笑道,“罢了,随他去吧。”   慌了神追上去的堇凌,看到跑在前面的堇色突然间停了一瞬,然后便毫无征兆地向前跌去,心中狂喜。   “继续跑啊,怎么不跑了?”   他走向堇色,看她倒在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嘴唇苍白如纸,颤颤巍巍地翕动着,痛的几乎说不出话,有气无力的语气听上去近乎于哀求。   “……堇凌,我是你的姐姐,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绯红色衣裙迤逦在地,发丝冷乱不堪地铺展开,像一朵落下枝头陷入泥泞的凄艳花瓣,然而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人采撷了去,国师幽幽的立在阴影下看着这一幕,随即离去。   容妃,看到了吗?你怕是死也不会相信,你当年死也要坚守的贞操,你的女儿却如今被人任意践踏,你九泉下若有知,会不会后悔当年对我做出的决定?   堇凌将她打横抱起,几步便踏进了殿内。   殿内空旷非常,只有一张大床,显然是被人精心打理过,透着完全不符合破败大殿应该有的整洁,一躺到床上,堇色便萎靡地瘫倒了下去,熟悉的痛苦刀割一般袭来,但此刻更大的危机横亘在她面前,容不得她倒下去。   “堇凌,住手吧……你这样,不可以……”   “我要是偏不呢?你能拿我怎么样?”堇凌温柔地为她揩去嘴角鲜血,颇为满意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姐姐,我可是为你都丢了三根手指了,不动你几下子,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   他将纱布下的残缺右手举到她眼前,幽幽道,“我想要的东西,以前得不到也就罢了,如今再得你不到,那岂不是被天下人笑话死。”   堇色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的手,一边艰难地挣扎着,但在他看来都毫无意义,堇凌慢条斯理地抽出白玉腰带,沾染上情|欲的眸光凌迟一般逡巡她全身。   “姐姐今日,美极了。”   今日在殿前看她轻纱起舞时,他便失了心智,全程目光一刻不离地黏在她的身上,心底如同烈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他只知堇色素日喜爱素淡衣裙,如今穿上艳丽红衣,倒是别具一番风味,更符合他的审美。   这等绝世尤物,慕容修那等废物怎配得起,他堇凌定要拥有!   堇色一巴掌朝堇凌打了过去,浑身因为疼痛使不出半分力气,倒更像是软绵绵的手心调情似的拍在了他脸上。   堇凌顺势覆上她的柔荑,把她的小手贴在脸上,着迷般凝着她汗津津的小脸,“姐姐这便迫不及待了吗?那本王现在就满足你。”   他柔声道,语气有多温柔就有多渗人,“姐姐别急,过一会,本王便会让你感受到什么才是无上的快乐。”   说完,他扣住堇色,慢慢向她贴近……   一道劲风闪电般劈了过来,杀气只爆发在一瞬间,堇凌身体一颤,反射性捂住了自己的手,有东西坠地的声音闷闷响起。   堇色呆滞地睁大双眼,有喷薄的鲜血染红了她俏白的脸,那正在靠近自己的左手,此刻正喷涌着淋漓的鲜血,手腕处,竟被硬生生地齐根斩断!   堇凌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片刻后,他呆愣地转过头去,看着尘土飞扬的地面。   一只鲜活的男人的手,此刻停止了抽动,正安静地躺在地上。   一阵凄厉的声音随即尖锐的响彻大殿,如同地狱索命的厉鬼,“——我的手!”   堇凌捂着血流如注的左手,脸色扭曲面如金纸。一双乌黑的靴底映入他的眼帘,这是一种侍卫专用的黑靴,通体漆黑莹亮,走起路来铮铮有力、步步生风。   堇凌死死盯着那双黑靴,咬牙切齿道,“你是何人?”   来人完全不理他的质问,他便要抬头看那不速之客,还未抬眼,那人便抬起脚来,重重一脚朝他踹去!   这种靴子靴底边缘还配有铁钉,可抗水火坚韧无比,堇凌被那双靴子迎面一脚踢得头晕眼花,当下白净的脸便瞬间肿胀起来,嘴角喷出一片血腥,生生磕出了一颗牙。   “不是警告过你了吗?”   刚要咒骂的堇凌听到声音后如梦初醒,狠狠打了一个激灵。   “再动她一下,就让你死。”一道玄色身影倏然现身,无萧立在堇凌身前,俯身看他,声音冰冷无波,周身气势如同暗夜修罗。   “你这么快就忘了吗?”   他双目冰冷又炽烈,俯视着堇凌,如同看一个死物,长腿抬起,便继续向他狠狠踹去。   堇色缩在床角,惊魂未定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幕。无萧的每一脚都毫不留情,几乎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几脚下去,堇凌目龇俱裂,俊逸的面庞便呈现一片惊心之色,两腮更是鲜血淋漓。   堇色看的胆战心惊,这架势,似是要把堇凌生生踹死!   “无萧!住手!”她艰难喊道,但是少年似乎进入到了一种难以收手的状态,他面色阴郁,周身散发出恐怖的气场,一种强大的威压下,她仿佛看到了曾经在战场上收割生命的那个他——毫不怜悯,毫无人心。   堇色忍着疼痛跌下床去,双手抱住他的大腿,“无萧,快停手啊!”   麻木的少年终于顿了顿,转眸看她一眼,眼神毫无光彩,像是被死神摘取了灵魂的傀儡,只看了她一眼,他转过眼去,又是一个抬腿,狠狠踹向堇凌的肩膀。   “他敢动你,我要他死!”   声音毫无波动,堇色却听的心底一凉。   无萧是真的动了杀心,他是真的要杀了他!   狂风骤雨的攻势下,堇凌几乎是毫无反抗之力地匍匐在了地上。   “咳、咳咳、”他艰难起身,磕出一口碎牙,面目全非的面容此刻骇人非常,竟有一种让人难以直视的渗人,“竟是你这个畜生,你要杀我?咳咳、你好大的胆子!”   “无萧,不要!”堇色慌忙道,她不忍看堇凌可怕的脸,垂下眼去,“这样就可以了,放过他吧,不要杀他。”   无萧回头,凉凉的看她一眼,“不杀他?”   堇色怔住。   “不杀他,难道要他杀我?”   冰冷的一眼,可谓是毫无感情。无萧看着堇色,慢吞吞道,“你以为,我就算放过了他,他就能放过我吗?”   堇凌哈哈大笑起来,“没错,咳咳、畜生,你敢动本王,本王必让你九族不得安生,要你生生千刀万剐而死!”   无萧听去了他的话,转身拎起他的后衣领,“是吗?”   看着那一双毫无感情的眸子,堇凌愣了一愣,破口大骂道,“无萧,你敢动我!你知道本王是谁吗?你敢诛杀皇族?”   无萧轻笑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观赏一个天大的笑话。   “诛杀皇族,你就等着被千刀万剐,株连九族吧!”   无萧不说话,幽深如谭的眼眸就这么直直盯着他,万物的光芒尽数吸纳进入也泛漾不出一丝该有的光亮,地狱之火蛰伏在他眼中,只一眼,堇凌感觉整个心脏都仿佛不再属于自己。   堇凌突然慌了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从四肢百骸传了出来。   他看着他,嘴唇渐渐地抖了起来,“我、我是铭王,我是皇帝的儿子!我看谁敢动我!”   “是,但那又怎样?”   无萧平静地说道,这种平静更加让人不安,仿佛斩杀万物都毫不在意的一双眼睛,就这么幽幽地睨着他,他的生死悲喜尽数不再属于自己,而他则是那个收割生命的死神。   “不、不要、”堇凌终于崩溃,“不要杀我、别杀我!”   他颤声开口,竟然挤出了一滴眼泪,“你想要什么,荣华富贵,金银美人,本王通通给你!通通给你!”   恐怖丑陋的脸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突然间一切都静止了,堇凌停止了说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然后他的头一歪,便再也没有了动作。   无萧双手交叉,一把扭断了他的脖子,发出干脆的、咔嚓一声的响声,随即他站起身,像是抛弃一堆垃圾一般丢到地上,地面随即传来噗通一声,掀起尘土四起。   堇凌还在错愕的睁着眼,那玄衣少年冰冷的一双眼睛,便成了他死后最后的一幕映像。   他仍是死死的睁大着一双眼睛,也许到临死之际也没有想到,无萧竟真的敢下手杀了自己。   无萧拍拍手,将堇色轻轻扶抱起地面。   堇色任由他动作,眼睛一瞬一瞬地看着地上滚落的头颅,喃喃道,“他死了……”   “嗯。”无萧不在意地应了一声,摸摸她的身子,“你的身子怎么这么凉?”   不光凉,而且还在持续的发着抖,堇色缓缓转动一下眼珠,木然地看着他,“他死了……”   “他要碰你。”无萧答得从容,一想起来时看到的那一幕,他只恨不得把他一片一片剐了才尽兴,他突然拧眉,“堇色!你怎么了?”   堇色俯身,蓦地咳出一口血。   无萧慌了神,掀起她的后背,果然看到那枚不同寻常的纹络又通体灼烫了起来,这纹络自打吃了解药后便一直相安无事,今日为何这么巧又发作起来了?他来不及细想,两指点在此处缓缓为堇色注入内力,堇色却在这时一把推开了他。   无萧拧眉,“堇色,别闹。”   堇色缓缓蹲下身,双手环住自己,冷,她只感到很冷。   “他是皇子,你把他杀了……”   “他该死。”   他看着她抗拒的模样,并没有作任何解释。他不会走的,也不会逃避,人是他当着她的面杀的,反正他已经认定了她,自己是好是坏,他已经不想再掩饰了,就算再来一次,他依旧会用更残忍的方式杀了他。   堇色抬起头,复杂地看着他,片刻后,她眉目一凛,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你快走。”   “你要赶我走?”无萧皱眉道,堇色已是起身,焦急地走近他,将他推离出去,“这里很危险,你快走!”   无萧颀长的身躯不作防抗的被她推动着,闻言怔了怔,一阵欣慰涌上心头。   原来她没有怪他杀了人。   “你杀了皇子,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你会死的!快走!”   从无萧杀了堇凌的那一刻,他便对自己的生死有了一定认知,可是,突然间听了她的话后,他竟对接下来的结果没有了半分恐惧。   “我不走。”无萧静静道。   有了她这句话,他可以很平静地迎接死亡。   堇色一下子哭了出来,“你杀了堇凌,他们会杀了你的!你快走!”   “我若走了,你又怎么办?”   “我是公主,无论结果怎样,父皇也不会杀了我的,但是你不同、”杀皇子,是株连九族的罪名,如若待在宫里,等待他的便只有像堇凌所说那般千刀万剐、生不如死,她自身都已难保,只有让他逃,或许还有最后的一线生机。   “不要。”   无萧抱住她。他走了,便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就算是死,他也不要再离开她的身边。   “你今日很美。”无萧笑了笑,似是陷入了某种美好的回忆。   她在殿前蹁跹起舞的身姿令他动心,但是和他一样着迷的还有另外的无数个男人,他忍受不了他们直直打量她的目光,便赌气离去,返回来时却不见了她踪影。   他在宫中漫无目的地寻她,鬼使神差下便来到此地。他庆幸自己来的及时,否则堇色要是真出什么事,他不晓得自己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见堇色不说话,只伏在自己的怀里痛哭,似是情绪有些失控,他抬起她的脸,为她轻轻抹去眼泪。   “你为我流眼泪了?我很欢喜,可为什么心里又很不好受。”   “我们逃吧。”突然间,堇色拽住他的衣角,开口道,“无萧,你带我走吧!”   她不要再待在这个地方,皇宫的每一天,都让她过得无比艰辛,每一天她都无比怀念清明谷的日子,或许那里,才是她真正的安乐之地吧。   可是,他是杀人犯,她是皇女,天大地大,他们又能逃到那里去呢?他们背后作对的是一整个朝廷,皇帝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他也会锲而不舍地找到他们,并诛之!   堇色黯然垂眸,感受到无边无际的绝望将自己淹没。   无萧呆呆看着她,带她走,是他曾经心心念念的愿望,如今她终于肯了吗?   “他们要送我去和亲,”堇色轻轻说着,“无萧,我不想嫁给二皇子,我不愿……”   无萧面色一凛,手心紧攥成拳。   “我不愿嫁给二皇子,我不爱他,也不愿去那么远的地方……”她想嫁的人,这个世间唯有一人。   可是,命运又是如此的的捉弄于她,她刚刚学会了爱,马上就会有生死将两人分开。   堇色轻轻擦掉眼泪,推开他。   “无萧,你走吧,离开皇宫,好好地活下去。”   她看着他,含着泪水的笑意,从未有一次这般动人过。   无萧便也笑了,就算是到了如此境地,他仍能笑的一派轻快,“不要为我担心,人总归是要死的,在死前还能护你一次,也值了。”   “……人总归是要死的?”堇色喃喃,如同梦呓。   两人四目相对,久久凝视。   他眼底深深倒映着她的面孔,缓缓道,“在死之前,我只想陪在你的身边,我不后悔。”   堇色突然仰起头,印上了他的薄唇。   无萧愣了一下,随即双手环住她的腰,俯身加深了这个吻。   血腥四溢的殿内,两人吻得难舍难分,直到过了半晌,一黑一红两道身影才恋恋不舍的分开。   “无萧,”堇色贴向他的怀抱,轻轻道,“带我回去吧,我们回幽兰殿。”   无萧深深看她一眼,将她打横抱起,“好。”   火树银花的长夜里,大殿之内觥筹交错,笙箫声依旧,没有人注意到两道轻捷的身影是怎样划过长空,翩翩然向着喧闹的方向背道而去的。   堇色默默看着无萧风中沉静的侧脸,贪婪地感受他的气息。   她知道,也许宴会结束之后,或者用不到结束,便会有人发现那一间废弃的宫殿,发现在那里已经死去的堇凌,然后等待他们的,她不敢再想下去。   但无论如何,她怎能让他独自一人忍受这种痛苦?   无萧越过窗柩落了下来,将堇色放躺在床上,马上想要为她传输内力,她却是轻轻拽住了他的手,柔声道,“无萧,无论怎样,我都会陪着你。”   衣袖滑落,她看到皓白的手腕上,那一朵鲜艳瑰丽的朱砂痣,像是被烫掉的一滴泪。   因为这个东西,李嬷嬷告诫她完璧地交给自己未来的夫君;因为这个东西,堇凌不择手段地也想要得到它;因为这个东西,甚至父皇也要让她完好无损地带着它前去翰天和亲。   堇色不再去看它,扬起下巴,吻上有些怔忪的无萧。   “无萧,把你给我,可以吗?”   无萧喘了一声,似是没有听清楚她的话,“你说什么?”   堇色看着他,执起他的手,缓缓放置自己心口处,让他感受那肌肤之下跳动的心跳,语气缱绻。   “无萧,我是属于你的。”   她从出生下来就活在阴谋之中,一生都身不由已被人所利用,这一刻,她突然想要自己为自己选择一次。   不管以后,我的人将会怎样,但我的心,将永远属于你。   。   幽兰殿,焚香阵阵,万物寂静。   此时秋香色纱帐下交织着两道缠绵的身影,无萧沉下身,一下一下地吻着堇色。   他不是没有这样吻过她,但从没有一次如此极尽缓慢,似要把她的所有都烙进他的骨髓,他的血脉。   堇色配合着他,神态是从未有过的娇媚,两人就这样紧紧绞在一起,吻得绝望而又热烈。   最后一道防线时,无萧喘了一口气,保存着理智抽身而去,不料这时一截皓白的玉腕止住了他,手腕柔弱无骨,却像是有着无尽的力量,生生让他移动不了半分。   “不要停,”堇色柔柔看着他,晶莹的眼泪从眼角流出,“求你。”   无萧脑子嗡的一声,最后的理智悉数崩溃,他眼角渐渐染上一抹红色,哑声道,“好。”   “都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周围仿佛下起了窸窸窣窣的雨水,有花蕊吸纳露珠,青草层层叠叠地铺展开来,暗潮中起伏着一帆小舟,随风在潮汐中摇曳起伏,风吹向哪,它就飘向哪,又有鸟雀在窗外声声叫吟,婉转低吟,似怕惊扰了一夜春梦。   手中的朱砂痣慢慢消散了,如同化开了的绮迤美梦,她在今夜,成为了一个女人。   殿内,房梁上的绯红色红绸随风而舞,似是灵魂出窍前的最后一次共舞,摇曳的烛火明灭不定奋不顾身,似是要燃尽最后的热源。   无边无尽的黑暗笼罩着这座宫殿,今日是中秋佳节,在那万人欢谑的长夜里,旁人似乎都是喜悦的。   他们都不知道黑夜褪去,等待他们的黎明会是什么。   窗外漫天的烟花一瞬间绽放在夜空中,无萧吻掉她眼角的眼泪,眼底也仿佛染上了瑰丽的色泽。   巅峰的潮汐之际,那一刻,她仿佛读到了他眼底的暗暗之语。   我爱你。   两人拥抱着,像新生的婴儿一般蜷缩着相互取暖,一只飞蛾落在烛台之上,悠悠地扑入火焰,瞬间变为齑粉。可是正如飞蛾投火,蜜饯□□,不忍受极致的寂寞,又怎能品尝那不为人知的欢愉呢?   他们在黑夜中无声地等待着,也不知道到底在等待着什么。直到一道尖锐的声音终于划破长夜,似要撕碎整个死气沉沉的皇宫虚假的繁荣。   “——来人啊!铭王落水了!”   “快来人啊!——”   --------------------   作者有话要说:   连续上了十几天的班,身体顶不住了,以后会慢慢恢复以往的更新速度。 第60章第60章   中秋宴会当夜,铭王堇凌于御花园的池塘意外落水。   打捞上来时,堇凌四肢瘫软、面目全非,头部被大石砸成一个大窟窿,原本在池塘外面的一个巨大石头,不知怎么竟出现在了池塘里,血肉模糊的完全辨认不出,只知道是个男人而已,随身的宫女战战兢兢认出了衣服和玉佩,才认出了是铭王堇凌。   铭王堇凌落水溺毙,一时间震惊了整个朝野,皇帝病倒一蹶不振,臣子嚣尘四起,后宫一片人人自危,就像是平静的水面蓦地投下了一颗巨大的石子,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从此揭开了纷乱不息的序幕。   堇色和无萧等了一夜,谁也没有想到等来的竟是这样的结果。   无萧杀死堇凌时,并没有对他做任何的处理,直接扔在了废旧的宫殿两人便离开了,从未想过他的尸体竟会出现在了御花园的池塘里,可当堇色和众人一起前去御花园的时候,那颀长的身形,还有被水泡的绵软的衣服,和堇凌那一夜穿的完全无二,不是他又是谁?   堇凌死状实在太过骇人,周围全是众人慌乱的私语声,甚至有承受不住者直接不顾形象呕了起来。   一片混乱的场形中,茱萸担忧地看着自家公主,“殿下,您怎么了?脸色为何这么难看?”   看着那张全身死白、面目全非的脸,堇色努力压抑着自己狂乱的心跳,摇摇头,“我没事。”   茱萸胆战心惊地看着她,不知怎么的,看到堇色佯作镇定的表情,莫名便让她想起了堇色在朝华殿的那一天,那时的她在众人面前也是一脸的惊慌失措。   中秋宴会上,堇色一舞之后便不见了踪影,再次出现便是在幽兰殿中,这件事来的蹊跷,茱萸总感觉……这件事和她有关系,她不知道自家殿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潜意识里为了殿下好,她不开口,她绝对不会去问。   堇色手心深深嵌入掌心,努力地维持面色的镇静,她还是没有办法再看到这一幕,仿佛昨夜的杀戮气息又历历在目,这里死亡的气味和密集的人群都令她感到窒息。   她迫切地想要去别的地方透透气,转身时,却看见锦妃立在她身后,一双眼正死死地盯着她。   一夜之间,锦妃身上的美艳和矜贵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苍白的一张脸和周身更为渗人的气息,堇言扶着锦妃,亦是一脸沉沉地看着她。   锦妃死死盯着堇色,“是不是你……”   一瞬间,堇色脸上的血色褪的干干净净。   她急促呼吸几口,镇静道,“锦妃,你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   尽管她伪装的很好,但是那一瞬间闪现出来的慌乱,还是被锦妃捕捉到了。   “果然和你有关……”她更加狠厉地盯着她,一双眼睛血丝密布,那感觉,恨不得生生从她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她慢慢走近堇色,眼神不寒而粟,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对她说。   “堇色,你等着,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   幽兰殿,夜晚,灯火阑珊。   堇色静默坐在梳妆台,无萧从窗柩落地,黑猫一般扑向她,看她战栗般吓了一大跳,问道,“你怎么了?”   堇色见是他,稳住心神,脑海不自主想起白天锦妃死死盯着她的那双眼睛,依然心有余悸,“无萧……我很怕。”   “锦妃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她一定会杀了我,为堇凌报仇。”   她难得对自己泄露心绪,无萧揽住她,笑了笑,“没什么好怕的,有我在,她动不了你。”   堇色点点头,心里渐渐好受了一点,尽管面上依旧乌云密布。   当下没注意,便被无萧从手里一把夺过玉梳放下,一个横抱往床榻走去,“无萧,你要干什么?”   无萧邪气一笑,有点不怀好意,“昨夜实在太过仓促,我还没有证明我的实力。”   昨晚那样压抑的气氛下,任是谁都不可能好好地放松下来享受,如今事态峰回路转,他自是不会放过这等机会。   他只觉神清气爽,灵肉被重塑,脱胎换骨成了另一个人,所谓阴阳合一,实在是人世间最为美妙的事情了。   他甚至想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两人再不分开。   他确实是狠狠地证明了,是堇色低估了一个来自绝顶高手的惊人体力。   她全身没有了骨头,成为了攀附在他之上的藤萝,夜晚过得格外的漫长,她甚至在想,他是不是要吃了自己,将自己重新捏成一个新的人。   最后无萧见她实在不支,心软之下终于收了手,这几天的惊惧让堇色恍若惊弓之鸟,她在他的怀抱里难得觅得了一丝安定,慢慢阖上了眼睛,在他的好言软语下睡去了。   见怀中人睡得安然,终于睡起了一个好觉,收拾好两人之后,无萧吻了吻她的额头,轻轻为她捏好被角,眸光一凛,又换上了一幅生人勿进的模样,披衣飞出了幽兰殿。   东宫的守卫异常森严,但只要他有心闯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书房里的灯还未撤去,在窗柩处燃着暖暖的烛光,挽丰在门外值守,无萧潜入书房时,堇容还未歇息,在案桌前批阅着奏折。   案桌前的烛火晃动了一下,堇容抬起头,眼前黑影一闪,随即被无萧用匕首抵住了咽喉。   挽丰急急冲了进来,“什么人!无萧!你要干什么!”   堇容轻轻摇头示意了挽丰一眼,眸光平和。   挽丰没有听言退下,无萧也没有收手,寒洌的一双眼直直盯着堇容,手中匕首依旧维持着一开始的角度。   堇容轻轻仰着头,神色丝毫不慌不乱,淡淡道,“卿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让他退下。”无萧冷冷道。   “殿下!”挽丰大喊。   “无事,你先退下吧。”   “无萧,殿下以前待你不薄,你不要做傻事。”挽丰犹豫了片刻,还是依言退下了,书房里便只剩下堇容和无萧两个人,无声的深夜静的可怕。   片刻后,堇容轻轻笑了一下,打破了一室的静谧。   “怎么?刚刚杀了一个皇子,现在又要杀了本宫吗?”   无萧看着他,眼睛眯起,“果然是你。”   “外面的人都要抓你,治你的罪,是本宫那夜提醒了你铭王的异常,并且事后帮你遮掩了证据,给了你一条生路。”堇容面色丝毫不见慌乱,缓缓道,“堇凌要动堇色,是本宫告诉了你,他们要杀你,也是只有本宫救了你,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无萧缓缓松开匕首,咬牙道,“条件。”   他对这位心思深沉的太子殿下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这也是他一开始就不想被他所用的原因,“你不会白白救我的,不是吗?”   堇容微微一笑,对他的话并不否认。   “条件便是,你继续为我做事,我需要的时候,你要随时出现。”   “你可以继续待在幽兰殿,”他继续缓缓道,“而且你该明白,在这个宫里,除了你,只有本宫能护她。”   两人四目相对,仿佛无声地在对弈着。   无萧收起匕首,“好,我答应你。”   他冷冷看他一眼,话锋一转,“但你也该知道,我既已杀了堇凌,也不怕再多杀一个皇子。”   “我对你们之间的争权夺利没有任何兴趣,我只在意堇色的安危,你最好是像你所说的这般,否则若是拿她作为棋子,我倒是不介意,再弑掉未来的皇帝。”   无萧说完,越上窗台,影子一般地飘去了。   挽丰冲了进来,看到的便是堇容安然坐在案几前,面色沉静如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您没事吧?”   堇容轻轻摇头,“无事。”   挽丰在殿外,当然把所有的对话都听了个清楚,“无萧那小子,可靠吗?毕竟他以前那么抗拒别人的命令。”   “绝对可靠,”堇容道,“一旦感受到了温柔乡,谁又愿意回到污泥里打滚呢?”   只怕到了现在,这只不听话的鹰隼才真的心甘情愿地被攥到了他的手里。   书房重归寂静,橘色的烛火下,堇容提起朱砂笔,从奏折最底下缓缓抽出一份纸帛。   纸帛上面映着一大串密密麻麻的名单,其中多数已经被朱砂勾去了大半,他默默端详了一会,视线从最末尾逡巡到名单的最前面,在最显眼的几个名字前,朱砂笔轻轻顿住。   看着前面那几个最显眼的名字,堇容轻轻微笑,然后,他提着朱砂笔,缓缓在堇凌两个字上面打了个大大的叉。   --------------------   作者有话要说:   宫斗开始。 第61章第61章   中秋之后,天气逐渐转凉,百花盛开的皇宫光景渐次凋零。   和萧条的花季一般的,更是整个皇宫。铭王堇凌落水之后,皇帝伤心过度,追封铭王为容亲王,随之便一病不起。   太子堇容前去探望时,国师刚刚离去不久,见皇帝浑浑噩噩地躺在龙榻上,本来被堇色调养得体的面色再次回归以前的灰败之色,甚至更甚。   他轻轻皱起眉。   见一颀长身影缓缓走进,皇帝睁开眼睛,恍惚道,“朕的凌儿,是你吗?”   他丝毫没有认出那是堇容,“他们都说你死了,朕一直都不信,朕就知道你会回来,你这个不孝子、”   这不怪他,堇容和堇凌身量本就相仿,相貌也有一二分相似,如今看那这情况,哪能分辨的仔细。   皇帝继续呓语,“你就这么去了……你让朕和你母妃怎么办,你让言儿怎么办,你、你这个逆子,你好狠的心,你怎么忍心、你怎么能、”   皇帝情绪越来越激动,开始大口咳嗽起来,宫人慌忙给他捶胸顺气,良久后,皇帝气息终于慢慢匀了点。   他顿了顿,声音染了几分凄楚,“凌儿,你可是在怪朕?自从削了你的王位,朕便一日不与你交流,可你要明白,朕不愿你再像从前那般不学无术,朕是为了你好啊,朕希望你,能够为朕分忧,你为何不能明白朕的苦心呢……”   “父皇,我是堇容。”堇容平静道。   床上的人闭起眼睛,不再说话了,殿内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堇容轻笑一声,作势起身,“既然父皇不想看到儿臣,那儿臣便先行告退。”   “太子来了,便坐会吧。”皇帝淡淡道,声音很是疲惫,“陪朕说说话吧。”   堇容便又坐下,汇报近日的朝堂之事,“父皇,翰天的二皇子和使臣要回去了,大概就在这几天,六弟之事,他们也不好久待在这里。”   “他们想走,就让他们走吧。”   “那么和亲之事?”堇容点头,状似不在意地一提。   “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皇帝停了停,道。   堇容点点头,不予置评。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不知何时起,两父子之间便没有了之前的亲密,沉默的气氛窒息般笼罩在两人之间,直到堇容缓缓开口打破沉默。   “父皇。”   “何事?”   “六弟之事,儿臣也甚为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还请父皇保重龙体。”   皇帝缓缓闭上眼睛,叹口气,“太子有心了。”   两人不咸不淡地又聊了一会,半烛香时间,堇容自行告退。   走出殿外,国师竟还没有走,身边另一道颀长的身影是慕容修,堇容默默停在原地看着,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态度倒是很是熟稔。   慕容修率先发现了他,面色平淡,倒是没有丝毫的心虚,“太子殿下,小王明日启程,特意向陛下辞行。”   慕容修径自离去,国师还站在原处,朝堇容优雅一揖,“见过太子殿下。”   堇容不急不缓走近他,“国师大人,与慕容修很相熟?”   “臣与他的父皇算是旧识,问候一二罢了。”   “哦?不知国师还有这样的经历,竟与翰天的皇帝相识,”堇容款款道,“国师总是能给我带来惊喜。”   国师轻轻一笑,无视掉堇容话语中的旁敲侧击,“太子殿下到底有什么想问的,臣自当知无不言。”   “如今父皇的身体,国师当待如何?”   “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必然能逢凶化吉。”   堇容少见地冷笑了一下,“国师,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么多年来,你以为,你费尽心机地给父皇下毒,致父皇于死地,笼络朝臣,霍乱宫闱,在这个宫里只手遮天,我当真坐以待毙不成?”   国师也笑了,语气平缓,“太子殿下所言,真是折煞臣了。”   “殿下如今今非昔比,成了一人之下的东宫诸君,臣还记得当初的三皇子殿下,柔弱无依、不显山不露水,如今也算是先发制人、暗度陈仓了,倒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只不过,有一点你搞错了,”国师看着堇容,缓缓道,“我从来就不怕让你知道,因为你知道了也无妨,哪怕是到了现在。”   “我当初既然能让你当上太子,也同样能把你拉下来。”   堇容轻轻挑一下眉,依旧面色无波,“哦?拉我下来,是要把这太子之位传给二皇子,还是九皇子?”   “你也知道,二皇子常年镇守边关,无意诸君之位,九皇子还只是什么也不懂的孩子,不把这位置给我,还能给谁?难道给堇凌?”   他似是想起来什么,惋惜道,“哦,或许几天前,堇凌还是最合适的人选,只可惜,我这六弟福薄,终究是没有等到这一日。”   国师冷笑,“想不到,以前那个任人操控的傀儡太子,如今竟也能步步为营了,堇凌死了,殿下该是很高兴吧,”   堇容不急不慢道,“国师何出此言,本宫实在惶恐。”   “如今殿下这悲痛的模样,不是几分是真情,几分又是假意?”国师轻轻一笑,话锋一转,“不过,太子殿下千算万算,可还是算漏了一步,案发的那一天,我就在附近。”   堇容完美的面色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缝,“是吗?”   “我看见了,那个小侍卫,”国师睨了他一眼,缓缓道,“那是你曾经宫里的人吧?就算他现在不再是你的手下,但是我很明白,这绝对不是巧合。”   “比武大会,你故意让他压轴出场,为的就是引起万众瞩目,就算没有堇言的开口索要,你也会顺水推舟将他找个理由送出去,因为你知道皇帝本性多疑,而你这几年又羽翼渐丰,皇帝本已不喜,所以他不会允许再有一个绝顶高手在你的麾下,而我也是上了你的当,让你的作所作为都看起来是那么的合情合理,半分让人怀疑不得,这样,你便可以把那个侍卫送出去,就算他以后做任何事,都和你东宫毫无关系。”   “一切,都是你的设计,不过,有一点我倒是不懂,太子殿下,到底有何筹码,能让一个江湖高手死心塌地为你卖命?”   “国师果然是国师,不过你不需要知道太多,”堇容颇为赞赏地点点头,“本宫知道,这个宫中所有的障碍,从来就不是堇凌,也不是别人,而是你。只要有国师在,这个游戏就永远不会无趣。”   “太子殿下谬赞了。”   “一切都是国师栽培的好,我能走到现在,该好好谢谢国师才是。”   国师悠悠道,“不过殿下不会真的以为,堇凌死了,我就没有可以拿得出的棋子了吧?”他轻呵一声,“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我,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谁当皇帝我都不在乎,就算是你,也没有关系,堇凌死了,不过是让这个游戏换了种玩法而已。”   “太子殿下既然为了自己连长公主都利用,我牺牲一个堇凌,又算得了什么呢?”   堇容眉毛一皱,问道,“你和慕容修说了什么?”   “殿下也喜欢玩游戏?”国师微微一笑,将同样一句话还给了他,“你不需要知道太多,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谁胜谁负,我们走着瞧。”   他狎玩看堇容一眼,款款离去了。   。   慕容修离开之前,又特意去告别了堇色。特意等在了幽兰殿外的甬道。   外男不可擅自踏足后宫,何况是来自于敌国,堇色没想到他会在临走之前见她一面,虽百般推辞可又不得不前去。   “二殿下。”   堇凌殁了,皇帝病了,两人联姻的事便不了了之,堇色虽长舒一口气,可看见他时还是有些尴尬的不自在。   “长公主殿下,小王要回去了。”   “二殿下要回翰天了吗?”   慕容修点点头,温柔地看着她,“铭王之事,小王深感惋惜,还请殿下节哀。”   堇色面色苍白,看上去似乎忧思过甚。其实不光是堇凌的事,这几天宫中迷雾四起,弄得人心惶惶,她的心情也一直惴惴不安着,但这些事慕容修不会知道。   “临别之际,我有一物要赠予殿下。”   慕容修无视掉堇色的推辞,将一枚绿玉扳指放置在她手心,玉佩通体温润,触手生暖,一看便是价值连城。   男女交换物品本是不妥,两人还是如此尴尬的身份,堇色忙道,“这不合适,二殿下。”   “这只是小王的一片心意,送到便无憾了,以后殿下就算丢了扔了,也不必让我知道。”他将扳指固执放在堇色手心,临走之际,回头深深看她一眼,“我们还会再见面的,长公主殿下。”   那是他成婚的信物,既然给到了,那便一定会再取回来。   。   皇帝重病一事,堇色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置之不理。   无萧看她夜间难以安眠的样子,无奈地叹口气,“罢了,就知道你改不了这脾性,你想去看看便去看看吧,我不拦你。”   堇色回身看他,犹豫问道,“我这样子,是不是很轻贱?”   “别这么说你自己,我不爱听,”无萧长指堵住她的唇,“他人怎样是他人的事,但我就喜欢这个善良的你。”   再说,她这样寝食难安的,也不方便做那事啊,这也是为了两人的“幸福”考虑,不过这个想法,无萧是打死不会和她说的。   堇色第二天便去看了皇帝,她吩咐宫人们出去,抬手为他把脉。   触到那紊乱的脉象时,她皱起眉头,一脸错愕,不过几天时间,状况却比之前更为严重了,皇帝那一张容光焕发的面色再次回归到灰败之色,甚至更甚,口中还一直念叨着堇凌的名字。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皇帝抬起眼,眼中毫无焦距,口中喃喃,“凌儿,凌儿……朕的好孩子,你是在骗朕,对不对?是朕对你不住……”   “为了你这么一个不孝子,竟成了这副模样,凌儿,你怎么忍心看到朕如此?”   看着皇帝胡言乱语的样子,堇色目光复杂,伸手替他掖了掖被子。   他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鬓边白发又刺目了些许,但她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为了她。   她久久看着他,声音轻飘飘地,像是窗外易散的云。   “父皇,您的好儿子,您的凌儿,他对我做了什么事,您又知道吗?”   “您把我送去和亲时,又何曾想到过我?” 第62章第62章   茱萸端着托盘,俏脸犹豫不定地瞧着廊下。   风和日朗,堇色坐在廊下软塌上,身前放着一张古琴。   她今日穿着一身鸦青色的百褶裙,裙间繁密的褶皱堆叠,如同一朵静谧的兰花,长长的披帛安静地垂落在一尘不染的地面上,抬手伸臂时,才会轻轻蜿蜒一二。   修长手指轻轻撩拨着琴弦,落出一阵阵珠玉般的音色,然而茱萸此刻却并没有聆听妙音的享受,反而更是蹙起了眉。   自打堇色从养心殿回来后,便是一直坐在这里沉默不语的地抚琴,她的身形很舒展自如,可是十几年养在一处的茱萸能一眼看出来,此刻的堇色心情并不太好。   茱萸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些点心和茶水,这是给堇色没有用膳的补充,却又不好贸然地打扰了她此刻的专注,只能一筹莫展地远远站在一旁。   正在她恍惚之际,身前蒙上一道黑色阴影,就像是艳阳下突然遮上了一道乌云。   茱萸抬起头,随即托盘被下意识地转移到了来人的手中。   无萧面无表情站在她面前。   相处久了又因为堇色的缘故,茱萸早就对他没有了惧怕,可看到当事人自认为缓和的一张放大冷脸,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无萧显然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思,微微扬起下颚,于是那张冷脸显得更加不近人情了几分,只从善如流地接过托盘,另一只手轻轻朝她挥了挥,示意她走远点。   “……”茱萸吞了吞口水,乖乖地打算退到一边去。   突然,她顿了顿,心中又燃起不满,自己跟了堇色十七年,现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在殿下身边的明明是她,不知何时起,这少年竟夺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她越想越委屈,语气不禁忿忿不平起来。   “我才是殿下的贴身侍女,把托盘还我。”   别以为仗着自己有几分皮囊和本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跟自家殿下的事,就不知道你心里那一点小九九了,早晚有一天,自己那不谙世事的殿下就被你给祸害了!   她心里这么想,殊不知自家的殿下早就被眼前人吃干抹净了,还是属于“主动献身”的那一种。   无萧挑挑眉,道,“好啊,那以后别想让我跑腿给挽丰那小子送东西。”   茱萸小脸瞬间红了起来,气焰一下子便消去了大半。她对挽丰早已芳心暗许,又苦于两人不方便见面,只能靠无萧这个两边跑的散人帮忙捎带一些东西,美其名曰这是自己帮他和殿下遮掩的回报。   反正自己早就已经把殿下出卖过了,也不差这一次了,茱萸面不改色这么想着,当下便心里心虚虚、面上气呼呼地离去了。   看着离去的茱萸,无萧轻轻哼了一声,爱情的力量还真是伟大,不惜出卖掉自己相伴多年的主人,不知堇色知道后该作何感想,他可得好好去安抚安抚这个受伤的大美人了。   另一边,堇色继续波澜不惊地弹着琴,将自己置身于万物之外。   “父皇,您有没有,喜欢过我的母妃?”   龙榻上的男人犹豫了一下,沧桑的眼睛凝固在空气中,仿佛陷入了某种悠长的回忆,“你的母妃,容妃,她是个很好的女人……”   琴声蓦地嗡鸣一声,突然激越起来,葱管般的十指快速拨弄着琴弦,响起一阵宁静过后的松涛波澜,“她很美,非常美,性子温婉,心地也善良,她是一个很完美的女人,只可惜——”   突然,“啪——”的一声,不合时宜地,琴弦应声而断。   琴声戛然而止,堇色来不及收手,于是那修长的淡粉指甲被琴弦割裂生生折断,这把父皇赐给她的,曾经专属于母妃的焦尾琴,此刻琴弦崩裂,琴面正在一滴滴滴着血。   那是自己的血,堇色呆呆地凝着自己的指尖,并没有感到很疼痛,下一秒便被一双手一把攥住,将那滴血的手指放在自己嘴里,舌头一卷,轻轻吮去血珠。   “怎么回事?”无萧皱着眉头,有些心疼又有些埋怨地看着她。   他依旧紧紧攥着她的手,那一瞬间,当他温热的舌触到手指时,堇色几乎立时想到了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   她松开他的手,手指慢慢蜷缩起来,突然觉得腰眼有些发麻。   看着美人慢慢染上粉红的面颊,无萧皱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开,顿了半晌,他轻轻一笑,黏糊糊挨着她坐起来,“怎么啦?”   堇色赧然一笑,不着痕迹地挪了挪身子,那种画面一旦想起来,她一个闺阁女子还是十分脸红燥热的。   她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了。   脑海里全是他的重量,低低的喘和邪气的笑,还有那在夜深人静时看似无邪又让人脸红心跳的胡话。   她一张脸更红了。   无萧当然不准备让她远离自己,身子又往她靠了靠,长臂一展便将她揽至怀里,亲昵地贴上独属于女子馨香的颈窝,蹭了蹭。   “我的公主殿下,您哪里不开心吗?”   这个称呼让堇色头皮一紧,又是想起了一些不良的片段,她默了默,挥掉昨天晚上他贴向自己,黏腻腻这么唤着她的诡谲回忆,佯作平静道,“我没有事。”   “你有心事,还以为我看不出来?”   堇色拂上古琴,温柔地抚摸了一下,“我只是,想起了我的母妃。”想到什么,她轻轻别过脸,“无萧,你还记得你的母亲吗?”   无萧愣了愣,随即浑不在意摇头,“我小时候便被别人捡走了,谁知道?”   反正,他有堇色一个人就够了。   “我的母妃,是被人害死的,”堇色淡淡道,“我对她的印象很模糊,但我相信,她是个很温柔的女人,为了能让我活下去,她拼命地保住了我,即使现在我不能再见到她,但我相信,她一定很爱我。”   “你想为她报仇,是吗?”无萧看着她。   “是,不过,不光是为了母妃,也是为了我自己,”堇色低着头,缓缓道,“我和母妃都被种下了一样的蛊,只要我的蛊一天不完全解开,就还会不知什么时候发作,我真的很想知道,母妃那样的人,究竟是谁要置她于死地……”   无萧当时没有答她,但是到了夜晚,他扳过她的身子,一遍一遍地吻在细骨之上那一枚瑰丽的纹络上,像是一枚情|欲的纹身,盛满了无穷无尽的诱惑。   少年初通了人事,仿佛对这种事永不疲倦一样,整天像个发情的动物一般缠在她身上,这一晚上他又把她折腾的累了,狎玩地说了几句不重不痒的浑话,安抚她睡下,再恋恋不舍地吻了吻,整理了一下便越窗出去了。   东宫的戒备又加严了,但还是困不住他,无萧如那夜一样熟门熟路地闯入了堇容的书房,平铺直叙,“我要你帮忙查一下天参蛊另一半的解药。”   堇容慢慢放下卷轴,“好。”   “你有怀疑的人选吗?”   “有,但不确定。”无萧道。   现在最大的对象,便是那个从一开始就恨堇色入骨的女人,那个锦妃。   “作为条件,我会帮你多杀几个人。”   堇容淡淡一笑,并不推辞,“好。”   。   微澜宫。   宫女跪在地上,个个面无人色、抖如筛糠,锦妃摔掉一众瓷器,“都给本宫滚!”   流水般的宫女退去了,最后一个被锦妃叫住,“你留下。”   宫女抖着身子回身,其他宫女如蒙大赦,纷纷退出微澜宫,离开了殿门口,她们几乎是飞也似的跑了起来,不出意外殿内便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宫女们紧闭双眼,跑的更快了。   自打堇凌死了之后,锦妃更加疯魔,也不再是打死宫女那么简单了,每天微澜宫都会莫名消失几个宫女,她们的去向不知所踪,这种未知的死亡威胁,随时让人发疯的折磨,让微澜宫活生生成为了一座人间地狱。   被叫住的宫女倒在了地上,全身早已冰冷,锦妃慢慢舔着嘴角的血,国师从帐帷中缓缓走出,温柔地为她揩去唇边血迹,“何必如此,此物虽对容貌有所助益,但食用过多,亦遭反噬。”   “没了凌儿,我要这皮囊又有何用。”锦妃吃吃地笑了起来,慢慢拂上自己的脸。她因为这张脸,一步步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然而顷刻间,什么都不复存在了,念此及,她神经质一把揪住了国师的衣襟,“那是我们的孩子,是那个贱人,是那个贱人害死了我们的凌儿,我要她血债血偿!”   随即她又摇摇头,笑的有些恐怖,“不,她害死了凌儿,我怎么会这么便宜了她?我要她万蛊穿心而死,被千人骑,被万人骂,我要让她,比当年的容妃死的更为痛苦!”   国师看着她这一副癫狂的模样,叹口气,“她身无长物,怎可轻易害死凌儿,恐怕不是她。”   “不!我要让她死!我要她死!”   “她身边还有一位年轻的高手,你忘记了?此事,怕是不好下手。”   “你不愿帮我?”锦妃一双美目凌厉地看着国师,“他也是你的孩子,你竟然视若无睹?”   国师微微蹙眉,柔声道,“凌儿走了,我怎能不痛心。”   “可是琳儿,如今没了凌儿,一切切勿太过执着,为今之计只能再做打算,”他温柔地安抚她,长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兀自冰冷着,“这段时间极为动荡,宫中怕是待不下去了,等过几天,我先送你出宫吧。”   “你的哥哥,已经在宫外等候多时了。” 第63章第63章   锦妃变了脸色,厉声问道,“你要把我送出宫?谁允你这么做的?你要放弃我吗?”   这话对也不对。堇凌不死的话,那他本该是国师手中一张有力的底牌,皇帝对堇容多有忌惮,早已有东宫易主之意,这样再过几年,未来的皇位是谁的也说不准,到时候,堇凌成为皇帝的话,江山权力便可信手拈来。   只可惜,堇凌没有撑到那个时候,因为他的一时疏忽。   后悔吗?后悔倒是有的,国师悔不该对堇容如此轻敌,不过对于他而言,这种丢掉人命的愧疚感情倒是一点也无,堇凌是因为自己的贪婪和愚蠢死去的,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当初看上堇凌就是因为他那胸无大志好拿捏的性子,如今死了,倒也觉得死有应得。   除了皇位不要落到堇容手中去,其他的什么变数,他都可以接受。   他希望未来的皇位会继续落到昏庸的人手中,而不是堇容那般的励精图治之人。再说奉天的后裔在他面前一个个死去,这对他来说本也就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情。   他要让这片从北燕的血海尸山中抢夺而来的皇土,再由他们自己一点一点侵蚀掉,而他会日日夜夜地站在这片刀光血影之后,看他们一个个自相残杀、自取灭亡。后悔?他只感到快乐。   这点心思,他不会让面前这个同样愚蠢的女人知道。国师抚着锦妃肩头,温柔道,“最近一段时间,宫中会很危险,过几天,我会想办法把你送出去。”   让她远离漩涡,已是他对她最大的仁慈,亦是她的好哥哥为她争取而来的筹码。   “那么你呢?”锦妃道。   “等我安排好一切,我自会追随你而去。你的哥哥……他很牵挂你。”   “我没有什么哥哥,”听到这两个字,锦妃柳眉一竖,冷冷道,“当我被他献给老东西时,我们就再没有半点关系了。”   “琳儿,那是当年的教主所为,并非他的本意。”   锦妃阴郁转眸,她和那个早已淡漠的人毫无亲情,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指望他,“要走我们一起走,如今到了这步田地,我怎么能够甘心。”一字一顿的声音透露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   “凌儿已死,你却躲在这张龙榻上装模作样。”   龙榻边,锦妃屏退了一切宫女,只有两人的殿内愈加冰冷,殿内的龙涎香变得浓郁而又诡异,散发着甜腻的发苦的气息。   她已经习惯了宫中呼风唤雨的奢靡生活,如果离开了宫,那么前方就是一切的未知,她并没有把握觉得能比现在过的要好。   该死的是那些残害凌儿的人,为什么要她像个缩头老鼠一般离去。   在这之前,她会夺回她失去的一切,让那些该死的人付出代价。   “陛下,人死不能复生,您还不起来,在这里假惺惺地装什么。”那张柔情似水的脸不再,而是被仇恨的讥讽所代替。   “我的陛下,是你的昏庸和懦弱间接害死了我的凌儿,既然你这么思念他,不如也随他去了,好不好?”   “你爱的人,最后都会离你而去,凌儿如此,皇后如此,容妃也是如此,你一个也留不住,真是可怜。”锦妃掩唇而笑,唇角的弧度全是掩藏不住的疯魔与恶毒,“对了,忘了告诉你,我从来就没有真的爱过你,一切都只是为了得到我想要的东西罢了,权利也好,荣宠也罢,这只是依附你所需要的手段而已。老、东、西。”   龙榻上的皇帝剧烈地胸口起伏着,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声音,似嘶吼又似低喃,身体艰难地扭动着,似是马上要坐起,但终究呼呼地喘着一口气,徒劳无功地露出一副狼狈模样。   “老东西,你这么怕死,我很好奇,临死之前,到底是什么滋味?”   “恐惧?可怕?还是无助?”   皇帝身体悬若游丝,眼睁睁看着最为宠爱的妃子,坐在自己身前,一字一句蹦着杀人诛心的蜜刃,一刀刀捅在他的心口上,他只能睁大肿胀的眼珠,支支吾吾的说着什么,合不拢的嘴角因为激烈的情绪而流出恶心的口涎,再也不复以往威仪的模样。   熏香熏得他头脑欲裂,垂死之际,他终于想起了那张脸,那张游曳在他的梦境中、倾国倾城的一张脸。   他以为他会忘记。   他一直以为他忘了她,但此时此刻,回忆却无比清晰起来,她死时的样子仿佛就在他眼前,美眸那样的无助、绝望,她也许临死之前都在盼望着他能拉他一把,而他终究是没有,于是她的女儿,自从知道了他亲口说出的过往后,也再也没有来这里看过他。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容妃……”   锦妃扬眉,嗤笑一声。   “以前我总是计较在陛下心里,到底是在乎容妃重一点,还是我,看来似乎是有答案了。”   她的面孔依旧美艳无比,是和容妃截然相反的气质,“不过现在我已经不在乎了,因为我已经找到了真正的爱人,说起来,他还颇得你的信任呢,他就在你的眼前,你的身边,陛下,你想知道吗?”   皇帝猛地一个抽搐,想要挣扎着起身,似乎是想要狠狠抓住她,一双眼睁的可怖又大,胸口剧烈地颤抖,发出一阵呼噜呼噜的声音。   “你应该很想知道,为什么凌儿死了,我会如此伤心,因为,他也根本不是您的孩子啊……”   锦妃妩媚一笑,一如她之前对他那般,只不过不再是腻在他的怀中,而是冷眼瞧着他一幅挣扎丑陋的模样,从容一步步退去了。   几天之后,皇帝驾崩。   奉天举国萧条,一片缟素,琳琅繁华的街市不再,楼市檐角全部换上一杆杆迎风飘扬的白绫,触目一片,皆是满眼刺目的白。   皇宫里亦是一片死寂,肃穆的灵堂中,无声地跪着一众的皇子妃嫔,均是神色悲戚,更有甚者掩面而泣,但究竟是不是哭皇帝,还是哭别人,这就无人知晓了。   堇色身着一身孝衣,素面雪白如霜,久久看着横在眼前的灵柩,神色复杂。   她终究没能救得了他。   他死去了,她该是高兴不是吗?是他的薄情寡义害死了母妃,也是他害的自己这般凄苦。   她应该是感到畅快的,可脑海中却是不由自主地重复想起,最后一面时皇帝虚弱的手托着她,沙哑开口,像是念经一般一遍一遍的说道,“朕对不住你……”   如今这种话再也不必说了,因为他已经死了,彻底无声。   堇色觉得胸口闷得难受,她艰难地转移开视线,便看到了跪在最前面的一道隽秀如松的背影。   先帝一去,堇容作为太子,自然会顺理成章继承皇位。   他会成为奉天史上最为年轻的帝王,他的清瘦背影依旧如他的人一般温和隽秀,但是已经无人敢冒犯,人们默默地与他保持了距离。   他即将会成为一个拂袖间引起流血百万的帝王,如今,她与他,便是君与臣的无边鸿沟。   守灵的时候是不允许进食的,自有一些挨不住的人偷偷准备了一些事物,以备不至于饿得太过狼狈,堇色目不斜视,自始至终倔强地撑着自己,就这样捱了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后,众人终于从那个冰冷的毫无生气的灵祠走了出来,堇色全身虚脱,这使她不得不扶上一边的墙壁,茱萸眼疾手快地稳住了她。   其实小丫头过得也不好受,主子们受累,下人们只能更甚。   她们互相搀扶着慢慢走着,突然有野兽的低吼在四周响起,死寂的氛围里,显得令人感到牙酸的恐怖。   几只恶犬倏地窜了出来,众人吓得一阵尖叫纷纷四散,有的伤了,有的逃了,一时间肃穆的灵祠之前恍若闹剧一般。   那恶犬身形矫健,幽绿色的眼睛往众人一瞥,便朝堇色二人袭来。   堇色已经十分虚弱,一只恶犬像她们扑来,她依旧反射性护在茱萸身前,突然刀鞘一闪,挽丰格挡住了攻击而来的恶犬,一瞬间温热的血淅淅沥沥飘洒在空气里,如同血红飞雨,更多的侍卫越上前斩杀了恶犬,灵祠片刻后重回平静。   堇色松了一口气,随即而来的放松使早已疲惫不堪的身子不可自制地向后倒去,然后触到一双手。   “长姐,没事吧?”   抬头便对上堇容温润的眉眼,堇色犹豫着,如今倒是不知该如何称呼他为好,好在堇容继续道,“长姐累了,送她回去休息。”   继任天子的命令,没有人敢不听,随即便有宫人垂首领着堇色而去。   幽兰殿里,无萧早就坐在廊下,不耐地等着堇色。   突然,他眉毛挑了挑,勾了勾唇角,半晌后,门口出现一道缓缓而来的人影。   他一个长身腾起,整个人几乎是闪电般冲到她面前,抱起她左看右看,还掂了掂,“瘦了。”   她素白着一张脸,眼底发青,肉眼看得出来的憔悴,看来那狗皇帝死便死了,她真的是实打实的伤心了。   无萧心里有些吃味,不舍得再让她走路,便一把横抱起她,在廊下边走边问道,“我让小厨房提前准备了饭菜,饿了吗?我们先吃饭。”   身后茱萸恹恹地跟在后面,有气无力地冲消失的两个人影招了招手。喂,我也快走不动了,谁来管管我啊?   堇色虽然已经饿得饥肠辘辘,无萧喂给她一口虾仁,她食不知味地嚼了嚼,便摇了摇头,慢慢放下了筷子。   “不合口味?那再喝点粥怎么样?”无萧担忧地贴近她,换上另一道菜肴。   几天不见,他难得的温柔,又贴心地给她端起玉碗。   堇色不忍推拒他的好意,便又顺着他的手喝了几口粥。   这几天里,她总感觉有一道怨恨的目光在死死盯着自己,而自己背后的纹身亦是灼热。她心惊胆战,生怕一个蛊毒发作引起别人的注意,不过肩后纹络始终只是灼烫,并无异样。   而那道视线,她知道是锦妃。   她不知道为何从一开始入宫,锦妃就对她满满的敌意和冰冷,她自视温和无争,还从没有一个人如此地怨恨自己,如今她清楚了之后,反而释然了。   也许,是该好好算算这笔账了。 第64章第64章   锦妃还没找上堇色,无萧就先找上了门。   不过他第一个找的不是锦妃,而是堇言。   堇凌死了,堇言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虽平时不常和堇凌见面,对他倒是一直很亲昵,他虽不靠谱但毕竟是她哥哥,如今就这么猝不及防死了,她便再无拈花问柳之心,终日郁郁寡欢。   过不久更是父皇殁了,她只觉加倍痛心。然而母妃终日疯魔,并不顾忌她的心思,她也不敢跑去招惹是非惹得她不快,只得天天呆在朝华殿一筹不展。   堇言坐在梳妆台前,想着小时候堇凌和她一起玩耍的趣事,又想起父皇曾经对她的宠爱,悲从中起,还默默地流了几滴泪。   一阵诡异的风吹过,宫女们都不在身边,堇言回过神来,无萧面不改色地坐在她身边。   “你、”她俏脸一变,无萧已经沉沉开口,“别动。”   她便真的不敢动了。   比武大会上,她是见识过他的身手的,想来闯入她的宫中也不是难事。如今连失两个亲人,她对无萧也失了那种世俗的欲望,虽看见他那冷俏的一张俊脸依旧心动,但是少年目光冷冽,周身不好招惹的气势还是让她咽了咽口水,变得乖巧了起来。   “无萧,你来干什么,有什么事吗?”   她身上那股盛气凌人的气势不知不觉间消退了,语气里有些小心翼翼的讨好。   “我问你一些事,你只管答就好。”无萧依旧是冷冰冰一张脸,道。   “你说。”   “你母妃的宫中,动不动就莫名少一些宫女,你可知是为何?”   堇言脱口想说你怎么知道,还是忍住了,弱弱开口,“什么?我并不知情啊……”然后对面的无萧眯了一下眸子,她脊背绷直,不由得坐直了,“我并不常去母妃宫中,我真的不太清楚……”   “那我告诉你,她在炼药。这种药以处女之血为引,长期服用能让人容颜永驻,永葆青春。你是她的女儿,怎能不知情?”   堇言心里咯噔一下,她有所耳闻,只是通过的是堇凌的嘴,这种事母妃从没有对她说过什么,无萧仔细逡巡了一下她的脸色,看着并不像是装出来的,又缓缓道,“但是这种药亦有坏处,长期以往,将会危及神志,变得嗜血暴戾永不餍足,如今微澜宫越来越多凭空消失的宫女,便是最好的证据,你可知这药是出自何人之手?”   “你母妃一介深宫妃子,怎可有这种妖邪手段,”无萧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飞刀,那飞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手里,“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堇言看着那悠闲地飞舞在少年修长指尖的飞刀,背后莫名泛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寒意,“我真的不知道,母妃,她从没有说过关于她的事。”   飞刀一瞬停了,堇言忙道,“但是我可以去打听,你想让我做什么。”   无萧便笑了,“还算聪明。”   堇言怔怔看着他,那一笑,少年唇里两颗小小的虎牙便露了出来,说不出的邪肆,却又灵动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堇言真的是被吓蒙了,他一介侍卫,又敢对她这当今公主做些什么,他就算闯入了她殿里,量也不敢杀了她,但是他的脸色阴郁沉寂,有一种隐而不发的萧杀之意,一瞬间,服软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你也不愿意看着她这样,对吧?这种事情不会仅仅是一次两次,只会愈演愈烈,过不了多久,整个皇宫都会知道,而药血喝多了也会催人神志,直至神思迷堕,最后疯癫而死。”无萧将飞刀收回袖间,“不想让她这样,便去微澜宫一探究竟吧。”   “可是母妃心思缜密,怎会轻易让我得手。”   “我会助你。”   堇言有些惊喜地看着他,“你会帮我吗?”   无萧点了点头,堇言忽觉得爬上一丝暖意,那一股对他的爱慕之情又涌了上来,“你真好。”她说完后才发现面前的少年忽得消失不见了,跑到窗口,亦是不见人影,气的跺了跺脚,“走得这么快,真是不解风情。”   。   堇言第二日便去了微澜宫。   微澜宫已经一片死气,看到这一幅死气沉沉的景象,她不由得顿了顿。   其实她自小便是对这位母妃又敬又怕,母妃好像更喜欢自己的哥哥一点,对她很是严厉,她只能多从父皇那里多讨些疼爱,用来抚慰从母妃这里得到的苛责。   “你来干什么。”果然,一看见堇言,锦妃便是美眸一凛,脸色冷冷地打量着她。   堇言打了个寒噤,“母、母妃,女儿来看看您。”   等了半天也未有动静,堇言有些战战兢兢,半晌才听到一道不带感情的声音传来,“坐吧。”   堇言如蒙大赦,提着裙子进去了。   无萧压根就没指望堇言能套出什么来,让她做事只是一个幌子,有了锦妃在外面应付堇言,此刻他便能够随心所欲地潜入到微澜宫,隐藏了气息,屏蔽了一众侍卫宫女,东转西转一阵后,便闪身进了寝殿。   卧室里散发着一种古怪的香气,似是慢慢要烧掉人的骨头,他实在不喜这味道,便运用上了吐纳术,兜兜转转了一圈,仍是找不出什么来,一筹莫展之际,远远的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传来,他忙敛去了呼吸,一跃上了房梁。   一颀长身形慢慢踱进寝殿,竟是国师。   但他没有国师的苍老面容,可以说是一个年轻般的国师,几乎看不到一点岁月的痕迹,他显然没有意识到寝殿里还有第二个人,径直去了床榻一角,轻轻触动了床头的一个暗格机关,静止了一会,床头边的墙壁便响起一阵沉闷的声音,竟是出现了一道门。   国师便幽幽进去了,在石门最后关闭的一刹那,无萧跳下房梁,闪身越了进去。   长长的阶梯之后,这是一个昏暗的地下室,弥漫着一股让人极度不舒服的、毛骨悚然的气味。   要不是无萧技高胆大,看到那一具具挺在冰冷地面上的□□尸体时,还是起了一点鸡皮疙瘩,尸体均是一些年轻娇美的姑娘,全部睁大了眼睛,歪着脖颈,脖颈处的血液已经干涸,地面均是一片湿漉漉的血水。   国师目不斜视,越过一具具横七竖八的尸体,走到更暗处的桌前,端起一碗红色粘稠的血水,从衣袖里拿出一包药粉,往里面不知放了什么东西。   无萧总能找到见机行事的办法,角落里出现一道石子的声音,国师警醒道,“谁?!”   他往那角落里去,谨慎地观察了半天,发现只是屋顶残破了一角,从那里坠落了一些尘物。   他安心地走回来,便端着盛着不明液体的碗出了地下室,无萧如影随形。   回到幽兰殿,找到了书房里的堇色,无萧将一瓶药瓶塞到她手里,“看一看,这是什么?”   堇色放下医书,端详了一会,拔开瓶塞,闻了闻,脸色有些惊愕,“无萧,你从哪里得到的?”   “从微澜宫顺来的。”   提到这个地方,让堇色心里微微咯噔了一下,“你去了那里?”   “这个以后再说,你先说这是什么?”   她纤手握着小瓶,沉沉道,“这,应该是蛊血。”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地下室以后还会有用处的。 第65章第65章   无萧眼睛瞬间就亮了,“这是不是解药?”   堇色没有理她,将那小瓶里的药血看了又看,又反复地嗅了嗅,然后又倒到书桌前的药盏里细细研究,无萧期间一直有些激动地围着她,“怎么样,是不是解药?”活脱脱一只不耐寂寞的大狗狗。   堇色看了又看,然后玉指取出一点药血,轻轻地舔了一舔。   无萧惊得忙取开她的手指,“你干什么,这血有毒!”   堇色看着他紧张兮兮的样子,温柔地笑了笑,“你忘了,我的体质百毒不侵。”似乎感觉无萧此刻的样子真的像个大狗,她兴味一起,顺手摸了摸他高高的马尾发梢。   感觉就像在给狗狗顺毛一样。   无萧纳闷道,“你干什么?”   堇色笑了笑,完美地转移了他的注意,“这个血,应该不是我的解药。”   “啊?”无萧有些沮丧,“那是什么?”   “这是一种以血为媒的蛊药,血的味道很清甜,应该是少女或者童子的血,但是我还不知道有什么用处,毕竟蛊毒并非我所擅长。”   无萧神色了然,“我好像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了。”   于是他把东宫那里知道的情报告诉了堇色,堇色吃惊,“锦妃竟然为了容颜用这种蛊血为药,她究竟知不知道这是蛊?”   她不禁疑惑,一个连自己平时所用都不分辨是药是毒的人,真的是给母妃下蛊的凶手吗?   “现在一切还不好说,而且此去,我还发现了另一个人。”   “国师?他们两人,怎么走到了一起?”堇色震惊。   “难道蛊是国师的?”她突然怀疑道。   “可是国师与我母妃应该并无渊源,他为何要害我母妃?”   他们两人的想法完全背道而驰了,堇色在想的是害死母妃的凶手,而无萧自始至终只是给堇色找那一半的解药。   “不管怎么样,至少我们有了国师这一个新的线索,慢慢来,还有堇容在,他会助我们的。”   堇色摇摇头,神色有点严肃,“无萧,不久之后,堇容便是皇帝了,他与我们不一样,我尚且要与他保持距离,你也不能再如此随意了。”   无萧轻轻冷哼。   虽说他并没有把堇容的皇位看在眼里,不过皇帝的权利确实给他带来了些切实的好处,比如说堇色与翰天的和亲不复存在了。   但是就算堇容取消了两国的联姻,他也并没有开心到哪里去。因为他知道只要堇色一天是公主,这种事情就不会停止,她可以被许配给任何位高权重之人,唯独不会是自己,而这正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事。   有的时候他也在想,如果自己不是一个江湖人,而是一个普通的青年,有朝一日博得了功名,成为一个探花郎或者武状元,那样会不会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得到当朝公主的青睐?   也许,他也会穿着鲜艳的喜服,接受着觥筹交错的祝福,挑开灯下那一方欲说还休的红盖头,喝一杯永结为好的合卺酒,与她共结连理永不分开。   这种事情他最近总是不由自主地去想,想着想着,竟然一点也不讨厌,甚至还很向往。   这是他曾经最为不屑一顾的世俗之事,现在时不时地臆想一二,竟然也别有一番滋味,让人心里莫名荡了起来。   无萧小心翼翼地看着堇色,忽然有些迟疑。   “堇色,我会助堇容登上皇位,等到那时,你、”   堇色疑惑的看他,少年神色严肃,那平时漫不经心的一双桃花眼,此刻却像是敛去了一池春水,染了凝霜,有些深沉的肃穆,耳尖有些莫名的红了。   他继续道,“你可愿、与我……”   那两个字在他唇边滚了又滚,就是说不出口。   堇色静静与他平视,羽扇般的睫毛轻轻抖一抖,颇有些温柔的耐心。   “我……”   看着她,无萧感觉自己的脸色开始发烫。   堇色不解,玉手轻轻贴上他的脸,“无萧,你怎么了?”   “我、”   无萧吞吐着,眉毛一竖,似是终于要宣之于口,有人却在这时不合时宜地敲了敲门。   茱萸在门外外喊道,“无萧!朱痕来找你啦!”   无萧一顿,面色浮现出一抹迟疑的古怪,有一种少见的滑稽,堇色听到朱痕两个字也是心里微微一揪,情不自禁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你要走了吗?”   “嗯,要出宫一趟。”   “和朱痕吗?”   “嗯。”   堇色嘴角一僵,不动声色地敛去心底的微酸情绪,柔声道,“那你要注意安全,好好照顾自己。”   最后又加一句,“我等你回来。”   无萧环住她,只觉心底暖洋洋的,在她额前印上一个吻,“好。”   朱痕在廊下面无表情地等着无萧,见两人出来,朝堇色遥遥行了一礼。   无萧一个飞身来到她身边,两人临走之时,他回头,又往书房看了一眼,发现堇色不知何时行至到了廊下。   她今日一身荼白色的百褶裙,乌发垂垂,衣裙轻扬,远远的看向他的目光里,满是温柔和眷恋。   他的心忽然咯噔了一下。   就好像他以前所看到的寻常夫妇,妻子在等待着归家的郎君一般。   他一下子明白了,他好像有了归处。   。   “殿下,昨日恶犬袭击之事,想来也是古怪,按理说祠堂之地戒备森严,百里之内就连一只蚊子都插翅难飞,如此竟是连几只恶犬靠近竟无人察觉,此事怕是有人蓄意为之。”东宫,挽丰疑惑道。   堇容点了点头,他虽心有疑虑,却也没有时间细细深究了。过几日便是他的继位大典,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他根本无心去考量这些事。   礼部一趟趟到访东宫,与他讨论继任仪式上的诸多细节,如今前脚刚走。   堇容坐回桌前,玉盏中的茶水早已冷却,宫女姿态谦卑地撤走冷掉的,放上新的热茶,他揉了揉额角,一贯清俊的面色染上了一丝倦意。   又有宫女来报,说是内务府连夜赶制的朝服已经完成了,请堇容前去过目。   他走向另一间殿,明黄色的衮服和冠冕规整地立在殿中央,耀眼夺目,仿佛有着不可逼视的力量,那是最为尊贵的颜色,上面绣了锦绣的山河和精巧的图腾,如今就这样摆在了他的殿里,任众人一瞻风采。   堇容远远站着,目光久久凝在朝服之上,似是沉默,又似是想些什么。   可能是看的太久了,他连小柳皇后何时到来都没有注意,小柳皇后慢慢踱步到他身后,轻声开口,“几天之后,你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了。”   “你走到如今这一步,母后真心替你高兴。”   堇容回过神,又听她调笑道,“到时候,本宫便是奉天最为年轻的太后了。”   她才未及双十,便已成太后。   堇容却没有笑,声音缓缓,“母后想要什么,儿臣都会为你实现。”   小柳皇后怔了一下,这是他曾经对她所说过的话,如今真的变成了现实。   她低下头,琳琅的华翠掩盖住了黯淡的眸光,轻轻一笑,“不着急,等母后慢慢想想。”   堇容侧身终于转为回身,完全地面向她,静默看了她一会,“母妃这几日憔悴了许多。”   她的面容依旧柔美,眼底却是掩不住的青色阴影,好似皇帝去了,她是真的真情实意的伤心了一回。   他转了眼眸,慢慢压住眼底的晦暗。   “不用担心我,现在你的事情才最为重要。”   静默了一会,堇容道,“父皇已逝,母妃节哀。”   小柳皇后笑了笑,“陛下去了,你便是我在宫中唯一的亲人了,我会好好的,放心。”   唯一的亲人……堇容看着她,声音轻缓,带着一点深沉的温情,“我也是你今后唯一的依靠,有我在,母后永远不用再害怕了。”   “对,我永远也不用再害怕了…”小柳皇后轻轻笑了,眼眶有些微微的湿润,还未等堇容走过来,她却突然扭了头,“你还忙,我便不叨扰了。”   “母妃不留下吃午膳吗?儿臣、”   “不必了,”小柳皇后躲开堇容的眼睛,打断了他,“我想着好久没去幽兰殿了,便去看看堇色吧。”   还未等堇容答复,她便走出了殿门,搭上候在外面宫女的手,在他有些复杂的眼神中,缓缓离开了东宫。   。   “你昨日简直是胡来。”   微澜宫,寝殿里,国师扶住锦妃的双臂,看进她的眼里,“昨日众人都在,你怎可随意召唤犬群?”要是被人发现有什么蛛丝马迹,后面不堪设想。   “我也不想这样的,只是一看见堇色,我便想起我的凌儿,便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只想……让她去死。   突然,锦妃抽搐了一下,难耐地喘了一声,焦急道,“血、快给我血、”   国师摇摇头,“你今日已经服用过了,不可再多饮,如今你的神思已经控制了你的动作,这便是反噬之相。”   “我要血、快给我、”   锦妃不听他,只梦魇一般的呓语,情绪越来越激烈,国师被她毫无章法地抓着,眉心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不耐,声音温柔,“乖,这样你会越来越神志不清的,忍着点、”   “我好难受……快给我、”   最后,她情绪越来越癫狂,终于还是让她抓住了一个宫女,餍足地满满饮了一嘴的血。   她现在已经不需要蛊血了,而是直接饮用人血。   这样下去,这个蠢女人迟早会坏自己的事,国师冰冷地看着她饮血的样子,眼里带着无情的盘算。   “琳儿,”他唤了她一声,“过几日便是出灵仪式了,走御道之前,你的哥哥会在那里等你,我会让你们相见,你看如何?”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其实是三对情侣(bushi) 第66章第66章   奉天二十年,容帝驾崩。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堇容不日之后继位,新帝未及双十,堇容成为了奉天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皇帝。   一朝天子一朝臣,随着堇容登基,朝中势力随之更新迭代,簇拥太子一党的势力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前朝,谁也没有想到太子在这几年培养了这么多势力,而那些前臣旧部,逐渐像燃烧殆尽的蜡烛,已经趋向于黯淡无光。   等待他们的只有两种结局,退隐或者消失,谁也没有想到刚刚上位的新帝,手段竟是如此雷厉风行。   万人朝拜之上,堇容坐在龙椅上,一袭朝服,面容隽秀冰冷,当那一身明黄加身,无论是谁都会平添几分帝气,让人毫不犹豫想要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无条件地臣服,而他也不例外。   无人再记得曾经清风霁月的太子殿下,只剩现在正坐在大殿最中心,杀伐决断一念之间的皇帝。   堇容放下新上的奏折,静止的冕旒晃了一晃,“今日怎么未见国师?”   身旁的宫人小声提醒,“陛下,国师近日身体不适,已经向您告假。”   堇容点点头,语气听不出丝毫情绪,“我倒是把这忘了,国师日理万机劳苦功高,身体不适自是应该好好歇息,朕便免他一月在家养病,不必来上朝了。”   朝臣们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紧张。   谁都知道国师是先帝最为器重之人,他们很清楚堇容放他如此长的病假是为了什么。   皇权刚刚奠基,权力更迭混乱,在此时机,谁得到了新帝的青睐,谁就能够更有机会平步青云,朝臣心里跟明镜似的,已有谄媚者朗声道,“陛下如此体恤臣子,是我奉天之福。”   又有几个见风使舵随即开始赞美起国师,语气恳切真挚,辞藻华丽,实则旁敲侧击,一字一句都在暗讽国师居功傲物,目无皇权,实在应该对此进行大大的惩罚。   堇容自是听了出来,冕旒下的面色处惊不变,只暗暗记下了说话者的名字,并未多做表示,半烛香后,这场早朝片刻便散去。   “新帝刚刚登基不久,朝中的臣子便换了一波又一波,上至御史九卿,下至三书六部均是换上了新面孔,看来这皇帝虽年轻,却是个不好糊弄的主,看这架势和先帝简直天差地别,你我还算保住了官位,可要打起十二分小心才行啊。”   走出宫门,龙将军和柳太师说道。   柳太师摇了摇头,捋了捋修长的胡须,看上去很是疲惫。   新帝必然贤良,这一点无需质疑,他倒是不在意这些雷霆手段,这些日子宫中接连经历了巨变,弄得前朝后宫一片人心惶惶,不知道她的宴儿,是否可还安好。   。   “那日恶犬之事后,我还未来得及前来探望你,未惊到你吧?”   幽兰殿,两道倩影相对而坐,堇色轻轻摇摇头,看着柳宴清瘦的小脸,“太后娘娘最近过于操劳,要好好注意身体。”   皇后一笑,看上去更像是苦笑,“别太后太后的叫,你还是唤我宴儿吧。”   “这怎么使得?”堇色当然不成。   “那你想叫什么便叫什么吧。”柳宴拗不过她,只得退了一步,“几日后便是先帝的出灵,我作为六宫之主,半点都出错不得,一直忙于此事未来见你,殿下勿怪。”   “太后不必介怀,还有太、陛下在呢。”堇色顿了顿,忙改了称呼。   “是呢,陛下……多亏有他。”柳宴缓缓道,“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没有接受殿下成为皇帝的事实,感觉一切都像是在梦里。”   堇色道,“陛下能在登基短时间把如此事务都处理的井井有条,我真的很佩服。”看来堇容作为太子这几年,并不是空空一个头衔而已。   “以前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我们还动不动在你殿里玩弹棋,如今三人不在,只能我们两人一起了。”柳宴道,语气颇有些失落。   “不过没关系。以前你尚未回宫的时候,只有我和他两个人,现在你来了,我又有人陪着了,相信有他在,我们的日子不会难过了。”   堇色点点头,“他会是一个好皇帝。”   柳宴笑了一下,喃喃道,“但愿如此。”   。   到了夜里,崇化殿便迎来了堇容。   “参加陛下。”   “不必拘礼,念着母后这里的鲈鱼汤,朕便过来了,母后勿怪。”堇容朝服舒展,冕旒已经脱下,一身明黄不再是身着锦衣清风霁月的模样,而是多了些深不可测的威仪。   如今的季节鲈鱼最为肥美,脂肥肉细,甚为鲜嫩,柳宴便吩咐厨房下去做了,坐在一旁静静地观摩着堇容。   这几日朝中传出不少他杀伐果断的传闻,教那些本来敷衍了事的朝臣纷纷青眼相看,短时间内让众臣服帖称臣,其中冷暖滋味又有几人知晓,柳宴想着,声音不禁蕴了一抹关心,“这些日子,陛下辛苦了。”   “先帝懈怠已久,朝中散乱不堪,朝中势力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彻底肃清,还是得下一番功夫的。”   堇容对先帝的堕怠直言不讳,这些如此明显情绪的话换成以前的他,绝不会开口,柳宴闻言,轻轻挑了一下眉。   “陛下?”   堇容转过头,也许是烛光的原因,这几天冷厉的脸色渐渐泛上一抹淡淡的暖,他的长眸专注而悠长地看着柳宴,缓缓道。   “站在权力之巅,便犹如深渊夜行,危楼累卵,稍有一步踏错,等待的便是万丈深渊,千千万万双眼睛都在盯着朕,朕一步都不可以走错,柳宴,你可明白朕的难处?”   久违的名讳被唤醒,柳宴心里微不可察地咯噔一下,涩声道,“我明白……”   “朕答应过你,只要朕成了九五之尊,你想要什么,朕都会满足你。”   “陛下,我想要的东西,自始至终唯有一件。”   堇容的面色慢慢地冷了下去,缓缓转过头,声音有些无情,“你想都不要想。”   “陛下……”   “你一日为宫中人,便终生只能待在这个地方,朕可以允你所有,唯有这一件,绝无可能。”   “陛下已经贵为皇帝,天下万物皆是陛下信手拈来之物,何必执着?”柳宴跪了下去,嗓音染了一抹急。   堇容笑了,慢慢贴向她的眼睛,“你真不懂?”   柳宴面色白了几分,“我一直以为……”   “你以为什么?”   温凉的长眸有一些幽怨的寒,像一些细碎的冰浮于眼底,柳宴避开他的眼睛,有些无措,“陛下,柳嫔、绵妃的事,可是陛下所为?”   “她们曾经不是欺辱过你吗?朕不过是给她们上了一课罢了,这点代价,想必她们会铭记于心。”   “她们并非置我于死地,陛下这么做,实在……”   柳嫔在守灵后被人发现行为不检,被堇容当即杖杀,而八公主堇言则是在殿里查到了一众面首,也被下令杀了一个不留,锦妃则也是扣上了管教不严的帽子,被禁足于微澜宫。   “实在太残忍?”堇容似是看出她所想,提醒她,“你不要忘了,那年的寒风腊月,她们是怎么对待你我二人的。”   柳宴愣住,她当然记得。   那是柳宴刚进宫的第一年,她还太小,葵水还未到,还多了一个几乎要和她同龄的儿子,这几乎是整个宫中的笑柄。她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虽贵为皇后,却只能看别人的脸色过活,几年之内受尽冷眼、如履薄冰,几乎所有妃子都要在她头上踩一踩。   柳嫔跋扈,寒冬腊月冰冻三尺的天,寻得一个由头,把她推到了水里。   她不会水,拼命挣扎着,骨头都要被冻裂了,没有一个人前来救她,所有人都远远地冷眼看着,她快要溺毙之际,终于听到噗通一声,一个少年纵身跳进水里,然后才有侍卫纷纷下水,把他们两人慢慢拖了上来。   柳宴被冻得神志不清,几乎要小死一会,她病了一天一夜,睁开眼睛时,便看见床榻边坐着一名少年,一双生涩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打量着自己,面容清冷矜贵。   她扯着干涩的喉咙问道,“你是谁?”   “我是三皇子,”衣着华贵的少年眨眨眼看她,这才透出一点孩童般的稚气,“我的母后死了,他们说你是我的新母后,是真的吗?”   “是,谢谢你救了我。”柳宴咳了几声,艰难地坐起身,许是见她自己挪动地太过狼狈,少年看不过眼,自己起身把她慢慢扶了起来。   “谢谢。”她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心中涌上一股古怪而又陌生的感觉,但不坏,也许他是她在这宫里唯一的亲人了,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柔地摸了摸少年的头。   “乖孩子。”   她还清晰地记得话语一落,少年俊美的面庞便蹙起了眉头,有些笨拙的可爱。   但现在的堇容,面容平静无波,哪还有当年的半分影子。   她咬了咬唇,手中的鱼汤热气腾腾,却丝毫提不起来了胃口。   这些年来两人相互依靠,她亲眼见他步步为营才走到如今,现在算是苦尽甘来,得到了一切,但是一切,好像又在慢慢地发生着改变。   。   半月后,出灵仪式如期举行。   皇子妃嫔一众浩浩荡荡前往南山陵墓,柳宴拉上堇色两人同坐一辆马车,堇容的马车则行在最前面,和先帝的棺椁一起。   马车上总是令人昏昏欲睡,堇色看着柳宴的脸色,柔声道,“太后娘娘最近脸色好像不太好,可否容我把个脉?”   柳宴颤了颤,不经意笼住自己的衣袖,“多谢,但不必了,本宫无事。”   忽然间,马车颠簸了一下,珠帘缭乱,前面似是传来急促的喧哗声。   “——有刺客!” 第67章第67章   “有刺客!”   须臾之间,刀剑声便在马车外传了起来,如同骤然而起的鼓点,密密麻麻的,堇色虽心一晃,但两人的马车处在中间位置,还算是安全。   暗卫从无声中闪身,将堇容的马车团团保护住,堇容从浅寐中惊醒,一只羽箭透过密不透风的防护缝隙射了进来。   堇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朱痕不知从何处闪身挡在了他身前,羽箭被匕首格挡住,锋利地反向钉在了马车一角,擦过她的胳膊,留下一串淋漓的血水。   她混不在意,护在他身前,冷静道,“陛下,属下救驾来迟。”   外面的挽丰大喊,“加大护卫,全力保护陛下!”   柳宴神色慌张,堇色忙握住她的手,安抚道,“不要怕。”   这种情景她经历过,上次还是在她回宫的路上。   在所有人都陷入混战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另一架马车里的锦妃不见了,她被国师带到了一处密林。   这里与外面刀剑厮杀的声音相比,显得过于的宁静,片刻后,有一颀长身影于密林中缓缓现身。来人正是幽澜教教主归尘。   看到锦妃时,他冷静的长眸有了些失控的欣喜,不再是一贯浅笑吟吟的模样,凝肃地低唤一声。   “小妹?”   锦妃转身看向归尘,明显没有后者情绪的激动,声音冷淡道,“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归尘顿了顿,“连一句阿兄都不肯叫了吗?过了这么多年,小妹还是在怨我。”   “十年了,难为你还记得,这个宫里还有一个我,”锦妃冷哼一声,声音毫无感情,”从你把我送进宫的那一天开始,我就跟你没有了关系,我记得我说的很清楚,是你忘了。”   “这场骚乱,是你而为?”   “是,否则,我不会有机会与你见面,时间不可拖延太久,你我长话短说。”   锦妃背过身去,一字一句说的决绝,“我与你没什么好说,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还是回去吧。”   归尘顿了顿,“国师,你先退下,我有一些话要与小妹说。”   声音染上了些不由分说的强硬,国师饶有兴味地看了两人一眼,从容退去了。   归尘看了眼国师远去的身影,又布上一层结界,确保不让第三个人听得到,才复又开口道,“小妹,你以为,我是为什么才会来到这里?”   锦妃不语。   “我知道,事到如今阿兄说什么都没有用,你不原谅我,那也没有关系,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继续留在这里,奉天不是长久之所,小妹,阿兄求你,跟我回去罢!”   “恭喜你,如今你已经贵为幽澜教教主,不过本宫担待不起,能让一方教主跋涉千里来到皇城之地,只为了带走一个人,我自认为自己还没有这么大的分量。”   “不管你信与不信,我……就是为你而来。”   说到这里,归尘停了停,声音不自觉带了抹恳求,“奉天马上就要成为是非之地,小妹,跟阿兄走吧,我如今……会护佑你一方平安,绝不再让你再做为难之事。”   “皇帝已死,凌儿已去,一旦堇容坐稳帝位,你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与其待在宫里任人宰割,不如远离樊笼,在幽澜安身立命。如今情况,你难道还有什么好对策吗?”   这话倒是不假,她们曾经想方设法的治堇容于死地,暗杀也好、毒杀也罢,但都竟然起不了作用,他还是平安的登上了帝位,而等待她们的绝不会是好结果。   这段时候,不知是从哪里出了问题,他们竟然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究竟因何而来?”锦妃又重复了一遍,冰冷地打量他。   归尘愣了愣,苦笑一下,“你还是不信我。”   见锦妃久久不语地打量他,半晌,他终是叹了口气,妥协一般道,“我与国师达成了一个交易,如果你留在这里,会很危险。”   “什么交易?”   归尘一字一顿道,“刺杀新帝。”   锦妃惊愕,“诛杀皇帝?你不要命了?到时候若是不成,幽澜教顷刻间便可灰飞烟灭。”   “我自然没那么蠢,只在必要关头助他一臂之力,幽澜教不涉朝政,不会露出任何马脚。”   “代价是我?”锦妃犹豫问。   “……是。我说了,不管你信与不信,我就是为你而来。”   “你们究竟瞒了我多少事情?”锦妃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阴沉如水,低低道,“这是什么意思?把我作为弃子?”   归尘听得了,竟明白了她的意思,慢慢宽慰道,“他心思太过深沉,不要继续留在他身边,这样只会害了你自己。”   “你身上中了蛊毒,阿兄日后自会给你解开,小妹,跟我走罢!”   锦妃默不作声,竟有些心灰意冷起来。她想起这些日子,堇凌去了,只有她一个人悲痛欲绝,他却丝毫不为所动,那是他们的孩子啊……他怎能如此。   温情眷恋,永远比不过他心中的江山权谋。她此刻不为血蛊所控制,神思异常清明,冷静道,“阿兄,再帮我一件事,我便跟你走。”   听到她终于唤他阿兄,归尘眼睛亮了一下,渐渐涌上些温柔情绪,“你说,为兄必定为你做到。”   锦妃抬头看着他,目光幽怨而狠毒,“帮我,杀一个人。”   。   国师长身立在密林外,默默思忖着。堇容登帝之后,以雷霆之速迅速排清了异己,对自己的针对也越来越不留情面。   他盘桓朝野多年,如今皇权一夕交迭,竟是被他逼得几乎到了举步维艰的境地。   他没想到堇容成为了皇帝之后,竟是在短时间内如此快的掌握了大权,迅雷不及掩耳的拔除了他的势力,几乎没有给他留喘息之余。   堇容登帝是他不愿意看到的,而且自从堇容带堇色回宫之后,他就开始从被动为主动,锋芒毕露步步为营,无论他对他用什么手段,他都能从容应之了,这临危不乱的姿态只可能是有了令人安定的筹码。   这不得不让他想到了堇容身后的那个小侍卫。   自从有了无萧之后,他栽培的朝中大员一个接一个的离奇死去,他派去袭击堇容的刺客也是一次次的有去无回,还包括堇凌的死,想必也有他的参与。   看来这个拂天派的弟子,还真的是不容小觑。如果自己继续留在奉天,只能被他暗无声息的抹杀掉,国师蹙起眉头,神色一片深凝。   如今被动的人成了自己。   不过,有筹码的可不止他堇容一人。他既然非要置自己于死地,那他也不能坐以待毙。   他会让他付出代价,折断他有恃无恐的羽翼。   半烛香时间,锦妃匆匆出来了,他换了神态,立马关切地迎上她,轻柔问,“琳儿,没事吧?”   锦妃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道,“我没事。”便直直走在了前面。   不知道又听她的好哥哥跟她讲了什么,国师看到她头也不回的背影,脸色不变,准备款款跟上,“等一下。”   归尘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背后,冷冷道,“事成之后,国师,希望你能遵守你我之间的约定。”   国师朝他优雅一揖,“那是自然。”   “无论成败如何,我都不会有破釜沉舟的决心,你该明白。”   “我自然不会拿幽澜教上万教众的性命开玩笑,教主请放心,我自然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你好像很有把握?”   国师微微一笑,“底牌当然不止有一张,我筹谋多年,这场战争,我势在必得。”   归尘浅浅睨了他一眼,淡笑而去,“好,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   马车里,堇色和柳宴听着外面的打杀声,心惊胆战地抱在一起。   恍惚的一瞬间,一道颀长黑影鬼魅般掠入马车,两人均是心中一沉,还未高声惊叫时,那道黑影便一下子闪到堇色身边,急切开口道。   “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让堇色抬起头,她随即心中沉下心来,双臂还是抱着柳宴,有些感动地看着来人,“无萧,你回来了。”   看着她全身无损,他亦松开了眉头,“有我在,没事了。”   两人分别几日,双双相望的眼睛就像钩子一般胶黏着,久久都不分开,直到柳宴怯怯开了口,“你是……长公主的那个侍卫?”   柳宴自然记得无萧,那比武大会上游刃有余的风姿至今令她过目难忘,她只知道是个如青松飞剑一般的少年,如今这么一看,倒是有些出乎意料的白皙俊秀。   那一双花瓣的眼睛久久地凝着堇色,听到她的话便瞬间回过神来,无萧俯下身,掩盖了眼波流转的波澜,“属下救驾来迟,受惊了。”   柳宴刚刚遭遇惊吓,也没来得及细想,欣慰道,“你来的很及时,多谢你。”   仿佛只是一瞬间,喧嚣声渐渐地停止了,杀手们同时间撤去,马车仪仗又恢复了平静。   无萧掀起马车珠帘,平静道,“人已经走了,外面无事了。”   柳宴皱起眉头,“殿下,随本宫一起下去看看情况。”堇色点点头,抬头又看见炽热的一双眼。   她心中一紧,似乎从堇凌一事后,无萧对自己的关切更胜以往,每次一有风吹草动,他都是这样神情紧张地看着她。   她心中一暖,温柔地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心,遂跟着柳宴下去了马车。   除了有侍卫伤亡之外,没有任何人出现危险,堇容亦是安然无恙,柳宴看着,松了一口气。   这场风波之后,众人亦是虚惊一场,复又行了一段路,便就地安营扎寨。   营帐里闷的很,茱萸为堇色收拾好了一切,她却没有就寝的心思,一个人在账外吹了吹风,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不远的溪水边,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她不禁怅然,在宫中,她似是还没有好好望一望夜空,看一看星星。   初秋的夜晚染了几分冷意,她坐在溪边的石头上,静静望着浓稠的夜空,夜凉如水,慢慢的吹的有些冷意,她轻轻咳了咳,便随即被人披上了一件斗篷。   “还冷吗?”   堇色回头看了看来人,小脸蕴上一抹笑,摇摇头,“不冷了。”   无萧卷卷衣袍,随即坐在她身边,与她一起抬头望着天。   堇色紧了紧斗篷,两人静默坐了半晌,却一点也不觉得无趣。   无萧倒是也不强制她回帐子里去歇息,只道,“冷了,就来我怀里。”   除了回宫急切带她走的那一次,他后来便没有再强迫她做任何事,她想做什么,他都是一幅默默的态度,或者陪着她一起。他在慢慢做着改变,收敛起了一身的戾气和桀骜。   堇色轻轻一笑,心中只觉暖暖的,然后她慢慢挪身,轻轻靠在他的肩上。   无萧身量高,他低了低肩膀,自然地揽过她的小身板,摸了摸她的头,“这几天,想我了吗?”   堇色脸色爬上一抹绯红,轻轻点点头,又怕他感受不到似的,又轻轻说一句,“想了。”   殊不知她点头的时候,无萧的嘴角便扬起了,他紧了紧手中的人儿,穷追不舍般又问,“哪里想?”   堇色愣了一愣,有些不好意思,“都想。”   “这里想吗?”无萧转过她的脸,掐住她的下巴,印上她娇嫩的双唇。   他的吻很深很热,堇色惯受不住,咛嘤了一声,声音极娇极媚。   他分开了嘴,又摸了摸她的腰窝,轻柔像羽毛似的贴了贴,“这里也想吗?”   这动作却像是猫爪子挠在心尖上,勾的堇色心痒痒的,她低喘一声,还没来得及抬睫,便陷入了少年的深吻中。   他吻着她,慢条斯理地,一寸一寸将她吸吮个遍,长舌有力地勾起她的小舌,又细细地顺着她嗦一遍,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直到她呼吸急促,喉咙变得痒痒的,他才从容地退出,顺带长指抹掉了她嘴角流出的津液。   突然,他深眸一闪,冷冷地望向一处草丛。   戾气在一瞬间爆发,又在一瞬间消亡,他冷哼一声,依旧从容地抱着堇色,反而是将她更紧了紧,并不准备打破眼前的良辰美景。   “娘娘,夜深了,该回去就寝了。”   营帐外,立在草丛几步之外的宫女毕恭毕敬垂首着,并不知道太后娘娘在这里静止了半刻是要做些什么。   柳宴愣愣回过头,似是终于回过神来一般,“哦。好。”   她神色发怔地拂上宫女的手臂,任由被带着一步一步走远了。 第68章第68章   第二日,众人再次启程。   堇色昨夜睡得比较早,姝丽的小脸一派精神奕奕,柳宴坐在旁边看着她,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堇色感受到她的目光,询问道,“怎么了?”   柳宴复杂地看了看她,然后挂出一抹笑,“没什么。”   马车上闷窒,两人彼此都不说话,气氛一时沉默起来。不久后,车帘子被人掀开,一只修长的大手出现在马车内,手里捧着一捧枣子,扑簌簌地放到桌前。   然后帘子一掀,又现出一张俊俏的男儿脸来。   无萧声音欢快,“我在路边摘的,给你吃。”   瞧这说话的语气和态度,倒是分明不在意马车里还有一个人似的。   堇色冲他笑了笑,无萧也歪头一笑,帘子便放下了。   柳宴在堇色背后喃喃道,“你这侍卫,倒是很上心你。”   堇色轻轻点了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意没有放下去,凤眸弯弯,显露出平时难得的好脸色。   柳宴就这么静静看着,心中更是沉了沉。   “他是叫、无萧对吧?今年多大?”   “和我同龄。”   “十七啊,若是寻常人家,该是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了。”柳宴沉吟。   堇色怔了怔,想着无萧平时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努力地想象着他以后成为爹爹的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嘴间微微弯起,眼神一派温柔。   柳宴静静看她这幅模样,道,“他是内廷侍卫,放到平常人家,这辈子也够衣食无忧了,等过阵子不如就给他寻一门亲事,少年人,也该成个家才算长大。你是公主,他是内卫,到时候多赐他一些聘礼,必定让他风光娶妻。”   堇色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她,“成亲?”   “是啊。”柳宴点点头,“他这个年纪,再不结亲可就晚了,你难道想让他一辈子待在宫里吗?你是公主,总归是要嫁出宫的,到时候也该提前安排你殿里其他下人的事情啊。”   堇色慢慢敛去了笑容,不说话了。   这一段对话让她沉默了足足一整天,到了晚上躺在帐子里,她脑海里仍在回想着这段话。   太后的这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可自己心里,为什么就是不开心。   一听到无萧以后要娶别的人,与另一个女子共结连理,她便久久无法平静,一想到他身边的人会成为别的女子,她心里竟有了些难以言喻的滋味。   只因她想象中陪伴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一直就是自己。   她心中一惊,为自己一瞬间涌起的强烈独占欲吓了一跳,自己,何时变成这样的人了?   可是自己又能做什么呢?公主这个身份,除了给她带来无尽的禁锢之外,对别人而言,也是一道难以挥断的枷锁。   正想的出神,帐内的烛火跳动了一下,很突兀的,然后烛火熄灭了。   面前倏然出现一个人。   是个双十左右的男人,刀削的五官有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危险,一双漫不经心的眼睛像是浸了深渊的沼泽,一眼望不到底。   堇色吓得往后一仰,本能地望向帐外,心中一顿。   以往遇到危险时,她总是会靠自己随身的毒粉摆脱困境,如今遇到危险时,第一时间找无萧,竟是成了一种反射性的习惯。   男人笑了笑,声音带了抹跟无萧与出一辙的懒洋洋,更像是对她的一种轻蔑,“在找无萧?他已经被我支走了。”   重重护卫下能够轻而易举闯进一方营帐,必定不是等闲之辈,堇色思量一下便不敢再动,佯作镇静地直视着他,“你是谁?”   “还算临危不乱。”   来者正是欧阳风,他淡淡对她评价了一句,问道,“你就是长公主堇色?无萧看上的女人?”   堇色心里咯噔一下,但眼下的情形不允许她做出不合时宜的羞赧反应,她不答,只轻轻转着眸子,寻找着帐子里的茱萸。   欧阳风看出她要干什么,道,“那个小丫头吗?放心吧,我没杀,只是让她睡了一会。”   堇色警觉心立起,听他所言,慢慢竟又半信半疑地放下心来。   眼前这个男人虽然压迫感十足,这种威仪却给她一种不会骗她的感觉。   不知怎么的,看到他,她感觉他比无萧更加危险。   无萧虽然平时对她春雨化雨,但堇色也是亲眼所见他是怎么面不改色把十几个人杀掉的,那种让人战栗的恐惧令她终生难忘,而眼前那个男人给她的感觉更甚。   “你是谁?来找我做什么?”她看着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你是堇色吗?”欧阳风不答她,只问道。   “是。”   “你在害怕?”欧阳风逡巡着她一寸一寸的表情变化,觉得有趣,“放心,我不杀你。”   “我只是来看看,能令那个小子闯入幽澜教窃药,又让他自甘堕入朝堂,沦为朝廷鹰犬的女人,究竟是什么人?”   他说的缓慢又悠长,一双眼睛没有什么感情,淡淡道,“果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怪不得那小子对你神魂颠倒,只是可惜——”   “美色有余,灵气却不足,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看来这小子这么多年,还是改不了被美色所惑的毛病。”   堇色毫不动容,只是戒备又谨慎地看着他,背后的袖中在缓缓拢起毒药,这细微的动作怎能逃得过欧阳风的双眼,他一把拽出她的衣袖,“还会用毒?这倒是令我惊喜。”   “不过拂天派自幼习得吐纳术,百毒不侵,我那师弟没有告诉过你吗?”   这是无萧的师兄?堇色咯噔一下,“你到底想干什么?”   欧阳风不笑了,双眸染上了一丝肃穆,令他看起来难以接近,“我不管你究竟用了何手段,让他心甘情愿为堇容卖命,但是还是奉劝你一句,让他别再执迷不悟,下一次,我不会留手。”   堇色心中一滞,“什么意思?”   欧阳风没有给她解释,声音阴郁,“人一旦有了弱点,便容易走向死路,如果我现在要你性命,你又有什么办法,他又有什么办法?”   他很满意她此刻的严肃,缓缓道,“聪明一点的话,就离他远一点,别让他变得不像他自己,否则……我一样会来取你的性命。”   。   等无萧回来的时候,帐内已经没有人了,连一丝灯光也没有,堇色躺在床上,他一挨到她,她便马上睁开了眼。   “醒了?”   堇色点点头,轻轻道,“你回来了。”   “怎么,非得等我,才能睡得着?”无萧揶揄道,将她抱紧,头习惯性埋向她的颈窝,他心满意足地闭起眼,正待睡着时,堇色轻轻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无萧,你在为陛下做的事,很危险吗?”   无萧不明就里,问道,“怎么?”   “很危险吗?”   无萧愣了一会,“还好。”   他的停顿仿佛给了她什么答案,堇色转过身来,正对上他的眼睛。   “能不能停止?”   他才看到她此刻灼灼的眼睛,喃喃道,“怎么突然怎样子?”   堇色默默看了他一会,垂落下眼睫,“我明白了……”   “我明天亲自去跟陛下说,你以后、不要再做这样危险的事了。”她又像是自责一般,语气沉沉,“都是我、都怪我,倘若不是我,你也不会为了陛下……”   她轻轻拥住他,“对不起,无萧,我不知道你会这么危险。”   无萧打断她,“堇色?”   在他的印象里,堇色就是冷静的、处惊不变的,而如今,她只是拥着他絮絮叨叨,竟然有些手足无措的意味。   无萧看她这幅样子,虽不知道是为何,但她为他忧心的模样倒是真真打动了他,他轻轻摸摸她的头发,吻了吻她的额头,“我没事的,别担心。”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的不堪一击吗?你也未免太小看了我。”   “不,你在我心里,一直很强大,无所不能。”   无萧便又笑,心情有些好,“确实,能置我于死地的人,这世上还没有几个。”   “可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从来不对自己说他的任务,她也从来不问,她不想让他杀戮,却不知不觉间活在了他靠杀戮堆积而成的庇佑里。   她感到无地自容。   “你忘了吗?我说过要带你走。”无萧攥起她的手,深深看向她的眼底,“我说过要带你走,终有一天,这个约定始终不变。”   “带我走……”堇色看着他,喃喃道。   “对,带你走,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无萧道,他想起这次出发前自己和堇容的谈话,在那一间针落可闻的书房里,两人的对话字字清晰。   “说好了,事成之后,我要带堇色走。”   “好。”   如今,这个目标,便是近在眼前了。   他会带她走,去实现曾经对她所说的所有愿望。他会带她去看从未领略的大千世界,去看祁山的雪,塞北的风,还有天山的绝美景致,在芸芸红尘中阅尽天下繁华,然后再找一处风景优美的宝地,他舞剑凌波,她起舞抚琴,只有他和她两个人,在山水之间日月轮转中,就这么度过悠悠一生。   光这么想一想,就足够令他心驰神往。   不过他还没有将这些告诉她,他会在最后那一关头,作为一个惊喜。   “堇儿。”   深暗的夜里,突然,无萧开口唤了她。   听到这两个字,堇色怔住,眸光颤了颤。   这一声称呼熟稔而又缠绵,似是在他的嘴里唤了千百遍。   他又唤一声,“堇儿。”   堇色红了脸,低低应了一声,“嗯。”   “我在。”   “等结束了一切,你可愿跟我走?”   无萧声音轻轻,声音蕴着抹不自知的温存。   夜色里,少年花瓣般的眼睛看着她,眸底在夜色中春潮暗生,目光专注而又炽烈,说出的话,竟是比话本上的情话还要动人三人。   堇色心领神会,自然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她心中恍惚,还未回过味来,已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第69章第69章   到了南山陵墓,堇容带着众皇子妃嫔安葬了先帝,又是长久的守灵。   柳宴携着后宫妃嫔跪在灵前。那些妃嫔有的已经年老色衰,有的正值青春年华,年纪轻轻的几个更是泪流不止,想想这辈子还未施展便是这般遭在了宫里,心中更是无望,纷纷哭的更凄惨了。   而柳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木然地跪在众妃嫔最前面,平静地看着棺椁。   透过棺椁,仿佛看到了里面曾经的那个人,那个苍老的男人,永远一幅慵懒威仪的模样,懒懒地卧在龙椅上,冷眼瞧着,只当自己是一个死物一般。   恍惚间,那个人慢慢坐了起来,就像以前那样看着她,似乎是笑了一下,问道,你便是皇后的甥女?怎么看着一点也不像。   身边的宫人尖细的声音传来,陛下,皇后娘娘还尚未来葵水,这侍寝一事……   自己最私密的事情,就这样在两个男人面前被肆意讨论着,这句话成为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比起这些天受到的冷眼和讥讽,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为扎心和羞辱。她跪在地上,只觉羞愤欲死。   “多大?”高高在上的声音开口问道。   “回陛下,臣妾……今年十五。”   “十五……”皇帝略一沉吟,“好了,你下去吧。”   不等身边的宫人疑惑,威仪的声音一哼,“朕还没这么挑,就待在先皇后的崇化殿,好生养着吧。”   他的不闻不问让她如获重释,即使后面几年过得再为艰难,但她还有容妃和堇容在。   有他们在,她在深宫中度过了一段难得美好的岁月,直到容妃的离去。   容妃死了,就像是春意盎然的天气骤然入冬,她才真正陷入了绝境。那几年没有春天,也没有体面,面对锦妃为首的妃嫔的重重刁难,她不知道哪里的决心咬牙捱了过去,她的身边只剩下了堇容。   可是因为自己的失势,堇容那些年也过得极为辛苦。   虽然身为他的母后,可这些年,她几乎不像是在保护他,而是与他一同取暖。   之后的之后,她终于侍了寝。   从那一夜之后,她便很长一段时间都吃不知味,吃什么都要吐出来,她将更长的时间花在了沐浴上,每一次洗澡,都恨不得脱下自己的一层皮。   为了隐瞒宫女,每次等她们走后她才将胃中的食物慢慢吐出来,实在吐不出来,她便用手去扣,直到扣得胃里干干净净。   有一次甚至吐得太过,连胆汁都呕了出来,她双眼赤红,鬓发凌乱,一抬头便看见了堇容那张沉静隽秀的脸。   他就这样静静看着她,两人都没有说话,然后堇容留下一杯茶水,径自离去了。   侍寝之后,她的境遇终于慢慢的好了起来,虽然这个皇后的头衔还是形同虚设,但已有越来越多的人把她看在了眼里。她开始慢慢地学习协理六宫,学习皇后所有的仪态端方,每一样都力争学的完美,教人挑不出差错。   就算是烹饪,她也钻研已深。当她终于做了迄今为止最为完美的一次糕点,去找堇容时,便看到了堇凌和堇言将他一个人围住。   警容安静地跪在地上,身边的书籍落了一地,而堇凌则笑的邪狞,慢慢地去碾他的手。   那应该是极痛的,但他却没有丝毫的表情。他永远是这般清冷矜贵,就算是做着极屈辱的动作,在施暴者看来也失了那一份狎玩和满足。   直到两人远去了,他还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   眼前出现一双玉白的手,为他慢慢捡起了书籍,再细致小心地拍了拍,放在他的脚边。堇容平静地抬头看她,拒绝了她的搀扶,自己慢慢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他们都见过彼此最为狼狈的模样。   就这样,摸爬滚打的,也不知度过了多少日夜,两人就这样相互支撑着,她一步步成为真正统领六宫的皇后,他也慢慢成为了东宫诸君,两人竟这样子,真的慢慢熬了过来。   柳宴从悠远的回忆里回过神,无意间转过头,正对上堇容的眸子。   他正静静地凝着她,仿佛保持这个动作了很久,冷静的眸子掩盖在冰冷的冕旒之下,就算是依旧温淡,还是显得难以接近的威仪、臣服。   柳宴敛下眼睫,不再与他对视,慢慢的回过了头去。   。   五公主堇莲死了,死的无声无息。   出灵之前,她便因为神志疯魔留在了宫中,谁也没有料到她会在这段时间里突然死了。   陵园里听到这个消息后,柳宴心中一紧,她颤抖地跑去问堇容,“……是不是你?”   堇容安静坐着,似是料到她会来找他,也不否认,只淡淡道,“是。”   柳宴心口一滞,也不管君臣礼仪了,不受控制地摇晃住他的双臂,“够了!”   “别再继续杀人了!容儿……”   听到后面两个字,堇容愣了愣,冷冽的眸子染了些许柔情,声音却在温吞吞道,“你在质问朕?”   柳宴如梦初醒,慢慢跪在了地上,声音谦卑,“陛下,请您收手吧……”   堇容长身立着,淡淡地睨着跪在地上的身影,声音无波无澜,“父皇已死,如今的我才是朕。”   他的意思很明白,他要做什么,已无需跟她解释,她也不能过度僭越。   她该明白自己的身份。   从他成为陛下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之间便有了一道无形的鸿沟,看不见,却越不过,那些相互依靠的日子仿若成为了海市幻影,柳宴涩然垂眸,苦笑一下,“陛下,本宫乏了,先行告退了。”   堇容拂袖,退了几步,背过身去,“母后好梦。”   夜色无声,寂静的空间里只剩下堇容一个人,他静默良久,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开口道,“出来吧。”   朱痕从黑影中化为一道实体,单膝跪在他的脚边,“陛下,刚才的话,属下会守口如瓶,绝不透露半分。”   她低下头,忍住心中的苦涩,这些年宫中嚣尘至上的言论她一概不去理会,虽早已清楚一些陛下与太后不一般的深情厚谊,没想到,这一切竟是真的……   “站起来。”   朱痕便起身。   “把面具摘了。”   朱痕愣了一下,慢慢摘掉了眼上的面具,面具下现出一张美艳的脸,依稀可见另一个人的影子,堇容走近她,抬起她的下巴,端详了半刻。   他从未对她做过如此亲密的动作,朱痕似被人迎头一击,失去了所有动作,只一动不动,痴痴地看着他。   “吻朕。”堇容看着她,冷冷道。   朱痕抬起眼睫,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陛下……”   “朕不想再说第二遍。”   朱痕滞了片刻。   纵然穿梭过无数刀光剑影,数次和死神擦肩而过,她也从没有一刻这么无措过,过了半晌,她似下定决心,终于慢慢地踮起脚尖,一点一点地挪过去,挪过去……   看着那一张刻入灵魂的俊逸面庞,她颤抖地闭上眼睛,将自己的两片嘴唇印了上去。   堇容没有回应,只任她生涩的嘴唇发着抖地轻轻亲着他的唇,所有的一切,都需她自己试探摸索,而他更像是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朱痕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的。   她像一条丧家之犬一般,几乎是逃离着、飞奔着离开了殿。   “朱痕,你不过是朕手上的一只鹰雀,和无萧、和挽丰没有任何差别,你的命是我的,永远都是,只能唯朕予取予求。”   她立在黑夜里,面具被遗弃在了那个地方,眼泪便再也掩藏不住,一滴一滴在夜风中落的清晰。   “——哟,这是谁啊?”   熟悉的身影落在不远处,像一片暗夜中飘逸的白雪,朱痕抬起头来,突然觉得锁骨处隐隐发烫。   归尘笑吟吟地摇着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美人,我们又见面了。”   。   纷乱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起初是几个人尖锐的的叫喊,更长的时间后,嘈乱像排山倒海的洪水一般势不可挡的奔来,灯火骤亮,无数人的脚步声杂乱无章地传来,地面几乎摇摇欲坠。   “有刺客!有刺客!”   堇色被惊醒,起身迅速穿好自己的衣衫,茱萸跑到她身边,“殿下!”   无萧整个日夜都不见踪影,她知道这几天,他都在堇容的身边,保护他的安危。隐约的想法从脑海中冒出,自从出宫以来就刺杀不断,难道是有什么人,要谋害堇容?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夜那个神秘的男人,打了一个寒噤。   “茱萸,我们躲到地库,那是安全的地方。”   推开门,已有赶来的侍卫保护着两人前往陵墓的地库,狭长的走廊里,不断传来兵戎交接的声音,有哀嚎不断传出,正在与她们越来越接近。   堇色捂住心口,拉着茱萸跑的更快了。   突然间,前面的侍卫突然叫了一下,尖锐的兵器掉落在地,已有几个倒了下去。   堇色大惊失色,拉着茱萸便往回跑,后面追来的脚步声亦是越来越逼近,如今左右都失了防护,她进退两难,心一横,便拉着茱萸推开门走进了室内。   室内是通室,每室都由木门相隔,两人便这么一扇扇打开门拼命地向前跑去,身后没有人追来,纷乱的脚步声近在眼前,地库已是越来越近。   茱萸为堇色拉开门,看到地库时已是喜形于色,“殿下,是入口!我们快过去!”   堇色亦是松了一口气,正要迈开步子,突然感到身后一股强烈的威压。   这种恐怖的死亡气息太过浓烈,几乎是一瞬间,生生止住了她前进的脚步。   “长公主殿下,幸会啊。”   一道轻柔悦耳的男声响起,身边所有的喧嚣尽数消失,堇色恐惧地、缓缓回过头去。   归尘摇着扇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随即耳际便袭来一记掌风。   堇色眼前一黑,直直地栽倒在了地上。 第70章第70章   静谧的夜里,朱痕警惕地望着黑夜的不速之客,男子一袭白衣,轻摇折扇,黑发无风而舞,翩翩兮恍若世外飞仙。   两人的距离很远,但他的声音还是清晰地一字一句传到了她的耳里,“美人,我们又见面了。”   朱痕警戒地望着归尘,她深知此人隽秀的皮囊下是一颗阴狠狡黠的心,每次遇到他都不是什么好事,声音也不自觉绷紧了几分,“是你。”   “正是在下。”归尘轻摇折扇,声音调笑,“你竟在哭?真是难得。”   美人独立夜风中暗自垂泪,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朱痕下意识摸摸眼下,那里已是干燥一片,才意识到被他戏耍了,复又抬起头看他,冷笑,“归尘,你为何出现在这里,敢夜闯陵园,你不想活了吗?”   “我以为你我分别多日,你见到我该是很喜悦才对,美人为谁而哭?”归尘漫不经心问道,须臾间人已是来到她的身前。   朱痕一个闪身,躲避开他的触碰,随即抽出手中锁链,“这不关你的事。”   归尘笑了,一笑宛如春水荡漾山涧,朱痕毫不所动,“你到底来干什么?如若想图谋不轨,我会现在就把你的命留在这里。”   归尘摇摇头,声音惋叹,“你这样的美人,天天打啊杀啊的挂在嘴边,未免活的太过辛苦。”   朱痕垂眸,掩住眼底的苦涩,“我说了,这不关你的事。”   “归尘,我不清楚你的目的何在,但是就算拼上这条性命,我也绝不会让你得逞。”她无视他的揶揄,冷冷道。   如今这样子,倒是和以前在幽澜教虚张声势和他谈判的模样重合了几分。归尘轻轻挑眉,一双长眸仍是很专注,“是吗?”   朱痕锁链一挥,已是先发制人向他袭去,归尘扬起折扇,轻飘飘格挡去,空中随即划开一道凌厉的气流,他闪身来到她身后,突然问道,“为何这么拼命?你为了谁?”   朱痕愣了一下,手上动作却是丝毫没有迟疑,又快又准。两人一个锁链一个扇子,一个进攻一个格挡,倒也打的有来有回。   归尘并没有和她动手的打算,一举一动似在调情似的让招,朱痕的每一次进攻,都被他轻飘飘的格挡了去,他并没有拉开与她的距离,反而贴的越来越近。   他停下来,手指拂过她锁骨处妍丽的一抹印记,心情极好地呵了一声,锁链一瞬间缠绕而上,而他似乎不为所动,折扇在手中仿佛有了凌厉的生命力,挥动几下便将锁链打的分散开来。   他又一次凑近她,长身遮挡住月光,贴着她的耳廓,一字一句道,“你跟我走罢?”   朱痕愣了一愣,没想到这般剑拔弩张的气氛下男人还能狎玩她,当下柳眉一竖,“你做梦!”   “你对我到底下了什么妖术?”这道纹身一样的印记怎么弄也弄不掉,还偶尔发着灼烫的触感,尤其是每次当归尘靠近她的时候更甚,朱痕虽为杀手,但对这样的东西一无所知。   “妖术?”归尘对这个形容逗笑了,“不要担心,这只是一个印记而已,你走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朱痕恍然大悟,怪不得今夜他能突破重重护卫,轻而易举地找到自己,这个男人,竟把她当做了牲畜!   朱痕只觉怒火中烧。   “跟不跟我走啊?”归尘又问一遍,“过了今夜,你的陛下可能就不在了,你是他的死士,到时候肯定是和他一个下场,不过我实在不忍心看你就这般香消玉殒。”   在今夜行动之前特地找她一趟,已是他对她最大的仁慈。   朱痕咬牙,“你果然!”   “归尘,你敢行刺当今皇帝!我绝不会让你得手的,就算拼上我的命。”   归尘看着她的眼睛,“你很在意他?”   “我是陛下的暗卫,誓死守护陛下,就是我的职责,倒是你,幽澜教的存亡就在你的一念之间,归尘,你可要想清楚了。   归尘突然冷笑了一下,“原来如此。”   “那个令你伤心的人,是皇帝吗?”   朱痕没有回答,但霎时间雪白的面色却给了他答案。归尘冷呵一声,“还真是深情似海,不过——”他话锋一转,神色突然冷了下来,挥袖化防守为攻击,力道比刚刚猛烈了数倍。   “我就算要那皇帝小儿的性命,你能够奈我何?”   朱痕灵活翻身,顺着强势的气流落回地面,四肢百骸都被震得微微发麻。   “我说过,下次再见面,我会一刀一刀把你切成片,你既然在此见过了我,我必不能再留你,”归尘立在空中,目光寂寂地睨着她,不久后,又慢慢勾出一抹笑。   “不过现在,本教主改主意了。”   他凌厉一个闪身,瞬间又逼到朱痕身边,单手扣住她纤细的脖子,将她的目光贴近自己。   “你既然这么想为那皇帝小儿献出生命,不妨把它给了我,如何?”   。   陵园内。   密密麻麻的打杀声响彻陵园,犹如擂鼓。   侍卫们纷纷奋起防御,横尸血流成河,敌人们被切断了头颅,手臂断肢纷纷掉落在地,然而他们痉挛一会,片刻后又匍匐着挣扎起身。   原来,敌人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具具没有生命的药人。   他们没有痛觉,即使被刀刮剑剜,只要一息尚存,还是很快会挣扎起身攻击,过了大半刻,侍卫们已是被耗的精疲力尽,而药人永不疲倦,他们颤栗着,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将一个个惊恐的活人变成他们口中的美餐,这种诡异而又陌生的物种让侍卫们渐渐惊恐万状,溃不成军。   归尘依托着药人打前锋,就这样驾轻就熟地进了陵园,他的第一时间并没有去找堇容,而是尾随着两道身影悄悄跟踪了许久。   他不紧不慢地跟着堇色,看着她有条不紊地拉着茱萸一路前行,灵巧地躲避开两方的势力后,走投无路下又独辟蹊径从室内穿梭层层木门直奔地库而去,整个过程还算是头脑冷静临危不乱。   看着这情景,归尘的心情变得非常好,他很享受猎物在发现希望后被重新拉回地狱的快感。待两人马上要接近地库入口的那一刻,他终于施施然出现,一记折扇将堇色敲晕了过去。   待到堇色醒过来时,便是身处一间幽闭的空间。   她从冰冷的地面慢慢坐起身,痛苦地捂住脑袋,头痛欲裂。   这似乎是一间废弃的密室,“你醒了。”归尘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她骤然忆起最后晕倒前看见的那一张笑吟吟的脸。   就是这个白衣男子把自己打晕并带到了这里!   “你就是长公主堇色?”归尘闲闲开口,“倒是比我预计的时间醒的早了一点。”   那双噙着笑意的眼睛是在看着她没错,可是笑意却未达眼底,透着一层朦胧的虚假,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感情、杀人如麻。   “你是谁?为何将我带到这里?”堇色试探开口,声音有些发紧。   这绝非是个善类。   他把自己带到这里,是要杀了她吗?   “对,你马上就要死了。”归尘就像是会读心一般,缓缓道,“有人让我杀了你。”   堇色面色一白。   “我本想刚才就地解决了你,但好歹你是一国公主,还是让你找个体面点的地方死掉为好,你说是不是?”   堇色指甲死死掐住手心,强制镇定道,“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吗?”   “不亏是奉天的公主,死到临头了,倒还是面不改色。”归尘笑了笑,语气带了抹欣赏的意味,“不过见到我的人,都已经是死人了,所以告诉你也无妨。”   归尘阖上折扇,放在手心点了点,“虽然我不明白像你这样没有丝毫武功的人,有什么值得让我亲自杀的,但我希望在解决掉你之前,长公主还能给我带来一点惊喜,那就再好不过了。”   “是谁让你杀我的?”   “唔,这个嘛……这个就不能告诉你了。”   堇色缓缓地环视一下四周,这是一个极度密闭的密室,四周全是严丝合缝的石板,两人处在昏暗之中,连空气都仿佛透着丝铁锈般的味道。   “不用看了,除非外面有人进来,否则根本就出不去,长公主,你是逃不出去的。”   虽逃不出去,但能拖延一分是一分,说不定会撑到有人来救自己的那一刻。堇色心如擂鼓,看着眼前这个捉摸不定的男人,质问道,“我跟你有什么仇,你非得要取我的性命?”   归尘擒了抹笑,怎能听不出她是在拖延时间,对此并没有放在心上,“你我无仇。”   对于到手的猎物,他是有着掌控性的信心的,任是再怎么搞小动作,也是掀不起什么风浪。   “那你为何要杀我?”   “我说了,有人要取你的性命,我只不过是替人办事的。”   “是谁?”   话题又被转了回来,归尘摇摇头,“我说了,这个不能告诉你。”   “是锦妃吗?”   归尘抬睫看她。   “是她,对不对?”堇色定定看他,从他的反应里猜到了七八分。   “你不是中原人。”她看着归尘,又道。   “哦?”归尘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你的身上有淡淡的蛇提花的味道,这种花只在巴蜀之地才有,香味浓郁持久,沾衣数月不息,你的肤色是终年不见天日的苍白,而巴蜀之地常年云雾缭绕少见阳光,你的语言、你的肢体动作,虽隐藏的很完美,但细细观察都与中原之人有所不同,所以,你不是中原人,你来自于巴蜀。”   归尘若有所思地看着堇色,随即笑了。   “我好像知道,小妹为什么非要治你于死地了。” 第71章第71章   “小妹?”堇色错愕,“你和锦妃是什么关系?”   她的面容平和无恙,另一只手则紧紧地藏在背后,在向袖间试探。   “我是她的阿兄,”归尘没有注意她的小动作,一步一步朝她走近,“等过了今夜,我会带她离开奉天。”   而她,则会永远地留在这间密室里。   今夜?堇色心中一沉,“你们今夜要准备做什么?”   直觉里突然想到了一个词,她浑身一震,看着缓缓走近的归尘,瞳孔紧缩。   “你不需要知道。”   归尘摇摇扇子,一派意兴阑珊,“虽然我喜欢美丽又聪明的女子,但很可惜,你必须要上路了。”   堇色突然往后退几步,厉色道,“不要过来,你已经中毒了。”   归尘愣了一下,感觉身体渐渐有了些异样的麻痹,空气中传来一股奇异的香气,他有些惊讶,“你竟会毒?”   他擒了抹笑,这次倒是带上了几丝温度,“有趣,你一个公主,哪里来的用毒之术?”   “长公主殿下,你总是能给我带来一些惊喜。”他有些开始感兴趣起来了,“不过你好好看看,这里是密室,没有人会来救你,而你的毒药,对我而言更是不值一提。”   堇色没有说话,因为她开始听到来自外面传来的短兵相接的打斗声,杀声如同潮水一般密密麻麻袭来,令人头皮发麻。   归尘侧耳听了一会,满意道,“听到外面的声音了吗?很快,这座陵园都会成为一片尸山,你们的新帝,马上也会身首异处。”   “是吗?”堇色道,“这可不是普通的毒。”   这里是密室,得天独厚的封闭条件更是让毒性发挥到了极致,看着归尘面色微变,她继续道,“这是我根据天参蛊调配出的解药,虽未能解蛊,但作为一剂完美的毒药,用它制服几个武林高手也是绰绰有余。”   “天参蛊?你怎么会知道这个东西?”归尘微微一僵,须臾间舒展开了眉头,“原来是你。”   “那个中了天参蛊的人,原来就是你。”   堇色听不明白,“什么意思?”   “几月前,有人曾来幽澜教窃药,拿走的便是这天参蛊的解药,是个少年,叫做无萧,我不会忘记的。”两个拂天派的弟子,一个来大闹了一场,一个则是来偷东西,把他幽澜教当摆设了不成?想到这归尘就气不打一处来。   堇色怔住了。   原来那个解药,是无萧远赴巴蜀之地,从这个男人手中千辛万苦抢过来的,但他从没有告诉她太多。   看着她这个样子,归尘随即笑了,“怎么?他没告诉你吗?”   “为了这个,他可是打伤了我数不胜数的手下,还带走了我教的一名叛徒,这笔账,本教主还没好好找他算算呢!”归尘冷笑道,“你是他的女人?那正好,便先从你开始吧。”   “你已经中了毒,越行动便愈会加剧你身上的毒性。”堇色与他周旋,眼睛紧张的逡巡着周围,飞速的寻找着密室的出口。   就算是插翅难飞的密室,但有室的地方一定会有门,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找到了一处细密的缝隙,如果不出所料,那里就是可以逃出生天的大门。   “区区毒药,能奈何得了我吗?”归尘不屑道,话音未落突然顿住,身体像是被凭空钉住了一样。   看他如此,能拖一会便是一会,趁着归尘僵硬不能动,堇色拱起腰身,死死扒开那道缝隙,终于打开了密室。   打开密室之际,她便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她知道这种毒一时半会并不能困住归尘多久,如今之际唯有跑,拼命地跑。   四周都是令人牙酸的打斗声,看来叛乱已经开始了。   堇色死死地往前跑,一边艰难地避开乱斗寻找着捷径小道,一边确定着堇容的方位。   如果没有猜错,他们应该今夜是要刺杀堇容。   如今堇容之地肯定成为了众矢之地,也许他那边已是危机重重,但是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她已别无它去,更重要的一点是,无萧就在那里。   想着这一点,她便似乎重新有了力气,忍住擂鼓的心跳,一停不停地拼命往前跑着。   突然间,一股强有力的力道扳住了她,随即猝然松手,毫不怜香惜玉的将她一个惯力摔倒在地。   堇色一下子跌在地上,全身被大力震得四肢百骸都在疼。   “怎么样?是不是比你预计的时间要快?”归尘重新站在她前面,一派闲适道,“我说了,那种毒,对我根本不值一提。”   看着趴在地上的堇色,他终于失去了耐心,有些惋惜道,“好了,我也不必等了,现在就上路吧。”   话语刚落,他抬起了扇子。   刚要动手时,扇子被一道大力一挥,一道颀长的身影随即落在了他身前,挡住了堇色。   看见无萧时,归尘眉毛一挑,漫不经心的面色终于变了样,“是你?”   堇色缓缓抬起头,望着眼前的一抹玄色,心奇异的慢慢平静了下来。   熟悉的背影落在眼底,隔绝了周围所有的喧嚣。她拂上心口,眼眶微酸,在归尘面前都不曾丢下的镇定心,竟就这样在看见他的一瞬间溃不成军。   归尘:“无萧?怎么又是你?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无萧面容冷峻,忍住现在立马想扶起堇色的冲动,只稍稍侧了一下脸,冷冷道,“往前走,去找堇容。”   堇色如梦初醒,忙不迭站起身,临走之前她又转过身,咬咬唇,关切看他一眼。   “你,要小心。”   无萧留给她一道侧脸,点点头,于是肃杀的眼底有了一道和缓的裂缝,“放心。”   听到这两字后,堇色才算是放心下来,转身离去。   直到身后的脚步声一声一声远去了,无萧重新抬起头,目光重新如两道利刃一般射向归尘。   “你找死?”   “她是你什么人?竟值得你这般护着她?”归尘似是想到了什么,展颜一笑,“当初你上幽澜教,莫不是为了她?”   归尘一边与他交谈,一边仍是对离去的堇色十分留意着,无萧一眼看穿他,冷冷道。   “别想了,有我在,你动不了她一根手指。”   归尘摇摇折扇,掩住嘴角笑意,“她是你的女人?”   看他不说话,他缓缓摇了摇头,继续评价道,“不过嘛……虽然美则美矣,但未免太冷了点,实在不对我的胃口,无萧少侠的喜好,果然是别具一格啊。”   无萧面色更冷了几分,“关你什么事?”   “是谁要堇色的命?说!”   归尘丝毫不慌,调笑道,“无萧,今夜陵园□□,堇容的命你不想要了吗,竟跑来这里保护一个女人,你的陛下知道你如此擅离职守吗?”   “这个不用你操心,”无萧冷冷回击。“我会很快解决了你,自是一样不会耽误。”   当他知道陵园已经被药人包围,他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堇色,当即便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想寻找她的身影,知道她平安无事。   还好,来的不算晚。   一想到刚刚赶到的那个画面,无萧抽出腰间长鞭,周身传来一股强大的威压,目光凛冽有些不寒而粟。“动了我的人,归尘,今天你就把命留在这里吧。”   归尘冷笑,“无萧,你还真以为我怕了你不成!”   “不过你能在这出现,我很意外,倒省得我到处找你了,你我之间,是该好好算算这笔账了。”   “那就看看你有没有命拿。”   两人各放狠话,四周突然掀起一阵凌厉的尘埃,白衣郎君与黑衣青年相对而立,衣诀鬓发纷纷无风飞扬起来,两道身影一同缓缓升至空中,便开始雷霆万钧地对打了起来。 第72章第72章   杀声刺耳,四周都是兵戎交接的刺耳打杀声,堇色跌跌撞撞避开人群,疾疾行走在无人的小道。   这一条小道是通往堇容之所的捷径,鲜少有人知道,上次还是太后告知于她,她才留意了一二,没想到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   小道处于陵园偏僻之环,四周全是冰冷的墙壁,只余窄窄只通一人的过道,隔绝了外面的一切。过于闭塞的环境有一种别样的寂静,相比于外面紧张的打杀声,这种压抑的气氛同样令人头皮发麻。   越往前走就越远去了喧嚣,一路再没有传来令人牙酸的打杀声,想来还没有人发现这里。   堇色一个人摸索在小道里,漆黑又压抑的小道只余她狂乱的心跳声,还得时刻警惕着危险袭来,这感觉简直令她发疯。   裙矩已经染上了不知从哪里来的血污和灰尘,有的衣料甚至被割裂,她也全然没有心思管了,只提着裙矩,亦步亦趋、大气也不敢喘地走在狭窄又安静的过分的小道里。   始终没有听到别人的脚步声,堇色放缓了步伐,一步一步慢慢往前。   行到了陵墓之地,幽暗的视线瞬间豁然开朗,堇色轻轻眯起眼睛,再慢慢睁开,才适应了骤然变化的光线。   一列列冰冷的棺椁安然陈列在水面之上,长明灯分布在陵墓内角角落落,烛火不熄,棺椁按照诡异的次序排列组合在一起,烛火摇曳。整个陵墓内金碧辉煌,仿若天宫。   堇色顿住了脚步,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   整个陵墓里笼罩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光线,灰暗又寥落,仿佛一口偌大的野兽,将前来的人一口无情地吞噬其中。   一妖娆倩影自黑暗中缓缓而出,声音在寂静的陵墓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堇色,你终于出现了,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是锦妃。   堇色不动了,看着她,脸上慢慢褪去血色,“是你。”   锦妃一步步走进她,寒渗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地方都有了悠长的回音,“看到浮在水面上的这些棺椁了吗?”   华美的棺椁一列列陈列在水面之上,长明灯分布在角落,也许是在欢迎她的到来,此刻正纷纷散发着摇曳不定的光。   “这里面也有我的凌儿,你不妨猜猜看,凌儿的是哪个?”   走近了看,才发现锦妃的面色并不好,她的脸色发白,眼睛却绯红,也许是因为此刻激动的原因,身子都在微微发着颤。   堇色暗道不妙。   “本以为你会死于密室,没想到他竟这么没用,竟没有得手。”锦妃死死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不过还好我留了一手,早早等在了这里,倒也算是不枉。”   “看到这些蜡烛了吗?我的凌儿知道你来了,也在欢迎你呢。”   堇色头皮发麻,被她说的后背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如今这里就你我二人,当着他的面,当着我的面,我真的很想知道,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堇色看着她,皱起眉头,“锦妃,不论你是否相信,那一天的堇凌不是我杀的。”   “你说谎!”   锦妃一把攥紧了她的脖子,力道之大出乎她的意料,堇色拼命地去掰她的手,痛苦地咳嗽了几声。   “我知道,我都知道,堇凌他一开始便对你有意,那一天,他离席后找的是你,对不对?!”   “就是你!就是你!”锦妃一脸癫狂之色,手上愈加用力,“是你这个狐狸精,从你一回宫,就没有什么好事情,是你害死了我的凌儿,我要你偿命!”   “你怎么不去死,当初我就该把你和你那个贱人母亲一起毒死!一了百了!”   她口中胡言乱语,堇色却蓦地停住。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突然松开了她的桎梏,死死盯着她,“是你?”   “是你杀了我母妃?”   锦妃笑了,那张脸现在有多美艳就有多邪恶。   她玩味地凝着她,毫不顾忌地承认了,“对,是我,你的母妃就是被我给害死的。”   看着堇色瞬间凋零的脸色,她心中瞬间感到痛快起来,继续道,“五毒散。”   堇色抬起眼睛看她,“什么?”   “五毒散。”锦妃缓缓道,“死时外表跟平常无异,太医也无法查的出来,但体内五脏却具毁,每日只需服用一点点,数月之后便会侵入骨血。”   “她刚怀上你时,我便送去各色吃食,天天喂她吃毒药,那个蠢货就这样一点也没察觉的日日服了下去。”   “别人只当是容妃伤心你离宫,思念成疾心悸而死,谁也不知道,她是死于我的毒药!”她没有注意到堇色愈加反常的神色,自顾自的大笑,“我现在只是后悔没让你们两个人一起死了,为什么那个贱人死了还不够,你又来祸害我的孩子,早知道有今日,我就该——”   “啪——”   一记重重耳光,猛然扇到了她的脸上!锦妃止住了话语,被大力扇的侧过了头去。   堇色凑了过来,揪起她的衣襟,咬牙切齿道,“是你,竟真的是你!”   当听到这是事实时,从未有过的恨意从心底涌了出来,她的双眸第一次染上了愤恨无比的神色,“是你杀了母妃,你为何如此!”   本还恼怒的锦妃也不打算反击了,冷冷看着她的模样,只冷笑着,一字一句戳她的心窝子,“因为她该死。”   堇色瞬间怔住。   她的痛苦之色让她的痛苦奇迹般的转移了,锦妃此刻只余畅快,继续一连串说道。   “她以为对我假仁假义,我就会感激于她吗?以为博得了后宫所有人的赞美,就真的能高高在上了吗?她对我一无所知,凭什么指责于我?她有什么资格?”   “明明不喜欢陛下,却还是勾引的陛下围着她团团转,她不喜欢的人,最后都会巴巴地倒贴她,我得不到的东西,她却视若无物,我就是瞧不上她那副装出来的假惺惺样子,她凭什么!”   堇色怒不可遏,“母妃没有害任何人,她从来没有想害过你,你为什么要她死?你竟歹毒至此!”   锦妃可笑的看着她,眼神带着点批判的奚落。   “你和你的母妃一样,一样满嘴的仁义善心,自认为是这天底下的大善之人,就对别人妄加指正,觉得自己高尚,别人都是污泥尘土,什么都入不得你们的眼,像你们这种自诩清高、不需吹灰之力便有别人帮你们双手奉上的人,又懂的什么!”   锦妃一字一顿,说的理直气壮,“我只是用我的方法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你们根本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也根本不知道我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   堇色低下头,静静盯着锦妃,突然笑了。   “你也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锦妃顿住,看着那双与容妃相似九成的凤眸,此刻幽深无比,透着一股宁静中的危险。   “我被宫中视为不祥之人,像个囚犯一般被关在了谷中十七年,什么也不知道,也不能随意出去,将希望寄托在一个说不定已经随时将我遗忘的父皇身上。”   看着堇色张阖的嘴唇,锦妃莫名沉默了。   “十七年,你体验过十七年,整整十七年被困在谷中的滋味吗?”   “即使回到了宫中,我还是步步维艰,如履薄冰,一方面小心翼翼看你们的脸色,一方面还要身不由已地处于漩涡中心,参与你们之间可笑的争斗,只是为了一个荣宠、一个地位,就把我们母女两人作弄如此,凭什么……”   堇色揪住锦妃的衣领,眼尾微微发红,声音哽咽,“我连母妃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我们从未害过任何一人,为何要遭受这些!”   锦妃染红的眼睛更加疯魔,看到堇色如此痛苦的神色,她更加舒畅了几分,“这些话,留给你早死的母妃地下去慢慢讲吧,堇色,你杀我凌儿,我今日必让你死在这里,已祭我凌儿在天之灵!”   “堇凌之死,那是他咎由自取!你明知道他对我如此,却还要蓄意纵容,如今他死,你却只会将罪责推脱到我身上,明明我才是被伤害的那一个,你却不知悔改一味颠倒黑白,堇凌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母亲!”   锦妃将堇色一下子抵到池边,攥紧她纤细的脖颈,力道之大恨不得将她生生掐死在此,“你终于承认了是不是!堇色!”   她又扯起她的头发,把她一下子拖到水池边,让她看着那一池的棺椁。   “看到这池水了没?这水底下藏着的可是水银,满满的一池水银,只要我现在将你推下去,再点上一把火,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你灰飞烟灭。”   堇色感到窒息,拼命地挣扎着。“就算点上了,咳咳、你也活不了!”   锦妃贴近她,狞笑道,“没错,如今的我血蛊太盛,早已活不了多长时间了,如若能有人来救我那便最好,如若不能,我便陪了凌儿,再搭上你,也不枉了。”   “疯子!你这疯子!”堇色骂道。   锦妃已是睚眦剧烈,突然间她痛呼一声,堇色不知何时抽出了袖间匕首,将她反推在地上,整个人死死压在她身上,匕首抵在她脖颈处,气喘吁吁道,“别动!”   生与死,一下子换了位置。   “堇色,倒是本宫小看了你。”锦妃冷冷一笑。   锦妃悠悠看着她,眼底仿佛燃烧着烈烈的地狱之火,引人堕落,“怎么,你要杀了我?来啊,动手啊,我倒要看看,一个自诩救死扶伤的医者,那双手是怎么杀人的!”   堇色也不与她废话,只色厉内荏道,“解药!把天参蛊的解药给我!”   “天参蛊?”锦妃蹙眉,“你莫不是发了疯?”   堇色急促呼吸一口,“快点给我!”   锦妃笑了,意味深长道,“怎么,你不是中了毒,而是中了蛊吗?”   她无视掉堇色错愕的脸色,声音愈加癫狂,“堇色,你也有今天,一个能医鬼神的医者,竟然解不了自己身上的蛊,可笑至极!哈哈哈哈哈”   她哈哈大笑起来,“既然连你都解不开,想必那是极其邪门的蛊毒,那么你就等着跟我一样被蛊虫反噬,被万蛊侵蚀穿心而死吧!   “你杀我凌儿,这就是你的报应,哈哈哈哈哈哈!”   “——人不是她杀的。”   陵墓里,有一冷静清冽的声音突然响起,“是我。”   堇容负手而立,静静站在陵墓的入口处,颀长身影遮挡住了外面仅有的光明,于是陵墓只余下一片昏暗,“堇凌是我派人杀的,锦妃娘娘,你的仇人在这里。”   “是你!堇容!是你这个畜生!”锦妃死死盯着堇容,激烈地挣动着身体,脖颈皮肉已划破了几道,鲜血直流,她也似乎混不在意,堇色忙将手中的匕首退了退。   “堇容!本宫当初就不该留你一条命!”   “承锦妃娘娘厚爱,不过未能如你所愿,朕还是活了下来,好好活到了现在。”   许久未见,堇容一袭明黄,毫发无损地立在入口处,身姿如竹如松,“堇凌之死,朕对你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你的闹剧该结束了。”   堇色没想到堇容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不过想了想,还是选择了起身离开了锦妃,朝堇容而去。   “锦妃娘娘伙同国师刺杀谋害朕,又擅闯陵墓欲加害我朝长公主,意欲何为?”堇容将堇色护在身后,依旧八风不动地看着锦妃,“现在,告诉我,国师在哪?”   “堇容!我杀了你!”锦妃彻底癫狂,伸手便朝他刺去。   堇容轻松制住她的手腕,轻轻低头,声音平淡温和,“外面的药人已经尽数被朕封锁,你们的计划已经败露了,你们的一切算计,朕从一开始就知道。”   “难道你们还觉得朕是以前那个身无长物的小孩子?”他语气有一丝揶揄,缓缓道,“好了,现在告诉我国师在哪。”   “你的好情人,国师的生死你不管了吗?你现在说出来,朕或许还能饶他一命。”   锦妃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变幻不定,想起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本以为她与他已经一刀两断再无瓜葛,可到最后从堇容的嘴里听到这两个字,为何心中还是针扎般的放不下。   “他死不死关我什么事?”她竖眉,掩住眼底的黯淡,“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堇容,你机关算尽,是我小看了你,不过我告诉你,就算你杀了凌儿,杀了国师,你的皇位注定也做不了多久。”   “哦?恐怕要让娘娘失望了。”堇容不以为然。   “你就等着看吧。”锦妃轻轻笑了一下,眼底漾出一抹神秘的光彩,“等过了这个秋天,凛冬降临,才是真正黑暗的来临。”   “也许吧,但是好是坏,你都没有命能看到了。”突然间堇容楞了一下,一刹那间,锦妃眼神一凛,手中的玉簪闪电般朝他眉心袭去。   堇容目光一闪,头颅后仰,手指堪堪止住她的手腕。   “小心!”   堇色喊道。堇容挡在她身前,这一系列的动作她没有看见,只能看到锦妃朝他直直而去的利器。   她一下子推开堇容,还攥在手中的匕首仍旧直立立地竖起,突然间,手中随即传来一股柔软的温热。   锦妃转瞬间扑在了她身上,胸口处,已是插上了那把冰冷的匕首。   一切动作都停止了,所有的声音都消散了。   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手汩汩流下,堇色面如白纸,鲜血染红了她颤抖的眼睛,红的眼底一片刺目。   锦妃闷哼一声,难以置信地看她,“你……”   堇容第一时间回过神来,连忙将堇色揽向自己,力道一消失,锦妃便像一件无根的死物一般,直愣愣地跌在了地上,片刻后,她抽搐了一下,光泽的眼珠慢慢变成了黑色。   临死之前,她仍是死死地盯着堇色,眼珠血丝密布,似是根本没有相信,竟是堇色在最后杀死了自己。   堇容静静看了锦妃好一会,神色平静无波,等到地上她的身体终于僵硬再无动弹,才轻轻松了一口气,心中一时有些复杂难辨。   然后,他拧眉,突然感到身边一阵剧烈的颤抖。   意识到不对劲,他绊过堇色,轻轻摇晃她,“堇色?堇色?”   堇色回过神,冰冷的身体终于一动,眼珠缓缓转了一下,怔怔望着地上已经一动不动的锦妃。   她仍保持着那不可置信的神色,身体扭成一个古怪的姿势,就这么望着她,眼中是死亡也磨灭不了的恨意。   堇色恍惚抬起头,看着堇容,喃喃低语道。   “堇容,我杀人了……” 第73章第73章   陵园之内,厮杀声越来越大,令人牙酸的打杀声间歇不息地顺着耳膜传来,哀嚎声、叫喊声不绝于耳。   药人像瘟疫一般迅速蔓延至了整个陵园,放眼望去,陵园已是一片人间地狱。   只有一个地方,方圆三里都无人靠近。   那里已沦为一片废墟,时不时还有飞沙走石从里面丢出来,匍匐而来的药人爬虫一样顺着巨大的动静聚了过去,又纷纷被恐怖的内力击溃了个干净,身体被空气里的力道震得四分五裂飞溅当场。   药人手脚并用地爬到这里,又纷纷惊恐万状地落荒而逃,稍有不注意者,便被强力的震波无情波及,被霸道内力瞬间化为齑粉。   药人不惧伤痛,就算断了残了也依然可以不要命的攻击,如今却像是见了鬼一样,争先恐后地纷纷踩着尸块逃也似的离去,于是再也无人敢靠近那个地方。   他们不会知道,江湖上的两大绝顶高手正在这里兵戎相向,对峙的两个人,一个黑衣练练如修罗,一个白衣飘飘如谪仙,正是无萧和归尘。   两人不知道凌空打了多久,直到震耳欲聋的硝烟散尽,一道迅捷的身影从中越出,如同落雁归梁。   无萧缓缓站起,长身立在屋檐一角,缓缓擦去嘴角的血。   “能当上幽澜教的教主,倒是真有两下子,看来教中那一战之后,你的功力又精进了。”   归尘也越了出来立在檐角,与他遥遥相对,脸上亦是挂了彩,额角渗出血来,映的那张白皙俊面更为惊心的邪魅,他的扇面亦是血迹斑斑,雪白锦衣泼上了浓墨重彩的血污,看上去比无萧还要狼狈几分。   “无萧,你真是个怪物。”   “怎么,还要继续打吗?”无萧握紧手中长鞭,一幅蓄势待发之态,眼睛已是寒霜凛凛。   归尘立在原地望他,面色不善。   慢慢地,外面的药人动静越来越小,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铁甲兵戈之声,几乎是一瞬间,越来越多的铁骑踏声传来,两人站在檐角都能感受到地面剧烈的震动。   看到归尘脸色一变,无萧立在远远一边,揶揄道,“看来局势,已经反转了。”   “怎么,你还要继续打吗?”   归尘脸色骤变,冷静的玉面有了难得的震惊之色,“怎么可能……陵园易攻难守,一旦包围住便是插翅也难飞,我的药人不会出现问题,怎么可能、堇容、”   他眼睛一亮,银牙几乎咬碎,“好啊,堇容、算我看低了你。”   话音未落,无萧骤然闪到他面前,姿态非常之悠然,像是看热闹一般,“现在不走的话,你可就走不了了。”   归尘一扇子弹开他的鞭子,人瞬间落出几米远。   “无萧,今日就先到这里吧,这场对决,你我还未分出胜负,我记着。”他最后冷冷看他一眼,白影一闪,人便消失不见。   无萧落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方向,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脊背一弯,猛烈咳嗽了几声,掌中咳出几口浓血。   他怔怔看着掌中的血迹,慢慢攥紧,眸光一凛,随即亦闪身不见。   。   “我杀人了……”   堇色怔怔看向自己的双手,眼底被艳红的血液所震撼,整个眼中都沦为一汪惊心的红。   等到无萧回到堇容之地时,看到的便是她脸色煞白,身体不动不动,却在剧烈的颤抖,像是受了什么极大的刺激。   无萧冲了过去,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堇容身边拉过堇色,将她揽在怀里,“堇色,你怎么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后,堇色羽睫终于颤了颤,呆滞漆黑的眼珠缓缓转向他,恢复了一瞬间的光彩。   “无萧……”   她定定看着他,喃喃道,声音如同呓语,“我杀人了……”   “我杀了她,锦妃……”   其实无萧刚赶过来时就猜到了□□分,锦妃的尸体还横在地上,而堇色手中握着一把染血的匕首。   无萧轻轻搂住她,安慰道,“没事的,不要多想。”   一旁的堇容转头看他,缓缓问道,“跑了?”   无萧点了点头,堇容没有说什么,回过了头,淡淡道,“跑了就跑了吧,如今金甲军已来,乱况已经得到平定,不急。”   挽丰亦赶了过来,单膝跪在地上,“陛下。”   堇容指了指地上的锦妃,“带下去,处理了。”   挽丰试探问,“是怎样的处理,直接放入陵墓,还是?”   “烧了。”   堇容淡淡道,临走之前又看了看堇色,“长姐的情况很不好,麻烦你照顾了。”   这句话自然是对无萧说的,挽丰悄悄咽了咽唾沫,领着众人退下去了。   今夜可谓是惊心动魄,陵园刺杀一事得到了堇容临危不乱的应对,完美的平复了叛乱,众人提在嗓子眼的心才放了下来。   陵园内遍布残尸断肢的药人,侍卫更是死伤惨重,所幸没有什么皇室之人受到伤亡,只是死了一个锦妃。   听说锦妃是误入了乱斗中的火场,最后被烧的连一个尸首都没有找到,八公主堇言为此伤心欲绝,彻底失了势。   等到金甲军一到,堇容便命令侍卫迅速处理尸体归整陵园,吩咐众人不再守灵,直接回宫。   今夜不亚于是一场天降横祸,众人经历此叛乱早已是惊弓之鸟,都是久居宫中的温室娇花,哪里见过这等见血的大场面,听此命令纷纷如蒙大赦,早已迫不及待要逃离这座人间炼狱。   而这期间,国师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寻不得半点踪迹。   堇容对外亦是下了一道死令,普天之下通缉国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在去往陵园守灵之前,堇容早就安排了三千金甲军驻扎在陵园附近,只待命令一下。另外埋在国师和锦妃之间的眼线也暗中掌握了两人的动向。皇宫外,幽澜教亦是时刻处在监视之中。   这场对弈,堇容以意想不到的翻盘取得了胜利,大获全胜。   不过无论这场对弈过程如何曲折凶险,结局走向如何诡谲险胜,无萧都全然不在意。   他只关心堇色的状况。   自那夜起,堇色便整天郁郁寡欢。   他费尽心思才将这幅美人画慢慢变生动了起来,如今就像是盘桓在窗柩上的雾气,风一吹又消散无痕了。   她又变回了那个不会说不会笑的皮影美人,甚至比以往更多了些阴郁。   堇色总是一夜夜反复的做着噩梦。   在梦里,锦妃浑身是血的厮打着她,咒骂着她,那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就算到死也没有阖上,成为了一道午夜永远翻不过去的梦魇。   她从噩梦中醒了又醒,“不要!”   无萧翻身一把抱住她,止住了她胡乱伸抓的双手,一遍遍唤着她。   她终于睁开眼,慢慢的清醒过来,呆呆望着床帏,仍旧重复着那句说了很多遍的话,“无萧,我杀人了……”   她在黑暗里怔怔张开双手,“我就是用这双手,眼睁睁看着她死在了我手上……”   从小到大,自己从来都是在救人,没想到有一天,为了活命,自己原来也会杀人。   “我从小便听师父的嘱托,救死扶伤,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我救了那么多人,如今却也能为了保全自己,亲手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仿佛心里的什么东西悉数破裂了。   “我这双手,竟然也会杀人,这么看来,我和那些刽子手又有什么区别。”   淡淡的话语散落在夜色里,听着分外的沉重和压抑,“也许,我比任何人都不值得原谅……”   无萧抱着颤抖的她,眸光沉沉,只恨自己不能代她受这份罪。   他历来杀人如麻,对生死早已看淡,也毫无愧疚之心,却也明白堇色身为医者,秉承的便是救人为善,如今这种巨大的冲击不亚于踩碎了她的信仰。   “堇色,这不是你的错。”   无萧不知道怎么劝她,只能紧紧地抱着她,希望自己能够温暖她冰冷发抖的身体,小心的梳理她破碎的情绪,“你就当人是我杀的,好不好?”   堇色连连摇头,“不,是我杀的人,我的手上已经沾了血,我有罪,无萧,我是个罪人。”   “你没有罪,是我罪孽深重。”   无萧轻拍她的后背,缓缓道,“人是我杀的,有罪的是我。”   “不,”堇色喃喃道,“不是这样的。”   见这招不行,他便又循循善诱,“锦妃死了就是死了,这种人就算活着,也会给别人带来无尽的罪恶,你秉承救死扶伤,但杀一个恶人,比救十个活人更有意义不是吗?”   说完他就顿住,觉得有点不对劲,自己当初也是恶人,比锦妃更加罪加一等,她不还是一样把自己救了。   这个说辞俨然行不通,他想了又想,也想不出什么有力的说服出来,最后只能干巴巴来了一句,“无论如何,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善良的。”   “所以,别去想那些了,你看看我,你还有我啊,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你还有我。   堇色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   像是被人突然戳中了心底最为隐秘的软肋,她羽睫一颤,怔怔落下泪来。   她转头看他,少年正在满脸忧心的看着自己,清亮的眼中只有她一人。   她柳眉一拧,终于按捺不住,崩溃地扑在他的怀里痛哭起来,无萧被她哭的身心俱动,慢慢低下头去,吻掉她脸上淋漓的泪水,“好了,哭出来就好了,没事了,有我在。”   堇色哭了很久,抬头看他,突然问道,“茱萸,有没有事?”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展现如此脆弱的一面,刚哭过的嗓音还是抽抽搭搭的,新奇,又脆弱的惹人心痛。   无萧默默在心里记下这幅样子,缓缓道,“她没事,放心吧,她很担心你,我们大家,都很担心你。”所以,你要快点振作起来。   “不哭了,好不好?”   他擦去她的眼泪。   如果再有第三个人出现,就会发现无萧此刻的模样堪称温柔至极,想必定会震惊他们的双眼。   可惜,这种奇景,也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有眼福了。   。   “陛下这次虽大获全胜,但过程凶险万分,稍有一步差池便是九死一生,陛下可万不能再以身作饵了,否则,陛下龙体有恙的话,属下万死难辞其咎。”   营帐内,挽丰跪在地上,声音恳切。   堇容并不在意,继续批着奏折,轻轻问道,“太后睡下了吗?”   “回陛下,太后被陛下保护的很好,安然无虞,如今已经歇息了。”   “那就好。”他点点头,忽得又想起了一件事,放下朱笔,“到现在为止怎么不见朱痕?她去哪了?”   挽丰神色一凛,刚想抬起来的头马上又低了回去,“禀陛下,朱痕自那夜战乱就失了联系,至今仍是下落不明。”   堇容一顿,声音平静,“给朕查。”   “陛下莫急,属下定当竭力寻回朱痕。属下相信朱痕的忠心,她定不会做出背叛陛下之事。”   堇容长眸一转,看向挽丰,“她的忠心,你清楚?”   挽丰后背一麻,忙不迭道,“属下失言,朱痕是否忠心,全由陛下定夺,属下自是无权僭越。”   “先找到人早说,她的去留,朕自有处置。”   他不动声色地攥紧茶盏,指节微微发白,长眸敛起,平静道,“——无论她在哪里,都给朕找出来。” 第74章第74章   陵园一事一出,第二日,堇容便吩咐众人立即马不停蹄返回皇宫。   金甲军是皇宫最为精锐的部队,有着最强悍的将士,最强健的快马,照这个速度的话,很快便可抵达皇宫。   柳宴与堇色同坐在一辆马车上,此刻正小心地窥探着她的神色。   这几日柳宴从挽丰那里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当夜发生的事,对堇色的状况甚为忧心,所幸的是,这几日,堇色的精神也慢慢好了起来。   柳宴见她虽仍是一幅沉默寡言的样子,但已不再一味的疏离戒备,心里也多了份欣慰,柔声道。   “饿了吧?本宫特意吩咐让她们做了鱼汤,这个时候的鲈鱼甚为鲜美,你尝尝看。”   怕堇色拒绝,她又加一句,“你受了惊吓,脸色不是太好,更要多补补。”   半烛香后,有宫女将温热的坛盅轻轻端到桌上,还隐隐冒着热气。   堇色不好推拒柳宴美意,慢慢掀开盅盖,便闻到一股鲜美的香气。   乳白色的汤水映在陶土色的坛盅里,让人胃口大开,她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她手指蜷了蜷,忍下心底的那一阵突然涌上来的异样感觉。   “怎么就吃这么一点?”柳宴见她只是喝了几口便不再动,关切问道,“可是哪里不合胃口?”   “没有,鱼汤很鲜美,只是马车颠簸,我也并没有什么胃口。”堇色平平回应。   柳宴点点头,想想确实如此,也没有作他想,“那就先放着,等一会下了马车再用。”   堇色弯了弯唇角,淡淡道,“好。”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摸到另一只袖管,暗暗地把着自己的手腕,脸色更是一沉,久久沉默不语。   。   挽丰骑马跟在堇容马车旁,腰身挺直,鹰一般的眼神仔仔细细地巡视着周围的一分一寸。   一行人浩浩荡荡行到了一处树林处,相比于空荡的大道,这样遮遮掩掩的地方更加让人无端增加几分警戒和危险。   这是皇帝必不可少的出灵仪式,也是皇帝平生难得一见的出宫。   不会有人错过这样的机会,铜墙铁壁的皇宫他们进不去,但是到了宫外,一切都皆有可能。这就是为什么国师会想方设法利用堇容的出宫来进行刺杀,想必事情到了现在,他仍是不会死心。   一到了这种死角遍布的地方,骨子里的风声鹤唳就被潜意识地激发了出来,就算是身边有了金甲军守护,可能存在的危险还是不容忽视,为了陛下,任何一丝一毫的隐患都要被放大,然后再彻底拔除。   挽丰吩咐内卫打起十二分精神,又不禁想起那天堇容与自己的对话。   “——把十六影调过来。”   “殿下可是还是怀疑会有人刺杀?”   “此次国师大张旗鼓地在陵园进行刺杀,你当如何?”堇容淡淡道。   “陛下,恕属下愚昧。”   “看上去刺杀的确是失败了,朕也是这么想,但是事情败露之后,朕这里高手如云,明明是插翅难飞之地,却为何还是连国师的人影也找不到?”   挽丰不解,“可是除了幽澜教之外,国师的护卫已经尽数被我们伏击,究竟还有什么势力,还留在国师的身边?”   “朕也很好奇。”   堇容继续道,“国师不会是莽撞无谋之人,他知道这次失败之后,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如果你是他的话,接下来会怎么做?”   “如果你是他的话,筹谋多年,揽尽高手,会轻易地这么放过朕吗?”   挽丰皱起眉头,试探道,“与其明白自己必死,倒还不如破釜沉舟再赌一把,陛下的意思是,那么他手上,一定还留有必胜的底牌?”   堇容没有回答他,只款款道,“经历这一乱,他知道朕为了安抚人心,肯定会带人尽快回宫。”   “这一路都是回宫的必经之路,继续派人侦查,不要放过途中的任何一个隐患。”   “那么,陛下的意思是,国师很有可能就等在这里?”   “一切都只是猜测,如若没有那便是最好。”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穷途末路之人的决心,”堇容转头看向挽丰,声音平静,“挽丰,记住,最不可忽视的,便是自己觉得自己赢了的那一刹,那最松懈的一瞬间。”   挽丰收回思绪,眼神如冷箭,密切地关注着四周一切的风吹草动。   他和朱痕不同,如果朱痕是游走在暗夜里的死士,那他便是在陛下光明处遮风挡雨的铠甲,但他们都有着同样的一点,那便是,他们的性命都是属于同一个人。   自始至终,在所不辞,就算是必要时刻献上自己的性命,他也会眼睛不眨地为了陛下献出自己的生命。   一旁的无萧突然收了缰绳,引起一阵马儿嘶鸣。   “怎么了?”挽丰问。   无萧顿住,星眸瞳孔锁紧,死死地盯住与远远的密林一隅。   “——有杀气。”   远远的一方,从那里传出来的,是一股强大的、难以忽视的杀气。   比朱痕的、比归尘的更甚,但又无比熟悉。   无萧拧眉,俊美的侧脸扬起一抹凌厉的弧度,一瞬不瞬地望着那个远远的方向,无声地攥紧腰间长鞭。   “是谁?”挽丰还是第一次见无萧这幅样子,一脸紧张地看着他。   “很强,”无萧道,虽然很不愿意承认,“比我更强。”   挽丰心中一沉,如临大敌。无萧已经是他见过的最强之人了,到底还有谁,凌驾在他之上?   但是现在情况不允许他再多想了,他立刻厉声吩咐护卫,“加紧防御,保护好陛下!”   “有强敌来袭,保护好陛下!”侍卫们纷纷严阵以待,马阵嘶鸣,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   堇容在这时掀起马车锦帘,从容道,“无萧。”   无萧骑在马上转身,与他对视。   “不要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堇容缓缓道,和缓的脸色少见的带了一抹肃穆,“我会遵守。”   无萧的神色亦不再是往昔的轻佻散漫,他点点头,深深望了堇色的马车一眼,然后飞身离开马背,如一只矫健的鹰隼一般,顷刻间跃入了密林中。   “出来!欧阳风。”   无萧长身停在一颗枝桠上,“我知道是你。”   背后一道凌冽的风刃袭来,他长鞭一甩,随即闪身落到另一颗树上,刚刚站着的树桠上,渐渐幻化出一道晦暗的影子,随即变成一个属于人的实体。   来者正是欧阳风,“好久不见,小无萧。”   “又见面了,欧阳风。”   欧阳风闲闲立在树桠上,与无萧遥遥相望。   “过了这么一段日子,有没有想我啊。”   “想你?想着怎么杀你吗?”   气氛相当闲适,没有人知道正在闲聊的两个人,正是当今天下的两大绝顶高手。   他们同样来自于一个活在传说中的教派,同样天资异禀,同样都是天之骄子,一刀一剑之间,足以震慑天下。   “欧阳风,你怎么在这里,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我知道啊,我一直都很清楚,”欧阳风不以为然,“我说过了,我跟你不一样。”   “什么意思?”   “无萧,你以为,我是为什么离开了拂天?”   无萧不语,只是沉沉的望着他。   欧阳风轻笑一声,“你当初是被迫离开了拂天,而我和你不一样,从我的小时候,我便知道,终有一天,我会离开拂天,这是我的使命。”   “我若要走?谁能拦我?”那时的欧阳风落在无萧的窗前,与他最后一次聊天。   “你就不怕我说出去?师尊们不会允你的。”   “那又如何?他们关的了我一时,关不住一世,我总是要出去的。”   还是十几岁的无萧不解问道,“为什么?”   “在这里天天看一样的景,见一样的人,有什么生趣?”欧阳风道,“我还有别的事要去做,人间很好,期待我们会在那里重逢,小无萧。”   他就这样走的毫无声息,潇洒如风,他不知道的是,当年的这席话,更是给无萧的心里埋下了一颗向往的种子。   无萧回归现实,冷冷蹙眉,又是问出了同样的三个字。   “为什么?”   “因为他是北燕人。”有一人自欧阳风身后的树下款款走出,正是消失了许久的国师。   他已不再戴着胡须假面,恢复了本来的容貌,一身青衣落拓翩翩,“因为他是北燕的人,拂天派能够传承他一身本领,却无法实现他的夙愿,所以他注定要离开。”   “那么你是谁?你也是北燕人?”无萧看着国师,面色不善。   欧阳风打断他,“无萧,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我一直都在告诉你,不要来挡我的路,但你非要一次次的执迷不悟挡在我眼前,作为同门师兄弟,我本想留你一条性命,你非要让我如此难做吗?”   “北燕早已亡了,如今无人再记得,你要逆天而行?”无萧冷笑,“你用一人之力,如何抵挡千军?三千金甲军就在眼前,我看执迷不悟的是你吧。”   “不,只需要一颗人头就好了。”   这次轮到国师搭话了,他缓缓道,“从翰天灭了北燕的那一刻,每一个北燕人的亡灵,都需要复仇才能够消泯,我等了这个机会太久,如今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就算是你。”   欧阳风摇摇头,声音沉沉,“无萧,这么多年来,你是我最为欣赏的天才。”   两人同为拂天派的弟子,又同样因为种种原因成为教中的叛徒,为万人所不齿,命运在两人身上是如此的戏弄和巧合。   “我本不想杀你,但到了如今,看这样子,你我也只能不死不休了,”欧阳风缓缓拔出背后双剑,亮出两道刺目的寒光。   “你我之间的宿命,我看就在这里一并了结吧。”   --------------------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75章第75章   火光流窜。两道疾迅的身影纠缠在密林中。   爆破、交叠、碰撞,火花四溅。   狂风嚣尘中,欧阳风侧身一记飞踢,无萧回落到树桠上,再就势双腿一蹬闪到对方对面,长鞭灵活地抵御住双剑的攻势,精准而有力地向对面甩去,打掉来人的剑柄。   “嘭——”他随即被激流重重地弹落在密林中,落出几丈开外。   树干支离破碎,被凌厉的气流破坏成废墟,纷纷飞舞在空中,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沙漏漩涡,飞沙走石悉数被卷进漩涡之内,整棵树摧枯拉朽地一颗一颗连根吹起,足见密林中正在经历着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砰——”又是一阵震天撼动的声响。   马群感受到远处激烈的刺激,发出阵阵此起彼伏的嘶叫声,不安的马蹄刨着地面不住打着响,更有甚者嘶鸣更烈,想要原地逃跑,马车被惊慌的马儿纷纷翻倒,引起更多的马儿不安起来,半烛香之后,马队已是一阵人仰马翻。   挽丰奋力按捺住眼前已经失去理智的烈马,这才堪堪阻止了堇容的马车没有翻下去,“陛下、陛下,您怎么样?”   片刻后,堇容掀起珠帘,望向震耳欲聋的漩涡中心,眸光若有所思,“朕无事。”   “陛下,看来这次来人的实力非同小可,怕是无萧也抵挡不住,”挽丰掩住长发不让狂风遮挡视线,“陛下,现在是否派出十六影?”   堇容波澜不惊地望着远处密林,眸光淡淡,淡淡道。   “再等等。”   硝烟弥漫的密林上空,长鞭和双剑在空中隔空对打,交擦出烈烈的火花,溅到干涸的树干上,立刻引起一阵焦烟的灼烧。   两人激战正酣,无萧退回地面,单手长鞭随即舞出一道凌厉的弧度,欧阳风俯冲而下,双剑一记横扫,无萧长鞭猛的一勾,顺势轻盈起身,借着力道踩稳被甩飞的单只剑柄,长腿死死勾住欧阳风的头颅,几枚飞刀随即从袖中灵活飞出,欧阳风瞬间抛下他拉开两人距离,飞身而出时顺着疾风隔空扔出几枚霹雳弹。   又是一阵巨大的声响。   “你受过伤,还是新伤,就在不久之前。小无萧,你确定还要继续打吗?”   十几个回合下来,无萧虽轻松的化解了欧阳风的招式,但是与归尘一战本就消耗了他过多的内力,反应和速度都迟缓了一些,虽然他刻意掩饰,但这都逃不过欧阳风的双眼。   而眼前的欧阳风无论是内力、还是功法,都比归尘更甚。   权衡好利弊后,无萧选择不再与欧阳风进行正面交锋,而是采取刺客的方式。密林曲折迂回的地形给了他得天独厚的优势,他一面抵挡着欧阳风的凌厉进攻,一面见缝插针见机行事,已显得微微有些吃力,但招式巧妙犹在。   无萧一串飞刀甩了出去,冷冷道,“那又如何?”   “不必躲躲藏藏,”欧阳风挥出双剑,格挡住挟着疾风扑面而来的飞刀,“离开了拂天,你就学会了这种本事?”   “太后娘娘!长公主殿下!”   柳宴和堇色茱萸相互搀扶着,三道柔弱的身影散落在动乱的人群中,仿佛轻轻一卷就会被狂风吹走。   原来柳宴所在的马车,马儿情急之下脱了缰,早已逃离无踪,离开了烈马的支撑,马车在强大的气流下很快便翻倒了。   挽丰急忙跑过去护送着三人过来,“快!快到这里来!”   堇色搀着柳宴,后面跟着茱萸,不堪重负地用衣袖遮挡住诡异的狂风,挪步至一旁马车,   她艰难地稳住身形,不可置信地看向硝烟里的密林。   是谁在战斗?   是无萧吗?   她定定望着密林方向,直到一道淡淡的嗓音从马车里传来。   堇容掀开帘子,朝她伸手,“到这里来。”   数番防御下,欧阳风似是厌倦了无萧声东击西的手段,他收回双剑,落到了一棵树上,“真没意思。”   无萧亦落到一棵树上,两人彼此远远对立着。见他胸膛轻轻起伏着,已经有了微微的疲态,欧阳风轻笑一声,“不要耍小聪明了,时间越长,你恐怕更支撑不住吧。”   “你不是一直都想打败我吗?我说过,不用剑,你就永远无法胜我。”   “为何这么卖命?你可不是这样的人,”静静看着眼前一言不发的少年,他冷哼一声,继续道,“为了她?那个公主?”   “堂堂拂天派弟子,竟被一个女人所左右,我笑你本来可以做一只无拘无束的飞鹰,却心甘情愿堕入朝廷沦为棋子,就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无萧冷笑一声,幽幽开口,“我愿意。”   欧阳风:“我说过,你们两个生来不是一路人,注定不会走到一起,她是一国公主,而你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江湖人,无根无萍、朝不保夕,你唯一的能力,就是你这一身杀人的本领,可看看现在的你自己,你连自己的命都把握不了,又怎能保护的了她?”   他说的缓慢而又残忍,一字一句碾压他的执着,“她的身份注定无法离开宫廷,你的身份也注定拖离不了江湖,两条路你们都无路可走,无萧,我最后劝你一句,执迷不悟自会自取灭亡,你若知趣,现在就可以离开,我保证日后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知趣?”无萧扯动薄唇,冷冷一笑。   “可惜,我从来就不是个知趣的人,”   “嗯?”欧阳风望着眼前的少年,眯起眼睛。   无萧抬起头,浑身肃杀,高高马尾在风中凌乱飞舞,玄衣猎猎飞扬,弥散的尽是暴戾杀戮之气。   “杀了你,抓了国师,我自然有第三条路可走。”   他长鞭一甩,趁他晃神之际飞身来到他面前,卷起一把剑柄,瞬间踩在锋利剑尖,灼灼对视着他的眼睛,“我答应过她不再杀人,你是最后一个。”   “只有杀了你,我才能带她走。”   欧阳风脸色微变,举起双剑迅速格挡,两人便又电光火石地交起手来,一轮新的对峙开始了,两道身影如鬼魅般穿梭在烈焰灼烧的密林之中,时不时传来兵刃交锋的牙酸响声。   不知不觉间两人双双离开密林,离马车人群越来越近。   “他们朝这里过来了!准备!”   马群之外,弓箭手摆出一字阵,蓄势待发。   然后,大地传来了一阵新的颤动,很快在四周传来一阵沉重的马蹄声,成百上千的铁骑从密林四周倾巢闯出,将弓箭手打的溃散,半烛香的时间迅速包围住了马群。   只在转眼间,又形成了新的劣局。   “待在这里不要动。”堇容面色冷冷,对柳宴和堇色吩咐一声,径自下去了马车。   “不要怕。”堇色安抚着柳宴,掀起锦帘焦急地看着外面的情况。   她自然是听到了心惊肉跳的马蹄声,到了现在仍然没有看见无萧的身影,她心里渐渐生了一抹不好的预感。   堇容下了马车,长身立在安全的保护圈内,阻隔着重重铁盾,望着同样如此的国师。   “国师,好久不见。”   双方士兵剑拔弩张,中间的两人均都面色淡然,遥遥相望。   “原来,国师摘去假面,竟是这般年轻模样,我想朕该换个称呼,叫你一声北燕太子为好吧?”   国师轻凝着堇容,悠悠开口道,“堇容,你的伪装本事也不比我差,待得久了,连我也要信了你那软弱无能、无所所为的嘴脸。”。   改动过的声音阴柔湿黏,带着不带温度的冷意,这才是国师原本的声音。   堇容幽幽望着国师,缓缓开口,“国师,你谋害父皇,霍乱朝纲,结党营私,草菅人命,还意图勾结江湖教派刺杀朕,这里面的哪一条,都能让朕在这里将你就地正法,犯下累累罪状还不知悔改,你竟还有胆子站在朕的面前?”   “成王败寇,历史是由强者改写的,到时候你死了,我自会让天下人忘记你,忘记奉天。”   “堇容,你很聪明,知道我会在这一路等着你,但是你却低估了我的力量,如今这一局,我是势在必得。   余光里,交战的两道身影正在逼的越来越近,堇容收回余光,继续不动声色。   他很明白国师的用意,他是想借此故意激怒他,然后引起两军对峙兵戎相接,在乱军之中,那名与无萧对峙的厉害杀手便可趁乱取得他的项上人头。   不费吹灰之力。   “怎么?难不成你还要复辟北燕,就凭你这几百兵马?”堇容淡淡问道,如墨濯般的眼眸沉凝似水,看不出丝毫心绪。   “善谋者谋势”,国师缓缓道,“我也知道顺势而为、乘势而上这个道理,对我来说,到了今天,复不复辟,对我而言已无意义。”   他深幽的黑眸凝着堇容,嗤笑一声,“现在,我找到了新的乐子,看着奉天日渐衰微,一步步亡到自己人手里,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而你,你是计划之外的存在,如果不是你,我本可以将皇位送给你那个愚蠢的六弟,我喜欢你父皇那样昏庸的皇帝,而不是你这种的。”   “如今的奉天不需要你这个励精图治的皇帝,所以,你必死。”   。   巨大的冲击席卷人群,裹挟着巨大的风声,飞沙走石剧烈地摇晃起来,无萧和欧阳风交战数百回合,已是冲到马群之中。   “还不拿剑!”   见无萧依旧毫不所动,欧阳风咬咬牙,一个瞬身来到马车,珠帘下的堇色蓦地抬头,直直对上他的眼。   他目光一凛,手中剑锋果断一挥,一剑劈开了马车。   马车随即裂成两半,引起一阵巨大的骚乱,堇色从马车里倏然跌落,她踉跄着扶住身体,刚直起身子,寒光一晃,一道剑已经直逼她的面门。   惊魂未定之际,她钉在了原地,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反应。   电光火石间,一道长鞭袭来,死死卷起剑刃,将它大力抛至一边。   瞬间之间发生的骚乱,惊动了堇容身边的挽丰,见到是欧阳风和无萧两人落下,他大惊,立刻吩咐弓箭手对准一边的欧阳风。   但是男人身影疾迅如鬼魅,无萧堇色又都夹在那里,众人蓄势待发,却是久久难以下手。   “怎么,你不是喜欢她吗?难道师门之规,还比不上这个女人的性命?”双剑与长鞭纠缠在疾迅的气流中,欧阳风厉声道,“拿剑!”   无萧面沉如水,心中天人交战,双眼渐渐猩红。   他早已不用剑多年,已经失去了所有勇气再次提起它,念此及他眉目一凛,开始挥舞长鞭发动狠戾的进攻,一招一式间,那激烈的速度,几乎让人看不清动作。   疾迅的攻势成功的把欧阳风逼退了,无萧低头喘息的间隙,正在这时,眼底的一角月白色忽的占据了他的视线。   堇色站在原地,深深凝望着他。   经历了生死一线,她还雪白着一张脸,发红的眼角泄露了刚刚的惊惧,秀眉蹙起,一双眼睛却是紧张、关切地望着天上的他,仿佛眼中只有他一人。   烽火兵戎的战场上,四周都是令人牙酸的声响,月白色的身影久久地立在原地,显得那样的格格不入,而又脆弱。   他一鞭子甩过去,情不自禁落到她身边,一边余光窥探欧阳风的动向,一边快速检查着她的身体,“快躲到安全的地方去,我去去就回。”   “这是护心丹。”堇色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倒出里面的药丸喂给无萧,“服下它,会护你心脉。”   淡香的药丸吞进喉中,全身仿佛又恢复了些力量,无萧心中一热,低头看着她,“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我说过要带你走,就不会骗你,堇容已经答应了我,等过了今天,你可愿跟我走?”   堇色怔了怔,一瞬不瞬地凝着他,眼梢又红了几分。   她点点头,慢慢扬起一抹笑,“好。”   “活下去,我等你。”   无萧深深凝着她,如墨似夜的眸子隐去了杀伐中的寒凉冷厉,缓缓漾出一抹温热。   随即,他皱起双眉,狠了狠心,将她一把推到安全的地方。   “挽丰,”经过挽丰时,他开口道,“剑给我。”   见少年神色肃杀,挽丰愣了一下,忙抽出腰间的佩剑,递给他时,又看了他一眼,“别死。”   “多谢。”无萧提起剑,目不斜视地一步步离去,临走后又轻轻落下一句,“保护好她。”   这是男人之间的约定。   挽丰看着少年猎猎飞扬的背影,缓缓地点了点头。 第76章第76章   硝烟四起中,无萧缓缓拔出剑鞘,银亮的剑刃映照出一幅冷冽如寒月的容颜,随即便迅速洇灭,再无一丝踪迹。   “……你的剑不稳,你的心不正,没有仁慈之心,没有值得你守护的东西,那你就不配拿剑!”   “……就当我从来没有你这个弟子,你走吧!以后是生是死,都是你自己的造化。”   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从拔出剑鞘的那一刻,全部悉数涌到了脑海中。   他以为他会忘记。   欧阳风立在一边,见到此,无神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了兴奋的光彩,“你终于肯了吗?”   重新握起剑柄,无萧冷冷审视着剑身。   那些在天山上仗剑肆意的时光,仿佛流云一瞬,他以前从来不怀念,但如今重新提起剑,心中竟然莫名的牵动了几分。   你说我不配拿剑?   无萧冷笑,突然间剑芒大胜,他身影一闪,人已经凌至欧阳风面前。   剑气一道道划破在空气中,凝固成蛛网,锋利的气刃挽成一个个剑花层层裂开大地。   欧阳风干脆将剑抛向空中,硬接他的剑气,随即分裂成多个身影,在空气中晃了一晃,其中一个瞬间追上他,疾疾与他追逐,“这一天我等了很久了,无萧,这才是属于你我,真正的开始!”   剑气一道道缠绕在空气中,凝结成强有力的屏障,遮挡了所有人的视线,空中一瞬间风云变幻。   两道御剑而行的身影时不时穿梭其间,爆破、交叠、碰撞、火花四溅,继而再次消失在雾气中。   一场任何人都无法插手的比试,一场两个天纵之才的生死对决。   堇色难以置信的遥遥观望着,心中擂鼓不止。   剑拔弩张的对决下,一个毫厘便可定人生死,激烈的数百回合后,两人同时撤离出来,身上、脸上,均是染上了丝丝剑痕,流出了血。   欧阳风退回一边,双剑绽放出兴奋的光芒,嘴角扬起一抹快意的笑,“不愧是我看中的天才,这才有意思!”说罢他伸手,慢慢揩去嘴角的鲜血。   无萧手持长剑落在一处,亦是咳出一口血,悠悠道,“你也一样。”   “这一次,我会全力以赴,不会手下留情。”   一次次的交手中,不知不觉间,两人奇异般的淡了肃杀的杀气,而是转变成了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该担心的是你自己吧。”欧阳风意味深长地盯着无萧,嘴角扬起一抹微笑。   “陛下,是否动用十六影?”看着两人的激烈交战,挽丰急切问道,“与无萧交手的刺客体力已经衰退,现在正好可以将他一举拿下。”   堇容淡淡道,“再等等。”   说完,他转头,看向国师,轻轻笑了一下,“国师,我们打个赌如何?”   国师呡了薄唇,轻眯起长眸,“赌什么?”   “赌你的命。”   堇容勾起一笑,一字一句开口,“我猜,今天,你依然不会成功。”   一道道剑气轻忽不定缭乱在空气中,时而直冲云霄,时而坠落地面,剑剑撼天动地,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嗡鸣声,马儿嘶鸣的更厉害了,马群早已经是一片混乱。   “堇色!快点到这里来!”柳宴躲到马车中,焦急地看着乱群中伫立不动的人。   “殿下!我们快到车里去,”茱萸忙拽过堇色,强硬地带她去更安全的地方,她知道堇色此刻在想些什么,“无萧会回来的,我们应该相信他!”   堇色被拖拽至马车,眼睛仍然一刻不离地望着天上,尽管并不能看清楚些什么。   无萧……   无萧低头,警觉地盯着胳膊上被割到的一道伤口,正在慢慢散发着光芒,“剑气吗?”   “是啊,我的剑气可以堵住伤口,然后等待那一刻的到来。”欧阳风看着他,幽幽地勾起嘴角。   “那一刻?”无萧心底一沉。   欧阳风挡住无萧的剑招,一个瞬移来到他背后,夸赞道,“你确实很强,如果你能继续留在拂天,或许现在的我也不是你的对手。”   他一挥,一道剑气直直劈向无萧。   无萧转身迅速格挡,忽然反应一顿,他低喘一声一个闪身,不过还是受到了剑刃的波及,右臂豁然出现一道血口。   “你已经中了我的剑气,”欧阳风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的右臂,又是一击。   “你放心,等你死了之后,我会给你烧香祭酒的。”   堇色大惊失色。   又是几道凌厉的攻击,烟尘瞬间四起,无萧直直坠跌下去,重重跌至地面。   随着一声巨大的响声,欧阳风收回了双剑,立在空中,似是踏着满地尘埃。   “再见了,小无萧。”   堇色捂住心口,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一个方向。   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她缓缓弯下了脊背,身形有些不稳,重重的咳了起来。   “殿下!殿下!”茱萸乱了方寸,颤抖的看着手中的绢帕,“血!殿下你咳血了!”   柳宴也震惊了,她神情僵木的看着痛苦的堇色,又看看远远一边的战况,眼中划过一丝痛惜。   须臾后,地上烟尘消散而去,却不见了少年的身影。   “嗯?”欧阳风眉头一皱。   “——是吗?”   欧阳风大惊失色,他猛地转身,后背随即一阵剑气袭来,熟悉激越的声音传在他耳后,“这句话,我同样奉还给你。”   无萧双指结印,背后霍然出现一个剑阵,华美无比,如同华盖,一道道剑刃流星坠地般劈向欧阳风。   他嘴角染着血,额头细汗冒出,玄衣破败凌乱,形容是如此的狼狈,双眼却是如此的亮,亮的惊人。   飞扬的声音里是说不出的骄傲与狂洌,偶尔咳出一口血出来,却也是挡不住的飞扬与狂意,“我不能老是输给你,你说是吗?”   欧阳风脸色大变,双剑已是格挡不及。堇容忽道,“就是现在!”   “唰”的一声,马车里飞速闪出十六道身影,直冲欧阳风而去。   感受到一股直冲而来的强力的威压,欧阳风急忙扭头,无萧喊道,“背后!”   欧阳风接受到提醒,心念一动,挥剑一剑斩向身后,两道飞来的身影在他背后受了这一剑,立即退开,与先后赶到的其余几人组成一个十六人的杀阵。   皇宫中的顶级杀手,十六影。   十六个最顶级的影卫,每一个都使用不同的武器,杀伐一体,无坚不摧,江湖中诸多强有力的高手都败在他们的手下,他们服务于每一届的皇帝,是奉天最为神秘的杀器。   欧阳风与无萧对决数百回合,两人早已体力不支,无萧随即收回剑阵,不再出手,落到地面观摩着战局,见欧阳风双剑在空中与十六影奋力格挡,但终究是一人难敌十六手,半烛香后败下阵来,被十六影生擒。   擒住欧阳风的那一刹,堇容望向远远一旁,看着变了脸色的国师,随即下令道,“金甲军听令。”   他冷冷一笑,一字一顿道,“国师杀先帝,乱超纲,意图谋反,其心可诛,传朕命令,诛杀其人,一个不留。”   话语刚落,刺耳的交战声随即传来,堇容再也不看国师一眼,被挽丰护送至十六影身边,睨了眼欧阳风,“活捉,带走。”   一瞬间,局面又调换了位置。   “殿下!”马车里茱萸冲出来,焦急的朝外喊着。   此刻的堇色早已冲出马车,提着裙矩向无萧奔去。   他正撑着剑,颀长的身躯摇摇欲坠,全身都在滴着血,淅淅沥沥落到地上,一双眼睛瞬间抬起,精准地捕捉到了她,随即看着她,单薄的嘴角扯动,慢慢噙出一抹笑意。   她亦一瞬不瞬看着他,眼眶微微湿润,心口狠狠一颤。   等过了今天,你可愿跟我走?   她紧紧凝着他,一步、十步、百步……脚步一刻不停,就算跨越大半个战场,她也要去到他身边。   她要亲口告诉他,我愿意。   路过堇容时,素手随即被一只手有力地握住。   身后,堇容紧紧拉住了她,堇色空茫茫的睁着双眼,无法再向前一步。   她回头看他,看到他的表情,心脏突然间不可抑制的涌出了一抹颤抖。   堇容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微微地笑了笑,濯石般的长眸幽深无垠,看不出一丝心绪。   然后他慢慢抬起头,缓缓道。   “——十六影听令。”   声音寒凉淡薄,一字一顿,威仪而又残忍,“无萧谋害皇子,刺杀忠良,草菅人命,罪大恶极,即刻拿下,押入死牢。”   顿了顿,他又道,“如有违抗,就地诛杀。”   十六影领命,纷纷飞身朝无萧袭去。   无萧撑起身体,暴戾的看着堇容。而后者噙着淡淡微笑看他,依旧是平日般矜贵淡然的模样,不沾一丝血腥。   轻轻扯动干涸的薄唇,无萧冷冷一笑,“我当初就应该杀了你。”   他挥剑,一剑挥掉袭来的十六影,如拂尘土。   染上猎猎血色的眼眸,弥散的尽是暴戾杀戮之气,无萧剑剑致命,出手毫不留情,仿佛在拼着最后一口气,一时间,竟无人进的了他身。   见久战不下,堇容长眸微扬,冷冷道,“拿弓箭来。”   然后,他将弓箭拉满,直直瞄准早已脱离他的掌心、继续朝无萧奔去的那一抹月白色身影,一箭对准她的心口。   “陛下!”挽丰大喊,“陛下!那可是长公主殿下啊!”   堇容薄唇轻动,无视掉挽丰的阻止,高声逸出一袭森冷寒冽的声音。   “——堇色!”   然后,箭矢离弦,毫无余地的直冲堇色而去。   看着朝自己飞速而来的箭矢,堇色呆呆的钉在原地,惊恐地失去了所有反应。   随即惊魂未定之余,她便跌入一个怀抱,然后,抱住她的人微微一顿。   弓箭钉入身体的声音。   一支箭矢猛地穿透了他的胸膛,箭尖带着滚烫的鲜血破胸而出。   缠斗中的无萧听到了这一声呼唤,看向了朝堇色直直而去的弓箭,脸色一变,几乎是不作他想的瞬间闪身来到她的身边,一切都在毫厘之间,毫无反应的余地,箭矢便寻得了机会,重重的插入他的背脊。   挽丰难以置信地看着堇容,他正缓缓放下弓箭,目光暗沉如冰。   两人相拥,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流淌开来,堇色惊惶的睁大双眼,身子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目光死死盯着那一抹颜色,喉间轻颤,发出她自己都不曾听过的颤抖嗓音。   “无萧…”   那玄色的胸口衣襟处,血色蔓延,箭尖穿膛而出的地方,正洇开一抹浓重的血腥。   无萧拧眉凝着她,胸口撕裂般作痛,他轻轻扬起唇角,想给她一个笑容,一抹甜腥猛的涌上了喉间,他俯身一咳。   温热的血蓦地喷洒至堇色的脖颈处,他咬了咬牙,隐隐的将血腥气全数压下,眸光仍深凝着她,顿了顿,轻声吐出两个字。   “没事。”   堇色抬起眼睫怔怔看他。   这血太滚烫,仿佛将她的肌肤都要灼伤,一瞬间所有的喧闹都停止了,周围安静的肃穆,只剩下了风的声音。   感受到她身子的颤抖,无萧轻轻一笑,大掌轻轻收拢她的身躯,轻轻安慰道。   “别哭…”   声音凝了一份别样的轻柔与宠溺,他伸手为她抹去脸上的眼泪,“哭了,很丑。”   这个话一点也不好笑,她很想迎合他笑一下,眼泪却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堇色颤抖地环住他的腰身,悲戚地垂下眼睛,“对不起,是我……”   “都是我……”   无萧深深凝着她,眉眼弯弯如月,“不怪你……”   不怪她,他总会不由自主的追逐她而去,看到她遇到危险时,就像身体本能的反应一样,他只能不由自主地冲向前去。   这一刻,抛去所有,他只想让她不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看着他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泪水将堇色的小脸浸的湿凉一片,她不能跪在这里束手无策,她唤回最后的理智,替他封了止血的大穴。   “你会没事的,有我在,你不会死的。”   “我会救活你的,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她坚定道,然而他玄色的衣衫上洇上了越来越多的血。   满手的鲜血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的眸子似乎也映上一片血红。已有人强硬分开两人,无萧垂下高大的身躯,无数的长缨枪交叉抵在他的后背。   堇色被推倒在地上,一双眼睛仍紧紧的不放开无萧。   眼前这个少年,似乎从不着调,却总在任何时候给她带来绝对的安心,似乎只要有他在,一切都可迎刃而解。   她从未真正理解过他的内心,也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总是心安理得的活在他的庇护之下,而吝于分他一点点关心。   原来,现在才明白,他已为她付出了这么多。   然而现在,少年低垂着头颅,一幅破败枯槁的姿态,高大的身形就这样倾身跪着,背后是无数的缨枪,血色裹上地面的尘土,苍凉到荒芜。   “不行……”堇色红了眼眶,喃喃道。   不。   他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不行!”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挣脱开一旁要拉走她的侍卫,死死地伏在无萧身上,后背紧紧抵住锋利的枪刃,血一滴一滴地顺着刀锋坠落到地面,如同一只保护幼鹰的母亲。   “拉开。”堇容面沉如水,冷声道。   她死死护在无萧身上,就是不松手,众人也怕伤了她,都不敢再上前。   堇容走了过去,“堇色,莫要发疯。”   “胆敢以身保护一个死囚,如若你死了,朕更要将他碎尸万段。”   堇色吃力抬起头,死死盯着堇容,“为什么?”   她的后背染上了血,地面上汇成一汪小小的血水,不知是无萧的,还是她的,她的模样是如此的狼狈,眼睛却炽亮如火,淬着从未有过的激愤和痛楚。   “为什么,”泪珠瞬间从眼眶跌落,“你答应过的。”   她悲戚地拧起眉心,浑身颤抖,“你明明答应过的!”   堇容面无表情,眸光紧锁于她。   “长公主神志不清,来人,将她带下去,好生照顾。”   堇色低叹一声,将脸深深埋了下去,紧紧贴紧已经昏迷过去的无萧身上,此刻一个脆弱的女子身上却有着如此坚韧倔强的生命力,仿佛没有任何东西能将他们分开。   堇容忍无可忍,只得倾身走近她,一把封了她的睡穴。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2200:00:46~2021-12-2223:4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桂箱庭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终章 第77章第77章   波光粼粼的湖面,有莺莺婉转的鸟鸣悠悠掠过。   少年安静地立在湖面,身姿颀长,高高马尾风中自舞,玄色衣诀微微扬起,他俯身拾起地上的一块石子,目视远方,手腕轻轻一扬……   石子跳跃过的地方,正晕开圈圈涟漪,一层层的缓缓朝外轻散而去。   然后石子“咚”的一声坠于湖面。   飞扬的玄色衣袍在湖光的映照下,仿佛也浮上一层粼粼的暖融微光。少年缓缓侧过脸,冲她飞扬一笑。   场景瞬间转变,掀起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少年整个身形被扭曲,吞噬在黑暗中,苍穹黯然失色,天际绽放出一朵朵荼靡的妖艳烟尘,渐渐淹没了一切。   那一身玄色衣袍慢慢洇上了浓重的血,滴滴流淌在苍凉的地面上,开出一朵朵妖治的花。少年缓缓将肩头低向她的高度,大手扣上她的后脑勺,轻轻抵上她的额头。   花瓣一般的眼眸承载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奇异的缱绻令人惊心,然后又慢慢成为毫无生机的纯黑。   “——无萧!”   颤抖许久的羽睫倏然睁开,堇色从梦境中惊醒过来。   一道清俊的身影坐在她的榻前,声音淡淡,“你醒了。”   缓缓张开双眼后,又微微阖上,一个往复后,堇色才逐渐适应了眼前的光线。   “怎么,见到是朕,你很失望?”   堇色撑起上半身,拒绝了他的搀扶一下下坐起,几缕乱发撩至脸颊也不去管,只急切开口道。   “无萧呢?”   一提起这个名字,壮烈的一幕幕又瞬时回响在眼前,她羽睫一颤,胸口痉挛般的痛。   堇容静静坐在床边,脸色看不出喜怒,“为什么这种眼神看我,朕很可怕?”   “我在问你无萧呢!”   一片肃然之静,屋里静的没有一点声息。   堇容淡淡睨着她,平淡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你在昏睡中,朕让太医为你把了脉。”   “太医说你有孕了。”   “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濯石般的长眸幽深无垠,紧紧的盯着她,“是堇凌的?还是无萧?”   看到听到后者的名字时,堇色的小脸微微僵住,堇容长眸不曾移开分毫,平静道,“是无萧的,是吗?”   堇色没有回答,下意识轻轻抬起手,触上自己平坦的肚腹,手掌传来微微的温暖让她轻敛起凤眸,抚了抚眉眼。   这自然的几乎出于本能的动作落在堇容眼里,倒是分外刺目。   “以你的医术,本可以有千百种方法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但是它还是来了。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堇容长眸微微眯起,平淡的论述着,“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刻意阻止过它的到来。”   “你想生下他的孩子,是吗?”   “然后带着孩子,和他离开皇宫,浪迹天涯?”   不知是震惊多些还是苦涩多些,堇容垂下头,低低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   声音越来越大,诡异的笑声突兀地传荡在寂寂的屋里,他开始一遍遍的大笑。   堇色不可思议地看他。   “一国公主,竟然喜欢上了一个亡命之徒,还心甘情愿为他怀上孩子,真是……”堇容停止了大笑,眼梢因为狂烈的情绪染上了一丝血红,“愚蠢至极!”   从未见他这幅样子,堇色压住心间的不安,仓皇问道,“无萧到底怎么样了?”   一瞬间,堇容又恢复成了隽秀优雅的模样,戴上了那一张完美的假面,“你觉得朕会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吗?嗯?让一个公主,跟一个江湖人远走高飞?”   “知道朕为什么这么做吗?”   他睨着她,眸光渐渐幽暗下去,如同一池深不见底的沼泽,“朕做这些,只是要让他明白,人应该永远记住自己的身份——有些东西,他要不起。”   “以为在朕面前为所欲为,朕就真的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朕不会需要一个不听话的杀手,他马上就会死去。”妄想脱离他掌控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马上……堇色心间微微一跳,暗暗放松下去。   这句话说明无萧还活着。   她心间一松,几乎控制不住的落下泪来。   “朕是天子,而不再是有求于他的太子,只要朕愿意,他随时随地都能死在朕的手里。”   一个高手,就算武功再绝顶,又怎能比得过三千铁骑,比得过朝廷威仪?   堇色缓缓抬起双眼,凤眸的流光紧锁于他,冷冷道,“可你一直在利用他,利用我。”   “事实证明我成功了,不是吗?”堇容慢慢扬起一抹浅笑,“只要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我不介意任何代价。”   “可是他对你全无二心,你又怎能、”   眸光一转,堇容冰冷的眸子淡淡攫住她,“他对朕忠诚,那是因为你啊,堇色。”   堇色神色一僵。   “因为你,无萧才会愿意做我的幕僚,心甘情愿任我驱策,说到底,朕应该感谢你,如果没有你,他就不会成为我的凶器,帮朕除去了登基路上的诸多阻碍。”   突然想到了什么,堇色脸色一变,“堇凌的事情,是你?”   堇容反应淡淡,缓缓道,“没错。”   “朕知道堇凌对你有意,便故意放纵,引他对你行不轨之事,朕什么也不需要做,只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将无萧和你们碰在一起,他就能为我做到我想要的一切。”   “而他,因为我的帮助,既可以免除一切罪责,还可以心甘情愿帮我做更多的事,帮我除掉国师,如果他不和欧阳风拼的你死我活,朕又怎能落得如今轻松?”   生擒两个绝世高手,还有一个北燕太子,这次可谓是满载而归。   堇色彻底的沉默不语,怔怔看着他,她不知道他竟如此玩弄人心,他说的一字一句都令她感到冰冷。   她喃喃,“你当时真的要杀我。”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箭朝她飞速而来的箭矢,以及持箭人那冰冷的眼神。   “朕只是想让他自投罗网,朕知道他定然不会放任你不管,才故意叫出你的名字,事实证明,朕赌赢了,不是吗?”   对堇容的震惊,对自己的愚蠢让堇色几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原来自始至终她都被他利用着,利用的彻彻底底。   良久,她找回自己的声音,慢慢道,“我们对你构不成任何威胁,无萧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你又为何苦苦相逼?”   “有软肋的人才更好控制,越是有能力的人越不容易忠诚。”   不动声色地凝着眼前人痛楚的表情,堇容收回思绪,缓缓道,“而辖制他的筹码恰好是一个妄想离开朕的女人,你觉得朕会放任一个清楚朕所有底细的人,就这样离去吗?”   “堇色,与朕谈一场交易如何。”   堇色抬起头,本能的戒备起来,“你要干什么?”   “我说了,只要朕想,朕可以随时要他性命,他的命就掌握在你的手里。”堇容不以为然的垂下眼睫,若有所指地凝着她的肚腹。   “怀胎十月,应该是极为辛苦的吧?”   堇色一惊,下意识手掌覆上肚腹。   堇容看着她满脸的警戒之色,哂笑一声,“朕知道你精通医术,但是朕若要害他,你防不住。”   “整整十个月,发生点什么,都能算作是一场意外,你说是不是?”   堇色急促呼吸一口,眼角渐渐泛红,几乎是咬牙切齿,“你到底要干什么?”   堇容探低头颅,单手随意搭在膝上,眸光定定落在她的眼底,微微一笑。   “朕从小便听人说过一句话,对别人残忍,就是对自己好。”   他看着她,缓慢地凑近她,掐住她的下巴,深暗的眼中有悠长的回忆,“他的眼中只有你,你的眼中也只有他,朕真是……恨透了这种感情。”   也许是她眼底那抹只属于无萧的温柔触动了他,也许又是回宫时一黑一白两道蹁跹身影的惊鸿一瞥,那个时候他在看她,她亦看着他,恍惚间给了堇容一种错觉,无论什么东西都不可能将他们两人分开。   那种感情他从未得到过。拥有不了的东西,他不介意让它毁灭。   眸光一凛,堇容压迫性的目光直直落向堇色,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又残忍,“斩断你们的羁绊,瓦解你们的感情,击溃你的所有支撑,让你身边什么也不剩,只剩下这座冰冷华丽的宫殿,还有朕,就只剩下朕。”   堇色难以置信地看着堇容,清明谷时的风光霁月与现在的阴郁无情简直判若两人。   “……你到底是谁?”   “我一直是我,”堇容轻轻撩开她的乱发,将它别到耳后,“堇色,朕该说是你察觉的太晚,还是朕隐藏的过于好。”   “乖乖呆在朕的身边,不许再踏出宫门一步,明白了吗?这样的话,朕便可以留下无萧的命,也可以让这个孩子生下来。”   “你疯了……”堇色喃喃。   话语未落,有宫人来报。   “进。”堇容重新坐回床边,恢复了一贯从容模样。   宫人小心翼翼看了看床上的堇色,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不必遮掩。”堇容淡淡道。   “是……”宫人伏地,战战兢兢道,“陛下,挽丰刚刚来报,在回宫押送欧阳风的途中,他……逃了。”   堇容没有开口说话,但眉头紧锁,周身已经冷了八度。   半晌后,“知道了,退下吧。”   “还有……”   堇容有些不耐,“继续说。”   “交战的战场上,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国师的尸体,想必国师……他已经……”   “啪——”汤药的玉碗被瞬间掷在地上,摔得粉碎。   宫人吓得面无人色,一句话也不敢说了,伏着地颤抖着身子不敢抬头。   堇容面沉如水,片刻后,慢慢吐出一个字,“滚。”   殿内很快便又剩下两个人。   堇容坐在床头,默默思忖了良久,神色阴沉不定,待他平复了思绪,轻轻转头时,只见堇色依旧坐在床头,惊惧不定地看着他。   华丽的龙袍猎猎飞舞,不沾染一丝温度,堇容起身,冷冷睨她一眼,“管好你的嘴。”   堇色沉了一下,犹豫开口,“我能…看看他吗?”   “老老实实陪在朕的身边,陪在宴儿身边,朕便给你机会。”行至殿门口,堇容转身顿住,颀长的身影被光影拉扯成一个极长的影子。   “——否则,你该知道后果。”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2223:49:15~2021-12-2600:09: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桂箱庭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桂箱庭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第78章   从陵园回来后,堇容便将堇色幽居在了幽兰殿,也不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不来,堇色自然也出不去。   茱萸看着堇色日渐消瘦的一张脸,知道她是在为谁担心,那个少年一日不出现,殿下就一日不能安稳度日。   茱萸端走只吃了一点点的食盒,心中复杂。她知道堇色对于无萧的感情,起初以为他只是她心里无关紧要的人物,过一阵就忘了,毕竟堇色是公主,想要什么男人都可以应有尽有,但是堇色告诉她,她喜欢无萧,而且还有了孩子时,她几乎将手中的物件落在地上摔了个稀碎,半晌才如梦初醒地反应过来,连连俯身去捡。   她在心里暗暗觉得殿下一定是疯了。   要是陛下知道的话……他一定不会放过公主的,说不定……连整个幽兰殿里的人都遭殃。   那一天的战乱,茱萸已经见识到了堇容的可怕,她想不到平时温文尔雅的陛下竟然会做出那种事,竟然把箭矢直直射向殿下,如果无萧不赶去的话,殿下必死!   回宫之后,堇容到幽兰殿小坐了一会,不知和堇色说了什么便匆匆离去了,临走之前那一张面沉如水的脸,茱萸至今都历历在目不敢直视,然后幽兰殿之后便封满了侍卫。   事到如今,她现在是对这位陛下一点好感也没有了,当初是看这位太子殿下好说话有前途,才与他身边的侍卫挽丰暗生情愫的,这样一看,茱萸默默叹了一口气,亦是不知道自己和挽丰的前路在哪里。   。   这几天堇容都没有踏足,倒是给了堇色好好思考的时间。   她百思不得其解,堇容已经不再需要无萧,他却没有杀死他,留了一条性命,一定是出于一些别的原因。   自从那一天的对话之后,她便清楚了堇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她不知道他把自己当做什么,姑且是他对身边的人都有一种强烈的占有欲,不允许别人逃脱他的掌控,那么这样的一个人,是绝对不会放过背叛他的无萧和自己的,那么之所以到现在还留着无萧的命,是为了什么呢?   是留着无萧,准备再从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呢?可是自己已经对他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他还能从自己这里获得什么想要的呢?   但是不能再多想了,每拖延一天,无萧的生命就会多一分的危险,她现在能做的只能是顺着堇容,去努力展示自己的价值,一旦这个优势不再,他会毫不留情地杀了无萧和自己,包括自己的孩子。   但是幽兰殿侍卫重重,堇色已经是寸步难行哪里也去不了,除了太后柳宴时常来看看她,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来。   她默默想,见不到堇容,见到柳宴也是好的。   看到堇色如今这幅伤心欲绝的模样,柳宴心里是掩不住的惭愧。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让她夜夜辗转反侧,她不知道将那日所见之事告诉堇容后,会引发这样大的后果。   当她看到无萧和堇色双双跪在血泊中时,心中既是震惊又是罪孽。如若当初不是自己将那夜看到之事告诉堇容,也许,堇色和那个小侍卫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吧。   如今堇色幽居深宫,无萧生死未卜,柳宴心中悔恨不已,自觉得是自己害了堇色,谈话间也是支支吾吾,不敢直视她的双眼。   堇色内心憔悴不堪,根本不去观察她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她心中的波澜。只闻得柳宴身上有一股清淡的香气,闻起来有些似曾相识,她有些奇怪过来,便问道这是何香。   柳宴有些意外,她能主动开口,她自是很高兴,“这是陛下前几天送来的香,你若喜欢,临走时便让茱萸拿去几份罢。”   一旁的宫女侍候在一旁,打趣道,“陛下对娘娘可好了,每□□政不管多忙都要来拜见,有什么好的东西都要想着娘娘。”   正欲多说,柳宴脸色一白,打断她,“多嘴。”   堇色轻轻道,“陛下对娘娘,自然是很好。”   没想到这话说完,柳宴脸色愈加难看了几分,过了一会竟把手中的茶盏不小心打碎了,烫了一手热茶,宫女慌了手脚,忙不迭去处理,堇色轻声道,“我来吧。”   她命茱萸拿来了药膏,为柳宴细细涂抹在手上,到最后之际,双指无意识挪到了手腕,不着痕迹地把了下后者的脉搏。   她眉梢微微扬起。   柳宴没有注意到,自知今日失了态,道了一声保重,便匆匆告辞了。   柳宴离去后,随行的宫女悄悄道,“没想到这临嘉长公主平日看着端庄持重,竟然和自己殿里的侍卫搞在了一起,真是人不可貌相。”   另一个道,“可不是,那个侍卫也是死有余辜,如今这样,陛下没狠狠责罚长公主算是好的了,不过才死了这么几天,她竟然还有心思要香,可见这长公主心里,也不见得表面上的情深义重。”   她们说的小声,前面的柳宴尽数听在了耳里,她攥紧手心,一张小脸愈发煞白。   。   柳宴走后的第二天,堇容便来到了幽兰殿。   堇色起身行礼,不卑不亢。   她抬起头后,堇容仍然立在原地,缓慢而悠长的睨了睨她的脸色,冷笑一下。   “情深义重,看来也不过如此。”   堇色脸色不变,淡淡道,“我好好活着,就是对他最大的慰藉。”   “是吗?”堇容走近她,抬起她的下巴,对上一双深楚的凤眸,“这便是你的爱情?真是令朕感动。”   “朕还以为几天不见,你会形销骨立,为了他日渐消瘦呢,看来是朕想多了。”   “这种东西,陛下想必是不会理解的。”堇色不着痕迹地挣脱开他,垂下眼睛,嘴上却说着僭越的话。   “陛下,您有爱过谁吗?”   堇容想斥她一句放肆,但见她低垂温驯的眉眼,便作罢了,只负手冷冷一笑,“朕是天子,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你觉得朕会在乎这种虚妄的东西吗?”   “是吗?”   堇色抬起头,沉默的睨着堇容的脸色,“那为何陛下会给太后娘娘放上幻香,一直以来都将她保护的无微不至,为何又这么痛恨我和无萧。”   微微眯起眼眸,她冷冷道,“是真的不在乎,还是不曾拥有?陛下真的堪当自己此言吗?”   堇容蓦地转头,探低头颅,定定落向堇色眼底,眼神如冰,“你果然知道了。”   “陛下来此不就是为了确定此事吗?我只是开门见山罢了。”堇色优雅一躬身,又缓缓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我要请教陛下。”   “说。”   堇色慢慢走近,眸光一凛直直落向他,“父皇之死,是不是与你有关?”   堇容面色一沉,不发一语。   “给父皇治病的时候,我发现父皇中了两种毒,一种我可以解,另一种却下的极为隐晦,我始终不得其解。昨日从太后那里拿了香之后,我细细研究才发现,这两者之间竟有共通之处。”   “此香虽能助眠,亦可以催人神志,长久使用会使人坠入幻象,神思混沌,更能耗尽人的精神,使得其他毒素趁虚而入,父皇表面之毒虽猛烈,但我已解毒了七八成,断不可突然之间便暴毙,那么只剩下另外一种毒,那一个我从未解开的毒,才是最大的祸源!”   堇容眸光一寒,随即便迅速恢复沉静,若有所思的攫着堇色,两人相对而立,互相看着彼此,似乎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博弈。   空气静了下来,凝滞不出一丝波纹。   片刻后,堇容缓缓扬起一抹浅笑,淡淡道,“那又如何?”   堇色倒退半步,不可置信,“果然是你。”   话音未落,屏风后随即传来一阵瓷器跌碎的声音。   柳宴从屏风后现身,她捂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两人,感受到两道同时向她落来的视线,她脸色煞白,仓皇后退了几步,随即步履匆匆的离去了。   几乎是逃也般。   到了这时,堇容从容的脸色才终于绷不住了,他咬了咬牙,抬腿便要去追,衣袖一甩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幽兰殿。   见人一走,堇色沉下脸,失力般倒在了地上。   见堇容一出来,被赶到殿外的茱萸跑进屋子,见此情景忙起身去扶她,“殿下!”   堇色厉声道,“太后何时进来的,为什么不通报!”   茱萸一愣,堇色鲜少有对自己发脾气的时候,随即便被吓住了,支支吾吾道,“太后娘娘、不让我们惊动您,自己、想进来瞧瞧看看……”   说完,她心中惊惧万分,看到太后和陛下相继跑出殿的那一幕,自觉也不是什么好兆头,只觉大祸临头。   “殿下,奴婢……奴婢是不是做错了事,奴婢说的都是真的,您要相信我!”   堇色走去屏风后,打量着一地的狼藉。打碎的是一只汤盅,滚烫的汤水淋漓了满地,“不怪你,下去吧。”   她只是想用知道的真相来和堇容兑换一些条件,谁知弄成了现在这个结果。   太后意外的出现让她始料未及,不知道她都听去了多少,但是只最后一点,就足以让她心里泛起惊涛骇浪了吧。   果真,回去之后,太后柳宴便一病不起。   宫中太医诊了个遍,还是毫无起色,陛下震怒,将太医全部贬了个遍,发落了个干净。   几天后,柳宴病情每况愈下。   一脸阴沉的皇帝思虑再三后,再次踏入了幽兰殿。   堇容身着一身明黄龙袍,像是下朝后便匆匆赶过来了,只长身立在幽兰殿的门口,冕旒下的一双眼睛冰冷的审视着堇色,冷冷道,“去救宴儿。”   堇色抬头看他,毫不退让,“让我去见无萧。”   堇容静静看她,似是知道她要这么说,冰冷的眸子淡淡攫着她,“——治好了,便允你。”   “朕说到做到。” 第79章第79章   有了堇色,自然和宫中的御医不同,太后柳宴的病症慢慢好转了起来。   也不是医术有多高超,而是堇色知道,柳宴的情况,是源于心病。   也许是自从堇容登基以后,从柳宴一次次谈到堇容时黯然神伤的模样时,堇色就隐隐觉察出了有什么不对。   她有了自由出入幽兰殿的权利,但也仅限于崇化殿。她日日去看望柳宴,与她说些话,看着柳宴的状况一天天好转。   “堇色,是我对不住你。”柳宴踌躇已久,还是选择把压在心里的那件事告诉了她,却没想到的是,后者轻而易举就原谅了她。   原来她到现在才知道,堇容一开始便知道这些事。   “这事并非是娘娘的过错,都是我自己。”堇色轻轻道。   从始至终,她都太过小心翼翼,也不注重别人的感受,就算知道心悦无萧,却不懂得如何去保全他,事到如今也算是对自己该有的惩罚。   柳宴看着堇色哀恸的侧颜,“堇色,我有时真的很羡慕你。”   就算是和离经叛道的侍卫相爱,至少她品尝过爱的滋味,不像她,她心中动容,微叹一口气,“我这辈子,也许就只能如此了。”   “我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我以为只要得到了皇位,我们就都能过安稳的日子,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他害死那么多人……”她越说越偏,近乎于呓语。   “得到皇位,总是要付出牺牲的。”堇色道。   柳宴怔了一下,“这可不像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   堇色沉默,没有解释。这段时间见了太多腥风血雨,她也慢慢懂得了登高位者必将献出牺牲的道理,原来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有这么多,不论是别人的生死,还是无萧的性命。   救一人命,远抵不过权力者杀一座城的威力。   “我很蠢,是不是?”柳宴咳了几声,苦笑道,“我做这么多,到头来还是自欺欺人罢了。”   蠢的人,又何尝是她一个人?   堇色端起药碗,缓缓凑到她的唇边,只说道,“您会好起来的。”   药碗里加了一剂助眠药,看着床榻上熟睡过去的柳宴,堇色轻轻离开床榻,回身便看见一道明黄身影静静立在殿外。   她惊了一惊,“陛下?”   夜深露重,堇容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竟然无人前来通报,他淡淡道,“批完奏折无事,朕便来看一眼。”   “太后娘娘已经睡下了。”   堇容点点头,只立在寝殿门口,并不多近一步,静静凝着床榻上柳宴的睡颜。   堇色站在身后默默看着他,想起刚才的话语。“美的人,总是更容易得到爱。”柳宴说着,眼泪慢慢流了出来,“就像当年的容妃,你们总是能轻而易举地获得别人的青睐,为什么我就不行?”   “您也可以得到的,只要您想。”   “不!”柳宴慌张的摇摇头,脸色煞白,“我小时候姨母便是最疼爱我的人,他是姨母的孩子,我怎能对姨母如此,不行,这绝对不行!……”   声音似沉溺又似痛苦,头颅慢慢压低下去,“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一道平静的声音打断了堇色的沉思,“你在想什么?”   堇容不知何时走近了她,幽沉的长眸静静睨着她,似在窥探她心中所想。   一句话让堇色回过神来,她退后一步,拉开两人距离,“陛下,没有什么。”   长眸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堇容负手款款走在前面,留下一句话,“跟我来罢。”   走了几步,听到身后并无动静,他转身,见堇色呆呆怔在原地,面上有些不悦,“还不跟上。”   “去哪里?”堇色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答案,仍是问道。   堇容眉头微皱,淡淡道,“你忘了朕允你的事吗?”   堇色顿了顿,心中一震,只觉如梦如醒,小跑几步跟上了他。   。   天牢位于皇宫中的偏僻处,堇容仿佛刻意引堇色走了很多弯弯绕绕的路,两人走了很久,方才来到天牢门口。   堇色抬起头,指甲深深掐入手心,深深望了望天牢巍峨的那个“狱”字。   天牢里分层严密,深不见底,一踏进去,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便扑面而来,每一关卡的狱卒见到两人纷纷跪下行礼,但都神色冰冷,面无表情,整个天牢充斥着鲜血、铁锈和污浊的味道,令堇色不寒而粟。   但想到里面的人,她反而加快了脚程,只恨自己不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想起那个眉眼弯弯的少年,她眼神变得温柔,唇角轻轻弯了上去。   “我有时真是看不懂你。”堇容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冷冷一笑。   也许,见到本人,她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在黑暗密道的火把中走了很久,他们来到了天牢最深的一间牢狱。   堇容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递给侍卫,让他开门。   悉悉索索的铁链声传来,每一道声音都在堇色心间转了转,最后,哐当一声,门终于打开了。   “长公主,请吧。”   堇容把位置让给她,示意让她先近。   堇色看着他,然后慢慢移开视线,艰难地望向黑洞洞的里面,深吸一口气,轻轻踏了进去。   饶是做了再多的心理建设,当堇色看到这一幕时,内心还是受到了深深的震撼。   黑暗的牢狱里,火光慢慢燃起,映出里面晦暗的一切,牢狱静的没有一丝声息,顺着火光的蔓延,映出墙上一道长长的影子。   无萧身子直直垂着,颀长身躯就这样赫然钉在墙壁之上,头颅无力地耷拉下来,脖子上、手上、脚上都被缠上了厚厚的铁链。   身上的衣服,也许已经不能称之为衣服了,而是一片片褴褛的破布,上面还带着许久干涸的血迹,长发破败,缕缕垂落下来,周身仿佛还留有令人牙酸的硝烟声息,身体一动未动。   听到动静,那仿若死去的身形终于动了动,缓缓地向出口抬起头来。   堇色对上他的双眼,一瞬间脑袋嗡的一声如遭雷击,她眨了眨眼,湿润的眼角再也忍不住。   她走近他,喃喃道,“无萧……”   太好了,他还活着。   堇容看着这一幕,难得大发慈悲的无声退去,给他们二人留下一方独处天地。   牢狱瞬间安静了下来,堇色抹了抹不知何时留下的眼泪,开始仔仔细细检查他的身体,嘴上不停,“无萧,你怎么样?”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良久后,静默的少年终于低哑开了口。   “别碰,脏……”   许是长久不说话,他的嗓音带着陌生的哑,白净的脸庞像是蒙了一层灰翳,上面纵横着一道道细小的伤痕,结痂的伤痕处染着暗红的血,整张脸看上去甚为灰败,只有那一双年轻的眼睛,是唯一的光彩。   “是我不好。”堇色细细看着,眼梢又红了。   无萧偏过头颅,不敢看她,“我现在,是不是不好看了?”   堇色听得几欲落泪,“怎么会?”她捧住他的脸,温柔地凝着他,声音轻柔,“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心中最为俊美的少年。”   这话要是放在以前无萧肯定是信的,但是事到如今,连他自己都觉得虚假,他轻轻挪眼,自暴自弃道,“你还是别看我了、”   话语未落,堇色凑到他唇边,轻轻印上了他的唇。   一阵温暖的馨香包围住了他,这是一股与充斥着肮脏血腥味的地牢截然不同的味道,贪恋的味道一出现,无萧停止了一切言语,默默感受着这个如清风一般的吻。   吻很快就离开了,良久后,无萧看着她,眸子染上一抹柔情。   “这还是你第一次吻我。”   “这里,以前是空的。”   堇色缓缓指向自己的心脏,眸光渐渐清明,扬起一抹微笑,“但是,如今是充盈的。”   无萧有些高兴,但又低下了头,声音有点委屈,“我不喜欢这样……”   堇色紧紧抱住他,整颗心揪的生疼,“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不好。”   “我会救你出去的。”她将一枚丹药放置无萧口中,看着他慢慢地咀嚼、咽下,“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相信我好吗?”   这里是死牢,无萧又怎么指望她一个弱女子真的能救自己出去,他已经做好了死的觉悟,如若不是那天她拼死护在他身上,自己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   他还是很高兴,源于她爱他这件事,又源于她说的这句话,“有你这句话在,就够了。”   堇容留给两人的时间很短,最后堇色还是被狱卒给带了出去,她眸光一瞬不瞬地凝着无萧,对他无声暗暗道。   “等我。”   “一对苦命鸳鸯久别重逢,可说够了?”堇容缓缓踏了进来。   见到来人,无萧悠悠闭上眼睛,并不想与他多说一言。   “看来刑罚过于轻了,”堇容沉静立在一侧,冷声道,“你还是改不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   “别忘了你为何被关在此处,朕就是要让你记住,你该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要痴心妄想。”   无萧冷笑一声,嘲讽之意尽显。   “你笑什么?”   一道漠漠的声音缓缓传在空气中,无萧睨着堇容,冷冷开口。   “至少我还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反倒是你,也许到死,你都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到底是在干什么,到底想要什么。”   “我笑你很可怜。”   龙袍下的手慢慢收紧,堇容不动声色道,“你在可怜朕?”   “随便你怎么想。”无萧再次闭起眼,即使现在模样狼狈,全身被锁链困的动弹不得,依然掩盖不住他周身慵懒又危险的锋芒,“我并不想与你多费口舌,陛下若无事的话,就请快点离开,我要睡了。”   堇容看了他两眼,讥讽一笑,“无萧,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我人已经在你手中,请便。”   堇容不语,浅浅一笑,“八公主堇言死了,就在前几天。”   “关我什么事?”   见无萧不为所动,堇容款款道,“只要朕想,朕可以随时杀了任何一个人,无论那个人是我的兄弟或者姐妹,堇言,还是堇色,在我看来都没有任何区别。”   无萧狠狠盯着他,“你不要动她!”   堇容笑道,“无论你多么的不可一世,但是在朕的面前,杀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朕就是让你知道这一点。所以,聪明的话就识相一点,不要再试着激怒朕,明白了吗?”   “朕有的是时间,缓慢地、悠长地折磨你。”   “好啊,我等着你来折磨我,”无萧沉默良久,微微一笑,“不过,你若杀不死我,可别被我逮到机会了。”   他看着他,眼睛在晦暗之中像是一把淬着火的利剑,亮的吓人。   “否则,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恐怖。”   。   踏出地牢,仿佛一瞬间的精力被抽光了一般,堇色又恢复了那副浑浑噩噩的模样。   她被狱卒领着慢慢往前面走,途径拐角处,突然一个人影闪过,她一个不察,被来人撞到,趔趄着马上就要栽倒在地。   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映入眼帘,她被来人扶稳,堇色怔怔仰头看着他陌生的五官,却有些眼熟的双眸。   来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错愕,冲她回答般的眨了眨眼。   然后,她感觉自己的手心被悄悄塞入了一个物件。 第80章第80章   堇容从死牢出来,便看到四周无人,只有堇色定定立在原地,似在等他。   他扬扬眉,“内卫呢?”   堇色:“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让他们退下了。”   堇容观察一下四周并无异样,又见她模样低落,便没有起疑心,反而对她沉痛的样子很是满意。   “如今见到了真人,既然知道他没死,为何还是这幅模样?”   “陛下对无萧说了什么?”   堇容睨她一眼,不答。   堇色沉沉立在一旁,昏暗的光影将她单薄的身形剪成一道小小的影子,她的声音亦是微不可闻,“陛下会放了无萧吗?”   堇容缓缓走在了前面,堇色追上几步,“陛下到底想要什么?”   问完,她一怔,自顾自道,“我会照顾好太后娘娘,也会陪在陛下的身边,如果这能换来无萧的性命安全,这样可好?”   堇容停住,回身,抬起她的下巴,定定看她焦急的神色,嘲弄道,“堇色,关心则乱,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不过,这可不像平时镇定自若的你啊。”堇容端详道,说的堇色心中一紧,“你这面色下的真心,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别想耍什么花招,你该知道我的手段。”   堇色暗暗心惊,慌乱的表情维持不变,轻笑道,“我现在皆在你的掌中,还能有什么别的想法。”   堇容勾起唇角,收回审视的目光,重新走到前面,“最好是这样。”   。   堇色将柳宴照顾的很好,虽然她的精神依旧时好时坏。她喜欢遣散走宫女,然后和堇色一直反复提起她以前的故事,故事的里面有堇容,有先皇后,还有堇色的母妃。   她说的断断续续,有的时候又全然想不起来在说些什么。   崇化殿里的香被堇容尽数移走,但柳宴还是整个人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堇色只在白天过来这里小坐一会,不知道柳宴最近又受了什么刺激,她的身体虽然表面看上去好了很多,但是精神却已濒临崩溃的边缘。   堇色看着柳宴的样子,面色不露声色,内心却胆战心惊。她知道柳宴是她和无萧最后的依仗了,一旦柳宴去了,堇容将再无仁慈之心。原来在自身利益面前,别人的生死在自己心里也可以变质,她第一次迫切地想去挽救一个人的命,竟然是首先将它当做保全自己的筹码。   心底苦笑一声,不知不觉间,她竟变成了这样的人。   宫女端来棋盘,柳宴道,“堇色,陪我下局棋如何?”   堇色一方面竭力的想让柳宴早点康复,一方面又对自己的罪恶感到深深的愧疚,忧心忡忡之际她选择欣然接受,两人对坐于棋桌,手起手落,黑白两子对弈在棋局中。   香炉悄无声息散发着幽幽的气息,四下寂静。   “母后腹背受敌,可要小心了。”   堇色素来精通棋艺,出手冷静果断,片刻后黑子便占了上风,此话一出,两人皆怔了怔。   只见堇容不知何时立在了柳宴身后,也不知看了多久,柳宴手指捻起一枚白子,闻言棋子便忽得跌了下去。   堇容款款坐下,拾起被柳宴掉落的白子,将之慢慢嵌入一片黑子之中。   他心情似是很好,无视柳宴瞬间变的难看的脸色,娓娓道,“继续吧。”   堇色亦是怔了怔,意识过来后,便又开始从容地下起棋。   于是,与柳宴的棋局,变成了堇色与堇容的两人对弈。这让堇色恍惚想起清明谷的一段时光,同样的人,同样的对弈,但如今已是大不相同。   堇容一步十算,论对弈,堇色不是他的对手,很快便节节败退。   堇容见堇色犹豫不决,知是她在考量,笑道,“有舍才有得,棋子终究只是棋子,没有用的自当是随意折了便好,长姐不必太过介怀。”   堇色轻轻皱眉,不语。   “一群死物罢了,你倒是心怀仁慈。”堇容道,“倘若你不是公主,在这宫里又该如何立足?”   此话便是另一番境遇了,堇色垂眸观棋,柳宴咳嗽几声,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苍白了几分。   “本宫有些不舒服,先去休息了。”柳宴道。   听她这么一说,堇容亦没有了下棋的兴致,转过身关切地看着她,声音温柔,“哪里不舒服?”   柳宴只是咳嗽,但堇容已经不自觉触到了她的额头,感受她的体温。她余光瞥向堇色,脸色更难看了几分,扭捏道,“无妨,只是有些乏了而已。”   堇色起身,“那太后请好好休息,我先告退。”   行至殿门前,她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堇容目光始终落在柳宴身上,并不曾关注她的去留,背影不复以往的萧条,倒是凭添了几丝温度。   她默默看了一会,便出了宫殿。   。   日子流水一般的过去着,堇色千篇一律的游走在幽兰殿与崇化殿之间,柳宴的情况很不稳定,时而正常如昔,时而又浑浑噩噩。   堇色再也没有去看过无萧。   无论白天如何忙碌,到了夜里,她还是会一次次想起他,想起那温柔有力的怀抱,那滚烫的体温,那贴在耳畔浅笑缱绻的低语,梦醒过来摸着身侧冰凉的枕席,心也跟着荒芜了几分。   长夜中无人安眠,她缓缓坐了起来,借着月光再次将袖中纸条伸展开来,端详着。   上面写着:“——半月后大宴,火。”   想起地牢中那个人的脸,堇色从未想过会是他来救无萧。   不知那日是否能够顺利,想到此,她的心中亦是重新燃起希望。   只要能让他活着,她如何也无所谓,只要能让他逃离,她会想尽一切办法助他。   无萧,是时候,也让我为你做点什么了。   她怀着如此期冀,这几天的睡眠明显较之以前好了许多,然而某夜的一道惊雷还是将她从梦中惊醒。   堇色蓦地从床榻上惊醒。   她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的无萧没有逃离成功,亲手死在了她的面前,堇容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两人,然后他挥手,侍卫们冰凉的兵器刺向自己,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没有保住,化成一摊血水。   窗柩不知何时被打开,风引起一阵肌肤的战栗。   堇色顺着扬起的纱帐怔怔看过去,黯淡的烛火下,一道颀长身影坐在蒲团上,烛火将他的背影打的明灭不定,姿态清贵优雅,矜贵无双,朝她转过头。   堇容一身雪白暗纹亵衣,修长凤眸静静地望着她,在黑暗中看不清楚脸上神色。   “堇容?”堇色吓了一跳,恍惚问道,“是你吗?”   理智慢慢回到了她身上,她凝视着几米远的男人,也许是噩梦初醒,她惊恐未定,声音有些小心翼翼,“你怎么了?”   堇容静静凝视着她,声音沉沉,“宴儿死了。”   堇色怔怔看着他,干涩的眼角倏然滑下一颗泪来,“什么?”   堇容没有理她,悠悠道,“她在这宫中没有一天是开心的,朕做这一切,从来没有后悔过,我只是想给她自由,让她快乐……”   堇色紧紧看着堇容,声音微微发着颤,“柳宴……死了?”   堇容掩映在一片黑暗之中,脸上看不出是何表情,“朕从未将她视为棋子,朕说过会一直保护她,为什么如今拿到了这一切,她却要离我而去。”   “因为她爱你。”   黑暗中,堇容慢慢抬起头,“什么?”   堇色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因为她爱你,所以,她不忍心看你一步步沉沦下去,宁愿一人去承受所有的罪孽,只因为,她太过在乎你。”   堇色想起那个言笑晏晏的女子,心中涌起一阵苍凉。她是她在这宫里最为亲近的人,如今却已经香消玉殒,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   她多么希望这是梦,然而深夜里到访的另一个人,在时刻告诉她不是。   她爱你,堇容慢悠悠回味这三个字,“你说,她爱我?”   堇色惨笑,“罢了,我想你是不会明白的。”   堇容不知何时走进她,坐到她的床头看她,“你慢慢告诉我,我想我可以懂。”   空气凝滞起来,气氛死一般的寂静。堇色心中悲戚,缓缓道,“她是怎么死的?”   “她走的很安静,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对,也许她只是睡一觉而已,她只是在骗我,说不定明天就会醒来。”   堇色从没看到堇容这般模样,当下有些动容,“堇容,你……”   堇容回过神来,愣愣看她。   气氛沉默的凝不起一丝波纹,他的眼神重新恢复毫无温度的冷,这眼神却仿佛烫到了她,她一动不敢动,心中泛起死一样的恐惧。   半晌,堇容缓缓朝她伸手。   堇色怔怔看着他的手,一切在眼底都成了极慢的慢动作,象征着她的生与死。   他却只是停在她身边,慢慢握起了她冰冷的手,一瞬不瞬地看她,轻轻吐出几个字,“堇色,我就只有你了。”   堇色缓缓抬睫看他。   一袭夜风轻轻拂过,将她的周身吹得愈加冰冷。   堇容静静凝她,眸光幽深,长眸看不出一丝心绪,“永远待在朕的身边好不好?”   冰凉的手心温度传递给她,淡淡叹息的声音,仿佛蕴了分别样的脆弱和乞求,透过朦胧的夜色,缓缓传入她的耳际。   “朕,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第81章第81章   太后柳宴已死,举国哀悼。   这位最为年轻的太后在刚刚经历了双十年华之后,也终于随着先帝而去。   白绫招展的皇宫内外,初秋的温暖被裹挟着一并带走,随之而来的便是寒冷的凛冬。   冬天,悄然而至。   柳宴入棺之时,堇色前去见了一面,她的样貌就像是堇容说的那般,脸色红润,如生,仿佛真的在就可以从棺椁中坐起来。   但堇色知道,她已经再也醒不过来了。   堇容几日没有上朝,自那夜秘密见了堇色之后,他便把自己终日锁在了养心殿,只有守口如瓶的贴身宫人秘密伺候着,无人见过他的样子。   幽兰殿一瞬间也染上了初冬的寒气,在深深的皇宫中变得无人问津。   五日之后,沉寂的殿门再次被人打开。   扑面而来的寒气让人陡然清醒过来,久待在这里,连堇色都快忘记了外面的天气,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堇容裹挟着一身的冷气踏进来,斜阳下,将整个殿内投上自己拉长的阴影里。   堇色正在喝一碗自己调配的安胎药,茱萸服侍其喝下,见到立在殿门的身影时吓了一大跳,“陛、陛下……”   “出去。”堇容一手撑着殿门的雕花,看也不看茱萸一眼,面色隐隐透着一股青白之色,模样是有别于平日温文尔雅的颓堕与消沉。   殿内很快便只剩他们二人,堇色缓缓放下安胎药,警戒地看着一步步踱步而来的人,脊背绷的笔直。   堇容走到她的身边,步履从容,缓缓坐到蒲团之上,与她平视。   近看,他的双眼布满血丝,至黑的长眸泛着更深的冷意,如今倒是像一对没有丝毫温度的琉璃珠。   “不怕我?”   声音不复以往的清冽,而是带着沉闷的暗哑,他对她一如既往的镇定感到不满,“不怕朕杀了你吗?”   “你不会杀我的。”堇色声音平静,缓缓道,“杀了我,就再没人记得她,无人再与你共享这段记忆。”   他一向恨极了她这幅从容的模样,但是此刻却反驳不了她说的话,她说的每个字都准确无误地切入了他最隐晦的心脏。   这个女人,永远一幅淡然无争的样子,却总是可以安静的、平和的看透别人的内心,而这样一个极度聪明的女人,一开始却并没有看透他的伪装,想想真是矛盾又讽刺。   “堇色,你现在在打什么算盘?”堇容定定睨她。   他能看透很多人,却看不透她此刻的想法,他以前一度认为她是自己的手中棋子,直到她给他带来了脱离死物般的勃勃生机。   他一方面隐隐期待她有可能给他带来的惊喜,一方面又暗暗切断她的所有期冀,确保她不会逃离他的掌中。   “如果你敢背叛朕,朕会立刻杀了无萧,”他审视着她微微动容的脸色,说的平静而又缓慢,像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我会把他的头切下来,挂在你的房梁上,日日供你瞻仰。”   “你现在只剩下朕,朕也只剩下你了,所以,别再动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   堇容将她无声的幽禁了起来,那日他走之后,幽兰殿便成了一座无声的死地。   他会偶尔过来,坐在廊下的蒲团之上,两人有时一天也不说话,有时有一搭没一搭的开口,句句漫无边际,却又惊人的默契回应,或者谁也不理谁。   两人的话题大部分围绕着柳宴,或者又沉默一整天,在这座大殿之内共享着一段隐秘而无人知晓的记忆。   堇色以为堇容会对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下手,日日打起十二分精神,连夜里都小心翼翼不敢深眠,然而非但没有如此,反倒是一盘盘的珍馐补品被宫女一趟趟送入宫殿,成为寂寂殿内唯一的鲜活之气。   惊弓之鸟几天之后,堇色精疲力竭,但是她丝毫没有放松。   因为,信条上所说的宴会,马上就到来了。   她被堇容命令盛装出席,当宫女们小心翼翼将冰冷的珠翠,精美的华服一一为她着身时,堇色怔怔望着铜镜中的美丽女子,一阵恍惚。   还不及三个月,她的身量无人知晓,但茱萸还是不放心地在她纤细的腰际处放上软垫,以便更加凸显出肚腹的平坦与正常。   这次的宴会乃是堇容登基之后,各国的使臣皇子纷纷赶来庆贺的大宴。   先前为先皇守灵,现又经历太后崩殂,宴会之事一拖再拖,这位年轻的皇帝却博得了臣民贤良守孝的好名声。   此刻的堇容端坐在大殿最高处,冰冷的冠冕遮挡住了清冷的容颜,一袭明黄不怒自威。   他几乎是毫无感情地应对着宴会的一切,面无表情,举止却教人挑不出丝毫的毛病,只当是他这一阵子经历丧母之痛太过哀伤。   直到堇色姗姗而来,细密的冠冕晃动了一下。   堇容侧头看她,看她一步步走向自己的位置,长眸淡淡。   堇容没有立任何的皇后妃嫔,兄弟姐妹又七零八落,自继位以后,皇子公主相继无缘无故地逐一凋敝,一向默默无闻的临嘉长公主堇色大白于世间,成为了奉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而堇容似乎也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将她的位置安排在了自己身边,自然而然成为众目睽睽之地。   天子的仪容不敢轻易窥探,但是他身边的长公主倒是可以。   高座之下的人无不对她青眼,目光中流露着难以掩饰的艳羡与垂涎,谁都想得到临嘉公主的垂青,这无疑成为稳固疆土、平步青云的最好捷径。堇色自然是注意到了向自己投来的一道道目光,面色平静如水,心下早已如坐针毡。   她不能心乱,在这个重要的节点,她需要尽可能地隐蔽自己,太过引人注目,对自己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她尽量将自己的神态放的自然,端起酒杯轻抿起来,堇容不许她饮酒,让宫女给她提前换上了于腹中宝宝无害的果汁。   她一边抿着果汁,一边将目光放到高台之下,看到那一张熟悉的脸。   翰天的二皇子,慕容修。   慕容修早已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感受到了她投来的目光,两人视线交接,他的眼底掠起一簇光亮,温柔,而又炽烈。   他向她勾起唇角,堇色略一点头,便垂下了头去。   如果不是事态更迭,说不定她早已是他的王妃,而如今堇容称帝,朝堂权力更迭,奉天翰天依旧兵火不息,如今两两相望徒留无言与尴尬。   至少在她这里是这样。   堇容将两人一切尽收眼底,无声地笑了笑。   他已经好久没有了笑容,高台之上,他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对堇色说道,“如果慕容修再来求亲,不如朕就做了这个顺水人情,让他做你孩子的爹如何?”   堇色脸色微微一变,勉强笑了一下,“陛下说笑了。”   堇容又笑了笑,倒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轻轻吐出两个字,“祸水。”   说完之后,他便起身,遥遥向台下众人举起酒盏,不再向她投来一眼。   堇色亦随着众人举杯,好半天才怔怔反应过来这两个字,余光中,慕容修目光始终炽热地凝着自己。她心下一紧,悄悄攥紧手心。   奉天和翰天边境虽然经常冲突,但经年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然而先帝一去,绥靖政策便被堇容抛弃。新帝登基,各方面都需要重新洗牌,权力还不稳健,这对于翰天而言是多年难遇的机会,也许两国的撕破脸皮,只在瞬息之间。   谁也不想成为这个导火索。   如果慕容修再次求亲,又遭到拒绝的话,因为自己而经受的生灵涂炭,这种结果堇色想也不敢想。   那么……她要该同意了吗?   “诸位,朕有一个好消息要宣布。”声音一落,喧闹的宴席声戛然而止。   堇容举着金樽,望着高台下众人,目光落向虚无的空气,一字一顿道,“临嘉长公主殿下,朕的长姐,已经有了身孕。”   一字一句说的缓慢,却足以字字千钧。此句一出,众人一片哗然。   在不可置信的目光与质问中,堇容浅笑一下,声音未停。   “作为朕唯一的亲人,临嘉公主会成为翰天最尊贵的殿下,她的孩子亦会成为奉天尊贵的皇子,男孩,则为皇子,女孩,则为公主。”   堇色仰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堇容。   颀长的男人站着,她只能看到他冰冷的明黄一角,于是她垂下头,目光无意识地环视过坐下的众人,震惊的、遗憾的、鄙夷的、潮水般的视线密密麻麻地扑向自己,而自己正处于风暴中心。   她感觉胸口闷堵非常,连呼吸一口都变得艰涩了起来。   目光又移到了慕容修,她看到了他破碎的眼神,质疑、欺骗、不甘的熊熊烈火仿佛正从温润如玉的眼底野火一般滋生出来。   直到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她,让她终于感受到了一丝生气。   堇容缓缓贴近她,悠悠道,“长姐,这是朕送给你的礼物,喜欢吗?”   她怔怔看着他,呆呆地失去了任何言语。   宴席因为堇容轻飘飘的几袭话重新变得混乱起来,而堇容再也不做任何解释,只是转过身去,眸光专注地盯着堇色,与她一起置身于漩涡中央,一寸一寸享受她难得一见的落魄表情。   风起云涌之间,殿外不知不觉间涌进了内卫,大喊道,“大牢失火!大牢失火!”   喧哗的气氛瞬间停顿,堇容面色一滞,狎玩的神色瞬间冰冷如刀,一刀刀切割住堇色紧绷的神经。   他冷冷凝着她,怒极反笑了,“堇色,这便是你的回报,是吗?” 第82章第82章   “今儿是国宴,我们也该歇一歇了,是不是?”   地牢里死寂阴凉,狱卒懒懒打了个哈欠,他仿佛能听得见皇宫殿内的觥筹交错声,心中更是郁闷。   另一个狱卒则神色认真,“还是不要掉以轻心的好,毕竟关在里面的可是天下有名的杀手。”   狱卒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那又如何?还不是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被乖乖地关在了这里。”   他想起平时进地牢送饭时少年那吃人的眼神,明明四肢尽被铁链束缚,还是让他每一次都忍不住狠狠胆寒。   想起自己当时的样子,他只觉得可耻又好笑,啐了一口,“就算再厉害又如何,还能斗得过皇帝?他的生死就在皇帝的一念之间,就算哪天不小心死在了这里,那也是他自认倒霉,你说是不是?”   “是吗?”   背后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两位狱卒倏然惊醒,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被来人迅雷不及掩耳一手一个捏住了脖子。   “那你看看我是谁?”   捏在脖颈处的手刺骨的没有一丝温度,将两人提在墙壁上,迎面对上一双比寒冰更冷的眼睛。   凌乱的头发下是一双雪亮的眸子,像是久久蛰伏在寒冰里的兽,淬着丝丝的寒气,比刀刃还要锋利。   狱卒喉咙收紧,突然觉得有些不能呼吸。   少年身后又懒懒出现一人,欧阳风低低笑了一声,揶揄道,“一出来就要见血吗?”   无萧置若罔闻,只冷冷睨着狱卒,“我的生死还轮不到你来指教,不过我倒是知道,只要我现在动一动手指,你猜猜会发生什么?”   “你、你!”狱卒慌了神,牙齿并在一起咯咯作响,只能发出单个音节,随后无萧目光一凛,两人脖子一歪,就再也说不了话了。   欧阳风啧了一声,“可怜。”随后又正色道,“前面的狱卒都中了迷魂散,等会我来纵火,你我趁乱逃出去。”   说罢他掷下一个火把,熊熊大火立刻燃了起来,一直蜿蜒至整个大牢。   无萧站在火光中没有动,冷冷道,“条件。”   声音没有丝毫死里逃生的欣喜,就像当时欧阳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潜入关押他的地牢找到他时,少年抬起头,用不带感情的一双眼看他,“为什么救我?”   欧阳风挑挑眉,回答了少年的上一个问题,“大概,你我都是同类的人吧。”   他还不想他死。   他若死了,很无趣,不是吗?   看着此刻无萧的背影,颀长的身影像一道长剑劈在熊熊火光里,八风不动地伫立着,恍若又回到之前意气风发的模样,欧阳风笑了笑,“条件吗,等出去了我好好想一想。”   无萧冷哼一声,没再追问,两人双双离开地牢。   “别逞强,”看着他体力不支却又强自运用内力的样子,欧阳风道,“你若倒在这里,那我算是白来一趟。”   “我还没那么弱。”   “你该知道现在的形式,我救你出来已经十分艰难,不要再节外生枝,为今之计就是先逃出宫去,再做打算。”   欧阳风又想起那个害他关在这里的长公主堇色,那一天所有的一幕幕他可是全看在了眼里,不知是唏嘘多一点还是可惜多一点。   不过她能来狱中看他,还算有良心。   如果她够聪明的话,现在该好好拖住堇容,让他晚一点发现。   “多谢你救我。”无萧道,脚步却一刻不停,速度快的惊人。   欧阳风皱眉,感到不妙,“无萧,不要做傻事。”   无萧飞在前面,沉默不语。   “你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你想要自投罗网吗?”   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   他控制不了自己。   “无萧!”见他置若罔闻,欧阳风怎么差点就忘了这是个一意孤行的少年,他停在他前面,伸手阻止他。“冷静!”   无萧劈掌,他被迫闪身,放下手,有些恨铁不成钢,“我看你是傻了!”   无萧亦停住,听他说完,竟怔了一怔,笑了笑。   “是,我是傻了。”   他傻到明知如此还是要自投罗网,傻到不顾一切。   地牢中的每一天都过得无比煎熬,□□上的折磨对他根本不算什么,那种悠长又不可得的思念,才让他真正的痛不欲生。   他想,他可能是中了她的毒吧,否则怎能如同万毒入侵一般难熬,也许到她的身边去,才是唯一的活路吧。   “我不会让你去送死的。”欧阳风道,“你现在不是我的对手,不要逼我动手。”   无萧已经听不进去,他知道现在出宫意味着什么,他已经一分一秒都不想和她分开。   欧阳风又来阻止他,两人就这样在地牢门口动起手来,再继续下去,不知何时就会惊动其他地方的内卫。   欧阳风耳听八方,想要速战速决,但是奈何无萧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让他无法得逞。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地面的颤动,有侍卫来了,而且还有很多,心下一沉。“你想让我们两个人都死在这里吗?”   “你走,不要管我。”无萧道。   欧阳风简直要被他气死了,咬了咬牙,“好!好你个无萧!”再也不留情面,当下就要对无萧下重手。   纠缠的越发棘手,不知何时,地牢之上内卫已经闪电般赶到,堇容负手而立,冷冷睥睨着两人。   “你们两个,今日谁也逃不开这里。”   堇容一身明黄,长身稳稳伫立高台。   欧阳风脸色一变,无萧则是一瞬间便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堇容。   杀气当场剧烈的暴涨,每一个血液都叫嚣着杀了眼前这个男人。   堇容冷冷看他一眼,并不为所动,又看了欧阳风一眼,“朕倒是没料到竟会是你来救无萧,不过这样更好,今日就教你们一起葬身于此。”   冠冕下的目光看不真切,语气则是满满的势在必得与嘲讽。   一道单薄的倩影突兀的出现在侍卫之中,堇色仓皇出现在堇容背后,环佩步摇叮咚作响。   熟悉的身影一出现,无萧便瞬间僵直了脊背,他一瞬不瞬地凝着她,堇色也怔住。她在高台,他在低处,四目遥遥相对。   见两人目光不受控制地紧紧黏住,似乎千言万语梗在嘴间,堇容冷眼看在眼底,眼底戾气一闪。   “陛下,放了无萧,可不可以?我可以永远留在宫中,我可以任你处置。”堇色几乎是在乞求,堇容则毫无所动,用言语给了她回答,“拿下!”   眼前突然一阵眩晕,有什么锐利光亮晃动了一下,脖颈一凉,一处冰冷的东西正在抵着他。   堇容低头,一枚水蓝色的簪子抵在了他的脖颈处。   侍卫大惊失色,刀枪铿锵指向堇色,厉喝道,“放开陛下!”   堇色死死地握着簪子,与堇容视线相对,眼中的惊慌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逼人的冷冽。“放了他。”   堇容轻轻滚动喉结,笑了一下,“长姐好手段,现在都学会演戏了。”   堇色冷冷看他,“放他们走。”   “长姐真的以为,这样就可以救他?”堇容似乎很是从容,只慢悠悠道,“挟持皇帝,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   堇色不答他,见他靠近了一点,她将簪子挪后,厉色道,“别动,已经淬了毒。”   一个小小簪子,也有见血封喉的威力,就算殿内被收掉了所有的利器,她也将这枚簪子随身留在了身上。   这是无萧曾经送给她的。   堇容眼神变了变,晦暗地瞧着她,“看来你是真舍得对朕下手。”他脖颈往后扬了扬,一双眼睛仍是定定地瞧着她,“朕不信你会杀了朕,为了一个男人。”   “我先杀你,然后自杀。”堇色笑了笑,“堇容,我们就一起死好了。”   “你好不容易得来的皇位,也就仅止于此了。”   堇容缓缓咬了一下牙,颧骨微微挪动了一下,两人目光久久相对,寂静持续了很久,像是一场无声的博弈。   良久,堇容转了一下眸光,面色阴沉,吐出四个字,“让他们走。”   随后一阵惊慌之声传来,“陛下小心!”   无萧不知何已经来到了堇容面前,一剑刺向他的心口,不料被侍卫挡住,剑身一偏,剑尖刺在了他的左臂上。   欧阳风随后冲了进来,和侍卫们激烈的交起手来。   鲜血簌簌流下,瞬间染红了半边肩膀,堇容捂住左臂,被侍卫保护着退至一侧,仍死死拉住堇色,不让她逃离分毫,笑容夹杂了几分邪狞。   “你看,堇色,不是朕不放他一条生路,是他自己非要寻死,那就别怪朕无情了。”   侍卫们越来越多的潮水一般袭来,欧阳风暗骂一声,再这么打下去两人只有死路一条,当即一剑运力,略倒面前一大半的侍卫,准备拽着无萧离开,没料无萧却突然冲进了人群中,冷冷看了一眼旁边的堇容,一把抓住堇色,“跟我走!”   在杀堇容和带走堇色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侍卫们纷纷扑来,均被欧阳风一剑刺死。握住熟悉的大手,堇色突然有些想哭,她紧紧地攥住无萧,毫不犹豫地推开旁边的堇容。   侍卫们以为无萧突然闯进来是要对陛下动手,当即便死死地护住堇容,没想到堇容却一把推开众人,吼道,“滚开!”   堇色已经不知去向,堇容一把推开身边的侍卫,明黄龙袍早已染上浓重鲜血,他目光如炬般快速逡巡着战场,便看见前路欧阳风杀在前面,无萧跟在身后冷静地断后,侍卫们纷纷倒在地上,伤亡惨重。   无萧带着堇色冲在刀光血影里,两人紧紧牵着的手仿佛刺痛了他的双眼。“堇色……”堇容渐渐红了眼角,喉咙里沉沉吐出暗烈的声音,犹如鬼魅,“别让他们离开!”   堇色捂住肚腹,紧紧的跟着无萧,感受着握着自己的大手猛烈的打着颤,而本人则有条不紊的一剑一剑劈倒来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她眸光掠上一阵湿热,仿佛看见了越来越多赶来的侍卫。   一道暗器朝两人投来,她清楚地看到了,当下便是想也不想便侧身去挡,无萧则比她更快的发现了这个事,一把搂住她,暗器狠狠扎在了他的肩胛。   她心间一恸,侍卫们顾忌堇色,也不敢下杀手,无萧顶着浑身的伤一路越杀越远,前面已经到了一处宫墙。   侍卫们赶来的越来越多,堇色下定决心,往前推了他一步。   “无萧,你走吧,不要管我了。”   无萧回过头去,死死盯着她,“跟我一起走。”   堇色摇了摇头,从一开始她就没有要离开的打算,“我是堇容的姐姐,再怎样他也不会杀我的,但是你要活着。”   只有活着,才有一切的可能,也只有他活着,她才能安心。   侍卫们已经来到宫墙,将三人团团包围住。   无萧并不说话,只猩红着眼角死死的攥着堇色,不让她离开自己一步。   “我说过要带你走。我没有骗你。”   “我知道。”堇色死死忍住眼中泪水,抬头瞧着欧阳风,就如同那一日地牢的默契一般,她看他一眼,目光笃定。   保护好他。   欧阳风点点头,堇色深吸一口气,挣脱开自己的手,一把推开了无萧。   欧阳风不管无萧的死命挣扎扛起了他,使出最后的杀招突出重围,提起轻功一步越出了宫墙。   侍卫们终究是迟了一步,只捕捉到了欧阳风轻捷的衣角,两人转瞬间消失在皇宫之内。   欧阳风和无萧成功逃走,只剩留下的堇色被随即而来的冰冷刀枪层层桎梏住。   堇容姗姗来迟,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堇色,神色狠烈。   “带走。关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1-1517:53:24~2022-01-1923:32: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桂箱庭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第83章   那日的闹剧很快便传到了文武使臣的耳朵里,原来皇帝宴席上突然离开,竟是为了亲自阻拦一个逃犯,而同样缺席的长公主堇色却是为了那个逃犯公然与堇容作对。   此消息一出,可谓是惊掉了众人的下巴,谁也没有想到刚刚陛下还在大力嘉奖的临嘉公主,竟然为了一个男人不惜公然和陛下翻脸,甚至以性命作为要挟。   众人一边好奇到底逃犯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能够让当今陛下和长公主如此在意,一边又纷纷惊叹于堇色的旷世奇举,为堇色的以后捏了把汗。   长公主算是皇帝的最后一个亲人,如此行大逆不道之事,恐怕只会凶多吉少。   堇容把堇色幽居了起来,幽兰殿已再无此人,谁也不知道堇色如今身在哪里,临嘉长公主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皇宫中再无任何踪迹。   皇帝登基至今,后宫一直空缺,至今甚至连皇后都没有。这几日,大臣们听得堇容宴会上的那一番言论,都开始使出浑身解数劝诫堇容广纳后宫、绵延龙嗣。   堇容表面上不动声色,背后则以种种理由打发了大臣们的一番“好意”,将他们举荐的自家的未出阁女儿全部一概拒绝,后宫选妃之事也是态度含糊地推迟再推迟。   “陛下,国不可一日为后,陛下要为了奉天的千秋基业着想啊!”大臣们言语恳切,闻之不忍。   堇容垂眸不语,道,“父皇、母后丧期未过,朕又怎可忘本。”   “每朝历代的皇帝,都是以巩固江山、繁衍子嗣为本,就算是先皇太后,想必也一定会理解陛下的苦心。”   “朕说过,临嘉长公主的孩子,朕会视如己出。”   “可是,临嘉公主一介女子,并非皇子,怎可诞下皇子?”大臣们激动道,“这万万不合规矩!”   “历朝历代,都没有将公主所生子嗣作为皇嗣之举!请陛下三思!”   堇容不疾不徐道,“长公主与朕在宫中患难相依,是此间唯一的亲人,她又蒙难多年,如今守得云开,朕理应给她补偿。”   他在一众大臣们的沉默声中起身,“朕意已决,不必再议。”便拂袖而去。   堇容没有回养心殿,也没有回寝殿,而是径直来到了锦妃曾经的微澜宫。   他缓步行至微澜宫,来到锦妃的寝殿,走到一间书架前,动了一下书架里的暗格,于是下面便显现出一道长长的阶梯来,赫然出现一座地宫。   堇容顺着地宫走下去,这里曾经的一具具骇人的女尸都已不见,地面全部铺上了柔软昂贵的毛毯,四周焕亮如新,金丝玉器一一摆列齐全,随处透着一股清雅幽幽的香气。   一道倩影坐在地毯上,乌黑的墨发及腰,听到来人的脚步声后,墨发晃动一瞬,堇色警觉的回过身,眼中写满了戒备。   堇容走近堇色,看清她脸上的神色,皱了皱眉,看到桌上被她搁置的汤药,便伸手端过,搅动了一下冒着热气的汤药,自然地舀起一勺,递到她唇边。   见她僵持着不动,他也不恼,轻轻笑了一下。   “放我出去。”堇色道。   堇容把玉碗放回原处,淡淡道,“不可能。”   那一天堇色犹记得自己晕了过去之后,醒过来便是躺在了这里。   一日三刻会有宫女为她准备好饭菜,会整理好起居,除此之外再无旁人,她们像一具具面无表情的行尸,没有任何人和她讲话,这种压抑的死寂简直能够令人发疯。   堇色有些激动,质问道,“堇容,你软禁我?”   “这里是哪里?放我出去!我不要待在这个地方!”   “堇色,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会疯吗?”堇容面无表情,缓缓道,“我想你不会,你连与朕一起死都不怕,又怎么会疯掉?”   “你为了无萧,连朕都敢杀,这么一个心狠的女人,又怎么会被我逼疯呢?”   堇色急促呼吸一口,怀孕期的反应愈演愈烈,她早已不复以往的心绪稳定,又是处在这么一个极端压抑的地方,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她的感官刺激。   她看着堇容,眼角渐渐发红,仍强自维持着面色的镇静,与他尝试着讨价还价,“我要茱萸。”   堇容缓缓道,“你若安分守己,朕便把茱萸给你。”随即又话锋一转,“当然,你若再不懂得乖巧,朕也会让她死在你面前。”   堇色心绪起伏,当下一阵不适感传来,她一个俯身,俯着漱盆便呕了出来,因她没有食东西,便只能呕出一口口清水。   堇容拍了拍她的脊背,幽幽道,“堇色,记住了,永远不要拿朕来做要挟,如若换成别人,你早就死一万次了。”   这句话倒是不假,堇色反问,“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因为你对宴儿的好意,朕念你的人情不杀你,朕也需要你肚子里的孩子。”   “所以,好好把他生下来。”   。   微澜宫底下的地宫,除了面如木偶的宫女之外,便只有堇容一个有活气的人,他每天都会来看一看她,与她说几句话,好像真的怕她抑郁了一样,竟还给她带来了几本书。   即便是这样,堇色的话也越来越少,有的时候一天也不开口说一句话,怀孕对她本就异于常人的体质而言非同凡响,她的面色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吃饭对于她来说就像做一个麻木的任务,除了每天例行的喝安胎药她从来不抗拒之外,其他的便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   堇容来时,看见的便是她不小心拂掉了桌上的菜肴,俯下身子吐得昏天黑地,吐够了,她坐在桌上轻轻喘息着。   堇容屏退掉宫女,脸色阴沉的仿佛滴出水,一把掐住她的下巴,把汤水狠狠地灌了进去。   “无萧走了,想当活死人是吗?”   汤水顺着开阖的嘴角溢了出来,堇容冷眼看她咳嗽不止,“朕知道你不会去死的,你会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好好活着,既然左右不能如你所愿,何必再摆出这一幅惺惺作态的模样给朕看?”   堇色咳嗽够了,平复了半晌,苦笑一下,“我知道了。”   堇容满意地笑了笑,用锦帕给她擦拭嘴角,又听她道,“只是我真的吃不下去。”   她发现适当的示弱总是能换来那个疯子的一点善心,第二日,菜色便全部换成了清淡的食物,汤药也不再涩口,甚至堇容真的把茱萸给调了过来。   主仆相见分外激动,茱萸看着瘦成这样的堇色,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殿下!殿下!”   堇色止住她,脱口便问道,“不要哭茱萸,快告诉我,我昏过去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茱萸便把当日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堇色。   那一日无萧逃了之后,堇容便派宫中的高手全力追捕欧阳风和无萧,不过至今为止并没有传出什么动静。   “殿下,也许无萧早就逃远了,您可以放心了!为了他,您也要和肚子里的孩子好好的啊!”   茱萸说完,堇色心中的一个巨石也终于落下了,然后便是一阵怅然,她轻抚上隆起的肚腹,呢喃道,“孩子……”   堇容做好了永远将她困在此处的打算,以后生下了孩子,他会把他立为皇嗣,她很明白,他是想让她一辈子都烂在这座皇宫里。   没有了无萧,她就只剩下孩子了,而这个孩子,即使会成为堇容以后的筹码,但她又怎会舍得伤害于他!   堇色轻轻垂眸,温柔地抚摸着肚腹,眼中漾起一抹母性的坚定,异常动人。   “好孩子,无论如何,为娘都会把你平安地生下来,”   。   盛大的宴会已经过去了很久,日子还是如往常一般,堇容依旧是个勤勉威仪的皇帝,文武大臣依旧每日例行上朝,直到有一天,噩耗开始传来。   翰天,起兵了。   原来慕容修回去不久,便提议向此时国力衰竭的奉天起兵,还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老皇帝同意了,于是翰天起兵,向奉天正式宣战。   奉□□廷迅速分为两派,一派为作战派,认为敌人来犯,奉天必须要血战到底;一派则为降和派,认为此刻奉天内忧外患,不如养精蓄锐,不战而降,只是割让点土地或者金钱而已。   山雨欲来风满楼,两派对此争议不休,激烈的辩论迅速在朝堂之上嚣尘至上,堇容面色阴郁,全程一语不发,冷眼看着台下的闹剧,然后通常拂袖而去,早朝弄得一个不了了之。   “慕容修起兵了,朕没想到他真的有这样的胆识,翰天的皇帝早已年迈,太子又无能,他早已有蠢蠢欲动之心,正好利用这次骁勇夺取皇位。”   堇容坐在地宫,与堇色有一塔没一塔地说着话,他不知何时开始将白天的琐事一一说与她听,反正她也出不去,他也不怕什么可说什么不可说。   她比最忠诚的死士还要安全。   堇容继续幽幽道,“你猜他这次的目标,除了翰天的皇位,还有什么?说不定还有朕的宝座,说不定还有你。”   堇色的肚腹已经越来越隆起,吃穿行走已经有些艰难,她强打着精神回应他,“那么陛下是如何想的呢?是战,还是不战?”   堇容悠悠看她一眼,缓缓道,“当然是战!”   慕容修需要一个成为储君的契机,堇容也同样需要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他需要一场胜利的战争来巩固他的江山,这是两位野心家之间不谋而合的博弈,第二日,堇容便在朝堂上公布了这个消息,奉天准备厉兵秣马,全力迎击翰天一战。   两国交战,两分看天时,三分看地利,剩下的便是事在人为,棋逢对手的较量也是全看主宰者之间的智慧与博弈。   战场在边境处爆发,每次翰天乘胜追击之时,总是能够被奉天军队反将一军,而奉天因为自身的兵力衰弱,亦不能及时地维持住局面。   交战几月以来,双方似乎都是陷入了僵局,一鼓作气的翰天无法短时间内攻下翰天的大部分城池,一时间陷入了拉锯战。   在此期间,堇色的肚子也已经六个月了,几乎不能做任何的活动,外面的硝烟与厮杀并没有传到这座寂静的地宫,她由茱萸搀扶着一步步起身,现在连躺下睡觉都变得极为艰难。   堇容索性在地宫里开辟了一间书房,将大小奏折都搬到了这里处理,他对外面的战乱情况亦是不说只字片语,倒是日日对堇色隆起的肚子显现出了少有的耐心与温情。   他看着堇色的肚子被一天天撑大,里面破茧而出的即将是一个新的小生命,不禁赞叹上天的鬼斧神工,每每看到,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用膳时,堇色突然停下动作,她轻轻低头,抚摸起肚腹,神色复杂。   “怎么了?”堇容亦放下筷箸。   “他在动……”堇色轻轻抚摸着肚腹,声音有些微微颤抖,“他在踢我。”   她也是第一次为人母,这种情况让她手足无措,惊愕之后便是难以遏制的欣喜,即将有一个生命会在她的肚子里出生,就像土地中破土的嫩芽一般,也许生命就是这样代代生生不息地传承下去,她竟有些感动的想哭。   看着堇容微微呆住的模样,她禁不住想,若是无萧在的话,他的表情又会是怎么样的呢?   他应该是很高兴的吧,或许他会大笑着,然后抱住自己亲吻自己,又小心翼翼地怕伤到孩子,一幅无措又可爱的模样。   她想,他一定是个极为温柔又可靠的父亲。   堇容轻轻拂上堇色的肚腹,神色有些古怪。   突然间,肚腹像是在回应他一般,又轻轻踢动了一下。   他仿佛触到了一抹生命真正的灵动,怔怔看着隆起的肚腹,眸光晦暗不明。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1-1923:32:01~2022-01-2023:19: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桂箱庭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第84章   日子仿佛流云白驹一晃而过,又仿佛什么也没有变化。   在接连的攻城拔寨中,翰天陷入了久攻不下的局面,过了隆阳以南,他们再也前进不了一步,两国陷入了你来我往的苦战,很快,奉天迎来了暑夏。   谁也没有想到已经行将就木的奉天因为新的皇帝而重新焕发了曾经大国的威仪,那些民不聊生、尸横遍野的败相成为了两国交锋的代价,两国的铁蹄每踏近一步,迎来的便是数以百计人命的洗礼。   他们的尸骨被掩埋在一场场的萧杀与黄沙中,献祭出一次次胜仗,成为时代的一抹殇痕。   文武百官依旧高居庙堂,行军打仗的将军被士兵们以命相护,再拿着胜仗前去朝廷邀功,无人在意一个个命比纸薄的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都与他们毫不相干,他们只求一个胜利。   奉天用兵如神的年轻皇帝始终活动在皇宫中,无人见识过他龙颜下的天子威仪。堇容每日深居简出,没有人知道他下朝后都去了哪里。直到有一天,太医院被紧急传召,当一众御医匆匆赶到早已无人问津的微澜宫,由挽丰为他们打开书房的暗格时,众人才发现皇宫中原来还藏着这么一方天地。   行踪不定的奉天皇帝终于水落石出,地宫内幽深华丽,暖意阵阵,只见他正坐在华贵的地毯上,怀中抱着一个大着肚子的女子。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消失已久的长公主堇色。   堇色即将临盆,她的羊水破了,晶莹的汁水一点点洇灭在柔软的地毯上,堇容抱着她,一贯冷静的神色有些难得的失措,“快来!”   太医们心中一沉,四目一对,随即几人将已经痛得睁不开眼的堇色抬到了寝殿。   堇容要跟过去,太医恭敬地制止了他,“陛下,生产之事血腥过重,陛下圣体还请回避。”   堇容静静立在寝殿外面,听着里面传来一下一下的叫声,龙袍上的污浊汇聚成一道,滴滴溅到在地面,他熟视无睹。   叫声仿佛在经历着难以忍受的折磨,他从未听过堇色如此痛苦的声音,刚才羊水破了时,她的脸色比纸还要白,让他恍惚以为她要立时死去。   他一直觉得堇色是个很能忍耐的女人,仿佛经历了什么都可以承受的样子,到底是多么重的苦痛,让一个隐忍不发的人能发出如此一声一声的惨叫。   侍女不断从殿内端出一盆盆血水,堇容面无表情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整个地宫充斥着浓重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原来一个羸弱不堪一击的女人,身体里竟也有着这么多的血。   持续的声音渐渐有些嘶哑,又过了半烛香时刻,为首的太医擦着汗出来,面露难色,犹豫道,“陛下,长公主殿下本是早产,体质又太虚弱,这孩子,怕是……怕是要保不住了。”   年轻的皇帝不发一语,这种沉默带来的压迫感更甚,太医汗出如浆,提着一口胆子,还想再说些什么,便听头顶片刻后开口,幽幽落下一句。   “救不回来,朕便让你们通通给她陪葬。”   太医抖如筛糠,点头如捣蒜,“是!是!微臣一定竭尽全力。”   太医走了,堇容依旧立在原地,挽丰小心翼翼地提议去外面坐着等消息,他却仿若未闻。   麻木的地听着里面的惨叫声,他一瞬间想起了很多人。   母妃死的时候,父皇死的时候,还有宴儿死的时候……错综复杂的一张张脸,唯一相同的都是死后那僵硬发青的死相。   生命是多么的脆弱和可笑,似乎永远都不会知道,下一刻又是谁会死在你的眼前。   “你怎么了?”另一边,欧阳风看着突然紧绷起脊背的无萧。   这小子自打将他带离皇宫后,差点当场就要动手杀了自己,这几天才终于消停了下来,只是变得异常沉默,看他此刻这幅样子,欧阳风全身迅速戒备起来,做好了迎战的准备,“无萧,你又发什么疯?”   无萧不发一语,眼神变得异常可怕,心中突然有了一抹莫名的躁动,他不明白这是因为什么。   “我这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欧阳风怔住,随即想嘲弄一句,但是看到无萧此刻异常的静默,表情难得有些呆滞,到嘴边的话语生生止住。   他沉默半晌,留给无萧一片独处的空间,飞身跳上高高的树桠,抛下一句话,“忘了她吧!”   。   水深火热的地宫,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凝滞不出一丝波纹。   堇色全身战栗,痛的已经麻木,眼泪从眼眶中一滴滴流出,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如流水一般消散。   她以为她能够承受的住的,这种痛苦却比蛊毒更甚。撕心裂肺的痛苦仿佛永远的轮回,永无止境地持续着。   身子是前所未有的冷,连呼吸一口气都是痛的。   她仿佛一脚踏入了地狱的门楣,迷蒙中已经窥见了一抹白,虚幻的就像遥远的天际。   也许她的一生都是如此,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东西,她的母妃,她的爱人,就连她的孩子,上天都要一样样夺走。   “孩子……”她低低道,“保孩子……”   恍惚间,一道虚幻的泡影笼住了她,母妃的声音柔柔唤她,“堇儿,不要怕……”   那抹虚幻的身影温柔的笼罩住她,仿佛在一道道熨平她心间的皱褶,她撕裂的灵魂。   然后,又传来了一道男人的声音,声音年轻痛楚,向她伸出手,温柔的对她呢喃,“跟我走。”   ……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质感,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一动未动,直到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地宫沉沉的寂静。   茱萸冲了出来,喜极而泣,“生下来了!殿下生下来了!”   。   是个男孩,堇色为他起名叫堇涣。   生产后的她异常虚弱,几乎是在鬼门关捡了一条命,当时连太医都不可置信,以为她必定撑不到最后,没想到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几乎是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让我抱抱他。”   堇色恢复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她的孩子,孩子还是皱巴巴的一团,但是肤色白皙,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像极了一个人,他仿佛为堇色落在他脸上的眼泪所不满,开始哇哇的大哭。   抱着他仿佛就有了无尽的温暖和力量,堇色将脸贴向他,一点点汲取着他的温暖,“不要哭了,我的好孩子。”   临嘉长公主堇色怀胎十月,诞下了一名健康的男婴,举国欢庆,皇帝履行诺言,一生下来便赐予了他皇子的身份。   地宫里铺着厚厚的地毯,散发着幽幽的香气,整个地宫温暖如春。   “让我多抱一会,行不行?”   堇容却已将孩子抱起,冷冷道,“你需要休息。”   “我不累,”他抱着堇涣的动作仿佛刺激到了堇色,她抖着声音,乞求道,“求求你,把孩子给我。”   堇容对小小的堇涣非常喜欢,他不依,用甚为生涩的动作轻轻抱着他,孩子似乎被冰冷的龙袍隔疼了,发出哇哇的大哭声,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放在堇色的眼里便是堇容面无表情地盯着堇涣,一脸的阴郁之色。   她一下子哭了出来,哽咽道,“不要这样,他哭了,快把他还给我。”   一大一小在他面前哭,堇容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深呼一口气,冷冷看了堇色一眼,终于还是把堇涣还到了她怀里。   孩子好像知道这个怀抱是最无害的,瞬间便不哭了,呆呆的咬着手指,嘴角流着口水看着堇色。   堇色一下下摇着他,不断地重复道,“堇涣,堇涣,我的好孩子。”   这个孩子成为了堇色和堇容轮流争抢的宝贝,生产过后,堇色的情绪变得异常敏感,有的时候她突然醒过来,然后看不到自己的孩子,便会开始崩溃的大哭,然后再把隔壁书房的堇容吵醒,直到他肯把孩子再还回她身边。   堇涣生下来之后,堇容连自己的寝殿都不去了,彻彻底底地住在了书房。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一个刚出生的小生命,对他而言竟然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恨不得无时无刻都在他的身边。   但是堇色是不会同意的,她生了孩子之后,反倒自己是像一个孩子一般了,她几乎是偏执地占有着堇涣,视堇容为敌。   以前两人都从来没有这么大的仇恨,现在仿佛水火不容。   两个人都互不相让,这种氛围让整座皇宫都变得胆战心惊,但是堇容终究是皇帝,外面的战事还在不断地提醒着他,他并非是一个普通人,他还需要做许多事。   他揉着额角,暴躁地将一卷卷奏折摔在地面,外面挽丰突然来传,“陛下,她回来了。”   当一身猩红的女子掀起珠帘,一步步走近时,堇容急促呼吸一口,眸光颤动,“……宴儿?”   直到女子走近,他静默半晌,又恢复了那一副平淡无波的模样,仿佛刚才声音颤抖的人是另一个自己。   他端详了她片刻,冷冷道,“你还有脸回来。”   朱痕垂首伏在地面,淡淡道。   “陛下,属下回来了。”   一年的时间,她仿佛改变了很多,冷漠的表情更加死寂,毫无生机,像是一具美丽的人偶,她对离开后发生的事没有提只字片语,堇容也没有问。   回宫后,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我是朱痕,我是陛下的一把剑,我是陛下最忠诚的死士。”   堇容忍不可忍,掐着她的下巴,再次问道,“你是谁?”   “我是朱痕,我是陛下的一把剑,我是陛下最忠诚的死士。”   她看着他,声音平板的没有一丝波澜,回答挑不出任何的毛病,却又有哪里不对。   堇容静静凝着她,美丽的女郎望向他缱绻的眼底如今成为了漆黑的呆滞,再也没有了一丝色彩。   他心中一涩,突然不想再看到这一张脸,“滚。”   他把她送去了地宫。 第85章第85章   凛冬春节之际,奉天和翰天陷入了长久的拉锯战。   奉天经过了一阵子的休养生息,又有堇容登基后推行的轻摇赋税政策,一切正在慢慢的好转起来。   春末夏初,厉兵秣马之际,奉天开始对翰天正式进行了反攻。   连续几次的攻城拔寨,连堇容都是势在必得之时,渐渐地,情况却并没有按照他的预期进行下去。   每当在奉天乘胜追击之时,翰天屡次都能使其得逞不了,翰天不再是一味地落入圈套连连失守,甚至还能出其不意地将他们逼入死局。   一时间战况又开始变得焦灼起来。   一切就好像是对面凭空出现了一个新的指挥,这个人熟悉堇容的一切,这种感觉让堇容感到莫名的危险与熟稔。   此时的翰天皇宫中,慕容修例行向老皇帝汇报了最近的战况,回到宫殿后,幽长的阴影中缓缓走出来一个人。   “怕是连堇容都想不到,奉天曾经的国师,现在已经成为了我的幕僚。”   慕容修看着走来的国师,一笑道,“这几日的胜仗,多亏了你。”   “臣实不敢当,”国师躬身垂首,宽大的广袖掩去了嘴角的一抹弧度,“如若不是二皇子的话,臣如今早已是伶仃在外的一缕孤魂野鬼。”   慕容修悠悠问道,“那么,你会对把你害成这个样子的皇帝,进行怎样一步步的报复呢?”   逃亡的路上让国师想起了当初北燕被灭国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失去了一切,天天像个败家之犬一般过着茹毛饮血的日子,倒数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生命,如今的堇容再次将他打入谷底,国破家亡的锥心之痛又一次浮现在眼前,他怎能咽下这口气。   “臣会全力辅佐二皇子登上帝位,”国师眉目阴郁,一字一句说的缓慢,“到那个时候,臣会将奉天双手捧到您的面前,作为殿下登基的贺礼。”   两国交战不息,这本来就是他想要的结果,乱世之中的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他们亦要体会到北燕曾经的痛楚。   慕容修沉默着,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那一天。奉天的皇宫中,恢弘盛宴,万民之上,堇容将堇色奉为了至高无上的长公主殿下。   如若不是意外使然,那个高台上美丽的女子本应是她的王妃,而她如今却怀上了别人的孩子。   他会攻下奉天,让她沦为他的俘虏,然后再狠狠地质问她,究竟是哪个男人,夺走了她的心。   如今他已不再满足于成为一个平庸的皇子,再将一切的阴差阳错归结为天意,经历了这些,他才意识到,只有登上至尊之位,他才能够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一言为定。”他慢慢道。   。   战争还在残酷地进行着,翰天步步为营势头强劲,交战地的隆阳摇摇欲坠,一时间难以维持,作为中枢的隆阳连贯着奉天的一半的水陆贸易,一旦失陷,必定会引起奉天大乱。   民心开始滋生,众说纷纭之下士气也随之低迷,朝廷一片动乱。   堇容不能再坐在宫墙之内冷静旁观了,他需要亲自率军,给奉天给隆阳一个交代。   堇容从来不惧出宫统帅,也不害怕宫外纷乱,他有着最顶尖的护卫随身保护,但他如今却有了一个顾虑。   如今的他和堇色一样离不开堇涣,这一别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再回到宫中,他心乱如麻,心中烦闷非常。   “涣儿。”他抱着堇涣,低低地吻着他的小脸。   堇涣如今并不排斥他的触碰,咯咯地冲他笑着,伸着小脚乱蹬。   “真乖。”他柔柔擦掉他嘴角的口水,将他抱得更紧,良久之后才顿了顿,将他慢慢还给等的有些焦急的堇色。   堇色几乎是一把夺过了堇涣,紧紧地拥着他,“好孩子,让娘亲抱抱。”   “朕明天就要出征了。”   堇色满心满眼地看着怀中的堇涣,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   堇容看着她有些神经兮兮的模样,不禁有些感慨以前那个温顺从容的她,半晌留下一句,“照顾好涣儿。”   “等朕回来。”他将朱痕和茱萸留在了地宫,陪伴在她左右。   等到堇容真正的离去后,堇色焦躁的神情才终于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她眸光一转,又恢复成了那一副冷静如水的模样。   堇容生性多疑,这段日子,她的疯癫终于换来了他难得的放松,有的时候演的太过以假乱真,她自己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不正常了。   逃出去。   在地宫每一个冰冷的夜里,她都咬牙重复这三个字,以防止自己真正的疯掉。   她利用自己对堇涣的疯狂执念,换来了与他紧紧相依的机会,等的就是这一刻。地宫中的香被她做了一点手脚,以便有机会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放倒所有的宫人。   如今堇容出宫,宫中精锐兵力削减,这可能是她此生唯一逃出宫的机会。   逃出去。她不会如堇容所愿,她绝不能一辈子都待在这个地方,陪着这么一个疯子。   但是仅仅她一个人是远远不行的,她有堇涣,有茱萸,而地宫外却有数不胜数的内卫。   她将希望寄托在突然出现的朱痕身上,但是朱痕却如同一个精美的人偶一般,每日浑浑噩噩,   仿佛没有了任何思想。   她不知道消失的一年里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堇色看着她,冷静开口,“朱痕,你还记得我吗?”   “我是朱痕,我是陛下的一把剑,我是陛下最忠诚的死士。”   朱痕依旧一幅面无表情的模样,定定重复着这句话。   堇色心中叹口气,无可奈何。   她只能放弃掉她,默默等待着机会。   朱痕除了在看守她这件事上尽心尽力,其他的时候可以说是毫无生机,但是只这一件事就足够了。   一有风吹草动,她就会立时警觉起来,堇色绝望的发现,自己完全不可能从她手中全身逃出。   “朱痕,告诉我,这一年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堇色还是不能绕过她,但对方只是沉默。   她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堇色还记得她与无萧曾经完美的完成一个个任务,这种熟稔的默契还曾经让她暗暗吃酸。   她应该是疾行在战场中的暗夜玫瑰,绝不该是现在这幅死气沉沉的样子。   “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朱痕一顿,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微小的波动。   堇色紧紧看着她,缓缓问道,“告诉我,你当初被陛下选中的理由。”   “你应该一直都知道吧,陛下之所以如此看重你,即使这次回来也没有惩罚你,是因为你长得很像她,不是吗?”   纤瘦的身形一颤,朱痕缓缓向她抬起眼睫。   “你爱陛下,是不是?”   朱痕身形向后退一寸,脸上立时显现出死一般的惶恐,“不……”   “你爱他,朱痕,”堇色眸光紧紧地攫着她,缓缓道,“否则,你又如何会再次回到他的身边,你一直深爱着堇容,不是吗?”   “不!”朱痕摇头,她慢慢转动眼珠,苍薄的声音从空空荡荡的胸腔里发出声音来,“我不是!”   “我是个背叛者,我是肮脏的……背叛者。”   她颤抖地闭上眼睫,轻垂在身侧的手掌微微颤抖着收拢。   堇容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而她是污泥里低贱的蝼蚁,他是完美的,而她只配仰视他,她对他的任何想法,都是可笑而丑陋的,一个蝼蚁怎敢乞求上天的甘霖。   从那个恶魔一般的男人手中逃离出来,回到他身边,便成为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他是她唯一的光源。   从堇色这一段时间的观察来看,朱痕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能让一个如此冷血的杀手成为如今这幅样子,可想而知其中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她抱着堇涣,一下下拍着他,柔柔开口,试图平缓她的情绪,“这个孩子,是不是很像一个人?”   她在朱痕讶异的目光中缓缓点头,“没错,他是无萧的孩子。”   她静静凝着她,嗓音沉沉,“我很明白你的心情,我和你都是一样的人,我不害怕死亡,因为我爱着无萧,只要我存活在世一刻,我便不能控制自己这颗想要靠近他的心。”   “和你很像,不是吗?你为了堇容可以随时献上自己的生命,就算困难重重,你依然选择回到他的身边。”堇色盯着她,“但是,他不爱你,朱痕。”   “他不爱你,他爱的人只有一个,而她已经死了。”   朱痕怔怔抬起眼眸,羽睫不可抑制的抖动,复又在堇色淡淡的注视下沉默垂下头去。   “我们一起出去,好吗?”   堇色试探问她,“他不会因为你的所作所为而怜悯你,他的心已经死了,难道你愿意困在这座宫里,陪伴他一生一世吗?”   “你要出去。”朱痕抬起头,从话中抓住了重点,“你要是出去的话,我会杀了你。”   “你不会杀我的,”堇色静静凝着她,“因为他不会杀我的,这同样也是他的命令。”   朱痕苦笑一下,低低喃喃道,“对,他不会杀你,因为你是他在意的人。”   他在意很多人,但是这里面独独没有自己。   “你不在的这一段日子,发生了很多事,”堇色缓缓道,“我会一一地告诉你,朱痕,你会明白过来的。”   “到时候,请给我答复。”   。   堇色还在一天天等待着朱痕的回答,她很明白依靠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逃出宫去,但是朱痕却始终不发一语。   她在等待中变得焦躁起来,她不知道堇容何时回宫,这种不确定性让她更加焦躁难耐,她不能再这样继续坐以待毙下去。   她下定了决心,明天,等到明天,若朱痕再不回应的话,她会依靠自己的力量,哪怕是以卵击石。   生完堇凌后,堇色整个人都萎靡不振了下去,精神和身体状态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这种状况是无论多少山珍海味都没办法弥补过来的。无萧走了,她的心也空了一半。   她又开始反复的做起了噩梦。   今夜她又做了一个噩梦,从床榻上冷汗涔涔的惊醒了过来,她习惯性的摸向一侧,床榻一空,堇色浑身打了一个激灵,陡然清醒了过来。   躺在身边的堇涣,不见了。   她衣衫不整的跑下床,心中快要发疯掉,急促的一遍遍在寝殿呼唤堇涣的名字。   她跑出寝殿,殿内四周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恐惧开始慢慢滋生她的心脏,她赤脚一步步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周围静的没有一丝声响。   远远的深处,烛光诡异的亮起,她下意识朝那个地方缓步走去,四周的人全部静默地倒在了地上,诡异而又无声。   一名年轻的少年正立在烛光下,专注地看着怀里的婴孩。   少年身量颀长,身姿俊逸,听到声响,朝她轻轻抬起头。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少年,大家应该猜到是谁了吧 第86章第86章   “我吵到你了吗?”   无萧单手怀抱着堇涣,朝她转过身来,微微一笑,眼神缱绻。   一年多的时光,中间已经隔了太多的故事,他熟稔的语气仿佛还在昨天,堇色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无萧?”她怔怔道,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昏暗的灯火中,高高瘦瘦的玄衣少年单手抱着婴孩,周围是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宫人,他置身于凌乱的人群中,掀起眼皮,定定看向她。   “我是在做梦吗?”   她喃喃,身体却像是钉在了原地,往前迈步的双腿却迟疑了。   明明这是她朝思暮想的情景,而现在她却有了身处美梦的虚幻与胆怯。   她怕这是一场美梦,是梦,就会醒的。   “你不是在做梦。”   无萧仿佛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抱着堇涣一步瞬移到她面前,长指抹去她脸上不知何时冰冷的眼泪,“不要哭,我来带你走。”   带她走。   他从小便是个桀骜不驯的少年,不信天、不惜命,但现在,他想为她履行这承诺一生的箴言。   其实无萧早已潜入地宫许久。   他悄无声息的潜入寝殿,不忍心打扰床榻上睡着的堇色,尽管他几乎难耐的控制着内心澎湃的心情,他压着有些发疼的心口,几乎像是一只寒冬下的败犬,一寸一寸紧贴着细细呼吸着她的肌肤与绒毛,眼中是烈烈的痛楚与虔诚。   他久久的凝着她,也不知凝了她多久,直到身边突然发出了一声来自于婴孩的嘤咛,他才注意到堇色身侧躺了个孩子。   鬼使神差下,他将他轻轻抱起,奇怪的上下打量了一下,看着看着,心脏竟然像是遭到了重击一般,头脑一沉,一时不知道是何反应。   看到堇涣的第一眼,他恍若有了一眼万年的宿命感,几乎是百分百的确定了一件事情。   此时的他抱着堇涣,轻轻问道,“这是…我的孩子?”   “他叫什么名字?”   “堇涣,”堇色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他叫堇涣。”   怀中的婴孩安安静静,并没有受到刀光剑影的干扰,依旧睡得香甜。堇色看着无萧,笑中带泪,“无萧,你是爹爹了。”   无萧愣了一下,百感交集。   这话被堇色如此确定的讲出来,又是另一番心境了。   他从未期待过以后,甚至对自己的生命亦是毫不眷恋,人生在世从来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就像刮过一阵风一样,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像他这般刀尖舔血、今日不见明日的杀手,有朝一日竟然有了自己的孩子,这是他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可是真的当怀抱着那抹无害的、柔软的生命时,他几乎感觉到了重如千钧的力量,这种迟疑的美好让他的心跳都迟缓下来,那种可以令人麻痹的喜悦,让他重拾了对生命的敬畏,同时也带给了他作为杀手最为致命的弊端。   那是被称之为软肋的东西,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确定,他无萧,愿意为了堇色、为了这个孩子,随时献上自己的生命。   “你辛苦了。”   无萧俯下身,吻了吻堇色的额头,将她紧紧揽在怀里。   他用那双杀人握剑的粗茧大手,生疏的一下下拍打着堇涣。他并不懂得怎样讨好去一个婴孩,这样子让他看上去有些滑稽。   “好孩子,爹爹的好孩子。”他一遍遍的呢喃,又不时动情的凝着堇色,两人一起轻柔的抚摸着沉睡中的堇涣,继而相视而笑。   “虽然很不想打扰这温情时刻,但是我觉得还是要先出去为好,你们觉得呢?”   欧阳风咳了咳,从阴影里懒洋洋抱臂走了出来。虽然无萧那一副温柔如水的模样差点晃瞎了他的眼,不过他可没有忘记这里是什么地方。   堇色抬起头,看着欧阳风。   欧阳风和无萧都是一样的人,他们在世人眼里难以评判出真正的好坏,做事全凭自己的喜恶,心中的正义只服从于自己。以前的她或许觉得欧阳风很坏,毕竟他差点要了无萧的命,但是现在却只剩下感激。   她真心对他道了一句,“谢谢。”   欧阳风忙摆摆手,“别,我可担不起。”   他与堇色相见不过寥寥几面,一开始他并不对她这样的皇族贵胄抱有好感,但是短短几面里,她几乎没有任何皇室该有的骄矜与傲慢,当她以自己那一副柔弱的身躯护在无萧身上时,丝毫不顾及自己是否会死,他承认他当时是动容了那么几分的。   一个聪明、美丽,又身份尊贵的弟妹,还愿意为了无萧生孩子,这么想着想着,他心里也慢慢的接受了。   三人便要离开,堇色想起了茱萸,所幸无萧没有对她下狠手,只是敲晕了而已,茱萸被堇色摇醒过来,看到无萧时还揉了揉眼,一脸见到了鬼的表情,“无、无萧,你是人是鬼?”   堇色在此刻唤了她,让她的目光看向自己。   “茱萸,我知道你和挽丰两情相悦,我在几日前已为你和挽丰求了婚事,想必等我走了之后,堇容看在挽丰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于你,今日我要和无萧离去,我给你两个选择,你可以去到挽丰身边,或者,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堇色没等说完,茱萸便一把搂住了她,哇的哭了出来,“殿下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   堇色有些动容,温柔看她,“可是,跟了我,想必会有数不尽的追杀和通缉,你愿意承受这种危险吗?挽丰会保你护你…”   “殿下难道不要我了吗?”茱萸哭道,“这个皇宫太可怕了,陛下好可怕,挽丰再怎么样,他也是堇容身边的人,我不要和他们待在一起!我不要!”   “好。”堇色点点头,“你既不会后悔,那我便带你走。”   四个人整顿一下,准备从地宫离去时,前面的欧阳风和无萧双双停住。   阴影中,一抹绯红色身影现身,朱痕幽幽闪了出来。   “好久不见。”无萧看着她,声音听不出喜怒。   “朱痕……”堇色望着她,“你……”   朱痕没有说话,面无表情,目光定定的望向眼前的景象。   堇色抱着堇涣停在无萧后面,无萧目光不善的看着自己,下意识的伸手护在堇色身前,将母子二人揽在自己身后。   这自然又温馨的一幕夺去了她的全部视线。   “你很清楚,你不是我们的对手。”无萧淡淡道,威慑之意尽显,“看在以往是同僚的份上,我不会为难你,但你若执意挡住我们,别怪我无情。”   朱痕久久的看着两人,看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火把,她将火把掷在了地上。   猎猎的火立时燃了起来,众人大惊失色的后退一步,顿感不妙。   朱痕立在火焰中,火光将她的目光映照的明灭不定,冷冷清清的一道声音传来,“你们对皇宫里的路线不了解,跟我来。”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欧阳风眯起眼。   “她不是坏人,”堇色看着火光中的朱痕,缓缓道,“她不会害我们的。”   五人从地宫离去后,地宫已经彻底沦为了一片火海。   整个皇宫动乱起来,庞大的喧嚣声灭火声此起彼伏响起,被他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朱痕带着几人,驾轻熟路地穿过皇宫中的一条条暗道,游走在黑暗中的阴影里。   离一座座宫殿越来越远,无萧背着堇色一路疾行,无数肃穆恢弘的宫殿浮光掠影般一一闪过,包括她以前居住的幽兰殿。   堇色转过头,神色复杂的最后望了一眼夜色下的幽兰殿。   以前她只当它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巨兽,将每一个进来的人都用獠牙吞噬消弥无踪,但如今她逃出来了。   既然她逃了出来,那她便永远也不会再回来这里了。   朱痕果然把他们安全的送出了宫。“你想好了吗?”堇色拉住转身欲走的朱痕,急急开口道,“我们可以一起走。”   朱痕摇摇头,“谢谢你,殿下。但是我不能。”   “你要去哪里?”   看着朱痕逐渐坚定起来的眼神,堇色心中了然,静默半晌,问道。   “你要去他的身边,是吗?”   “你想好了,朱痕!如若他知道是你放走了我,他不会放过你的。”她心中不忍,尝试做最后的挽留。   “我不在乎。”朱痕摇摇头,“他已经很寂寞,我不能再让他一个人。”   这段时间她想了很多,她明白她必须要去做一件事,而突然出现的无萧则是为她坚定了这个想法。   人生于世,无论是谁,总归都是有归途的,无萧已经找到了属于他自己的归途,她而自己呢?   他是光明中高高在上一尘不染的皇帝,而她愿意在黑暗中做献祭他的土壤,那些肮脏,那些腐败的东西,她会为他一一完成。   她明白了,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在他的身边。   “而且,我亦有我的原因,”朱痕轻轻道,“我必须要去他的身边,有人,要杀他。”   堇色怔住,还想继续问什么时,朱痕已经转过身去,在浓墨般的黑夜里,她像一只孤独的飞鹰融入一片至黑的暗,转瞬间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堇色不知道,这是她见她的最后一面,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堇色紧紧怀抱着堇涣,尽管夜色里空无一物,她仿佛还是看见了连绵不绝的人间,嗅到了无边的生机勃勃,她低头,对堇涣柔柔一笑。   “涣儿,我们出宫了。”   无萧揽着她,无意识将她的肩膀攥的微微用力。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朝着皇城相悖的方向疾驰,整整一个晚上,无萧一句话都没有说,直到几人远远的离开了皇宫,东方渐露一抹白,他冷萧的脸色才终于和缓了下来。   他停了下来,落到一处平地,三人立在晨风中,静静等待着东方的天际。   日出的晨曦映在他的脸上,凭添了一抹瑰丽的柔和,他稳稳的背着堇色,看着东方日出,突然开口道,“成亲吗?”   堇色微微一怔。   “回去,我们成亲。”   堇色从未认真的观赏过日出,此刻晨曦的暖阳却仿佛要将她灼化,她眯起眼睛,轻轻嗯了一声,突然觉得这是她迄今为止见过的最为美丽的一道风景。   等到几人找到了一家落脚点,无萧一把拉起堇色,将堇涣一把塞给了茱萸。   她被他扯到一间房内,关上门隔绝掉了外面的一切,堇色还未反应过来,随即后背被一个结实的怀抱严丝合缝的拥住。   “……无萧?”她轻轻唤他。   “别动。”   怀抱将她拥得更紧,直到让她感到有些窒息的束缚感,堇色再次唤他,不过少年此刻应该是听不进去她说的话吧……   她遂安静了下来,放弃了一切动作,静谧的空间里,两人静静享受此刻的温情。   “让我看看你。”   良久之后,无萧扳过她的小身板,双手托住她的小脸,一寸一寸审视她的眉眼。   见他目光痛楚,却久久没有动作,堇色摸摸自己的脸,生了孩子之后,或许她有了些憔悴,想到这她便躲闪了眼睛,弱弱问道,“我现在,很丑吗?”   无萧无奈一笑,含了分温柔的宠溺,“怎么会。”   以前的堇色若是空谷幽兰,那生了堇涣后的她便是春水中的蔷薇,那一颦一笑的温柔与妍丽,散发着母亲的光辉,简直让人挪不开眼。   无萧抱住她,俯下高大的身躯,将头埋进她的肩窝,深深的嗅着她身上久违的香气,闷声道,“堇色,我好想你。”   他现在说实话还没有适应爹爹这个角色,他甚至自私的希望着,她的眼中应该一直是他,而且只能是他。   他的声音低迷深沉,说的堇色都有些想哭了,然而无萧却并不给她这个机会。   这一天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像是一场镜花水月,他很怕这是一场梦,所以,为了确定这一件事。   他压低她的脸,抬起下巴,便将唇印在了她的唇上。   --------------------   作者有话要说:   当爹的欣喜只在一瞬间 第87章第87章   隆阳之地,驻扎的军营,将士们战战兢兢地盯着明黄色的中央帐篷外。   外面囚笼里吊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已经将近初冬,夜晚格外的冷,女人就这样被双手吊在铁栅栏囚笼里,衣衫褴褛一动不动,宛如雕像一般宁静。   “她不是陛下身边的朱痕吗?为何会被打成这样?”   远远的士兵们在窃窃私语,充斥着男人的军营里,女人本来就是稀有物,何况在高手云集的皇宫内院,朱痕一直也是最为特殊的存在。   “啧啧,如此重罚,心腹又如何,我以为陛下会因为她是女人而心软几分,没想到……”士兵摇摇头。   陛下不许任何人靠近囚笼,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求情。   朱痕竖着双臂,士兵们的话语她一字一句听得分明,但是仍是冷淡着一张脸,就算是身落险境,她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孤傲和风骨,那些身上可怖的鞭痕和衣不蔽体的衣服,倒好像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似的。   夜幕一点一点地垂下来,到了深夜,士兵们热闹看够了也都散去各自归营,挽丰面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亦是摇摇头回帐中了。   寂静的夜里只剩下朱痕一个人,她又冷又渴,身体被绑的一动不能动,干脆便低垂着头假寐。   “离开了我,你便是这样?”一道轻飘飘的声音落在囚笼之上。   朱痕心中一凛,抬起了半边头,想到什么之后,又慢慢地垂了下去,恢复了假寐的姿态。   归尘优雅地蹲在囚笼上,隔着铁栅栏踩在她的头顶,含笑道,“我道是你走了之后能有多大能耐,他便是这样对你的?这便是你要离开我的理由?”   朱痕冷冷一句,“滚。”   归尘并不恼,深夜的军营里只有他与她两个人,他白衣轻轻落下,隔着铁栅栏低头看她,声音格外清晰的传播在空气中,“事到如今,我想你应该认清了现实,在这世上,除了本教主肯疼你宠你之外,再没有任何一个旁人了。”   他手伸进栅栏,轻摸她的脸,“或者你忘了,也不要紧,我可以慢慢让你想起来。”   朱痕脸上立刻涌现出不同于面无表情的激动之色,一种很深的恐惧从她的眼睛里涌出来,继而是整张脸都微微发白,甚至看上去有些扭曲,“滚!给我滚!”   “我可以带你走。”归尘恍若无睹,看她的目光有些发黏,“开口求我。”   朱痕闭上眼,紧紧的抿着嘴,身体不动不动,屈辱的接受他的一切触碰。   “宁愿死,也要到他的身边是吗?”归尘缓缓扯开一抹笑,有些阴郁的疯狂,“你知不知道,你越是这样,我便越要杀他。”   “愿意死,你就烂死在这里。”   他冷冷蹬她一眼,拂袖而去之际,又回头看她。   朱痕双臂束缚在铁笼中,眼睛一瞬不瞬的凝着他,亮在无声的黑夜里。   他心下一动,又来到她面前,伸手挥向坚不可摧的铁笼,一道道栅栏应声而破,束缚被顺便解开,朱痕一时虚脱,软软地倒了下去,倒在了他的怀里。   “我早晚会杀了他的。”归尘抱着朱痕,恶狠狠道,“他杀我小妹,毁我门派,我如今已经一无所有,我要让他付出百倍千倍的痛苦,来偿还这代价。朱痕,你最好活着给我好好看仔细了。”   “什么声音?!”士兵们应声而起,挽丰从营帐中出来时,只看到一座被内力劈断的铁笼,两人早已远去不知所踪。   然后他回身,便看见堇容不知何时立在了营帐外,静静凝着空无一人的铁笼方向,夜风吹起他洁白的亵衣,面容阴郁如鬼。   。   茱萸抱着堇涣,欢快地哼着小曲。   小家伙慢慢显现出了奶娃的本色,生的水嫩雪白,她亲亲他的小脸蛋,简直对这一团奶奶的小东西爱不释手。   四人从皇城之地一路奔波到了隆阳,住在了无萧阔别已久的宅院里,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这座宅院地处偏僻乱市鲜有人知,四人也算满意。   茱萸抱着堇凌小碎步踱到小院时,欧阳风长身倚在廊下柱前,看到她过来,冲她摇了摇头。   这家伙自打救了她们之后便一直腆着个脸与她们住在一起,茱萸对这个笑眯眯不明来路的男人有些抵触,狐疑看他,“你干什么?”   欧阳风竖起一指,嘘了一声,茱萸便默契的住了嘴,两人在原地静默了半晌,便听见角落里传来细细碎碎的男女之声。   “无萧……等一下,不要在这里、”   一声男人细细的索吻声,密匝的小口吸吮声顺着空气扑面而来,声音慵懒之极,“怕什么,又没有人看见。”   “别、我们进屋好吗?”女郎的声音有些慌张,无意间透着一种别样的娇媚。   茱萸在廊下愣了半晌,一瞬间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缓缓地转过头来,呆滞地看着欧阳风。   “你、你偷听啊……”   欧阳风耸耸肩,“我太无聊了嘛。”再说这有什么,男欢女爱,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无萧抱着怀中娇软的可人,斜眼往远远的廊下一瞅,眼刀如冰,“你说的对,我们还是回屋吧。”说完,他亲了一下堇色的额头,抱着她便闪身踏进了寝室。   他将堇色放在床上,一边狠狠地亲着,一边不爽的想,这该死的欧阳风,真是皮痒了!   除了堇涣必要的进食以及睡觉之外,无萧是不允许他与堇色走得太近的,到了小家伙睡着之后,无萧便会熟稔地将他抱进茱萸的寝室,然后回来再一把被子把自己和堇色卷起来。   小家伙也是机灵,知道哭对自己温柔的娘亲有用,醒来找不到堇色便开始放开嗓子哭,吃奶的时候被无萧一把抱走也要哭,甚至是无萧看他一眼,小家伙也要哇哇的哭一场。   无萧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他从来不知道带个娃要这么麻烦,要不是这是自己亲生的种,他真想把他和欧阳风打包一处远远的踢走,永远不要再回来。   想起茱萸笑眯眯的一张奶妈脸,以及欧阳风皮笑肉不笑的看热闹脸,还有堇涣横眉冷对的小奶包脸,无萧挫败地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还是选择将头亲昵地埋进堇色的怀里。   “怎么了?”堇色抱着无萧,顺顺他脑后乌黑柔顺的高马尾,他的发质很好,是很多闺秀姑娘家都很羡慕的发质,手指可以一梳到底,如今也长了许多,已经堪堪到了胸际。   无萧舒服地哼了一声,头轻轻蹭了蹭她的胸口,下巴抵了上去,仿佛就要这样维持姿势睡一会。   堇色无奈叹口气,有的时候她觉得他也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有一种同时带两个娃的错觉。   “今晚让涣儿过来睡,怎么样?”趁他放松之际,她试着与他打商量。   “不行!”话刚说完无萧便双臂紧紧地箍住她的腰,将她更深地凿进自己的怀里,他闷闷开口,声音听上去竟有些哀怨,“我们都一年多没见,你的心思全放在他身上了?你就没有想过我吗?”   堇色哑然失笑,“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   “不行,”无萧抬眼,耀石般的眸子定定凝她,“以前你的眼里只有我,现在却有了别人,我很不开心。”   “他不是我们的孩子吗?”堇色一脸疑惑。   “那也不行。”无萧抱住她,“他是我无萧的孩子,他该独立面对以后的一切,老是依赖你算怎么回事。”   “可他还是个孩子啊。”   “高手,都是从娃娃抓起的。”无萧说得一本正经,悠悠道,“这个坏习惯不行,必须得改掉。”   “无萧,你是在吃醋吗?”堇色想了一想,有些不可思议轻轻问道,“你在和你自己的孩子吃醋?”   “还有,你想让他将来和你一样,做个杀手吗?”   无萧噎了一下,连忙摆手,“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从堇色抱着堇涣逃出宫那一刻,他便不再是皇室子弟,而是一个江湖儿女,他跌宕的一生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父亲做支撑,但他总不会永远依靠他们。   想到这里,堇色清明的眸光微微暗淡了几分。   “我们的涣儿,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她温柔一笑,神色有些神往。   无萧默默看着她,没有说话。   堇色还在静静想着,肩膀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握住,她抬头,就这样望进了无萧烈烈的眼底,少年眼眸如星辰,冲她勾唇一笑。   “不会永远这样的,相信我。”   他终究会从一个少年蜕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破茧成蝶,成为她今后最大的依仗。而现在的她也明白过来,面对着无萧,她已经不再是一国的公主,而是一个和全天下一样普通而平凡的女人,她爱着自己的丈夫,保护着自己的孩子,期冀着成为一个好妻子。   她的心,以前是空洞的,现在却是无比的充盈。这让她觉得,自己在很幸福的活着。   堇色内心动容,甚至对以后隐隐有了些美好的期待,她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慢慢弯起了眼睛。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1-2822:20:12~2022-02-0122:00: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桂箱庭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桂箱庭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第88章   秋去冬至,时间有条不紊的流淌着。   这段时间无萧和堇色几乎形影不离,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般。   已经到了初冬,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茱萸给每个人做了一套手笼,欧阳风也死皮赖脸地要了一套去。   堇色穿着白毡毛滚边的青色披风,将堇涣严严实实地包裹在怀里。   习武之人出于内力的原因,欧阳风和无萧即使到了寒冬依旧穿着那一身单薄的玄衣,对于堇色而言,无萧在冬天全身就像是个移动的火炉,就连以前不待见他的堇涣也乐意找他了,蹭在他的怀里伸手就要抱。   “叫爹爹,叫爹爹。”无萧难得哄着堇涣,用夸大的嘴型示意他,看上去有些好笑。   小家伙牙还没有长齐,开始会说些咿咿呀呀的话语,被堇色围在披风里,乌溜溜的眼珠只欢喜地看着他,咿咿呀呀支吾着,张着嘴流下一串透明的口水。   堇色用手绢仔细的擦去堇涣嘴角流的口水,无萧皱眉嫌弃一句,“真脏。”   虽然嫌弃,他还是从她怀里抱走了堇涣,顺便吻了吻堇色的脸。堇涣抓了一把堇色的青丝,放在白胖的小手里把玩。   “无萧,过去的一年里,你过的好吗?”堇色看着逗弄着堇涣的无萧,轻轻问道。   无萧摇摇头,不想再去回忆那些事情。失去了堇色的那一年,他早已经忘记了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仿佛每天都在重复地活着,行尸走肉般跟在欧阳风身边,唯一支撑他的便是入宫带她走,成为了他不变的执念。   就算经历了种种,就算明知不可能,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忘记她。   趁着堇容御驾亲征出宫之际,他疯了一般的想要冲进宫去,他知道这或许是自己此生唯一能够带走她的机会,他以为欧阳风会阻止他,没想到他竟然什么也没有做。   “这一年里,我算是重新认识了一个新的你,罢了……你一个人去了也无用,加我一个吧。”   那时的欧阳风停在他面前,轻轻道,“像我们这样的人,一生难得会有一个执念,就当是为我自己积了点善吧,在天山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实在有点不忍心看你如此日渐消沉下去。”   如今一家团圆,那么这些事就不值得他再去记起了,无萧收回了思绪,没有回答,“你呢?我知道你过得很辛苦。”   听说她成为了最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听说她怀孕了,听说她平安生下了孩子……从宫中,从欧阳风的嘴里,她的消息传来了一件又一件。   这些事情他都没有参与,这些没有参与的人生,他选择将自己成为一个埋在沙子里的鸵鸟,什么也不愿意去听,什么也不愿意去接受,他要亲自见到她,亲自确定一切。   堇色温柔地笑了笑,“我和涣儿在宫中被保护的很好,并没有什么事情,堇容对堇涣也不错,堇容……”   提到这个名字,她瞳孔缩了一缩,沉默不语了。   无萧脸色一冷,亦是没有说话。   隆阳的战乱已经得到了平息,但是他们知道堇容就在这里。   气氛有些冷了下来,堇色沉默半晌,轻轻拉了拉无萧的衣袖。   “无萧,你会杀了他吗?”   她明白无萧虽然对自己和孩子无微不至,但骨子里却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他不会忍受堇容曾经对自己的伤害,还有对他多年来造成的屈辱。   “你希望我杀了他么?”无萧定定凝着堇色。   一旦这个男人出现,那他们平静的生活就会再次掀起波澜。   自打五人逃出宫以来,各地大大小小就贴满了通缉的告示,堇色和堇涣自是不方便露面,但是无萧和欧阳风的身手却是可以,最近两人一直神出鬼没早出晚归,堇色知道他们是在秘密搜寻着隆阳里堇容的动向。   从公主,到逃犯,堇色这一世也是经历了大起大落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摸摸堇涣的脸蛋,苦笑道,“好孩子,你会不会恨娘亲?”   如若没有堇色的出逃,堇涣必然是众星拱月的天之骄子,这样的生活她没有给他选择,而是强行让他和自己走了一样的道路。   堇色将脸贴向堇涣的小脸,缓缓道,“别恨娘亲。”   无萧摸摸她的头,有些冷峻的眼眸慢慢泛上一抹柔光,宽慰道,“他如果是个好孩子,一定会理解你的苦心。”   堇涣小手松开了堇色的青丝,又开始拽无萧垂到自己眼前的马尾,小手杂乱无章的摆弄着,还时不时放在嘴里去咬,被扯到了头皮,无萧轻轻嘶了一声,夸张道,“臭小子,区别对待啊你。”   堇色被逗笑了,长指曲起抵在鼻尖,眼睛弯弯。两人四目相对,有些冷寂的气氛一瞬间又重新暖融起来。   “你想做什么,我不会去阻止你,”堇色抬起头,深深看着他,“无萧,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他是孩子的父亲,是她的丈夫,选择与他在一起后,两人的命运就已经紧紧相连,她该尊重他的一切选择。   风温柔地拂过两人的衣角、发丝,无萧目光静静落向对面的堇色,眸光微动,唇角扯出一抹浅笑。   “我知道了。”   。   军帐内,挽丰静立一旁,沉默了良久。   他抬头看向端坐在奏桌前的堇容,缓缓开口道,“陛下,夜已深,请就寝吧。”   堇容手中继续批阅着奏折,仿佛没有听到。   “陛下……”   “出去。”一声微微暗哑的声音,挽丰闭了嘴。   他又闭了闭眼,重新开口。“陛下,您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   一卷奏折啪得扔在地上。   堇容嗓音淡淡,眸光却是微微的黯了,“滚。”   营帐重归安静,夜深,空气凝结的没有一丝波纹,堇容安静地批阅着奏折,却是慢慢心不在焉了。   突然,他一把掀翻桌案,整卷奏折全部呼啦啦地滚了下来。   挽丰掀起帐子,被堇容瞬间抬头慑人的眼神生生逼停。   营帐中一片凌乱,堇容走过掀翻的案桌,踩在七零八落的奏折上,赤脚踱步在冰冷的地面。   一别数月,那些人依旧杳无音讯,这个冬天格外的寒冷,堇容怔怔看着摇曳的烛台,上面跃动着的火苗,好似来自生命的灵动。   他将手缓缓放入火苗上。   堇容面无表情,仿若感受不到任何痛苦,手指灵巧的摆动在烛火上,好像在一一爱抚跃动的火苗,又好似一尾游在水里的鱼。   朕是天子,朕想得到什么都会得到,朕不会在意任何人的死活。   他面容冷肃,将烛火的蜡油慢慢滴在自己的手背上,炽烈的蜡油滴在可见血管的白皙皮肤上,绽开了一朵朵妖艳的牡丹。   朕是奉天的皇帝,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左右朕,那种人是不复存在的。   挽丰立在营帐外,只能听到帐内一阵阵低沉森然的笑声,说不出的诡谲,如同暗夜中的鬼魅。   。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堇焕在四人的关照下已经学会了蹒跚走路,小家伙蹬着两条小短腿,长着一口小奶牙一步一步走向逗弄他的欧阳风。   “爹……噗。”   堇焕流着口水咿呀,天天受到无萧的耳濡目染,还不会完整的说句爹爹,但已经学会照葫芦画瓢。   欧阳风笑眯眯抱起他,受用的哎了一声,“哎!真是爹爹的乖儿子。”   话还未说完,背后一道杀气袭来,欧阳风愣了一下,转瞬间双臂一空。   堇涣已被无萧一把抱了去,无萧狠狠瞪他一眼,欧阳风耸耸肩,“玩笑而已嘛,别在意。”   无萧冷哼一声,挑着小家伙的下巴,耐心哄道,“刚才叫的爹爹,再叫一遍。”   “爹……噗。”还是没有说完,小家伙奶牙漏了气,咯咯的看着无萧笑。   无萧怔了一下,抱着堇涣便是飞速冲向堇色身边,有些激动道,“他刚才叫我爹爹了。”   堇涣一看见自己的娘亲,伸开小手就向堇色索取怀抱,任凭无萧再怎么哄也不再开口说话了。   “他刚才真叫我爹爹了。”无萧委屈。   堇色抱着堇涣慢悠悠的哄着,轻轻嗯了一声,过了许久背后没有听到动静,她转身便看见无萧还在原地一动不动,一脸郁闷之色。   她无奈一笑,伸手摸摸他的脸,“好了。”   茱萸做好了饭叫大伙来吃饭,欧阳风早早就等在了桌前,看到此情此景便是一脸的嫌弃,“你们两个去别的地方腻歪去,还让不让我好好吃饭了。”   无萧放开堇色,很冷艳地哼了一声,“爱吃吃,不吃没人逼你在这里。”   “别啊。”欧阳风不满,“我好歹算是你半个师兄,还是你儿子的干爹,就这么不待见我?”   “去一边去,谁认你做干爹了。”   “这可是我的弟媳亲自说的,而且你儿子不是也同意了的,天天爹爹爹爹的叫的亲吗?”他将堇涣抱过来摇了摇,“是不是,爹爹的好大儿?”   这些日子欧阳风发现了一件比跟无萧打架更为有趣的事,那就是逗弄他,看着那张异彩纷呈、又不好当着堇色面前发作的俊脸,那感觉简直比打败他更有成就感。   欧阳风突然发掘出了原来自己还有这方面的恶趣味。   无萧忍不可忍,当场就要与欧阳风切磋,饭桌上鸡飞狗跳起来,一个小小的宅院,因为五个人的存在并不显得拥挤,反而很有一种温馨的感觉,看着面前嬉闹的场景,堇色与茱萸无奈摇摇头,笑而不语,柔和的目光泛上一丝宠溺。   到了夜晚,堇色哄好了堇涣睡去后,自己困意袭来,也慢慢地睡着了。无萧拥着堇色,看着床上安然入睡的一大一小,亲昵地吻了吻堇色的额头,起身下了榻。   换好夜行衣,慢条斯理的绑好马尾的绑带,他慢慢走出了寝室。   欧阳风立在檐角等着他,与他皆是一样的漆黑装扮,夜色降临,白天的嬉笑与轻佻皆已不在,他们都恢复成了同样冰冷无情的杀手。   “你想好了。”欧阳风道。   他沉吟,“其实,我们在这里安安稳稳待着也挺好的,此去无论结果如何,可都不会有这样的日子了。”   “这可不像是你说的话。”无萧冷冷道。   欧阳风怔住,苦笑一下,“是啊,在这里待久了,连我都有些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果然安逸的生活会令人走向麻痹。   “隆阳战乱将平,这是最后的机会,我答应你的事情不会失约。”无萧飞身晃到欧阳风前面,已经率先离去,“走吧。” 第89章第89章   沉蓝似海的天幕,稀星点点。   堇容一行浩浩荡荡行在夜路中,前面是回往皇城的路。   路过密林时,人迹罕至的密林,五六个行人嬉笑着从马车身边经过。   堇容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风吹落叶,戚风呼啸,发出簌簌鬼魅般的声音,悠悠地散播在空气里,让人无端升起一阵寒意。   挽丰全神贯注着一切,瞬间,他猛地回身,目光蒙上一层锐利的杀气。五六个路人在暗夜中睁开雪亮的眼睛,短短一瞬冲向马车,杀气瞬间暴涨,挽丰勒紧马缰,高喝一声,内卫纷纷加入战斗,不一会,五人纷纷栽倒在地。   挽丰放下染血长剑,轻舒一口气,电光火石间,一枚不知何时的飞刀,直直地划破黑夜,刺向他的心口。   马车中的堇容单手撑头,猛地睁开眼睛。   车帘被风卷起,一枚锋利的苦无挟着寒光,向堇容疾疾飞来。   堇容侧头,飞刀顺着脸颊堪堪擦身而过,留下一道艳丽的血痕。   凄厉的风声一瞬间静止了,外面的打斗声也静默了。   玄色的身影飘然而至,幽幽落在堇容面前。   似曾相识的面孔掩映在马车的阴影中,一半面向未知的黑暗,一半朝向静默的堇容。   堇容眸光定定地看着他,薄唇微微开启。   “是你。”   无萧转过身,完完全全地面对着堇容,唇角噙着抹浅浅的弧度,“好久不见。”   一阵烟雾过后,电光火石间,堇容被他挟着离开了马车。   跌落在地面,入目一片死寂萧瑟的树林,空空荡荡杳无生息,他显然是被他带到了密林深处。   堇容静静环顾四周,然后抬起幽深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不远处那抹颀长的背影。   “怎么,要在这里杀了朕吗?”   风从密林间幽幽划过,这里静的再也没有一丝别的声响。来人玄色的衣袍轻轻扬起,周围的风都肃穆了些许,背影轻轻一动,无萧慢慢转过头。   “我听命过你,事实证明你果然不值得我对你产生一丝一毫的信任。”   堇容不发一语,表情淡淡。   就算是到了如今境遇,他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怯意,这幅让人难以分辨的镇静或是伪装连无萧都佩服不已。   “杀我的话,不如现在就动手。”   他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辣,亦有看淡一切生死的从容,如今死在这里,他也并不感到有悔。   无萧冷冷地看着他,再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淡淡道,“不想知道堇色的情况吗?”   他静静看着堇容,说的缓慢,“她被我保护的很好,你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她,我们过得很幸福,哦,对了,这几年你视如己出的照顾我的涣儿,我也该当面跟你说一声谢谢。”   堇容一顿,黑眸蓦地划过一丝痛楚,大手微微的颤抖着,甚至都隐隐发出了骨节收紧的咯咯声。   无萧睨着着堇容脸上终于破碎的神色,发出一声嗤笑,“你对堇色的执念,我不想了解,但她是我的女人,将来还会是我的妻子,我儿子的母亲,她离开皇宫的那一刻,便不再是奉天的公主,与你堇容也再也没有半点关系。”   也许是男人之间与生俱来的直觉,从一开始,无萧对堇容的敌意就不再是单纯的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还有一些微妙的不可言说的原因,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杀了他的执念。   浓厚的杀气让密林中的树叶簌簌掉落,犹如纷至沓来的人群,“你夺我妻儿,差点害我丧命,如今终于落入我手,你觉得,我现在会怎么做呢?”无萧缓慢道,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一样轻松。   簌簌树叶掩映了他的身影,无萧始终不变的立在原地,像是特意等待着堇容的逃亡,更像是一出无声的嘲讽。   嘲笑他身无一人的无助,嘲笑他生死握在别人手掌中的渺小。   这是他曾经对他做过的事情。   “无萧,有什么事情就冲着我来!”挽丰不知怎么找到了这里,一瞬冲到堇容身前,“我愿意死在你的剑下,看在以往的情分上,还望不要对陛下动手!”   “是你来了。”无萧幽幽笑了,缓缓拔开背后的剑,“那就更有意思了,你用性命守护的陛下,我很想知道,他若是死掉了,你的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挽丰。”堇容开口道,“退下。”   挽丰已经做好了死在此处的准备,“陛下!”   堇容走到挽丰身前,萧瑟的身形在簌簌树叶中八风不动,“无萧,你要杀的人是我,动手吧。”   他已经很平静地迎接自己的死亡,在无数个日夜里,堇容曾经一次次质问自己,自己苦苦得来的皇位,究竟给他带来了什么。   或许除了滔天的权力和无尽的寂寥,他已经什么也不剩。   也许从柳宴死了之后,便只留下一具无情的空壳,来支撑这冰冷华丽的龙袍,守着枯骨堆就的皇位,执拗地坚持着自己最后的一抹执念。   堇容缓缓闭上了眼睛。   静默的夜风,凝滞不出一丝波纹,三人就这样伫立在黑夜中,良久。   无萧睨着堇容,缓缓道,“我不杀你。”   堇容睁开眼睛。   无萧审视着他的表情,眼神仿佛在嘲讽他的可怜,“虽然杀掉你是我的夙愿,但是仔细想想,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皇位。”   他不得不承认,堇容虽然不是一个好人,但他却是一个适合当皇帝的人,从腥风血雨中一步步登上至尊之位,指点万里江山、弹指间人命如草芥的人,一定非常人所能及。   也许这种人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而是一个活生生的鬼。   无萧冷冷一笑,“现在杀你,简直易如反掌。”   杀他,已经太过容易,而他一向不喜欢做没有挑战的事情。   “我说过,你很可怜。”   一生都在追逐着什么,却一生都不知道为何而追逐。他和他本是一样的人,但所幸自己遇到了堇色,否则,他或许就是下一个堇容。   “你就继续坐在这个皇位上,好好的做你的奉天皇帝吧。”漫不经心的声音幽幽散播在空气里,让人无端泛起一阵悉索的寒意,“就这么永远地孤家寡人下去。堇涣和堇色,你今后不要再追究,否则,我能在今天杀你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密林一下子寂静下来,挽丰难以置信道,“他就这么走了?”   “他说的没错。”堇容看着空空如也的对面,嘴角缓缓勾起一丝笑,“朕想要的,始终都没有得到过。”   “你就这么放过他?”欧阳风一开始听了无萧的话不插手,干掉了马车一众之后,一直等候在密林之外,听闻他放过堇容后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他会放过我们?你竟然这么天真!”   “我突然不想了。”无萧淡淡道。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你竟然不要?你忘了他是怎么处心积虑地杀你!”   无萧沉默不语。   虽然很想取堇容性命,但是现在杀了他,只会换来翰天毫不犹豫的反攻。   杀他一个人事小,却有无数黎明百姓为此承受战乱的侵袭,这绝对不是堇色想看到的结果。   “你放过他,他也不会放过你!”   “我不杀,自然也有别人杀他。”无萧幽幽道。   欧阳风这才镇定下来,敏锐地窥测到密林中一丝不寻常的杀气,心下随即了然。   原来是他来了。   “好吧。”他妥协道,“他的生死,那就看天命了,无萧,我们打个赌如何?”   “什么?”   欧阳风喃喃,“我这人向来不敬鬼神,不信天命,但是北燕已灭,就算杀了现在的皇帝,又能为何?若是堇容这次还不死的话,那我以后也不会再追究了,我此生永不会再对他出手。”   也许,有一些既定的事实,并不会因为自己的改变而发生改变,腐朽扔掉的苹果,不会再重新生长出新鲜的样子。   他该学会的不是推翻,而是选择接受。   “一言为定。”   两人飞身而去,另一边挽丰保护着堇容慢慢撤离出去,还未走出密林,便对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朱痕。   她身边还跟着一个男人,一身白衣,温文尔雅。   在世人的眼里,归尘和堇容该是一样的人,一样的风姿俊逸,翩翩落拓,但堇容知道眼前的男人显然不是外表看上去这般温和无害。   归尘虽然笑着,但眼神却没有一点活人该有的温度,雕琢的五官无不散发着邪魅危险的气质,反而更像是身处地狱中的披着人皮的鬼。   “在下归尘,今夜能够在这里见到奉天的陛下,鄙人不胜荣幸。”   堇容淡漠的看了朱痕一眼,又转向他,缓缓道,“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归尘轻摇折扇,一身白衣翩翩,一派儒雅肆意,“不错,锦妃是我的表妹,可是她却死于陵园,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而我的幽澜教也被毁于一旦,今日恰逢在这里碰到,我便斗胆向陛下好好讨要一个说法。”   “锦妃妄图行刺朕,她是咎由自取,至于你的幽澜教,与虎谋皮,与国师狼狈为奸,更是自取灭亡。”   归尘点点头,“陛下说的对。”   他脸色未见一丝愤怒,轻摇折扇,“但是我这个人向来是不讲究什么德行道义的,谁不让我好过了,那我便让谁死。”   “就算你是皇帝,也是不行。” 第90章第90章   这些日子里,锦妃死去,幽澜教大创,从一教之主跌落到悬赏重犯,归尘已经不想回忆起过的什么样的日子,他蛰伏许久,满脑子心心念念的就是如何杀了堇容。   不对,杀死他已经不足以宣泄他的仇恨,让当朝皇帝缓慢又痛苦的死去,受千疮百孔之痛,才符合归尘一贯的心性。   他恨不得将堇容千刀万剐,让他受遍幽澜教最重的刑罚,似乎那样才足以浇息他的恨意。   “陛…下,快跑……”   朱痕呆滞地看着堇容,破碎的言语从干涸的嘴唇艰难地吐出。   她双手被归尘在背后死死地牵制住,全身绵软无力、筋脉尽断。   和朱痕待在一起时,归尘将一部分恨意自然而然转移到了她身上,挑断她手筋脚筋的时候,他附在她耳边,笑的邪恶又残忍,“这样,你就不会像上次那样逃离我的身边,你哪里也去不了了。”   归尘冷哼一声,掐住朱痕的下巴,让她的目光只能看向自己,笑的诡异又温和,“你就好好睁大眼睛看看,你爱的男人,是怎么在我手上一步步死掉的吧。”   堇容面无表情,看着朱痕被归尘推到地上,像是一具破碎的布娃娃,眼神慢慢溢出一抹死寂的冷。   挽丰拼尽全力护在堇容身前,之前的刺杀已经让他筋疲力竭,这让他在归尘面前完全不堪一击,他勉强应对着归尘狠厉的出手,几乎是节节败退。   晃神之际,归尘已经一个闪身,一扇向着堇容袭去。   眼前突然一凉,然后是钻心的疼痛,堇容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他的一只眼睛已经被归尘卸了下来。   “殿下!”挽丰发出一声哀呼。   朱痕面色如纸,死死盯着堇容,发出和他同样的闷呼,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归尘哈哈大笑,“只不过瞎了一只眼睛,哭什么!”   眼前一片迷蒙,剧烈的疼痛让堇容缓慢的压下身去,捂住眼睛的手已经鲜血淋漓。   “归尘!”挽丰咬牙蹬着归尘,恨不得将后者一口咬死。   归尘仍是笑着,看着堇容这幅痛苦模样,心中染上一抹畅快,不过,这还远远不够纾解他的滔天恨意。   又一扇子,堇容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陛下!”   一下接一下……片刻后,堇容全身上下已经有了大大小小的伤,俊美如铸的皇帝狼狈的跪在地上,就像秋风中的一片落叶。   朱痕站起身,血丝瞬间布满她的双眼,她手中拿着一把不知何时在身的匕首,声音凄厉道。   “归尘,再对陛下动手,我就杀了你的孩子!”   归尘愣了一下,停住了动作,嘴角的笑容消失了。   “你说什么?”他转过身去,似乎没有听清。   “我说,马上从陛下身边滚开,不然我就杀了你的孩子!”朱痕尖叫着。   随即她弯下腰,似是承受不住什么痛苦似的。这句话当着堇容面前说出来,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自尊和颜面。   挽丰也惊住了。   朱痕消失的一年多,他想过她必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和魔教的教主有了染指……   怪不得,怪不得回来之后,她的性格大变。   和陛下的仇敌同流合污,身陷囹圄之中,这些时间,她该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   挽丰一时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归尘怔了良久,脸上涌现出一种很奇异的表情。半晌后,他重获呼吸似的呼出一口气,缓慢地“哦”了一下子。   “你……”看着朱痕,他竟然有些词穷。   从一开始,他是对她有兴趣,但更多的是贪恋她的皮囊,尤其她是堇容身边的女人。   征服皇帝身边的人,对他而言有着一种无上的快|感。   他一直把她当做玩|物,理应作为他泄愤的工具,所以他毫无顾忌的选择用百般手段折|磨她,从她的屈辱中获得快乐。   包括每次结束后,他都恶劣的不让她喝药,意在折辱她,但此刻从的她嘴里亲口说出来,他竟然感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感觉。   朱痕说完之后,情绪便不再激烈,漆黑的目光沉淀下来,就这样很平缓地凝着归尘。   锋利的匕首缓缓划入白皙的脖颈,流下一道瑰丽的鲜血,她冲他微笑。   这是朱痕第一次冲他这样笑,其实归尘更喜欢看她哭泣示弱的模样,换句话说,他喜欢看所有人苦苦挣扎、垂死的模样。   眼前这个笑,眼睛是冷的,笑容也没有丝毫的快乐,却让归尘铁石般的心莫名揪了一下。   已经很久没有人对他这样笑过,他们总是在他的脚边乞求,模样贪婪又令人作呕,那掌握生死、杀戮的快感已经让他一度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人。   归尘沉默着,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不知是中了什么邪,他不由自主的走向她,朱痕抬手,慢慢拂上他的脸,两人目光相对。   朱痕抬脚吻上他,眼神动容,“够了,归尘。”   她从未对他这般温柔的态度,归尘一阵恍惚,突然,他皱起眉头,心口一痛。   心口一凉,他被她一剑刺中心口。   “我和你一直是一个错误,你愿意和我一起,结束这个错误吗?”朱痕贴近他胸膛,话语缱绻。   “去死吧。”   大批的内卫已经赶来,重重包围下,密林不知被谁不小心点燃了一把火,火势蔓延,不久后众人已是处于一片火海之中。   “归尘!”赤炎从火海中跳了出来,狂笑道,“你也有今天!”   是蛰伏在奉天许久的赤炎。   他最近终于找到了归尘的下落,为了报仇,他一直跟踪在归尘身后,甚至是混进了朝廷内卫的队伍里。   本来想趁着归尘与朝廷斗的两败俱伤之后再出来给他致命一击,没想到竟然有人把他的事情提前做到了。   归尘慢慢低下头,看着胸前的匕首,艳丽的血慢慢弥漫开来,妖艳非常。   赤炎已经朝他冲了过来,睚眦俱裂,“去死吧!”   这必杀的一击,他练了整整两年,只待一个时机。   刚刚那一瞬,归尘失神了,他犯了一个杀手最为致命的错误,但是同样的失误,不会再出现两次。   归尘冷冷一笑,很轻易地闪了过去。   但是赤炎的一拳攻击力极强,身边的朱痕则往后一倒。   她像是一片风中苇叶一般,慢悠悠地倒了下去。   归尘呼吸一滞,他突然想起来,朱痕已经被他废去了武功。   他就这样亲眼看着她慢慢地往后倒下去,而她的面色,很平静,丝毫没有任何的痛苦,恍惚间还带着一抹笑。   就像她一次次被他欺凌之后,那想死又不得的表情,身心受过一次次屈辱、又解脱无法之后,她被他弄得近乎于麻木,只余一具空飘飘的躯壳,那时她亦是露出这样的笑容。   朱痕软软地倒在一个怀抱里,小腹已经一片湿凉,她轻轻眯起眼,感觉到一个生命正在慢慢的流失。   虽然对腹中的东西毫无感情,但她还是下意识捂上了自己的肚腹。四肢百骸都绞痛难忍,但她知道,那不是被一拳击打出的痛,而是来自于内心。   “孩子……”她失神喃喃。   归尘抱着她,看着朱痕美艳的脸迅速苍白,嘴角流出一道道艳丽的痕迹,就像一条岸边濒死的鱼,抽搐着吐起了泡泡。   而这泡泡不是清澈的水,而是粘腻的、热乎乎的血,还在一直的冒,仿佛永远也吐不尽似的。   这一刻,归尘内心突然平静了下来。   很奇怪,她以前在他身下一心求死时,他并不感到有什么,但是如今她真的要死在他面前时,他突然感觉一切都很荒谬。   她怎么能够死?怎么敢真的在他面前死?   归尘拂手触上地上的血,浓重的鲜血滑过他的指尖,落下一道糜艳的痕迹,她刚刚说起过的孩子,如今化成了地上这一滩血水。   原来她真的没有骗她。   他吃吃笑了起来,不顾她一脸的血腥,贪婪地摸她的脸,“你竟然……真的怀了我的孩子……哈哈哈哈哈……”   赤炎又一击重击袭来,这次归尘是真的忘了躲,巨大的冲击让他的笑声顿了一下,他下意识护住了怀中的朱痕,尽管清楚她已经命不久矣。   这一拳直接让他的胸口匕首迸了出来,鲜血像井喷一样溢了出来。   赤炎红着眼,癫狂的笑了起来,“紫荆,你看到没有!我给你报仇了!你可以安息了!”   内卫纷纷冲了过来,还没擒住他,赤炎匕首一横,自刎在乱军之中。   归尘抱起朱痕,轻轻的吻着她,嘴角带着不知是谁的鲜血,再顺着嘴角、衣角,糜艳的一滴滴落到地面。   他抱着她,维持着最后稳定的身形,尽管他已经摇摇晃晃,但是没有一个内卫敢冲上前去,他们将他警戒的包成一个圈,手中严阵以待。   归尘就这样缓缓越过人群,一步步走到赤炎前,然后他抬脚,将他已经死去的尸体缓慢的一下一下碾成一堆齑粉。   身边全是虎视眈眈的内卫,他看着怀中已经说不出一句话的朱痕,目光温柔,凑到她的耳边,一字一句道。   “朱痕,你是我的人,到死,都是我的人。”   从第一眼看到她时,这感觉就已经深深种下,就算到阴曹地狱,他也绝不会放手。   归尘腾空而起,两道身形紧紧在一起,在天上看恍若一人,他发狂的大笑着,随后两人像一道连体的躯干一样直直坠落,一直坠落到焰火最深处。   。   一年后,翰天皇帝病逝,二皇子慕容修成为了翰天新的皇帝。   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就会相应的失去些什么,慕容修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皇位,却失去了与奉天相战的资格。   新权更迭之时,翰天分身乏术,慕容修再无充足精力与堇容抗衡,下令撤兵隆阳。   轰轰烈烈的两国之战就这样宣布拉下序幕。   两位年轻的皇帝各自代表着两个最为强大的国家,昔日的奉天国师也成为了翰天皇帝新的幕僚,想必两国仍会因为此人的存在产生无数的兵戈相向。   但究竟谁胜谁负,以后的事情,谁又会知道呢。   隆阳开始慢慢休养生息,不再有战火困扰的隆阳虽不失繁盛,但也满目疮痍,而疮痍过后,又将会是新生。   堇容成为一个越来越称职的皇帝,与他的贤明之声相伴而生的,是他越来越寡言的性格,宫中人人都知道奉天皇帝失去了一只眼睛之后,性格越发的诡谲难测。   他仍是没有立妃,身边连一个子嗣都没有。   失去了堇涣后,他别无他法,只得从朝臣中过继了一个收为义子,对外仍以堇涣的身份生活着。   自堇色逃出宫之后,堇容便对世人宣布长公主已死,但是通缉无萧和欧阳风的通告至今仍然布满大街小巷,巨额的悬赏金令人瞠目结舌。   垂涎三尺的赏金之下,谁都会想找到这个奉天最为值钱的两名通缉犯,然而无人知道他们已经去了翰天,在翰天悄无声息地生活着。   五人就好像处在了暴风眼中的中心,丝毫没有受到纷乱的干扰,反而过得风平浪静。   堇色已经在茱萸的教导下学会了一些基本的家务,这也是她自己要求的,五个人中,除了茱萸一个做事的,其他的基本都是懒散闲人。   她不能再做一个处处依靠他们伺候的公主了,如今活在这份平凡之中,反而自得其乐。   久居翰天并非良计,虽说无萧和欧阳风不缺银钱,但是翰天也并不是安全的地方,毕竟他们两个人,现在可是天下最为值钱的两个通缉犯呢。   厨房里正在炖着鱼汤,发出咕噜噜鲜美的味道,无萧走进来时,便看见堇色正立在砂锅前,执起勺子试一口鱼汤的咸淡,姿态娴静美好。   无萧从背后拥住她,堇色没有回头,只是温柔一笑,“涣儿呢?”   “在欧阳风那里。”   她将一勺鱼汤轻轻放在无萧唇边,“尝一尝味道怎么样。”   无萧喝了一口,点点头,眼里是化不去的宠溺,“很好。”   堇色也尝了一口,脸色却皱了起来,“明明很难喝。”   “我觉得很好啊,”无萧笑着捏捏她有些撅起的脸,“你要相信你的厨艺。”   “就会哄我。”   “我还什么也不会呢。”堇色有些难为情,她需要做的东西太多了,总不能让茱萸一个人来吧。   “有我就好了。”无萧不在意道。   “可是,”堇色犹豫一下,记起了无萧之前那顿失败的粥,“你做饭也很难吃。”   这似乎是个很尴尬的问题,无萧沉默了一下。“我可以学。”   堇色噗嗤一笑。   她如今的表情越来越多了,不再是无甚感情的一张脸,真正染上了活色生香的样子。   无萧默默凝着她的小脸,然后将她正了过来,正对向自己,说出了最近一直缠绕在心的顾虑。   “这样的日子,是不是很受委屈。”   堇色一怔,随即摇摇头,“怎么会。”   “有你,还有孩子,还有大家,我过得很开心。”她放下勺子,依偎在他臂弯,笑的温婉。   “无萧,我一直都很想对你说,谢谢你,如果没有遇见你,我不会拥有现在的一切。”   无萧愣住了,心口像是整个被人掏了出来,喃喃道,“……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堇色无奈一笑,像是在看一个调皮的孩子,“我说的还不够有诚意吗?”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说的认真,“无萧,我喜欢你,只爱着你。”   生则同生,死则同死,她活在这世上一世,人便是他的人,永永远远和他在一起。   无萧呼一口气,一把抱住她,“好,这可是你说的,永远不许骗我。”   “无萧……你抱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因为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高兴。”无萧吸一吸鼻子,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声音有些低哑。   “以前的我没有能力护你周全,但是以后不会了,堇色,我的这条命随时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想。”   “和你在一起,是我最快乐的时候,我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快乐过。”他紧紧抱着她,声音透着一丝脆弱和霸道,恶狠狠道。   “所以,永远不许离开我,如果你哪天不要我了,我就杀了你。”   厨房内一阵春意融融的缱绻气息,直到一股刺鼻的糊味传来。“糊锅了糊锅了!”茱萸和欧阳风循着糊味冲了进来,便看见无萧和堇色紧紧的相拥在一起,看那旁若无人的架势,两人一阵讪讪的对视,又自觉地退了出去。   不久后,翰天爆发了内乱,五人过了一阵舒服的日子,便也离开了翰天。   五人骑着马行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风淡云舒,心情也变得悠扬了起来。   欧阳风闲适吹一声口哨,“肆意天下,这才是我想要的日子!好久都没这么自在了!”茱萸也开心地唱起了歌,歌声清脆,似乎飘到了好远。   欧阳风和无萧是闲不住的主,又开始比起了策马。   远远的一声啼鸣传来,一只强壮的鹰隼飞了过来,久久旋在堇色头顶。   堇色似是心有所感,她抬头望着鹰隼,突然转头看着无萧,声音有些激动,“无萧,它是不是……以前我们救的那只幼鹰?”   无萧抬头看一眼,顿时眼睛一亮,也是感觉奇了。   头顶的鹰隼仿佛知道两人所想,又高高的叫了两声,那熟稔的样子,如果不是和他们认识,简直很难说得清了。   无萧健臂举起,鹰隼便一收翅膀,落在了他弯起的手臂上。“真是缘分。”无萧笑了,“看来你已经成长为一个真正的雄鹰了,真是没白救你。”   他突然扭头看着堇色,眉眼弯弯,眼眸漾出一抹飞扬的色泽,露出两颗虎牙。   “我们一直这样浪迹天涯如何,或者你想不想回天山?”   “天山……”堇色沉吟。   她记得他说过,他要带她去看祁山的雪,塞北的风,还有天山的绝美景致,这些话如今都成为了现实。   “天山,是你以前一直生活的地方吗?”堇色神往。其实她更想去清明谷,那里是她最为怀念的地方。   “对,”无萧笑起来,“我从小被他们捡起养大的,他们也算我的半个父母,我带你回去见见他们,然后我们成亲。”   堇色怔住。   “怎么,你不愿嫁我?”   “不是,”堇色忙摇头,耳根有些热,“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子已经很好了。”   他们两个都不是在乎世俗礼仪的人,所以她和他在一起时,即使有了堇涣,也从来没往成亲这方面想,然而再次听到这句话,堇色小脸还是蕴上了一抹羞赧的红。   也许每一个女子被自己心爱之人求娶时,都是这样子心怀喜悦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有些东西,却是不得不做的,”无萧缓缓道,“在这世上,我只想娶你一人。”   他就像一只真正的鹰隼,不会轻易动心,一旦爱上一个人,便是一生不变,生死相随。   欧阳风听的一出好戏,远远吹了一声口哨。   鹰隼振臂展翅,盘旋在五人头顶前方,像是在为他们指路,亦像是一路陪伴同行。   无萧策着马,看着眼前一切,突然涌起一股似是而非的恍惚感。   他以前恨天道不公,恨奸人算计,独身负气出走于江湖,一度险些堕落。谁能想到多年前那个桀骜不羁的少年,如今已经洗去了一身戾气,不仅抱得美人归,还有了自己的孩子。   不知师父知道了这些之后,脸上该是什么样的表情,估计胡子会翘的老高吧。   想起那横眉竖眼的老古板模样,无萧已经没有了恨意,只余一声嗟叹和好笑。   “回天山,去不去。”他扭头唤一声欧阳风。   欧阳风爽朗大笑,“好啊,我也想看看,那群老家伙如今怎么样了。”   天山,那个屹立在天际之巅、不属于任何朝廷管控的,只活在世人传说中的地方,即将成为他们新的归途。   此去还不知是否顺利,是否会发生什么变数,但以后的日子,谁又会说得清呢。   不过,只要他们一家人在一起,又有什么可怕的,同时想到了这里,无萧和堇色握着马鞭,两人目光相撞,随即相视一笑。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撒花!后面有番外!   预收《妖妃她渣了暴君后跑了》求一个收藏!   暴君朱岐惨死之前,班施是陵王宫里倾国倾城的美人,是世人口中祸国殃民的妖妃,而当楚琼带兵杀进来的时候,天上月一朝变成了笼中鸟。   【弑君艳妃x乱世枭雄】   陵国覆灭,班施一朝从云端跌落泥淖。   听说新王楚琼杀伐决断,是一个年轻有为的贤明王。为了能够摆脱妖妃的头衔重获自由,班施使出了作为祸水该有的浑身解数,明晃晃的勾引,暗戳戳的暧昧,嘘寒问暖,含情脉脉。   然而楚琼对此只是冷冷相对,并无一丝动摇。   伴君如伴虎,班施费尽心机百忍成金,终于在他身边获得了一席安身之地。   等到楚琼带兵北伐之际,她得偿所愿,逮到了机会便偷偷逃出了宫。   她转身便忘记了那个男人。   她走的异常干脆,寻不到一丝踪迹。   她对楚琼全部都是虚情假意,便没有所谓的愧疚和念念不忘。等她给妹妹的坟头上了香,找到一个合适的男人准备嫁了,洗尽繁华重新展开新生活时——   一个雷电交加的雨夜,楚琼颀长的身形立在她面前,如同黑压压的乌云遮住了她的整片天空。   男人低头看她,一身玄银甲胄,手中握着染血的剑,血混着雨水逶迤了一路,声音冷峻又低沉。   “——施施,本王有没有告诉过你。”   “——既然要逃,那就该逃的远远的,永远别让我再找到你。”   #人人都道楚琼励精求治不近女色   只有班施知道,在他喜怒不形于色的皮囊下,有着比朱琦还要可怕的疯骨#   【小剧场】   蕲州节度使楚琼发兵江南道,血洗王城,手刃暴君。   陵国一朝被灭,萧王的威名从此响彻天下,人人都道楚琼战神转世,有着天生的帝王之相   只有楚琼自己知道,杀掉暴君的人,不是他。   楚琼带兵杀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那个传说中的妖妃正伏在暴君的身上,一刀一刀地刺着他,鲜血溅湿了她的小脸,如同傲雪红梅。   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生的极美,却是淬着疯狂的火。   【古早狗血,追妻火葬】   【男主诸侯王,腹黑心狠,不洗白】   【女主最爱妹妹,其次自己】   【男c女非】   【架空,很空】 第91章第91章   天山。群山暮霭,层峦峭立。   山天一色,群山环绕,山腰处便有云雾缭绕,时有仙鹤鹰雀鸣叫而过,犹如飞鸟投林。   这里是巍峨的天山,相传上了天山拜了高人,便可在天下独步一方。   然而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只身入得了天山最高处。   据说天山的山峰最高处,居住着一群神秘莫测的世外高人,在那里,人人都可御剑飞行,长生不老,世人称之为拂天派。   数年间,无数能者志士拜服于拂天派的威名,纷纷上山求学,他们视天山为圣地,却只能被阻挡在巍峨的山脚下,不得其法,最后只能抱憾离开。   有人评价拂天眼高于顶,说它不近人情,但是没有一个人真正地接触过这群活在天山最高处的高人,他们不显真容、不涉朝政、不问世事,久而久之,拂天派在天下间,成为了一个只能意会、不可触碰的神秘门派。   遥不可及的东西,便会很容易被世人供奉成为一个传说。   。   天山。山峰最高处。   元凌子打坐完毕,挽起拂尘,轻飘飘落下半山腰。   雪白仙鹤与之同行,额间一抹朱砂红,鹤唳所到之处,“元凌长老——”年轻弟子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毕恭行礼、神色谦卑。   许是在天山待的久了,终日饮着清风露水长大,眉宇神态间都有着一股超脱世外的悠然与仙气。   元凌子微微颔首,飘然而去。   世人所言多不准确,拂天派并非不收徒。   只是那等跪拜在天山脚下的庸碌之辈入不得他们的眼,拂天派每年会有师尊亲自下山,在天下挑选骨骼惊奇的武学天才。   芸芸众生相,总有那么沧海遗珠的一两个人,会吸引他们的注意。运气好些,会挑出那么一两个,运气不好,也会一无所获。而这些人,一旦上了天山,便终生不得私自下山,否则将会一生不再为拂天所接纳。   今年,便由二师尊元凌子亲自下山。他一身灰色道袍,飘落天山,施施然踏云而出,恍若神仙入世。   山脚处,求学的人早已耐不住天山的寒冷与猛兽纷纷离开,寒冬腊月下,山脚处已经空无一人。   元凌子挽上拂尘,悠悠落到山脚处,突然,他转身,有些疑惑地“嗯”了一声。   几步之外,一颗千年松树的树干旁,卧着一个婴孩。   婴孩似乎刚几个月不久,小身子裹在厚厚的襁褓里,在安然地睡着,仿佛完全没有被寒风所影响。   元凌子走近,注视着婴孩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天山每天都不缺想要上山拜谒的人,日日香火不断,想必是附近哪家的农户生了孩子没钱养活,想来这里沾沾人气。   元凌子静静看了一会,摇摇了头。   他虽不出山,却也知道现在的世道并不太平。   堇盛容异军突起,成立了奉天国,与翰天南北对峙。土地毁坏、粮食欠收,战乱衍生的生灵涂炭下,父母只能狠心将自己刚出生的孩子扔下,只为了能够匀出仅有的粮食,让更多的人活得下去。   比起那些食人肉、屠饿殍的人来说,这倒还算是好的了。   元凌子神色一冷,毫无留恋地准备离去。   婴孩好似预感到了什么,突然发出一声啼哭。他怔了一下,停下脚步。   婴孩的哭声有些沙哑,也许是刚睡醒,也许是冷得慌。   元凌子默默听着此刻婴孩的啼哭,无波澜的内心没有泛起丝毫的怜悯,这样的婴孩随处可见,在他眼里跟路边的野猫野狗没有什么两样。   他年逾百岁,修为高深,在这百年间,早已看清生死。   “生死既定,人各有命,老夫爱莫能助。”他还是离开了山脚,去到了人间。   亲眼目睹人间的动荡,惨状凄苦竟比他所想更甚。   元凌子又不由得想起那个天山山脚下的弃婴。   明明是被他爹娘所弃,他却像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一路上辗转难思,仿佛时不时都能听到临行那声婴孩的哭声。   “造孽,造孽。”   所幸此行并非一无所获,元凌子在人间,遇到了一名根骨奇佳的少年。   少年不过七八岁,一行一动间可窥见风骨,元凌子断定他十年之后,必将会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高手。   “你叫什么名字?”   “欧阳风。”   “为什么学武?”   七八岁的欧阳风声音坚定,“我要成为天下第一。”   “想不想跟我回天山?”   “天山?”欧阳风喃喃,“是那个神仙住着的地方?”   元凌子抚须,一幅讳莫如深的长者模样,“那里没有什么神仙,但是那里可以让你成为天下第一。”   欧阳风眼睛亮了,“好,我跟你走。”   两人就这样回到了天山。   又来到山脚下,存着莫名的心结,元凌子刻意放慢了脚步,行至那颗参天松树下,然后发生了一件令他百年间匪夷所思的事。   那个婴孩,竟然还活着。   婴孩呼吸均匀,又在沉沉睡着。原来这几天上山拜谒的行人中,有好心妇人见他可怜喂了几口饭几滴水,日日吃百家饭,他竟然就这样神迹般的撑到了现在。   元凌子抱起他,喃喃道,“真是奇了。”   或许,这就是冥冥中的因缘际会吧,他终是妥协,带着欧阳风,抱着婴孩回到了天山。   他给婴孩起名“无萧。”无父无母,生于萧瑟之冬,这两个字将他的身世概括详尽。   无萧就这样待在了天山。   尽管刚开始,师尊师尊都对元凌子这一作法很不赞同,但也未作什么惩处,只是并未完全接纳这个来路不明的婴孩。   小无萧总是笑咧咧的,天天追逐在练剑修行的师兄身前,别人斥他也不恼,反而笑的更为起劲,一笑的时候,便会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元凌子未闭关那几年,一直与小无萧形影不离。   发现无萧的天赋,是在他四岁的时候。   那时,元凌子将玄天剑法舞了一遍,自去打坐,半晌后悉悉索索声音传来,睁眼便看见小无萧正拿着他给他雕的小木剑,在石桌前学的有模有样,虽然笨拙的脚步细碎稚嫩,剑都竖不直,但也隐隐能够看出四五分剑意。   元凌子掩去心中震惊,温声问道,“你想学吗?”   四岁的小无萧看看手中木剑,懵懂点点头。   无萧就这样成为了拂天二师尊元凌子的亲传弟子,一如当年的欧阳风。几年下去之后,元凌子惊喜的发现,无萧的根骨比起当年的欧阳风,更是过之而无不及。   二十岁的欧阳风已经成为了拂天派最为出色的弟子,人人都得毕恭毕敬唤他一声大师兄,而无萧,则是成为了更年轻一辈的新一任佼佼者。   元凌子迄今为止只收了两名徒弟,却都是拂天的个中翘楚,很快便引起了其他人的暗暗不满和嫉妒。   嫉妒就像隐隐的浪潮,于无声处肆意地拍打着岩石,卷起千层浪花。无论是师尊还是同门,都对这两个惊鸿出世的少年眼红有加。   他们无法挑剔他们的武艺和才学,只能从他们的身世上暗戳戳的指指点点。   例如说,欧阳风是战乱中的流浪儿,又例如说,无萧是被捡来的。   无萧从小便知道自己是被元凌子捡回来的,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也从未对自己的亲生爹娘怀有丝毫的感觉,所以别人这般的窃窃私语,并不能给他造成什么心理负担。   相反,他没有一点来自于弃婴的怯懦与隐忍,与他绝佳的天赋表现出来的,是他从小便不同于同门弟子的不羁天性。   既然都说他是被捡来的,无萧觉得,那他就要与别人不一样。   无论是武功也好、学术也罢,无萧每每都能轻轻松松拔得头筹,他的天赋与悟性在同龄人中望尘莫及,在所有比试中,他都是最拔尖的那一个,偏偏面上还永远一幅浑不在意的模样,仿佛那个旁人拍马也赶不上的东西,在他这里总能轻易获得,并且视如敝屣。   比试的获胜、试炼的成功、师尊的垂青,他总是能轻易的获得一切,偏又生了张白净的俊脸,随着无萧年龄越来越长,他的容貌也渐渐雨后春笋似的显露出有别于同门的惊人的俊美。   天山鲜有女徒,女子在天山可谓凤毛麟角,就算有那么几个天资聪颖的女徒,无论年纪几何,几乎都对无萧芳心暗许。   就连三师尊捧在手心中的女儿皎月,也不再对无萧抱有鄙夷与成见,被少年越来越出众的外貌和身手所倾倒,可少年偏偏像是不开窍的,对美人日日故作骄矜的嘘寒问暖视若无睹,一心扑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一个眼神也吝啬分给她,生生将美人的一颗芳心付诸东流。   皎月从小娇生惯养惯了的,喜欢的就要一味的得到,满月之夜,花前月下,她终于寻得了机会,对无萧举杯饮酒,倾诉思慕之情,无萧面对美人的投怀送抱八风不动,甚至讥诮相对,终于激得皎月想要硬来,却被无萧一记掌风击向后脑,径自离开了。   此事若是只两个人知道那便还好,偏生被同门的一个师弟看到了,师弟本来是想等皎月的,没想到无意看到了这么一出美人被拒还被打晕的好戏,第二天,拂天所有的同门便都知道了。   皎月大为羞恼,在三师尊和一众师兄弟面前哭诉,硬生生说是无萧勾引她未遂,差点强人所难。美人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而无萧却始终不发一语,站立听着训诫,不为自己争辩一句话。   女子贞洁之事非同小可,他却不置一词,也并未把三师尊就坡下驴的负责之事放在心上,那事不关己的态度,终是激怒了爱女心切的三师尊和一众倾慕者。   元凌子大为发怒,将他幽闭了一个月。   “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我没有错。”无萧摇摇头,“我又对她没有感觉。”   “你还是不知道错在哪里。”元凌子摇头,又将他幽闭了一个月。   一月期满,他又问他,无萧还是不知道。   元凌子叹气,“你天资聪颖,为何在这种事上竟如此愚钝。”   “徒儿愚昧,请师父点拨。”   “说话留三分,凡事留一线,你本可以低下头,说几句软话,为什么不?”   “善者不辩,辩者不善。”无萧道,“我只是不想说些违心之语。”   “此话倒也不错,”元凌子抚须,“但是你可知,过满则亏这个道理。”   “若一味只顾自己的“势”,而不懂变通,最后就算得出谁输谁赢,也没有任何意义。”   “别人的眼光,我不在乎。”无萧摇头,“我只要足够的强,便没人敢说我什么。”   元凌子摇头,“直木先伐,甘井先竭,你锋芒太盛,只会对你有害无利。”   无萧不理解。   他一直以来秉承的就是凡事都要做到最好,他越优秀,越衬的旁人如同瓦砾尘土。他就是想要别人夸赞他,他无萧就是一个天才。   而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来努力的动力。活在别人望尘莫及的眼光里,他可以得到难以言喻的满足感,这让他感到无比的优越和快乐。   “过于出色,”无萧喃喃,“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元凌子不语。   这些年来,他把无萧的成长看在眼里,他明白他能有今天的成就,不光是来自于天赋,还少不了背后巨大的努力,他的勤奋并不比任何一个人少,甚至多了十倍百倍,但是这些,他从来不会让别人看到。   “你觉得,你与别人,究竟有什么不同?”   “不过都是一堆灵肉包裹的枯骨,没有任何什么差别,”元凌子继续道,“尽管你天赋异禀,但是在我眼里,你与愚鲁笨拙的普通人都是一样。”   无萧有口难辩。   “一个人的能力终究是有限的,我们都是凡人肉骨而已,并没有什么分别。”   无萧虽然天资拔尖,但过分的恃才傲物、眼高于顶,早已引起了一众同门的腹诽和不满。这次元凌子当着全派众人惩处他,也算是浇息了一下旁人的怨气。   元凌子缓缓道,“一味的追求自己,显露自己,越是蔑视对方,越会招致对方的嫉妒和算计,导致自己的失败。这一点,你和欧阳风,都应该好好想一想。”   “为师闭关时期已到,你自己在这仔细想想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出去。”这次是元凌子闭关时间最久的一次,他也是不放心今后的无萧,才对他说了这么多话。   “切记,藏锋露拙,切勿锋芒毕露。”   元凌子此去,一闭关就闭关了十年。谁曾想到闭关结束之后,天山,拂天,连带着他的两个徒儿,都发生了一系列巨大的变故。 第92章第92章   元凌子闭关后,无萧自愿领了诫罚,关在了逼仄的小黑屋里。这里处于天山的山巅之处,整个屋子嵌在石头堆里,只有一处容纳一人的小门,打开窗户便是万丈深渊,除非有人给你开锁,否则一步都出不去,多用于惩罚平时犯了重罪的弟子们。   等到关了三天之后,有一个人去见了他。   来人并不是从唯一的小门进来的,而是打开了悬崖之上的窗户,蹲在窗前打量着他,这样绝顶的轻功,除了欧阳风还能有谁。   “怎么是你?”无萧不悦。   看着平时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被关在这狗洞似的地方,欧阳风差点不厚道的笑了出来,“怎么,不欢迎我啊?”   “不需要,没事就快点滚。”他并不把他的好心放在眼里,这人从小捉弄他惯了,这次多半是幸灾乐祸看热闹来了。   欧阳风啧啧两声,“我好歹是你的师兄,怕你在这里憋坏了,好心好意来看你,你可真是伤我的心呢。”   无萧打断他,冷冷道,“你有什么事?快说。”   “好吧,还是你最了解我,”欧阳风笑了一声,“我要走了。”   “你要走?你要出山?”无萧吃惊。   “对,我要离开了,小无萧,你不是一直都很想打败我吗?看来现在是没这个机会了。”   “不要叫我小无萧。”   欧阳风郎朗大笑,“你小时候,还是我抱着你进山的呢。从小到大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该叫我一声哥哥才是。”   “我才不叫你,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你不能走。”   “我若要走?谁能拦我?”   “你就不怕我说出去?师尊们不会允你的。”   “那又如何?他们关的了我一时,关不住一世,我总是要出去的。”   无萧不解问,“为什么?”   “在这里天天看一样的景,见一样的人,有什么生趣?”欧阳风道,“我还有别的事要去做。”   出山便是叛教,会被拂天派剔除门派、追杀一世,无萧虽然在天山顽劣不羁,但终归没什么别的心思,要不是听他这么一说,他压根没想到还有出山这一条路。他最大的目标就是打败他,而如今他却要离开了。   “我要成为天下的天下第一,”欧阳风道,“外面的世界,有最好的酒,最美的姑娘,最厉害的江湖,如果不能入世、见众生,那这一生,岂不是白活了?你这样从小就待在这里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无萧心中震撼,半晌道,“你真的想好了吗?”   “小无萧,我从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我都是一样的人。”他是灭国的遗孤,而他是人世的弃婴,他们属于这个地方,但不会永远属于,任何地方都不会给他们长久的归属感,除了他们自己的心。   他笑着离去,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小无萧,好好努力,我会在外面等着你,等你打败我的那一天。”   欧阳风就这么走了,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等到无萧从小黑屋出去后,果然铺天盖地的流言就嚣尘至上,同门纷纷诟病欧阳风是何等乖张,平日就仗着身手无法无天,早知他就是一头养不熟的狼种种。   他没有将欧阳风最后一夜的行踪告诉任何人,但是那一夜他对他所说的话,却深深的记在了他的脑海里。   几年之内,无萧愈加的勤奋刻苦,内外兼修,欧阳风一走,他如愿成为了教中第一,但是他已经并不为此感到高兴了,他知道还有一个比他更强的人在外面,他说他会等着他,等着他来打败他。   每当夜深人静时,他都会不自觉地想起他,想他在外面过得如何,不禁也好奇起他所说的那个世界。   这几年,他也记住了元凌子的教诲,不再那么张扬跋扈,遇事能忍则忍,但反而好像适得其反。师尊们的器重,同门们的青眼,愈加让一干人等嫉恨不已,自从得罪了皎月后,他更是被三师尊视为眼中钉,皎月处处刁难他、苛责他,她的一众追求者也纷纷附庸,更是盼不得他早日升天,其中最甚者便是杜检。   杜检是掌门的侄子,为人狂傲嚣张,天资甚为平庸,本不该进入拂天派,全靠掌门这层关系才进来的。他自小便嫉恨无萧,处处拉帮结派针对他,更是亲眼目睹了他拒绝皎月的全过程,更是对他恨之入骨。如今见元凌子闭关、欧阳风出走,他越来越有恃无恐,非但不知收敛,反而愈演愈烈,将所有的污水脏水往他身上泼。   无萧为人一向孤高自傲,懒得与人争辩,不知不觉间便更加坐实了这些言论,两人一个孤傲,一个阴险,关系愈加水火不容。   皎月自从无萧软硬不吃后,对他由爱生恨,和杜检走得愈来愈近,“杜师兄,无萧那时那样当众侮辱我,让我下不来台,你可一定要替我好好教训教训他。”   杜检冷笑道,“一个没爹没娘的野种,要不是我们拂天收留他,他现在不知道早在哪里做孤魂野鬼了,我定会给他颜色瞧瞧。”   无萧修炼归来,便看见皎月站在树前等他。   “你来干什么?”他那一事之后就明白皎月的品性,对她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   “无萧师兄,我来看看你,”皎月对他甜甜一笑,并不把他的冷言冷语放在眼里,“今日我正好也在这附近修炼,我们一起下山吧。”   他并不想和她走得太近,便径直走在了前面,没想到后面却突然哎哟了一声,“我的簪子!我的簪子不见了!”   “那是我娘留给我的簪子,一定是掉在了这附近,无萧哥哥,你帮我找一找好不好?”   他站在原地犹豫,皎月委屈地哭了起来,看起来颇为可怜,“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的念想,无萧哥哥,就当是我求你,和我一起找一找好不好?”   他无法,只得在附近寻找起来,周围全是密林,不远处便是教中禁地,据说里面关着凶猛的异兽。   天色越来越暗,他遍寻了一遍,也没有发现簪子的踪影,回头又不见了皎月,正在纳闷之际,发现自己已经步入了密林禁地。杜检正在那里等着他。   等到他逼走杜检,看着倒在地上的庞然大物时,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皎月骗了他,将他一步步引到了禁地,然后让他与杜检交手,然后不得已下杀了师尊的爱兽狻猊兽。   因为这件事,三师尊勃然大怒,他被掌刑三十鞭,关了三个月的禁闭。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从小便要害我?”小黑屋中,无萧冷冷看向探望他的杜检,他不明白他对他从始至终的恶意。   “我就是看不上你,我就是看不惯你那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你以为自己是谁?”他得不到的东西,他却对它弃如敝履,“凭什么皎月单单对你念念不忘,我哪一点不比你端正有方,一个没爹疼没娘养的贱种,就你?也配!”   “你再说一遍。”无萧平静看他,眼神却越来越冷。   “怎么,我是掌门的侄子,我还骂不得你吗?”杜检丝毫不惧,他从小便是横行霸道惯了的,欺负同门都是家常便饭,自然是不怕他的威胁,“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你敢吗?”   无萧笑了笑,缓缓道,“杜检,你别被我抓到把柄了,否则,我让你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警告。”   三年一度的密林试炼来了,这是一场残酷的试炼,能通过这场生死考验的,都将会是拂天派新一代的佼佼者,而谁先拔得头筹,谁就会是拂天派最为出色的弟子,有着和师尊们下山历练的机会。   下山,这两个字在无萧心里不知打了多少转,如今这样的机会摆在眼前,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密林里瘴气重生,时不时有异兽出没,还有数不清的暗器,稍有不慎便会死在这里,他一路轻车熟路,杜检则是紧紧跟在他后面,形影不离。   他心中冷笑,只当身后没有这个人,忽然闪身,几枚飞刀堪堪擦过他刚才停留的树干。   “杜检,你要干什么?”   杜检冷笑,“没什么,我只是提醒你一句,在这里,一定要当心点才好。”   无萧低头往地面一看,尽是些同门的尸首,有的是被毒虫毒死的,有的是被妖兽咬死了,每次死在密林的人都数不胜数,他很清楚杜检为什么要这么做,这里是唯一丢了性命也不追究的地方,便是死在了这里,都没有人会来诘问,他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的。   “想杀我?你还不能够。”   突然地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几个小师弟围在一起,吓得脸色青白,手中的剑都拿不稳了,有野兽正在步步紧逼着。   他本想离去不去管此事,但心一软,还是越下了树干,护在他们身后,“你们先走,我来对付它。”   野兽虽凶猛庞大,但并不灵活,片刻之后便被无萧斩于剑下,野兽轰然倒塌,他转过头,却看见刚才那几个小师弟脸色一僵,几人均是直挺挺倒下了,胸口都插着几枚飞刀。   树上的杜检还未离去,在冷冷的看他。   无萧面色一骇,“杜检!你!”   “无萧杀人了!无萧杀人了!”杜检突然变了脸色,惊慌失措道,有几人循声落在他身边,都看见无萧持着一把染血的剑,身边倒着几个了无生息的同门,“无萧!你干了什么!”   无萧冷眼看着杜检,“杜检,你好算计。”   “无萧!你谋害同门,我们要告诉师尊!”有几人义愤填膺道,“无萧,我知你素日胆大妄为,没想到你竟然会借着试炼的由头谋杀同门,你好大的胆子!”   “以血还血,以命抵命,你等着处决吧!”   “人不是我杀的。”无萧争辩道,虽然知道这并没有一点作用。   “万剑宗里的狻猊兽你都敢杀,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无萧抬起头,看着他们一个个的脸,这些都是和杜检平日里厮混的一伙人,他们曾经不断地非议他的出身、诽谤他的过错,污蔑他的种种,从小到大,原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恶意是没有理由的,他的无视并没有给他们带来收敛,反而更是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他突然想起了欧阳风离去时的背影,他曾经也受了很多的非议,是不是也是因为如此,才选择的那般毫无留恋的离去?   “要不是我们拂天收留他,他现在不知道早在哪里做孤魂野鬼了!还真当是自己天下第一呢!顽劣不堪,目中无人,一个没爹没娘管的野种,果然是卑鄙无耻,竟然借着这个理由谋害同门。”   “和欧阳风真是蛇鼠一窝,元凌子真是教了两个祸害出来。”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无萧眼角渐渐发红,他不在乎别人议论他的出身,但不允许他们诋毁他的师父。   “我说你又如何!”   他轻呵一声,“你们真的以为我不敢动手吗?”   “你还想反了天不成,我就是仗着你不敢动我,你来啊!动手啊!”   那一天,无萧成功的完成了密林试炼,也成为了他在天山呆的最后一天。当他浴血提着剑出来时,仿佛眼中的天空都已经变得一片猩红。   在那一刻,他闻到了自由的味道。   他一遍遍的大笑着,笑的荒芜而又凄厉,原来肆意收割生命的感觉,是这样的舒爽,他只恨没有早点贬弃掉这些宗门教规,为了这些心中大义让自己生生背负了十五年的谩骂和冷眼。   只为了这一刻,他亦是放弃了任何的抵抗,甘愿被师尊们伏诛,当他被架在天台上的行刑场时,闭关的元凌子却强行冲了禁锢,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师父……你来了。”他看着他,却不知道此刻应该说些什么。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子是应该入天堂还是下地狱,希望师父以后能够多给自己烧点纸钱。   元凌子看着他,冷冷道,“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的徒弟,本门已宽宥你多次,你却屡教不改,今日更是惹下杀害同门之罪,拂天派是留不得你了。”   昔日最为敬重的师父,此刻的脸上尽是一片肃穆与失望之色,“就当我从来没有你这个弟子,你走吧!以后是生是死,都是你自己的造化。”   在无萧被放下刑架,赶出天山之后,元凌子跪在原地,缓缓道,“我会替他承受一切责罚,今后,我会卸去师尊一位,面壁忏悔,此生永不再踏出轩辕阁半步。”而这些,对于无萧来说都是后话了。   无萧被拂天赶了出来,彻底打回了原形,在江湖中过的放纵不羁,有了拂天派弃徒这一名声,江湖中无数的高手更是对他闻风而来,那几年,他枕戈待旦,刀尖求生,连一处安稳的落脚点都没有,却感到了身与心的自由。   这一生,他发誓要为了自己而活,不必在乎什么名声,也不必遵守什么戒律,随心而为,做一个自在不羁的江湖客。   他见识到了欧阳风口中的江湖,尝过了最好的酒,见过了才子佳人,也阅尽了最好的景致,却并没有感到有什么值得回味的,但是有一个目标始终未变,那就是找到他,再亲手打败他。   终于在两年之后,他接了一个赏金任务,与他擦身而过,一路追逐他至清明谷。   “果然,我说的没错,你终会过来的。”欧阳风看着他,笑道。   “我说话算话,我说过会打败你。”   两人在清明谷雷霆万钧地交战起来,可惜,无萧仍是略失一筹,他自知再无生路,却没想到被他一路逼至悬崖峭壁之间,竟然找到了一处生门。   “我等你打败我。”欧阳风没有给他致命一击,看着他坠落万丈深渊。   他自知命数将尽,迷迷糊糊跌落至一处山谷,他在坠落中想到了自己这短暂的一生,荒诞潦草,尽是荒芜,短短十七年,竟无一处可流连。   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做,他还不是很想死。   不知天山里的师父现在如何了。   他无数日夜恨他抛弃了他,但也感激他救了他一命,他懂得的,他一直都懂得的。他冒了天下之大不韪,并不是想看到他年纪轻轻便死在了这里,他该亲自对他说一声对不起,他引以为豪的两个徒弟,都让他失望了。   他徘徊在地狱的边缘,却看到了一双手,黑暗中裂开了一道口子,一束光芒照了进来,一双手柔柔地握住了他,虚无阴暗的空间里,只有它是有实体的,那双手动作轻缓,步步温存,在慢慢,一下一下牵起了他,让他不能再踏进无尽的沼泽半步。   力量像火烤下的水一样在点点流失,游离于半梦半醒之中,贪恋那双手的温暖,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被切割,骨骼被碾碎,血液都要流尽了,慢慢地,又有一股新鲜的灵魂涌了进来,让他缓缓地睁开了眼。   “你醒了。”一双极黑的眼睛,一张极美的容颜。   在那一刻,他看到了十七年中最美丽的景致。   他在想,欧阳风果然是没有骗他的,人间,突然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第93章第93章   天山。   群山雾霭,风景秀丽。   一个四五岁的孩童,正在一颠一颠地跳下山上石阶,孩童长得雪白剔透,小脸蛋子粉雕玉琢的,比女娃娃还要漂亮。   “焕焕,慢些走啊,当心磕着。”身后的茱萸忙不迭地跟着他,一双眼睛寸步不离地盯着,生怕这小娃娃有个什么好歹。   “茱萸姐姐,花、”堇涣指着崖边的小花,笑着说道,“涣儿来给娘亲摘花。”   “这可使不得,”茱萸忙道,“你娘亲让你不要在这里乱走动,你不听她的话了是不是?”   堇涣扁了嘴,小奶音听的人心都化了,“可是娘亲不开心,涣儿想让娘亲高兴。爹爹每天老是送娘亲各种花,娘亲总是很高兴,涣儿送的话,娘亲应该也很开心吧。”   茱萸捂嘴笑了,“傻焕焕,你娘亲知道你不听话,才会不高兴呢,快跟我回去,再说你娘亲没有不开心,今天不是好好的吗?”   “不、不是的,娘亲和爹爹好像吵架了。”   “什么!”茱萸嗓门一下子提了八度,“他们两个吵架了?”   堇涣有些委屈,“涣儿、涣儿看见娘亲都哭了。”   “什么?”茱萸整个人都不好了,脸色变了又变,一把拉住堇涣,“是不是你爹爹又跟夫人吵架了,走!带我去找你爹爹去!”   “茱萸姐姐!茱萸姐姐……”堇涣有些失措地被她牵着走,这事情的发展好像超出了他的预期。   等到了竹舍,便看见一颀长身影坐在庭院的石桌前,好像是思索的样子。   茱萸看见无萧,刚想上去质问,无萧恰好此刻转了头,看见了她身后的堇涣,冷声道,“干嘛去了?”   堇涣缩了缩肩膀,“爹爹,涣儿……涣儿只是出去走了走。”   “这里全部都是悬崖峭壁,娘亲不是不让你随意乱跑的吗?很危险的知不知道。”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严肃,他看了看躲在茱萸身后的小身影,缓了缓语气,“过来,让我看看。”   堇涣咬着嘴唇,犹豫地走过去无萧身边,“爹爹……”   眼前这粉雕玉琢的小团子,肤色雪白,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怯怯地看着自己,无萧皱起眉来,身上也有了一股为人父母的威仪出来,“说好了要教你武功,你怎么一吃完饭就跑了呢?”   堇涣一听,小脸立刻皱成了一团,“爹爹……娘亲,娘亲说好放我一天假的。”事情不妙就搬来娘亲,这是堇涣对待自家爹爹最有用的办法了。   “你谎称吃坏了肚子,你以为能骗过你娘亲吗?她只是心疼你,不忍心拆穿你罢了,”无萧捏了捏他粉嘟嘟的脸蛋,手劲没有控制住,疼的孩子眉毛都拧在了一起,“小小年纪就学会撒谎卖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小脑袋瓜里在打什么主意。”   “不知从哪里来的骄奢气,竟吃不了半点苦,”无萧坐在石桌前,抱着臂数落他,“你现在不勤加练习,将来怎么保护你的娘亲,你不是说过要保护她的吗?我看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不、不是的,”堇涣摇摇头,急着分辨,“我说话算数的,涣儿没有骗人!”   “只是、只是……”他犹豫,声音越来越小。自打三岁开始,经爹爹的提议,他便开始了各种学习,爹爹娘亲爷爷舅舅轮番上阵,欧阳风舅舅还好说,传授武功时从来不会严格逼迫他什么,但是只要碰上爹爹和元凌子爷爷,他便觉得透不过气来,这两人一个严加教习,不能有一丝懈怠,一个严肃刻板,有一种令人做贼心虚的威严,每每遇见都令他叫苦不迭。   “无萧,我还没说你呢,你倒指责起焕焕来了,”茱萸一叉腰护在堇涣身前,“他才多大的孩子,竟被你如此训练,小小年纪吃这么大的苦,你到底是他的亲爹,怎能如此狠心!”   “他是男孩子,多吃点苦怎么了,以后才不至于被别人欺负了去。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冰雪风霜无一日懈怠,可比他要苦多了。”   “有我们夫人在,又有你这样的爹,焕焕怎么可能被人欺负了去,今时不同往日,你也不必如何苛求。”茱萸道,“还有,听说你又和我们夫人吵架了?无萧,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把我们好言好语骗到这里来,如今欺负我们没人了是不是!”   无萧怔住,一个眼刀扫过去,堇涣吓得连连向后退摆手,“不、不是我说的。”   “我和夫人好着呢,哪有吵架。”他交叉着长腿,换了一个坐姿,“是谁这么耳报神?”   “哼,最好是这样,等夫人回来,我便能知道个一清二楚了。”   无萧挑了挑眉,看了眼堇涣,“也罢,今儿你不想练,就去你欧阳风舅舅那里吧。”   堇涣眼睛都亮了起来,“好耶!去找舅舅了!”   茱萸扁了扁嘴,“就会知道转移话题。”虽还想继续和他问个清楚,但当下不得不把堇涣送了过去。   等到人都走了,无萧又盘起腿坐在石桌前,看了看天色,一边等待着堇色,一边托着腮不知在想些什么。   自打回到天山之后,他便和堇色住在了这里,五年之后再回来,这里还是云卷云舒,仿佛一点变化也没有。   他见到了幽居轩辕阁的师父,与他说明了当年许多的事情,还有外面经历的事情,元凌子当场没有说什么,但一个名门之徒自甘堕落成为了朝野鹰犬,想必他不表示什么,内心仍是对他失望的。   他以前不懂,在外面有过一段杀戮之欢,但是和堇色在一起之后,终于也明白了人命的不易,他不想为自己辩驳什么,错了就是错了,怪他,以前没有好好听元凌子的话,如今一切也是自食其果。   不必等到其他师尊的口诛笔伐,他自愿在拂天领了罚,等到从谷中万剑宗出来的时候,人也已经摇摇欲坠。   这几个月里,是堇色一直悉心照顾在他身边,衣不解带地陪着他。   他心中既感动又是愧疚,等到身体康复了之后,与堇色在元凌子的见证下成了亲,两人终于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夫妻。   元凌子原谅了他,再有了天山的这一层庇佑,奉天的手也伸不到这里来,他们在远离教派众人的地方有了自己的院子,平时也不受外人的叨扰,在这里过起了安居乐业的小日子。   但是还是有心结在的。   堇涣年纪尚小,襁褓之中便随着堇色离开了皇宫,成为了一个无名无分的皇室后裔,但是堇容仍是一刻不离地寻找着他,普天之下贴满了悬赏他们的告示。   现在虽然看上去风平浪静,但是仍是有一些隐患在的,当今的皇帝虽然勤勉,但是并无立后,又膝下无子,等到他百年之后,便无人继承大统。   奉天与翰天两相并立,短时间之内难以再起兵乱,但等到几十年之后,或许奉天皇权衰微,两国又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战争的发生,受苦的永远是底层的百姓。   “等到涣儿长大以后,他会做出属于他自己的选择,我们能做的,便是等待,等待他的成长。”   那时的堇色这样说道。   一阵推门声响起,一袭月白色衣裙的姝丽女郎立在门前,打断了他的沉思。   无萧立时站了起来,迎了过去,“堇儿,你回来了。”   堇色背着草篓,冲他微微笑了笑,他将她背上的草篓卸了下来,问道,“师父那里怎么样?”   “今日已经渐好了,放心吧。”她与元凌子在医术方面颇有话题,两人经常研究一些草药、医方之类的,近日元凌子身体偶感不适,她便前去照料一二。   来到天山之后,堇色成了这里的女医师,她医术高明,又为人和善,深受族人的爱戴。无论是什么大病小病,她从不收钱,别人给她酬劳,她一律推拒,只道,“夫妇本为一体,夫君以前的过错,理应也由我来偿还一二。”   此刻的她素衣淡妆,举止娴雅,眉目多了一分母亲的淡然,在这里,她已经不再是奉天尊贵的公主,无人再对她毕恭毕敬,但是无萧瞧着她远比以前活的更为自在。   “你身上呢?可有好些?”无萧不放心她,将她打了个转,仔仔细细打量了遍。   她身上尚有蛊毒,他本来想闯入翰天强行找寻国师,但没想到天山有一株奇草,名为白叶血株,元凌子知她身中奇毒,与她一起多次推敲出了药方,竟然一点一点地好了起来。   堇色笑了笑,“我没事,你放心吧。”   见她手上还拿着一方食盒,无萧皱了皱眉,“这又是谁的?”   因为堇色看诊不收钱,总有些不过意的人拿一些珍贵物件来送她,一开始她婉拒,但架不住再三的感谢,只好各自退一步,只收一些食盒吃食之类的。   她现在也学会了做饭,但总归是味道差了一些,无萧做的更是不能吃,如今不再是公主身,就算有茱萸,也不好意思天天全部依仗她,两人总是为一日三餐发愁。受过堇色医治的人明白了这一点,便心照不宣地每次变着花样做一些佳肴点心来天天犒劳他们夫妇两人,他们一开始都不好意思,现在也从善如流了。   无萧脸皮向来是厚,自然是不计较这些的,但是,这一段时间,他发现事情越来越不对劲。   堇色医术仁心,对待患者无微不至,又生的美貌,拂天历来男多女少,又都是些正值壮年的少年郎,无人知晓她的身份,只知她是他的夫人,见到这等俏佳人开堂坐诊,自然也是撩拨了几分春心的,手中挥舞的是剑,心中想的却是竹林溪水边的貌美医师。   一个接一个的少年郎借着看病之由,都想多看她两眼,盼着那柔荑般的手能够触一下自己那跳动的脉搏,那砚台似的眼睛专注地看着自己,今日送一些吃食,明日再帮忙挑一下水、劈一捆柴。堇色思无邪,并没有往哪方面多想,便也没觉得有什么,任由他们去了,因为这些事,无萧没少同她置气。   今日便是一男学徒由她瞧了病之后,便一早寻了机会送来了香粉胭脂,正好被晨练回来的他撞了个正着,男学徒被几道冷眼逼了出去,堇涣进来时,便正是看见一脸不悦的无萧在同堇色说着话,堇色又瞧了他带来的李嬷嬷飞鸽传书来的家信,读着读着不禁红了眼眶,小孩子心思单纯,便以为两人是吵架了。   堇色笑道,“是隔壁的李妈妈的,怎么,她的飞醋你也吃?”   无萧冷哼一声,“最好是,我看我应该再在院子外写上一条,不准年轻男病人踏入我们院里一步。”   她摇摇头,但笑不语,想起拂天那些女学徒看他那魂不守舍的模样,她还没说些什么呢,如今反倒失了先机。   “天色已晚,我们把焕儿接过来吧。”   无萧瞅了眼天色,摆摆手,“不用管他,他不是最喜欢缠着欧阳风吗?那就让欧阳风管他一辈子好了。”   堇色无奈一笑,“你呀,都是做爹爹的人了,还是小孩子心性,你是他的爹爹,他自然是最在意你啊。”   “他在不在意我不要紧,”无萧亲亲她的额头,说的理直气壮,“娘子最在意我就好了。”   “你既然这么想着李嬷嬷,改天我们一家去看看她吧。”   堇色抬起头,眼睛亮了,“真的?”   “这有什么要紧,这天下,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或许你想去清明谷?我们也可以在那里住上一阵。”   两人抬头对视,相识一笑。堇色又打开了食盒,“是雪花酪,涣儿最喜欢吃这个了,我们还是把他接回来吧。”   “娘子这么说,那就随你吧。”   两人关了竹门,并肩走在通往欧阳风家里的路上,一路遇见了诸多邻居,多数是招呼堇色的,她都笑着一一应下了,无萧目不斜视,也懒得回应别人,径直牵着堇色的手往前走,只在遇到一两个看过来的男学徒时,紧了紧旁边人的手,揽上了肩膀,走得愈加大摇大摆。   余光中看到他们脸上那失落哀怨的表情,他高傲仰起头,从鼻孔哼出一口气,心中顿觉舒畅无比。 第94章第94章   “就算母后死了,你也是奉天唯一的太子。”   这是柳皇后临死前对堇容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时的堇容十五岁,眼睁睁地看着母后死在了自己眼前。他没有哭,因为母后对他说从今以后都不要在别人面前哭。他以后会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他的喜怒哀乐不应该被任何人知晓。   母后教给了他很多东西,比如善于伪装自己的情绪,情绪会很容易被别人利用,成为致命的软肋,比如学会控制自己的欲望,助长欲望会成为吞噬人心的野兽,比如对别人心狠,就是对自己好。   也许正因为这些谏言,母后在后宫中活的游刃有余,堪称完美之人,她无时无刻不在佩戴着一幅精致的假面,她总是刻板而严格地要求他的一切。“你是未来的太子,你的一举一动都要完美无缺。”   她的表情永远古井无波,也确实担待的起心狠之名,这种心狠体现在不光对别人狠,也对自己,堇容没有想到她会用自己的死来成就他的未来。   母后临死的时候,他将她的告诫全部复述了一遍,并且承诺会活到成为太子的那一天。他也做到了,事实上每一次她的要求他都完成的很完美。纵然锦妃盛宠滔天,堇凌最得圣心,但他仍是奉天无可指摘的东宫太子。   在母后死去的第二年,崇化殿迎来了新的主人。   堇容不知道她究竟是以什么身份进宫的,因为这个女人的模样看上去非常稚嫩,看上去甚至比自己还要小一些。   他踏入崇化殿时,女人听到了脚步声,似是受到了惊吓,回头小心翼翼看他,一双杏眼颤颤巍巍的,眼角红红的。   这让堇容想起了几月前围猎大会自己射到的那一只兔子,当时的自己偏了一箭,打在了那一只雪白兔子的脚边,让它逃过一劫,但没想到那只兔子似是被吓坏了,竟然一动不动,只瑟缩着身子,并没有逃走。   兔子没有逃走的结果便是被他拎了起来,变成了当晚的野味,而现在这个女人的模样,让他觉得,她在这宫里是活不久的。   “你是谁?”他平静的问。   女人依旧颤颤巍巍的看他,没有开口,这让堇容脑海中那只兔子的印象更深刻了。   “我是堇容,他们说你是我的新母后,是这样吗?”有些问题只能当面问他才能确定,他不认为这个还没有长开的小丫头是自己的母后。   尽管他不会把任何一人当做自己的母后,他的母后已经死了。   也许是他的主动开口让她产生了亲密的错觉,她站起身,慢慢朝他走近,“我是柳宴,是……新皇后。”   堇容面无表情地盯她。   柳宴对他甜甜的笑了一下,眼底的恐惧感竟然奇迹般消失了,“我是你母后的甥女,你不必叫我母后,我和你一般大。”   “你认识以前的母后?”堇容问。   “当然了,小姨是个极好的人啊。”柳宴似在憧憬地回味着,“她真的很好很好。”   她的好,她的严厉,她的训诫,堇容似乎都已经忘记了,他能想起的就是她死前的那张脸,这是他记忆中最为清晰的部分。   两个人仿佛都同时想起了什么,久久的不说话了。   半晌,柳宴又开口,“你不要怕……小姨对我很好,我既然来了,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堇容无声地笑了笑,面色乖顺的看不出一点纰漏,“好。”   堇容总是会梦到母后的死相,梦境中那一张发青的脸,和生前活着的时候完全不同,也许他对自己的母后一点也不了解,他总是不清楚她在想些什么,他的努力能得到的真心赞赏很少,   不是母后临死前的幡然顿悟,他一直都觉得她并不爱自己。   他开始很愿意听柳宴讲母后以前在宫外的故事,尽管她对柳宴的态度依旧冷淡,甚至觉得她有些时候的所作所为很蠢,但是不可否认,她嘴里的母后仿佛是另一个新的人,那个堇容曾经抓不住、也触摸不到的另一个人。   她的声音很好听,听她慢慢讲着,仿佛真的能回到以前重现那情景,他也知道柳宴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皇后,这一切的规划都是母后为了保住一族人的荣宠所为,母后死了,但是柳氏一族不会倒下,她的死换来了堇容几年多的平安,也换来了柳氏一族连绵不绝的荣宠。   父皇将柳宴放养在了崇化殿,没有任何人来这里造访,除了堇容,那几年,崇化殿反而成为了他们两个人的温巢。   仿佛躲在这里,就不会受到外面的任何威胁,两个同样弱小的、不堪一击的孩子。   但是这样终究是行不通的,尽管堇容每一天都努力地隐匿在众人之下,但是并不能阻挡来自于外界窥探的目光,锦妃看他的时候眼神总是像蛇信子一样,每每令他不安,她是这个皇宫中最有权势的女人,这种权势的体现包括在她和她的两个孩子身上,只要他们想,堇容随时都可以被碾入尘土。   那一年,堇凌的十五岁生辰上,堇容被无名之人推到了池塘里。   池塘不深,但是此刻是凛冬腊月,而他又不会水,衣香鬓影的众人惊慌失措地站在池塘边,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肯伸手救助一把,他在冷冷的目光之下扑腾着、僵硬着,然后慢慢沉了下去。   在坠落之际,一个矫健的小侍卫掉了下去,将他奋力地拉回了岸,他浑身湿透,极度的寒冷让全身都打着摆子,恍惚中有人为他披上了裘衣,喂他喝了姜汤,他闭着眼静了良久,才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三皇子,你没事吧?”   迎面一张关切的脸,堇容认得她,是玉楼庭里的容妃娘娘,她将他恍惚的神思唤了回来,为他披上厚厚的裘衣,吩咐人将他送回去。   临走之际,堇容看着蹲在他身边的小侍卫,“你叫什么名字?”   “挽丰。”小侍卫浓眉大眼,一脸坚毅道。   “挽丰是刚刚拨给我的侍卫,虽然年纪小,但身手是极伶俐的,三皇子若喜欢,臣妾便让他跟你一道回去。”   “你愿意跟着我吗?”堇容问。   挽丰跪下去,“属下愿意。”   回宫后,堇容不可避免的发烧了。   浑浑噩噩中,他身体一时冷一时热,游离在梦境与现实之间,他又看到了母后临死之前的那张脸,恍惚看到她在向自己招手,又有断断续续的哭声传来。   他费力地睁开眼,柳宴趴在他的床边,两只眼睛肿的像核桃。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宫中看见有人如此真情实感的哭泣,还是为他而哭。   “为什么哭?”他问。   “我以为,你会死……”柳宴抽抽搭搭的,眼泪珠子一般往外掉,“我很害怕。”   堇容重新闭起眼,“我不会死的。”   他会好好活着,自己是母后搏命换来的,失去这条命的代价,他承受不起。   “真的?”柳宴亮了眼睛,仿佛他这么一说,就好像真的永远不会死一样,“你不要骗我。”   “你昏迷不醒,我一直很害怕,我很怕你会离开我,你走了,就只剩我一个人了。”柳宴趴在他身边,并不知道此刻两人的距离有多近,只急着把这几天的想法全部一股脑的说给他听。   堇容咳了咳,微微偏过头去,却又被她一把抓住了手。   “堇容,你可不可以成为太子?”   堇容一怔。   “你是小姨的孩子,理应会是将来的太子,是不是只要成为了太子,便不会有人再欺负我们。”   说着说着,她低下头去,“我也会好好做一个皇后,我知道现在很困难,但是我会努力,我一定要好好替小姨保护你。”   堇容默默看她,心中漾起一阵奇怪的悸动。   “就算母后死了,你也是奉天唯一的太子。”   堇容看着眼前的柳宴,也许几年之后,她亦会是和母后一样的下场,但他突然并不是很想让她去死了。   是不是成为了太子,那么他身边的人就不用去死了?   几年内,堇容一路披荆斩棘,锋芒暗藏,终于被国师看中,成为了奉天的傀儡太子。   他的一切权利都在国师手中,但他并不在意,只要让他登上太子之位,那么这一切,也迟早都会是他的。   徐徐图之,他不着急。   他开始慢慢的拉拢势力,介入朝政,他有了自己的东宫,搬离了崇化殿,也是在这一年,柳宴十七岁了。   她终于来了葵水。   他并不懂这些女子之事,但是背地里也听说过柳宴被人诟病嘲笑的原因,他觉得她不受宠并不是什么坏事,只要皇后还是她的,她就可以永远的待在崇化殿,安安稳稳地等他一个人去就够了。   那天的柳宴突然有些奇怪,然后堇容看到她洁白的裙矩蔓延开丝丝缕缕的鲜血,那些艳丽的鲜血仿佛烫到了她的眼睛,她惊呼一声。   “你没事吧?”堇容问她。   柳宴打了个激灵,呆滞看他,堇容惊了一惊,她的神色是他从未所见的恐惧。   几天之后,他再去崇化殿看她,她却哭着不肯见人。   他以为他是女儿家害羞,起身准备离去,没想到隔着珠帘,柳宴突然冲了出来,紧紧地抱住了他。   “堇容,别走……我很害怕。”   堇容一惊,第一反应是急忙看一下四周的宫人,如今他已经不再年少,已经隐隐听到一些关于两人之间的流言,确实,两个年纪相仿的男女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任谁都有些不可说的绮迤猜想吧。   他虽明白都是些捕风捉影之词,但每天面对着她年轻的身体,无意识的接触,他已经不能再像以前坦然处之。虽这么想着,他仍是不受控制地揽住了她的肩,轻轻安慰,“不要怕,有我在。”   柳宴对他笑了一下,她想对他说,葵水之事都是来自她自己的授意,为了延迟葵水,她每天都在吃药,如今还是不可避免的来临了,她很想这样告诉他一切,但终是深深吸一口气,将他送出了宫。   堇容当时不明白这个笑容的含义,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可以,他绝不会在那一天就这样走掉。   葵水结束,也是在那一夜,父皇召了柳宴侍寝。   那夜的堇容呆在东宫,奏折上的字密密麻麻的,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中一遍遍地想着她的音容笑貌。   他如今是太子,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可是为什么,又感觉什么也没有得到。   第二日,柳宴寂寥跪在蒲团之上,看着他来,眼神平淡无波,“你来了。”   一夜之间,她仿佛被人抽掉了灵魂,又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堇容走近她,垂眸看她,“你还好吗?”   柳宴抬睫,朝他轻轻笑了笑,笑容依旧令他心动,可是恍惚间又少了点别的东西。   “堇容,你该叫我母后。”   “你说什么?”   “我是皇后,于情于理,你都该叫我一声母后。”   堇容有些接受不了,“你知道我从来……”   “你不从吗?”柳宴看他,“在外人面前,你一向都是这样叫的啊。”   “可是这里是你我两个人。”堇容咬牙看她,“为什么?”   “你是太子,我是你的母后,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吗?”柳宴突然恼了,起身将他推开,“你若不从,就滚出去!滚!”   堇容第一次被她发这么大的火,他亦是一肚子的气,甩身出了崇化殿。   一连一个月,柳宴始终没有理他,与此同时的是这一段时间,父皇频频登临崇化殿,柳宴的皇后之位终于开始慢慢有了起色。   崇化殿每日金银赏赐无数,妃嫔登门热闹非凡,而堇容的东宫却门可罗雀,冷冷清清,他终日惆怅的坐在东宫,却等不来她来看他一眼。   他忍受不了,首先妥协,崇化殿跪在蒲团之上,头颅压低下去,“母后,儿臣知错了。”   柳宴心中一震,眼中溢出了泪花,连忙起身扶他起来,“好孩子。”   她看着他,嘴角牵起,他也很想对她笑一个,但是第一次母后的那一套谏言好像不起作用了。   两人重归于好,堇容开始将自己的精力全部花在了朝堂之上,他开始慢慢将国师和锦妃的势力分离出去,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而柳宴,在波澜诡谲的后宫之中,她也成为了一个完美的、无可指摘的皇后。   在外面,他们是母慈子孝,相谈甚洽,而回到殿内,两人几乎是平静而坐,不发一语。   谁也开不了口,谁也不知道开了口需要说些什么。   他仍在试着一点点、小心翼翼地讨她欢心,但她已经不再领他的情,她对他像是换了一个人,成为了和母后一样完美的假面。   他愤怒、嫉妒、却又无可奈何。   风头正盛必遭反噬,柳宴因为失言一事在后宫沸沸扬扬,成为了众矢之的。那时的堇容已经焦头烂额在前朝,但听到这个消息后,他还是第一时间牵动了一下,那已经平静很久的内心。   他不知道她在父皇面前说了什么令他这么发火,她一直是个极为谨慎的人。他去崇化殿看她,两人依旧相顾无言,只字片语,他的一切宽慰梗在喉头。   他起身,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终于准备辞去,这时柳宴却惨白这一张脸,扑进了他的怀里。   堇容浑身僵住,一动也不敢动,浑身都感到有些微微的颤抖,而这颤抖不是来自他自己,而是她。   快两年了,他都快要忘了她的温度了。   “堇容,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在这个宫里,她似乎一直都在害怕,她对他冷漠了这么久,他都快要记不住她害怕时哭鼻子的样子了。   柳宴抱着他,慢慢弯下腰去,似是承受不住心脏的负荷。“我不想待在这宫里,我好累,我真的好累。”   他没有拒绝,享受这难得的拥抱,手没有犹豫的,轻轻搭在了她的肩头。   “不要怕,有我。”   我会成为皇帝。   他已经不再拘泥于这个太子之位了,他还想要更多。   那一刻,他意识到,只有成为皇帝,才能改变一切,而那些妨碍过他们的人,他都要一一解决。   因为对别人心狠,就是对自己仁慈。   他已经失去了母后,已经不在乎失去任何人,他可以对宫中除了柳宴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心狠手辣,包括自己的父皇。   可以说,他对他的仇恨更甚,他不后悔对他下的毒。   “父皇,您当初为何封我为太子?”   堇凌已死,堇容看着龙榻上病入膏肓的皇帝,“您还记得我的母后吗?”   “她替你以身挡毒,临死之前生了脓疮,整张脸都溃烂了,所以她死也不肯见你。”他以前还不明白,父皇既然不喜欢自己,为何不把太子之位封给堇凌,但是现在他懂了,是母后用自己的命替自己争得了一切。   “她本可以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名门贵女,是你一眼看上了她,又让她成为了皇后,也是你不闻不问,让她为你惨死,你害死她还不够,还要继续糟蹋宴儿,你真该死。”   他从小便看惯了父皇的所作所为,对感情和女色早已避如蛇蝎,他也并不需要一个世俗中门当户对的感情,他有柳宴一个人就够了。   他赐予她无上的尊崇,杀掉了曾经伤害过她的所有人,以后再没有人敢说她半句。他原以为,他成为了皇帝,她便会属于他,全心全意的依靠他。   但是他错了,他成为了皇帝,却还是没有让她感到快乐。   他是皇帝,拥有无上的权利,无论做什么世人都不敢诟病什么,他会和她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无人敢指摘一二。   他没想到她仍是不愿意。   那一夜,他终于侵犯了她,而换来的便是她终日郁郁寡欢,日渐消沉。   最后她用一死,决绝的给了他答案。   他彻底的陷入了迷茫。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他不该是堇容,不该是母后的孩子,也不该成为太子,成为皇帝。他一步步走到现在,却改变不了任何。   也许柳宴临死之前说的对,并不是成为了皇帝就可以随心所欲,他们从始至终都活在自己的心魔里。   所以他一直很嫉妒无萧,他可以无忧无虑地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他却不能。   纵使他成为了皇帝,他想要的,却始终都没有得到。   他觉得人生已经了无生趣,活在这世上的,也许就只剩下一具空飘飘的空壳,心裂了一个口子,无法愈合,只能越扩越大。   直到有一天,堇色对他说,“她是爱你的。”   她对他说,“因为爱你,才不忍心让你背负所有。”   他心灰意冷,他当然知道她爱他,但那又有什么用,她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   他明白了母后为何临死都不愿再见父皇最后一面,或者正是由于她临死的决绝,才拥有了父皇心中特别的一席之地,他会永远记着她,想着她,得不到她。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留住堇色,让她与他共享柳宴的记忆,柳宴可以心狠地做到抛下他而去,但他绝不会让她得逞。她的气息、她的物品可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散,但是记忆不会,她会永远留在自己的记忆中,直至临死之前,他都会永远记得她的样子,她永远十七岁的模样。   他要堇色永远的陪着他,这样柳宴就是活着的,永永远远活在他的心里。   他将朱痕看成她,但是她不是她,他将堇色看做寄托,但是她也心有所属,朱痕死了,堇色也走了,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完完全全的属于自己。   柳宴来了葵水之后,他有一次曾问,“你会有孩子吗?”   柳宴怔了一下,摇摇头,“我不会。”   “孩子是心爱之人的产物,所以我这辈子不会有。”   他也不会有。   所以,为了留住堇涣,他会不择手段。   就算他去了天涯海角,就算他被无萧藏得再无踪迹,他也会有生之年找到他。   他会是奉天唯一的太子。   --------------------   作者有话要说:   如此,本文就正式完结了!感谢各位的支持和喜爱!   预收《妖妃她渣了暴君后跑了》求一个收藏!   暴君朱岐惨死之前,班施是陵王宫里倾国倾城的美人,是世人口中祸国殃民的妖妃,而当楚琼带兵杀进来的时候,天上月一朝变成了笼中鸟。   【弑君艳妃x乱世枭雄】   陵国覆灭,班施一朝从云端跌落泥淖。   听说新王楚琼杀伐决断,是一个年轻有为的贤明王。为了能够摆脱妖妃的头衔重获自由,班施使出了作为祸水该有的浑身解数,明晃晃的勾引,暗戳戳的暧昧,嘘寒问暖,含情脉脉。   然而楚琼对此只是冷冷相对,并无一丝动摇。   伴君如伴虎,班施费尽心机百忍成金,终于在他身边获得了一席安身之地。   等到楚琼带兵北伐之际,她得偿所愿,逮到了机会便偷偷逃出了宫。   她转身便忘记了那个男人。   她走的异常干脆,寻不到一丝踪迹。   她对楚琼全部都是虚情假意,便没有所谓的愧疚和念念不忘。等她给妹妹的坟头上了香,找到一个合适的男人准备嫁了,洗尽繁华重新展开新生活时——   一个雷电交加的雨夜,楚琼颀长的身形立在她面前,如同黑压压的乌云遮住了她的整片天空。   男人低头看她,一身玄银甲胄,手中握着染血的剑,血混着雨水逶迤了一路,声音冷峻又低沉。   “——施施,本王有没有告诉过你。”   “——既然要逃,那就该逃的远远的,永远别让我再找到你。”   #人人都道楚琼励精求治不近女色   只有班施知道,在他喜怒不形于色的皮囊下,有着比朱琦还要可怕的疯骨#   【小剧场】   蕲州节度使楚琼发兵江南道,血洗王城,手刃暴君。   陵国一朝被灭,萧王的威名从此响彻天下,人人都道楚琼战神转世,有着天生的帝王之相   只有楚琼自己知道,杀掉暴君的人,不是他。   楚琼带兵杀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那个传说中的妖妃正伏在暴君的身上,一刀一刀地刺着他,鲜血溅湿了她的小脸,如同傲雪红梅。   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生的极美,却是淬着疯狂的火。   【古早狗血,追妻火葬】   【男主诸侯王,腹黑心狠,不洗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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